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 <第四者> 文案 会注意到关允,是一个挺土气的原因:他像易小峥,那个放在我心里不敢提的前男友。并不是初恋,但却是我伤害最深的一个人。伤到没得挽救。所以这场感情之初,我就告诉自己要善待,无论怎样,我都会低姿态迎合。对关允,我始终坚持认为是一种类似于赎罪的感情,我并不想去承认爱,那样自己太悲哀了。 因为,他并不爱我。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春风一度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狄双羽,关允,容昱 ┃ 配角:吴云葭,易小峰,戚忻 ┃ 其它:段瓷,你抱着的是只狼 2关于态度 这场恋爱之初,我告诉自己要善待,无论怎样,都会低姿态迎合。 关于态度 会注意到关允,是一个挺土气的原因:他像易小峥,那个放在我心里不敢提的前男友。并不是初恋,但却是我伤害最深的一个人。伤到没得挽救。所以这场感情之初,我就告诉自己要善待,无论怎样,我都会低姿态迎合。对关允,我始终坚持认为是一种类似于赎罪的感情,我并不想去承认爱,那样自己太悲哀了。 因为,他并不爱我。 2010-11-1 “关允。” QQ上弹出好友验证信息的时候,狄双羽刚解决了一个被开发商反复修改的案子,心情大好,看到这个名字更有种说不出的雀跃,当然更多的还是惊奇。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坐进椅子里正琢磨这人哪来的自己QQ,关允发来了会话—— “忙呢?” “还好,刚交了份差。” “做全案广告辛苦吧。” “就还是写东西,还好吧。” “你是笔杆子。忙吧,哪天有空出来坐坐。” 狄双羽愣了愣才回复,“……好啊。” “老容说你能喝点酒的。” 狄双羽失笑,“容总他不说谎,我只能喝‘点’。”原来是和容昱聊天提到她了,就说他怎么会突然向自己发起约会。与他并没多深的交情,关允看起来也不是会和她这种小卒说客套话的人。 “点儿=?” “看状态。” “呵呵,公司好多人最近都出去做项目,国庆估计能回来了,大家聚一聚。都是瑞驰的老人,你也应该认识的,过来吧。” 狄双羽看下行程簿,“几号?” “2号3号吧。怎么,有安排了?” “嗯,有几天不在北京。” “出差?比我还忙。” “那必然啊,您是领导,我们跑一线的。” “跑一线的领导你没见过吗?” “是,关总辛苦的。”得承认关允这种比业务还奔波的领导也是客观存在的。“对了,您怎么有我QQ?” “从博客上点过来的。” “那……又怎么会进到我博客?” “我博客的访客记录里有你。” 狄双羽想起来了,关允的博客还是她给建的呢,那时候公司几个高管的博客都是她做维护,自己账号访问到关允的博客留下痕迹也很正常。“呵呵,博客要常常更新的关总。” “喜欢不一定可以做夫妻,喜欢有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够天长地久,喜欢不一定有缘份的。感觉会变,人会变,最重要的,你喜欢的那个,并不非要喜欢你。有人说我最会蓄意谋杀浪漫,其实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你所料想的那个结局,但这不代表它就是个悲剧,只是我们都太想当然了——在你空间里看见的,深有感触呵。” “哦。”她不明真相地淡应,对跟领导级人物谈这种文艺话题有些不知所措,却不料关允的话题更加文艺。 “赵珂离开我了,这段话很符合我目前的心境。” 狄双羽心里咯噔一下,很准确地预感到,故事来了。 关允是狄双羽上个公司——瑞驰投资的副总裁。瑞驰做房地产营销,狄双羽在那儿两年,负责公司的宣传推广工作,跟高管层来往相对密切,私交也不错,就除了关允。关允算是公司创始人之一,因为主抓业务,常年出差在外,在公司见到他的反而机会不多。狄双羽替他安排过若干次媒体活动并陪同出席,此外就是公司年会时同厅不同桌地吃过尾牙,再无过多交往。 但关允这个人,对狄双羽来说仍是个特别的存在。 进瑞驰是通过朋友介绍,狄双羽面试时直接见到大老板容昱,当天就成正式员工开始干活。上班半个月了才第一次见到关允。说起来,会注意到他也是一个挺土气的原因:他很像易小峥,那个放在狄双羽心里不敢想起的前男友。 无论是白净文弱的模样,还是说话举止,特别是一些小处,比方说笑起来右颊上酒窝的形状。 狄双羽喜欢酒窝男人,当年接受易小峥就有他那枚酒窝的原因。但是直到后来很长的时间里,她发现自己喜欢易小峥的,仍然只有那一枚酒窝而已,便决定结束这段感情。易小峥争取过,挽留过,最终二人还是和平分手。第三天,易小峥的弟弟来电话,说他哥车祸去世。 彼时狄双羽大学尚未毕业,从没经历过任何身边人死亡的她,大病了一场,惊吓和悔恨成份兼有。病好后将易小峥送她的几件礼物打包捆好,连同对他的感情,一同留在了家里,独带一瓶名为“真爱”的香水,南下重庆实习。半年实习期满被单位接收,过一年被调到北京总部,两年以后,在朋友的推荐下到瑞驰投资做了品牌经理。工作强度不大,偶尔接些写文案的私活儿,也算在帝都站住了脚。 这期间,“真爱”始终密封。 这是易小峥最喜欢的一款香水,他说味道灵动,初闻嚣张跋扈,后味恬适静好,越闻越耐闻,像狄双羽给他的感觉。 见到关允的那天,狄双羽从包中取出那只粉透偏紫的圆方瓶子,易小峥本就不算明晰的脸,逐渐与关允重叠。 次日上班,狄双羽在锁骨上喷了点点“真爱”。 上午并没看到她想熏香的人,狄双羽有些心机白费的泄气,打算将一份广告排期拿给容昱签字后就去吃饭,不料在总裁办公室竟看到关允。他就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抽着烟,面前水晶茶几上摊了几页纸。容昱在另一边坐着,二人都没作声,大概是在考虑什么事情。 狄双羽说声打扰,把文件递到容昱面前,略弯下腰与他视线一齐,说明道:“BTV2的合作协议,我按你说的改过了,您看下还有哪儿不妥。” 容昱接过文档,不专心地扫视一遍内容,忽然侧脸问道:“你用了什么香水?” 狄双羽稍微怔了怔,认真答道:“真爱。” 容昱没听清,“什么?” 右侧沙发上,关允噗哧一笑,伸手往烟缸里弹了弹烟灰。 这笑声突然得莫明其妙,狄双羽有些恼火,当即沉了脸,却没有看那个令自己不快的人,只催促容昱,“电视台那边在等确认,容总看下没问题就签字吧。” “哦。”容昱感受到气场的突变,误以为自己问了不礼貌的问题,遂不再多说,拾支笔埋头签完字,把文件夹合起来递给她。狄双羽倾身接过,颈间的香气挥散,容昱又皱皱鼻子,仰头看她,还是忍不住想问:“到底是什么牌子?” 狄双羽对这执着的家伙一直都无奈,“兰蔻的一款。”回了他这一句,斜瞄下关允,抱着文件夹走出去。 走廊里遇见行政经理赵珂,这是个极懂察言观色的女人,一见狄双羽神情就知她不快活,贴近了压低声音问:“怎么着,老容又不听摆弄了?” 狄双羽哼声,“他什么时候听过摆弄?” 没人知道此“他”非彼“他”,狄双羽回头看看办公室的木门,仿佛能看到里边那个几分钟前她还存有幻想的他,狠翻了个白眼。和关允的第一回合,就在她单方面恼怒的情况下结束。 过了很久才知道,关允原来是有老婆有家的,年会上做报告时,还频频提到三岁的小女儿,很美满幸福的样子。狄双羽坐在台下,看着讲桌后面那面容熟悉的人,索性假想那就是多年后的易小峥,偶然重逢,他已事业有成,且娶了心爱的女子……默默在心里微笑,一下又落了泪。 狄双羽有自己的朋友圈,不太会关注公司同事,在瑞驰的第二年,跟关允也没再有过多交集。她放弃影子情人这种老套剧情不演了,他更不会主动招惹她这样一个外表纯良的姑娘。有家的男人,想搞外遇,还是赵珂那种比较适合。 所以在听到关允和赵珂的传闻时,狄双羽完全不意外。后来竟又有人说关允在闹离婚。能找小三儿,足可证明他对婚姻本来也没什么责任心,所以离婚也没啥可意外的,难以置信的是他离婚只因为想娶赵珂。 狄双羽不想做“赵珂一看就是不安份娘们儿”这种主观臆断,单是眼见为实的,起码有三个男同事与赵珂有过勾肩搭背以上级别的动作。那种动作在成年男女之间,让人不想歪也实在挺难的。 何况赵珂又完全不是能当哥们儿的那种中性类型。她身材姣好,有一双修长的腿,浑翘的臀,非常细的腰,喜欢穿极贴身的套装裙,细高的跟鞋,衬着海藻般的长卷发,将妖娆二字演绎到极致,连同为女人的狄双羽也为之赞叹。 私生活别人无权褒贬,仅就个人而言,这女人在外型上是无可挑剔的美貌,工作起来也有股子泼辣干练劲儿,做内勤行政的,心细又胆大,是个八面逢圆的玲珑主儿。但绝对不是适合结婚的对象。 更逞论为了她而离婚。 狄双羽得到这消息时是半信半疑的,倒也没闲心去求证什么。或者是自己不够了解赵珂,或者有些女人,内心就是比外表看起来单纯许多。或者她也不了解关允,不了解他所追求的生活,爱情。又或者就如自己所见,那也没什么,打个不客气点的比方,戏码里都有望门公子为了勾栏里的红颜抛妻弃子这一说的,竟不乏佳话呢。赵珂至多是个多情女子而已,而关允,也谈不上什么谦谦君子。 在某些场合狄双羽还乐于被称作文青的,她也不想把男女之情都给想苟且了。最主要的是,听闻这些传言的时候,她正深陷于申请辞职而容昱迟迟不批的困境中,整日忙着跟他斗智斗勇,根本没精力理会其它。等成功跳槽到现在这家公司后,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忙起来。不闻不见,更想不起那些不相关的人。 她甚至不知道关允竟也会用QQ的。 Q上跟关允简略定了约会之后,狄双羽心里是有期待的,但又不敢太期待,不想2号这天当真接到关允的电话。狄双羽正在商场里试衣服,手机第一次响的时候没听到。 因为不想在家里被动地等电话,她一早就拉上个高中同学逛街。同学姓吴,有个古色古香的名字叫云葭,但人却是个标准辣妈,跟老公离婚后独自带着个五岁的小女儿过日子。某天女儿说想要爸爸,吴云葭就动用各方资源开始相亲。她自己有房有车有几间商铺收租,更有那负心男人的巨额赡养费,经济条件算上乘,人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瘦高身材,娃娃脸,皮肤细致光溜,怎么看也不像生过孩子的女人。就是见了男人没话说,一开口就是:您喜欢孩子吗?然后巴拉巴拉尽是她家小云云有多可爱调皮。 狄双羽训过她多少遍,说云云的事儿介绍人肯定提过,你还磨磨叨叨谁受得了。 吴云葭不以为然,“受不了正好别受,我本来就是给小云云找爹,要不是这孩子死活不跟我去,我直接就把她带上了。” 狄双羽翻白眼,进试衣间换好衣服,出来找不着吴云葭人了,问眨着双水汪大眼盯她看的小女孩,“云云你妈呢?” 小女孩向另一个试衣间努努嘴,“你隔壁了。” 狄双羽点头,自顾自在镜前照照,导购从旁不停夸赞。 小云云提着两个大人的背包,走过来拉拉她裙子下摆,“小姨你穿这裙子太短啦。” 狄双羽不悦,“哪里短,不比你裙子长多了!” 小云云嘟囔道:“哪有这么比的?”撇撇嘴打算不理她,忽又想起什么,“小姨你手机刚才响了。” 狄双羽眼睛一亮,顾不得换下衣服就拿过自己背包翻电话。果然是关允,正想拨回去,他又打过来了,双羽歉然,“不好意思,刚没听见。” 吴云葭从试衣间出来,“小小——” 小云云竖起食指压着嘴唇,“嘘!” 狄双羽指下耳畔的手机,又看看她身上那件豹纹裙,毫不客气地露出嫌弃的表情,打个手势示意她赶紧脱下来。 电话里关允似听出她的不专心,“有事儿吗?” 狄双羽忙否认,“没,跟朋友逛街呢。” 他笑道:“放假就是消费啊。”虽然在笑,但声音在电话里仍比实际的听起来要低沉许多。“哪儿逛呢?我过去接一趟吧,怕你找不过来。” “不用,我好歹也在那儿上过两年班。”他说的吃饭地点离瑞驰的办公楼没多远,狄双羽以前也常转那片儿,大致摸得到。 “好,我今天也没车开,早上出了点小事故。” 狄双羽有点紧张,因为关允还是个新手,甚至驾照也是买来的。记得去年年初在一次行业活动上两人碰面,活动结束后他开车送她回家,一路左扭右闪险情无数不说,还走错路多绕出去半个来小时,比她自己坐地铁还慢。这会儿听他一说,便脱口问道:“人没事吧。” 他语带无奈地说:“人没事。但是我全责,追了一出租车。” “严重吗?要不能开还得给人算误工费什么的。” “说的是呢,真够倒霉的。”抱怨数语,顿了顿,大概还是怕她找不准,最终决定,“这样,你干脆打车到公司楼下吧,我到那儿迎你。”他说的公司是指瑞驰。 狄双羽失笑,“好吧,关总。” 他这才放心,收线前问道:“对了,有你专栏的杂志是叫什么?待会儿买本来拜读一下。” “这期的我还有本儿,晚上带过去给您吧,甭买了。”狄双羽挂了电话,抬头视及对面那一大一小两张脸时,才想起要敛起笑容,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吴云葭直愣愣发问:“要上哪儿野去?不许去!” 五岁半的鬼精灵也很懂配合,“妈妈,小姨不是要带我回她家看动画片吗?” 吴云葭笑得慈眉善目,“云云放心,你小小阿姨向来说话算话。” 狄双羽干咳一声,“这个,可以不算。” 那丫头嘴一扁,“我要看动画片……” 狄双羽竖眉,“你们家没电视机啊!吴云葭你家这孩儿咋越长越烦人?” 云云人小气高,受不了批评,稚气声声驳道:“明明你自己刚说我妈妈要去相亲,让我跟你回家的!自己接个电话就赖账,还人身攻击。” 两个大人噗哧笑出,吴云葭推推女儿的小脑袋,“一天可有词儿了。” 狄双羽笑够了聊回正题,“说真的啊,你晚上的那个亲,我看还是别去相了。哪儿有头回见面约到酒吧的,没安好心么。” 吴云葭对她这避重就轻的毛病早已见惯,完全不受左右,“他安没安好心咱先不提,你就说你帮不帮我带小云云吧。” 狄双羽求饶,“葭子姐……” 吴云葭让步道:“要不你给我姑娘领着。” 狄双羽只得装死。 吴云葭拍案,“毛约会那么要紧?有我给小云云相爹要紧啊?” 狄双羽叹一声,“你好歹还有个小云云,我是抓紧去造一个。” 吴云葭纠着眉头愕然半晌,喷笑,“你少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某天在地铁上看到有人用MP4看火影,想不起我已经落下多少集了。 说了完稿就看的吧,可是我又给自己下了个套。 这阵子移动电视在播人口普查的宣传片,貌似从11月1日开始。 陈好说: 11月1日,把自己写进历史。 好吧。 2006年的11月1日,我在*第一次发文,一路走过来的四年说短不短…… 忽然想煽情了:谢谢大家的陪伴。 谢谢! 那么据我目前所知, 《第四者》的纠结度远高于《狼》, 口味轻者慎入~~ 3关于开始 关于开始 关允说我喝多了,不过没吐。还说我告诉他,我喜欢他。 这不太可能,因为我确信自己已经丧失说真话的勇气。但是他说这些话时,我只是笑,并没有拆穿什么。这只看似剔透纯洁的瓶子,实则最花心博爱,玩惯了男女感情的人,总是不缺招术撇清责任的。若想继续下去,我便不可以拆穿。让他负责,他会跑掉的。 今天是中秋,连爬起来看月亮的力气也没有,身体的疼痛却难以打消还想再见他一面的念头。 2009-10-3 狄双羽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在写字楼前的长椅上坐着,玩了会儿手机游戏,远远看见关允走来。灰短袖衬衫,深色仔裤,跟她从前见过的一贯正装打扮判若两人。他攥了瓶红酒,瓶身扛在肩上,有若顽皮孩童,站到她面前笑眯眯地说:“走啊,美女,喝酒去。” 狄双羽看看他走来的方向,“您就住这儿附近?” 他伸手一指,“就那边转过去。” 狄双羽看着他的腕,上缠一圈绷带,血迹隐约,轻蹙了眉毛嘟囔,“不是说没伤到人吗?” “嗯?”关允收回视线看她,再看看自己手腕,笑道,“这是昨天晚上弄的,跟客户去小汤山那边一度假村,几个傻逼端酒杯就闹事,折腾了一宿。把我困得早上开车睡着了,眼看着前面车屁股撞上去。” “打起来了吗?”看着伤得不轻。 他不在乎地转转腕子,“擦破点皮儿。都回去睡了把我关在外头,干叫不醒,抡凳子把窗户砸了,可能是碎玻璃划的。” “……”所以,到底是谁在闹事啊? 终于意识到自己表白了什么,他摸摸鼻子,“喝多了。” 狄双羽偷笑,善良地岔开话题,“其实您不用特意绕来,这饭店我来过,能找到。” “不绕。”他客气一嘴,马上又说起不中听的话,“我听说你方向感不是很好。” 除了容昱,狄双羽想不出谁能跟他八卦自己这种负面,哼一声,不服气地评价:“他也没好到可以批评我的程度呀。”那人可真够小气的,不就指挥走错几回路吗? 关允大笑,“可不么,老容比谁都晕。” 那顿饭吃得前所未有的热闹,一桌都是瑞驰的员工及前员工。最先到的那位是在狄双羽之前就已经离职的,彼此打过照面,叫不出名,只知肯定是见过的。关允介绍说叫穆权,以前也是跑业务的。再之后来的两个人,狄双羽则完全不认识了。关允念了遍名字,狄双羽都没听过,他们倒是知道她。反正在场就她一个女的,就算之前不认识,这下也印象深刻了。 陆续还有从机场赶来的,拖着拉杆箱,进包厢就被按下灌酒。每人喝完三两,其中较年轻的那个说:“你看,我说是女的吧。我以前见过。” 另一个吐槽道:“你见过什么啊,你来的时候她都走了。” 大家起哄,说向阳见着美女套近乎。 向阳就是那年轻的男孩子,是真年轻,狄双羽想,86年,比自己还小好几岁。 一瓶红酒下肚的时候,狄双羽还能记得几个人的名字,后来就差连关允都不记得了。 不怎么还说起赵珂,和向阳一起从机场赶来的那男人很大声地骂,旁人也纷纷说那女的一看就不是过日子人。忘了是谁说的,“关允你还是回孙莉那儿去吧。” 孙莉是关允的前妻,4月份离婚后,带着女儿一起生活。狄双羽对她了解甚少,但并不可怜这个老公被抢走的女人,就像她也不讨厌抢别人老公的赵珂,人有追求爱情的权力。 但小孩子无辜的。 狄双羽成长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也是四五岁的时候父母就分开了,到她上高中了母亲才再嫁。那些年来经济方面的拮据还在次要,避之不及的是种种诸如同情鄙夷等异样眼神,少女时代的狄双羽敏感易伤。或者现在也如此,不过是习惯到有些麻木。 单亲家庭的小孩有多不安,她再清楚不过。葭子家小云云就精明过头,明显没其他孩子那么欢快;关允的女儿,也正开始这种这种人生……未曾相识,她却有了心疼。 既然赵珂现在离开了,为孩子,复合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关允只是低着头似笑非笑,不时张罗喝酒,又给狄双羽点了一瓶红酒,“没我带的那瓶好,对付着喝吧。” 不知是酒劣还是人残,狄双羽这瓶酒喝第一杯就反胃,怎么强忍下去的,便不具体明了了。 掀开眼皮是纯黑一片,烟酒混和气味肆虐着鼻腔,头痛如虫噬,神智倒总算清醒过来,视线也渐恢复。右侧是通透的玻璃拉门,门那边有另一间屋子,应该是阳台,不算狭窄的空间,还搁了一把大藤椅,往上能直接能看到窗子,没拉窗帘,月光或是路灯的光照亮这一切。窗子上方有根晾衣竿,挂晒着不少衣物。 那么这儿不是酒店? 狄双羽扶着疼痛厉害的右脑坐起来,薄被滑落,胸前一阵凉。 低低的,有人轻问:“喝水吗?” “嗯。”她漫应一声,掩饰响如鼓点的心跳。 他摸索着打开台灯,下床去接水,同样未着寸褛。 小黄灯幽幽,没多亮,狄双羽仍然觉得刺眼,以掌遮光打量卧室内摆设。一张床,一只大衣柜,铁艺三脚床头桌上,摊着本厚厚的英文书,满地衣裤凌乱,昭示着不该发生的事。 关允端了水回来,寻不见人,定睛才见她在阳台的椅子上蜷着,整条被子都被她裹去。“你干什么?”他将隔断门拉大,“回床上来,阳台凉。” “这是几层?”她问。 “八层。” “我说怎么看不见星星。” “多新鲜!顶层也看不见啊,外头那么大个月亮。”他将杯子递给她,“喝点水,喉咙干吧。” 狄双羽接过来小心喝几口,“我吐了吗?” “没。想吐吗?” “不吐。” 他笑,“那就留着吧。” 这下倒是有点恶心了,她指着窗外转移注意力,“月亮真肥啊,圆溜溜的。” “嗯,明天中秋节,不,今天。”接过空杯放到桌头柜上,顺势取根烟点燃,拿一只烟缸,慢悠悠走到她身边坐下。 藤椅很宽,坐两人不嫌挤,狄双羽故意危言悚听,“塌了怎么办?” “不会,以前我和赵珂经常俩人在这上边坐。”他叼着烟,曲了两臂,向后靠着她的身体,肘弯轻撑在她腰臀之间。 不知是因为他的碰触,还是突兀出现的那个名字,狄双羽身子一僵,随即笑着以指尖搔他的脊骨:“坐还是做啊?” 他迅速领会,呛到了,猛咳一阵,忽然回身吻上她,惩罚似地将未全吐尽的烟雾悉数灌入她口腔中。 都说天蝎是很□的星座,狄双羽对这观点持保留意见。她是标准天蝎,男欢女爱也经历过,虽不至冷感,可并没觉得这事儿本身有什么乐趣。而当关允那一口烟雾喷洒进嘴里时,她明显感觉下腹抽搐一般,暖暖液体猝不及防地流出来。 薄被自肩头滑下,她主动抱住了关允。 他有几不可察的僵滞,唇离开她,很快又再覆上,带着烟草的辛辣,啄吻她微凉的肌肤。“会不会伤到?”他含糊地问,“你好像特别紧,很久没做了?” 狄双羽眯了眼不去看他,语带笑意地答道:“姐姐保养有术。” “姐姐……”他笑了场,再温存不下去,以鼻尖抵着她兀愣的锁骨,忽然张口就咬。 狄双羽惊呼,缩着身体躲开,边捉着他后脑的头发阻止他行凶。 “别拽,姐姐,本来就不多。”他按住她的手,拉下搭至自己肩上,伸手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抱起,转个身搁在床上。 狄双羽打个滚,仰视没比自己高几公分的人,讶然道:“好大的力气。” 他秀长的单凤眼里折满邪光,伸手捏住她下巴,倾□来,将挑衅的笑声送进她耳中,“不然怕满足不了你种懂保养之术的。” 受酒精作弄的二人一夜翻覆嬉闹,天亮了他终于泄在她腿间,疲倦地伏□来,脸颊贴着她胸前,向外看晓色,低喟,“天气不错。” “嗯,”狄双羽不甚专心地应和,“瓦蓝的。” “睡会儿吧。”他合起眼,声音宛如吐自梦中。 窗外已有鸟儿喳喳,却完全干扰不到这准备沉睡的男人,她好笑地看他以自己身体为枕,就这么入眠,抚着他汗湿的发,狄双羽轻唤,“关允?” “什么?” “我不记得了。” “什么?”他睁开眼,恰视及诱人红珠一枚,伸手轻捻,喃喃重复,“不记得什么?” “我怎么会跟你回来?”她的身体,他的身体,是怎么样开始的?她不是会酒后乱性的人,他呢?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或者不该问这种破坏气氛的话,答案很明显,她其实只盼他能有个动听的说词。 关允费力地抬头看她一眼,“你喝多了。” 她把话往难听了说,“所以你就拐我上床?” 他并没否认,笑了笑,翻身与她并枕,将被子拉高盖过二人肩膀。 狄双羽小心地问:“我主动要求的?” 他摇摇头,说些不相干的话,“从饭店出来,向阳他们吐傻了,你捂鼻子直往我身后躲,完全看不出是醉了。等给他们拦到车打发走,回头我才发现你眼神不对。” “眼神不对?”狄双羽这下是真的好奇了,“我什么眼神?” 关允望着天花板上记忆中她的表情,抽象地描述,“很慌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狄双羽不理解。背包和衣服卷成一团丢在地板上,几分钟前她还拿手机看过时间,他送的酒也被她一点不剩地喝下肚,据说没吐出来……这样,还有什么被丢下了的? 他扭头看她,食指在她鼻尖一探,“差不多就这模样了:找不着神智;或者是记忆之类的丢了。” 狄双羽怔了片刻,忍不住喷笑,“您好像位诗人。” 他转过身来面对她,只手托腮半撑起身体,静静凝视她,任嘲笑任欺负的样子。 狄双羽咬咬姆指,“还有呢?” 他和颜告诉她,“你还说你喜欢我。” 狄双羽笑得更大声,“怎么我没发现自己还有酒后吐真言这才能呢。” 关允要到机场接一位朋友,中午从公司开了辆车出来,顺便送狄双羽回家。路上又说:“要不一起去机场吧,接完人把他们安排进酒店,我带你吃点东西。” 狄双羽婉拒,“回家补觉。” “在我那儿睡不也一样?” “得了吧,您让我睡消停了吗?” 他哧哧笑道:“不说你自己不老实。” 狄双羽勉强作个笑颜,合了眼不再同他搭话。 他也没再出声,按导航所指将车开到她家小区门口,解了安全带,倾身为她打开车门。“好好休息下。”收回手伸手揉揉她发顶,忽然低头在她脸侧亲了亲。 在床上与他□纠缠也未觉害羞的狄双羽,不知何故为这种小动作心脏猛跳,慌得连声再见也没说,逃也似地下了车。 狄双羽上楼倒头就睡,睡了整整一下午,醒来窗外漆黑,时辰不明。床头水杯空了,她想去倒些水,一起身险些跌滚下床。宿醉加纵欲使她整个身体处于一种刚组装完的磨合状态:静止还好,稍一活动就各种酸疼,走路为甚。初夜也没得这般威力。 吴云葭发来短信问:“鬼混到现在还没着家?” 狄双羽如实答她:“家了,醒酒中。”看看时间,已是夜里11点多,还来得及补发一条,“中秋快乐。” 葭子姐却老大不高兴,回道:“快乐你妹儿!” 拜年嗑都不能唠,狄双羽没词儿了。手机扔到床上,短信提示音又嘀哩一声,以为还是吴云葭,她也没急着看,捧了杯热水,步履维艰地移至窗前。这时就忽然想起关允家那把破旧的圆藤椅,摆在阳台的位置正好,窝在里头,夜可观星望月,朝可赏雪听雨。不知是他或是赵珂的主意,总之是会享受的一对人。 羡慕了一会儿,转身想把电脑椅拖过来,发了一鼓的力,才抬起来就脱手,胳膊完全使不上力,大腿根发抖,疼得好想笑。放弃了这几十斤重的家伙,瘫倒在床上揉腰捏腿,拾过手机一看,却是关允的信息:“好大一个月亮。” 还他妈月亮……狄双羽哭笑不得,定定盯了屏幕许久,回复道:“关总,您太疯了……” 他问:“果然伤到你了吧?” “因为是一夜情吧?还好是。”知道没有明天了,今天就会多做一些,会更肆无忌惮一些。可悲的人性。 狄双羽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好没意思,有些事是只能做不能说的,一夜情就是其一。男男女女大可张扬地玩着,但如果说出来,就不是张扬,而是不要脸了。 又有些事呢,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不是说你懂得不能说,就可以不去说。 那条信息发出如石沉海。狄双羽攥着手机,蜷在床上睡去,不知过了多久,睡得很沉了,被短信声吵醒。 关允问:“真的就只是一夜情吗?” 狄双羽反问:“没回去陪孩子过节吗?” 他答:“在家睡觉而已,实在懒得动了。” 狄双羽笑:“原来您也累的。” “我喝完有酒是有点疯。要是真伤到你了一定告诉我,不然我会不安心的。” “真伤到了您又能怎么样?” “起码要道个歉啊。能别总您您的吗,我有那么老吗?” 没记错的话关允属龙,大了她整整半轮,单纯就这种年龄差而言,在某些场合下可以呼其叔叔了。但三十出头的男人,真的还不算老,且他又是那么细皮嫩肉的娃娃脸。狄双羽实话实说:“只是对领导的习惯性尊称……” “得了吧,从来没觉得你把我当过领导。” “可是我也从来没想过爬上您的床。” “可你昨晚很迷人。” “……” “一起看看月亮也好,非要回去干什么?” “你自己起来看吧,我这儿离月亮远。” “再睡会吧,没看成月亮,倒认识了个不一样的双羽。” “我恨月亮!”月亮一定很容易把人妖魔化,所以朗朗白光下,她居然对这个男人隐有期待。 身体的疼痛还没消,想马上再见到他的念头,却持续强烈起来。 4关于昨天 关于昨天 “如果说有悔,也是后悔自己当初太容易被感动。” 2009-10-5 看不见的月亮其实照得到每一处,在不知方向洒过来的月光中,狄双羽掐着手机,与关允发短信至天亮,她知道二人之间不会就这样结束,但如何继续下去,也没有概念。仰在床上,望着头顶窗的方向,一直到月光换成朗朗日光,已难为单薄窗帘所阻,刺目地明亮。 很想就这么合了眼睡去,偏偏脑子里各种念头层出,不得安生。刚有些疲了,又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恍恍还以为仍是关允的短信,结果是公司领导的来电,催问次日出差事宜。狄双羽没睡醒,不太耐烦地应下,心里骂这厮忒没人性,大过节的起早派工。拿眼一瞥墙上挂表,居然快晌午了,神智渐渐恢复,才发觉不对头。她这会儿行走都堪称艰难,还逞强出什么差。连忙改口让找其他同事协调,爬起来开了电脑把相关资料发给对方。 这一折腾半小时,困劲顿消,顺便跟几个在线朋友聊了数语,意外看到一个好久不上线的家伙头像鲜艳。 “小峰?” “是我。在上班吗?” “十一放假在家。” “北京?” “是啊,你怎么上线了?” “我也在北京了,下午飞澳洲。” 他回国了?狄双羽一怔,才想起打电话过去,“你什么时候到的?” “这边时间的话是昨天晚上。我刚睡醒,用酒店的电脑上网,见有QQ就开了一下,你居然在线,太好了。” 电话里声音欢快,狄双羽可笑不出来,“是很好,可是你回国之前怎么都不事先通知我的?” “我刚睡醒啊,想洗个澡就给你电话的。结果你居然在线,哈哈。” 他反复强调偶遇的喜悦,为这开怀大笑,狄双羽也再没法埋怨,“死孩子,我以为你不知道我电话号!” “知道——”他拖个长音之后,语气低落了些,“其实是妈说你忙,还要出差,十一也不能回家。我都不知道要不要给你打电话,怕你在外地又回不来干着急。” 狄双羽一时语塞,“……是要出差,不过今天在。” “那出来吃个饭吧,我请客好不好?哪里有好吃的羊肉啊,你一定最熟悉了。” 狄双羽是最爱吃羊肉的,易小峰说她:“看见跑的小羊都会流口水。”这明显夸张了,但说起食物,狄双羽确实独爱这一种肉类,各种料理方法都爱吃。易小峰也很爱吃,与他一母同胞的哥哥易小峥却受不了这膻味。一般来说,狄双羽爱的,易小峥都爱,就是羊肉实在习惯不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属羊的缘故。 这对兄弟生得很蹊跷,模样迥异不说,性格爱好也没点像的。狄双羽随母亲嫁到易家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这两个小孩不是同出,暗想那位易叔叔也够神的,到她妈这儿说不定第几任了。几经证实才信那哥俩是一套爹妈的产物,不由感叹生物学的神秘高深。 与白皙俊美的哥哥不同,易小峰的外表憨实明朗,有着南方人不多见的虎背熊腰。三人中他年纪最小,却最高大粗壮。是那种传说中的阳光男孩,狂爱户外运动,不喜阴凉,晒得一年四季都皮肤黝黑,偏又常常大笑,满口白牙直反珠光,看得狄双羽好生羡慕。 “你洗牙了吗?还是说晒得更黑了显得牙更白。”她因为吸烟,牙齿洗白了也没有这种健康的光泽。 易小峰把嘴咧得更大,舌尖在牙齿切面快速一刷,得意地念起来:“牙好,胃口就好,身体蹦儿……棒……,吃马……” 他本来普通话说的就不好,这套京津味儿的广告词说着更是要多费劲有多费劲,到后来那儿化音绕得五官都纠结了。狄双羽警告他,“你别咬到舌头啊!” 易小峰心有余悸,“北京话比东北话还不好学。” 他高中念完就去澳大利亚留学,毕业后直接留下工作,一晃八九年,期间也没怎么回国,汉语忘得差不多了,一些生僻的名词干脆连说都说不出来。遇上了就连比划带说地形容,狄双羽猜得直想笑,感觉像在玩你做我猜那种心有灵犀的游戏。 “你这水平回国都得请翻译了吧,幸亏是我聪明。” 对她的自我吹捧,易小峰竟深表赞同,“小小你从前就和我玩得比较好。那种叫什么气——就是两个人你一想什么我就提前知道了。” “默契。” 他打个响指,“是啊,我觉得我们很有默契。” 狄双羽只是笑,低头撕着盘里的羊肉分他一块。 肉放在盘子里,易小峰没有立刻吃,目光专注在她脸上,“瘦了呢。” 狄双羽咧嘴,“在减肥。”心知肚明,没吃没喝睡了差不多有24小时,不瘦才怪,她又是那种一瘦就先瘦脸的人。 易小峰不赞同地皱起了眉,“都没人在身边,学着照顾自己啊。” “知道了。”一个人太久,面对这种程度的关心,狄双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接受,“在外面这么多年,除了每个月还例假,我现在就是一爷们儿。” 易小峰伸手去捏她溜尖的下巴,“傻傻的……” “喂,满手是油干什么!”狄双羽躲开他的碰触,“别闹,把杯子碰掉了。” 他乖乖听令,嘴上却不肯饶她,“还像小时候一样管东管西,不许做这个不许碰那个的。”收回手抓肉塞了满口,边吃边斜转了眼珠回忆,“当初爸回来就跟我和哥说,新妈妈家有个可厉害的女儿,功课超级好,又会跳舞唱歌,还很会画画,写一手漂亮字,就是脾气坏。” 狄双羽失笑,想起随母亲初进易家时,小峰对她的确是又敬又怕的,不太敢接近,不过也只有几天的生疏而已。“叔叔还好吗?” 他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说:“前几天电话里说血糖不太稳定,上月底还住院观察了一阵。不过没事,肯定又偷偷喝酒了。” “节前工作特别多,也没顾得上往家里打电话。” “有妈照顾着,放心吧。他们很惦记你,只是又怕你忙不想打扰,有空打打电话回去。” “过两天时间充裕的话,我请年假回去看看他们。” “那最好了。” “你呢,好不容易回国也不说到家去看看叔叔?” “下次吧,这次连北京都只能待一天,还是我硬加出来的行程,临时有事就得取消,所以之前都没通知你。” “原来这样~”狄双羽嫌弃地撇嘴,“还以为你故意给我惊喜。” 他眼神一柔,“那你见到我高兴吗,小小?” “叫我什么?”狄双羽用一根细细的羊腿骨点在他鼻尖上,“你个子高了是吧,易小峰?” 两人其实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易小峰因为晚了三个多小时,两家并一家时,他被命令叫她姐姐。狄双羽不称呼继父为爸爸,对别人提起易小峰时,却总说“我弟弟”如何如何,可见这孩子的讨喜程度。 尽管易小峰并不为这种亲切感到高兴。 若说两兄弟还有相似之处,大概也只剩都喜欢狄双羽这一件事了。留学的前一天,易小峰对狄双羽说:“小小,我爱你。”结果却是换来她与哥哥恋情的公开,一时间如遭背叛,恼怒又伤心,出国整整两年不跟他们联系。 没多久易小峥被公司送出国培训,也去了悉尼。易小峰别扭劲儿已过,哥俩儿异国他乡见面,当天喝了很多酒,小峰鼓励哥哥,“你回国就向小小求婚吧。”说着就往国内打电话,高声问:“小小,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在狄双羽骂声中大笑,把电话丢给哥哥。 易小峥无奈地听狄双羽对他领弟弟喝酒不教好的数落,好长的说词,让他忍不住打断,“双羽,我们结婚吧。” 那年狄双羽读大二,第二日是期末考试,考完经济法出来,在走廊里拨通易小峥的电话,认真地告诉他:“我,从来没想过。” 易小峥是去海边的路上失事的,当场死亡。车速非常高,撞上桥墩后,租来的小座驾已完全变型…… 狄双羽曾经与这个家的所有人断了来往,怕被母亲责怪,更怕触痛继父和弟弟的心。后来她曾问过小峰,“会恨我吗?” 易小峰回答会,他说:“开始特别恨。为什么选择了我哥,又不好好珍惜。” 多年后他再重复了这句话,然后说:“……但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就这样丢下小小你不管。” 易小峰问:“你就这样一个人,是在忏悔吗?” 狄双羽愈发烦燥起来,“我不会让那么不健康的情绪维持太久。” 易小峰摇头,“你总是表现得很冷漠,实际……” “而你就总是喜欢给我贴标签。”狄双羽生硬地抢白,“小峰,我们难得见面,吃吃肉,喝点酒,聊聊彼此开心的话题,好不好?” 他不依不挠,“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狄双羽叹口气,“你所谓的好,要怎么界定呢?”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那么喜欢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他人的幸福?过得好与不好,如果连自己都无法判定,作为旁观者,又怎么敢评价呢? 无奈的是,明知如此,她仍要被衡量。 关切的话在耳边,却被屏蔽在心外,一双眼瞟着窗外,狄双羽忽然间连应付的心思也没了。 微觉气氛变僵的易小峰有些不知所措,默默吃着东西,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终于说:“好吧,小小,我什么都不再说。你别不开心。” 狄双羽摇头,笑了笑,“我没不开心,只是太久没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易小峰单纯地信任了这番说词,“说说你的工作吧,听妈说你是作家了呢。有出了什么书么,送我几本。” “只是杂志专栏……”正想要不要同他解释专栏的概念,手机响起,关允的名字在屏幕上滚动,狄双羽说声抱歉,接起电话。 关允低问:“还在睡吗?” “没,我弟来北京,下午就要走了,正陪他吃饭。” “怎么样,身子好受点了没?” “还好,睡了一天,缓过来了。” “哦。弟弟什么时候走?我刚好要去机场接人,顺便送他过去好了。” “好啊,稍等。”手机挪开一些,她问易小峰,“你几点钟飞机,我找人送你去机场?” 易小峰摆手谢绝,“我比较晚,会和几个同事一起走,不用麻烦了。” 狄双羽没多加客套,如实回了关允。 关允漫应,“有个地方媒体的副社长来北京,我安排他吃个晚餐。没事的话过来一起吧,你们都是搞文字的,可能比较有共同语言。” 狄双羽略显犹豫,“和瑞驰有合作的吗?” 关允哧地笑出,“放心,老容不去。” 容昱从来是现用人现交人的主儿,根本也不会费心维护媒体关系,狄双羽并未考虑到他。可听关允这语气,倒像是认为她在意容昱发现他们的关系。狄双羽当然不在意,却也没做解释,只敷衍笑笑。 关允补充说明道:“基本上是个半私人的聚会,因为有项目在他那儿,一起做过几场活动,每次去他都挺热情招待我们的。怎么样,想过来吗?吃完饭去后海坐坐,你应该对那片比较熟,帮我们找个好店子。” 狄双羽直觉反问:“我为什么应该比较熟?”她只是奇怪,自己看起来很像是常泡酒吧的人? 他笑,“得~不爱听了。”且当这些小资最不爱听人说她们小资,纵容地过了这话题,“我去机场把人接到送到酒店,再折回来去接你。” 狄双羽挂了电话,有一瞬出神。 易小峰用羊肉拉回她注意力,“朋友要过来?” 狄双羽点头,“上个公司的领导,晚上安排了饭局,要带我去。”看下手机上的时间,“大概一小时吧,就不送你去机场了。” 易小峰于是说:“没关系,我陪你等他。” 关允来的时候,狄双羽已结好账,和易小峰站在路边嚼口香糖,一辆奥迪贴过来鸣笛。狄双羽弯腰看看,确定是来接自己的人,这才推推易小峰示意他上车,自己则坐到副驾,笑道:“关总换车啦?” “公司的,我的还在4S店。”关允在视镜里打量下易小峰,“你弟?” “嗯。”狄双羽并未多做介绍,“他酒店就在附近,先帮我把他送过去,谢谢。” 十来分钟的车程,只有狄双羽在问晚上见面这人的情况,关允作答简单。 易小峰没说什么话,表现内向,视线反复投注在前排驾驶位的二人身上。 狄双羽猜他见过关允肯定会有话想说的,果然才下车就把电话打回来。 “那个,是你的爱人吗?” “不算是。” “小小你也发现了吧,他很像……” “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他不是。”狄双羽说,“他不是你哥。” 关允不是易小峥。 只一夜,狄双羽就再清楚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相传这章还有一点点的… 5关于乞讨 关于乞讨 “我一人不行,你能不能等孩子长大?” 为什么不说:别走,我没你不行。 一个女人是要有多卑鄙和卑微,才能把孩子当成向男人乞讨感情的工具? 2009-10-7 狄双羽这两天累得前所未有,不是在喝酒,就是在醒酒。睁开眼大多在关允床上,或者在自己床上,想着关允。十一长假才过了一半。 从前狄双羽自认宅属性相当高,写案子的时候一天一天困在家里不吃不喝,都没见有这么难挨。掀着窗帘看外面湛蓝的天,隐约有种就要霉变的感觉。 “叹什么气?”关允单纯地好奇,瞥下细缝里那丝明亮,大晴天的,不懂这姑娘为何惆怅。 狄双羽没回答,倒对他叨着牙刷的模样表示费解,不确定地瞧瞧挂表,“你起来好早……” “嗯,”他含糊应声,“4S店打电话说车修好了,过去取下。” 狄双羽想跟蹭兜风,犹豫着如何开口比较不唐突,却被关允抢白道:“怎么还不起,准备看家吗?” 狄双羽微恼,心说谁能赖在你家不成?直接掉了脸子,拉高被子掩住,“还没睡饱……” 他哧地笑出,食指沾了牙膏往她眉心涂,“别赖床,化个妆都半小时,我可不等你。” 薄荷绿茶清凉呛人,狄双羽光明正大地红了眼睛瞪向关允,“反正你取完车也回来,我一会儿再走不行吗?” 关允倒似有些意外,“你要去哪……”一张大嘴巴,牙膏沫流至下巴,他慌忙转进卫生间,哗啦哗啦漱过口,大声说道:“一会儿直接就去向阳家了,那天喝酒的时候不是约了今天去他那儿钓鱼去吗,忘啦?” 狄双羽慢慢悠悠跟出来,抽了条毛巾擦去眼睛上方的牙膏,“我不是喝多了么,哪记得这些~” 听出语气里的耍赖成份,关允笑着在她屁股上拍拍,“还会断篇儿呢,真有才。” 狄双羽冷哼,“别以为我断篇就连你对我做过什么禽兽之事都不记了。清楚着呢,你得负责哦!” 他大笑,抓过她脖子上的毛巾拭净自己脸上水珠,“快收拾,那鱼都饿坏了,就等你去给喂食呢。” 向阳是个典型富二代,喝过不列颠墨水,逮过大洋洲耗子,就混了一口英语流利,性格格外开朗。因老爸和容昱有往来账,回国后进了瑞驰,在关允手下做市场调研,月入两三千,上下班开着个外型低调耗油却极高的小越野。他到公司那年,狄双羽正准备离职,两人其实没什么交集。向阳记得狄双羽,当时替他爸拿礼物给容昱,正遇上狄双羽从总裁办公室出来,对这火光千条的姐姐印象颇深。 狄双羽近视三百度又没戴惯眼镜,出了名的目中无人,再加上刚跟容昱过完招,她一般情况都心气儿不顺,更没空留意闲杂人等。所以前日子喝酒时,任向阳再怎么提供证词包括那天她穿了啥样的衣服,狄双羽也记不起在瑞驰有这么号人物。换别人早挂不住面子了,也就是向阳人如其名地乐观向上,还实打实邀她来家里玩。 路上听关允介绍了向阳家的生态农庄,狄双羽心里感叹人比人得死,寻常门户待客不过餐桌上加道烹鱼,人家向公子款待来宾两塘子活鱼,何等排场! 转过路口就已看到向阳,正站在庄园大门口跟打更的门岗说话。关允按喇叭,他认出车子,招招手让就边停靠。这孩子明显还年轻,涉世尚浅,也或者是受了几年西方教育,不太会说东方的含蓄漂亮话了,并且还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欠劲儿,见着狄双羽迎面就是一句,“狄姐,那天回去没事儿吧?” 关允哑然失笑,“哎——掌嘴。” 向阳一点就通,老实地在自己嘴上一拍算是赔罪,“我是醉得够呛,好像现在还没醒酒呢。今儿这顿少喝点吧,领导?”这句请求的是关允。 关允一脸正气地,“根本就不喝~”下巴朝庄园里比了比,“先找食儿去,饿了。” 向阳得令,掐着把鱼竿,跳上旁边一辆四轮电瓶车前头带路。 这时候天碧亮如洗,依稀看得水面银波鳞鳞,近观两侧高木郁郁矮草萋萋,灰黄的土路上,明黄色小车轻巧前行,说不出的喜人好看。 狄双羽玩兴大起,拍着档杆上的手直嚷嚷,“把他超了。” 关允那一双月眼晃晃,瞥下前方不远处悠哉哉的电瓶车,嘴唇抿出邪气收进两枚小酒窝里。狄双羽咭声惊笑,抬手抓住了头顶扶手。关允已一脚油门踩下去,在引擎的警告轰鸣中飙了百余米,扭过头略有得意地问她:“体会到推背感没?” 被甩在一车身后的向阳慌转方向盘,侧侧歪歪闪到路边熄了火,靠在座椅里像受了惊的小动物,惹得狄双羽大笑。 关允问:“好笑吗?”双眼望着狄双羽,分明觉得她开怀的样子比向阳有趣。 向阳擦汗,“领导,不能拿我这小命哄女人玩儿啊。” 向来能说会道的狄双羽,那天好像只是会笑。 笑得关允直白眼,“把鱼都吓跑了……”可就说这话的工夫,便挑竿收上来一尾足斤的大鱼。 狄双羽殷勤地帮着撑网兜,“这太大了,肯定不怎么好吃。” 关允哭笑不得,“连只蛤蟆都没钓上来的人还挺挑剔。” 狄双羽辩道:“是还没找到那只跟我有缘的。” 向阳深深为她这番借口所折服,“狄姐这说法太肥神了。” 狄双羽嘴角抽搐,“孩子你是在印度上的英语课吗?” 关允也直摇头,“看你那个头发乱糟糟的。” 向公子今天的日程安排里显然疏漏了打理自己这项工作,一脑袋自然卷未加任何人工修饰,以各种弯度相互依附。“不好看吗?”向阳对着水影照了一照,转向狄双羽,认真道,“我这发型名师主理,做了一宿呢。哈哈……” 狄双羽实话实说:“不像坐一宿,好像躺了一宿,怎么压成这样?”伸手将他头顶那撮发拨了拨,再看整体效果,目光忽然僵滞——黝黑的脸,白而整齐的牙齿,以及不修边幅的个性,以及,待在关允身边的样子。十足十的易小峰翻版。 在这样专注而柔软的视线中,向阳笑容发紧,不明所以的看下关允。 关允轻咳,“漂子,作家。” 狄双羽一惊,看也不看提起自己的鱼竿。 向阳慌忙往后躲,险险避开甩过来的鱼钩,“我看看有什么现成吃的。”心用余悸地爬开。 关允嘲弄地看着他背影,说狄双羽,“眼神太狠了,把人看得春心萌动。” 狄双羽被这词雷到,“你不如直接说我把他看勃 起了。” “说不过你。”关允甘拜下风,“不过向阳倒是真挺迷你的,那天吃饭就围着你一劲儿敬酒。” 狄双羽哼笑,“不是看领导面子么?他说我是您女人呢。” 关允呵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狄双羽先是有些失望,随后对产生这种心情的自己感到失望。鱼钩上重新拴好饵食抛进水中,倚进树荫下的坐椅里,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连带着不应有的混浊思绪。 关允也搁好鱼竿,掇了把椅子挨着她坐下,“今天真舒服,不冷不热的。” “嗯,也没风,北京一年里也就这么几个好天儿。” “就特适合找个清静地方晒晒太阳什么的。” 狄双羽接道:“还晒晒心事什么的。” 关允低头笑笑,“矫情。” “你说要给我讲和赵珂的事。”狄双羽还记得那天在Q上,说起赵珂离开自己的时候,他的用词无限之忧郁:两年,够你写一个很好的故事了。 明明禁欲很久亟待发泄,这会又说她矫情。 池塘里艳丽的七彩漂子上下蹿动,猛地浮了上来——想那鱼儿已啄光了饵食。关允没来及提竿,索性连新饵也不换,把鱼竿处理成一道风景。 瞥他一眼,狄双羽稍侧过身子,摆了个配合听故事的造型,“离婚不是为了娶她吗?” “算是吧。不过,她跟我分手之后,我才离的婚。”说着抬头看狄双羽,不意外视及她一脸震惊,关允有些狼狈,“至于吗?” 狄双羽确实感觉非常意外,以至于一时忘了隐藏真实表情,“绝对不是质疑你人品啊关总……” 关允对她这种故意的欲盖弥彰很挫败,“不用说得那么明白吧。”学她一样踏踏实实靠进椅子里,仰望天空,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我跟赵珂开始也是一次喝完酒之后……有一回公司拓展,前年年底的那次——那时候你来公司了吗?” “当然来了,我比赵珂还早入职一礼拜。”狄双羽边说边在心里数日子,就即使是她,入职到拓展的时间也不超过一个月,赵珂就更不用说,顶多二十天,这俩人居然那么快就天雷勾地火,是有多苟且的成年男女啊。 “哦,过完年回来我就买了东边这房子,上地那个太远了,下班没什么事才回那儿住一宿,看看宝宝。当时瑞驰就刚开始接昆明那几个大项目,一周往返两三趟,新房子还好多费用待缴的,物业成天打电话催,公司这边离得近,就让赵珂看她们部门哪个行政有空去帮跑跑这些事。一来二去觉得麻烦人家也该有所表示,回来就请她们几个人吃了顿饭。当时还有一起出差的许宝乐和汪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宝乐是一组的主管吧。” “我也忘了是哪个组的,现在是整个事业部总监。我们一桌七八个人,坐了个包厢,特别不凑巧,对面包厢是孙莉和她同事们。宝乐他们都这么多年了,见面挺熟的,就招呼着过来跟大家喝杯酒。碰上没办法,当天就跟孙莉回上地家了。第二天上班汪勇和赵珂都没来,宝乐说头天晚上汪勇送赵珂回的家。我一听觉得不对劲。因为那晚饭桌上赵珂眼神就很不对劲,特挑衅的那种,抽烟直冲孙莉座儿这边喷,一杯接一杯张罗喝酒。正想打电话,他们俩一前一后进来了。我就在前台沙发那转悠,汪勇看见我,表情不自在,招呼也没打一个。赵珂瞪我一眼,往自己办公室走,我叫她她没理我。我把汪勇叫到楼道里,没等问呢,他就自己全说了。说赵珂喝了那么多,走路都直闪脚,他不放心把她送上楼,她进了屋倚在门上把自己脱了个精光,问他是不是男人……后面我也没再听下去,就问汪勇你碰没碰她。他说没有。我又问一遍,他还是不承认,我抬腿踹了一脚。他躲着推了门往公司跑,正撞上老容和法务。汪勇说闹着玩,老容看我就知道是不是开玩笑,着急开会也没说什么。” “后来说你了吗?老容挺忌讳这种事的。” “后来就找了这些总监副总一起吃饭,汪勇也在。桌上了老容点了一句,说不允许公司内部搞得乱七八糟。那他都这么说了,当着几个主管面我也就给他做了面子,我说:我跟赵珂没什么了。结果话一传到赵珂耳朵里就变了样。” 这不用问,也猜得出话是谁传到赵珂那儿的。让狄双羽好奇的是,这么久了,孙莉不知道丈夫出轨的行为吗?“赵珂没和你住一起吗?” “那时候还没。她是听说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晚上来我这儿,问我是不是特在意她和汪勇的事。提到这事儿我就火大,骂了她几句,直接把她推出门了。她在门口哭嚎着,我怕把邻居招出来,只好又把她放进来。她说她根本就不喜欢汪勇,是因为我成心在公司人面前拿孙莉气她,她心里不平衡才那么做的。” 心里变态的才会这么做吧……狄双羽咋舌,糟蹋自己身子就为了出气? “是,拓展回来之后,和她的事差不多公司都知道了。但是你赵珂跟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有家有老婆,遇到这种情况你说我怎么办,总不可能给我媳妇儿介绍:啊,这是我情儿。” 他要真这么坦荡,兴许还就把俩女人摆弄服贴了。“然后呢,她让你离婚了?” “她没说,但是她和汪勇的事就是在逼我这么做。不离婚,就没条件约束对方,因为身份不对等,她永远都是小三,我什么都不能要求她。那时孙莉还不知道我和赵珂的事,我也不想这种事能瞒她多久,希望在她知道之前结束婚姻,或者能减少对她的伤害。” “结果她不同意?” 关允摇头,“她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狄双羽沉吟了一会儿,“她是那种很贤慧的女人吧?” “上学就在一起,彼此都是初恋,一直跟着我,我到南京她也跟去南京。大学毕业之后家里催着结婚,当时想也差不多吧就结了,结完就没有一天不后悔的。” “后悔什么?后悔结婚还是后悔跟这个女人结婚?” “后悔结婚,后悔恋爱,结果又有了孩子。” “赵珂不要求你结婚,所以你愿意跟她在一起?” “你别那种表情,和赵珂开始在一起就是因为很自由。孙莉她什么都依我,但我总有一种被拴得死死的感觉。” 狄双羽冷笑,“赵珂当然不要求你,她对自己都不要求。”想了想,这种说法有人身攻击的嫌疑,于是又解释了一句,“可能我了解赵珂不多,总觉得她不是过日子的女人。” “都这么说。”他苦笑,“你可能想象不到,我也是她住过来之后才发现,她其实挺居家的,赵珂。地板她从来不用拖把擦,说擦不干净,拿块小抹布,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擦。膝盖跪得痛红,穿黑丝袜都能看见,还非得每天早上起来擦地板。说晚上回来擦完了一扑腾全是灰,白天擦完干净一天。我每天下班到家,吃完饭收拾完了,她都给我当天穿的皮鞋上浮灰擦掉,说过一夜灰就进鞋子里再保养也没用。还有我的衬衫她都手洗,说机洗不干净……反正她做什么总有道理,都说好好好的。我就让她做。” 关允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特别柔和,陷入一种自己尚未察觉的怀念气氛中。 狄双羽不忍打搅,直听到最后这一句,那不经意的宠溺,让她的眼圈蹭地泛红。假借调整坐姿,压了压眼角。 “但我这时候就做错一件事,应该说是没去做一件事。太安逸了就想不到危机。” “你还没跟孙莉说离婚?”赵珂肯做这些事,必然是有所求。 “早说过了,她不同意,那阵太忙,老也不在北京,宝宝生日都给忙忘了,孙莉打电话说孩子哭着想爸爸,我下了飞机就回上地去看她们。赵珂这边做好饭等我也没回来——后来她跟我说连盘子带碗全扔到垃圾袋里了。第二天回去她还在生闷气,我哄了一阵实在太累,睡着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床,翻来覆去也不睡。我拿手机想看几点,有一条短信发送记录,给孙莉的。写着:我不爱你了,讨厌死你了,你和孩子都滚吧。再一看好几个未接来电,赶紧起来。开灯一看赵珂两眼都肿了,也顾不上骂她,开车回上地去。孙莉吃了两瓶去痛片,抢救过来就跟我说了一句话:我一个人不行,你能不能等孩子长大?” 6关于暗示 关于暗示 人是会进行自我哄骗的,下意识的那种。比方我听到坏消息时,总会说:“不可能。”这大概是一种保护,一种让情绪不致瞬间失控的缓冲,但是,和关允在一起的这些天,分明感受到他的喜爱,为什么还是会跟自己说“不可能”?或者也是一种保护吧,一种让我不要沦陷的暗示。 谁知道呢? 所谓真相,不过你意愿接受的方向。 2009-10-12 这妻子是有多卑微,要用孩子挽留丈夫,那时候狄双羽心里明显痛了一下,感觉还是很清晰的。可随即又生了反感,以孩子做挽留男人的工具,没品呵。想得太专注,一声冷笑低低哼出。 关允遂有些不自在,脚尖在她椅子上踢踢以示抗议。 “呵,只是从来没想到你会对那种女人认真。”狄双羽才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这话可能产生歧意,想解释,又怕越描越黑。 关允倒像并不介意,“是吧,都这么说。” 看来自己果然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而关允,就真的愿违世人之意?狄双羽不敢看他的脸,却把一句话问得风轻云淡,“你爱赵珂吧。”一双眸子斜过去,有揶揄的意味,想看他回答时的表情。 关允只瞥了她一眼。 浅浅的一瞥,若余光掠过,却是狄双羽看过的,关允最生动的一个眼神。 狄双羽很久以后再想到关允,他的模样都定格于那枚苦笑。往往她自己便也苦笑起来。好像自从和关允关系变暧昧开始,她原本就不多的笑容,变得更加古怪起来。 吴云葭不悦道:“不会笑就别笑,吓着我姑娘。”不过是稍微表示一下对当前相亲对象的满意程度,这女人就给她笑成这副苦相,看着真不吉利。 狄双羽丝毫不为自己的走神感到歉意,“对付着看着吧,我还能笑出来就不错了。” “你别再掉下去让鱼吃了。”吴云葭以下巴指指那条被鱼拖得乱跑的细线,“这里面有长牙的鱼。” 小云云听见了,眼中稍有恐惧,不觉捉住了身边男子的裤腿。 那男人个子不高,肩膀很宽实,牵着云云的小手,微笑地听吴云葭和狄双羽的对话。他是吴云葭最近交往的男人,具体叫什么名字,狄双羽给忘了,只听路上小云云喊他米叔叔。 一早被吴云葭叫出来进山秋游,透气是幌子,帮她相面把关才是正事。狄双羽先还推脱:“我哪懂看相,我又不是先生。”倒也还是如约出来了,毕竟葭子能商量的人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反正也待在家里,闲着会忍不住想去见关允。 山里环境是真不错,不足的是人太多,个个嬉吵笑闹的兴奋状,打了鸡血一样。连素来安静的小云云也比平常欢脱,就狄双羽格格不入,吴云葭张罗钓鱼,她也跟着抓根鱼竿站在池子前,完全应付了事。当然那鱼钓得也很没意思了,两三平的一方水池,比双人床大不了多少,一堆鱼挤在里头,翻个身都得刮掉鳞片。钓竿根本连浮漂也没拴,就是一根棍子系了条细线,再绑一只硕大的钩子。所以说这套鱼具下水不用鱼咬钩,随便一晃就能把鱼钩上来,饵都省了。 吴云葭拖着钩子躲小鱼,终于扥上来条大的,瞧着足有三斤多,在那根一米多长的费力杠杆作用下,差点没把吴云葭钓下去。幸亏那位米姓男子眼急手快一把捞住了她。 吃完饭趁阿米带小云云去打果子,狄双羽对吴云葭说:“这人行,葭子,他眼里有你。” 吴云葭却不适时宜机灵起来,“谁眼里没你了?” 狄双羽心虚,“在说你的事儿,你扯我干什么,思维有问题啊。” “一到假期就开始跟我玩躲避,好不容易出现了,又一脑门子官司。” “我这妆化得个隆重,不知道的以为是我相亲呢,你从哪儿看出来我一脑门子官司的?” “你不用跟我扯旁的……”忽地福至心灵,吴云葭忆起了上次分手时狄双羽说的话,不禁檀口轻掩,讶然问道:“莫非造小人儿成功了?”没有那么快的吧,她也是过来人。 狄双羽应该笑,又笑不出来,看那边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暂时回不来,索性跟吴云葭摊了牌,“那个,你还记得易小峥吧?” “废话——什么意思,他又活了?” “就当是他活了吧,我心里还能好受点儿……”要不然,这叫什么经历啊。为了个水性杨花的小三抛妻弃子的男人,酒后乱性把她带到家里发生了关系,而她居然还为他神魂颠倒的,这是智商情商正常到像她这种程度的女人能干出来的事吗。说着说着狄双羽忽然自我嫌恶起来,说不下去了,抓过一把花生米一粒一粒丢进嘴里嚼,话到最后,光剩牙齿和花生硬碰硬的咯崩崩脆响。 吴云葭倒听得异常沉默,“那个赵珂我见过吧?有回在你们公司楼下等你,看见一黑头黑脸的男的,你说是你们大老板,他旁边有一特妖叨的女人,我问你是不是老板小情儿,你说是行政经理。那个就是赵珂吧。” 狄双羽恍惚忆了一下,“啊,是,你还说人家腰臀比都不到0.6。” 吴云葭撇嘴,“对吧!我当时就说那货一看就是夹不紧的主儿,关允怎么想的还因为她离婚了!?你说现在这男人……” “虎逼呗。”狄双羽呸出一片花生红衣,轻松接道。 叹口气,吴云葭上下打量几眼狄双羽,突然间也有种不知说啥是好的无力感。 好半晌两人都没言语,狄双羽满盘子挑寻粒大饱满的花生,挑得特认真。 吴云葭拍下巴掌,身子微微前倾,露出极有兴趣的表情,“哎?我倒觉得你们大老板不错!” 狄双羽哼声笑笑,明摆的一个字儿都没听进耳朵。 吴云葭转移话题失败,伸手在她手臂上拧了一道,有些怨气地靠回椅子里,“你又掉井里了狄小小。”这女人全神贯注想一件事时,会暂时性丧失沟通能力,好像落入第四维空间,对周遭状况反应迟滞,扎一下都要过半天才呼痛。 果然狄双羽只是条件反射地抬手揉揉被她袭击的位置,眼睛仍盯在那盘子花生上,好一会儿才低头看看泛红的皮肤,哭笑不得地问罪,“哎哟你怎么真掐啊。” “不掐我怕你变成花生米!”吴云葭冷着脸,“说说吧,这么投入想干什么?” “能干什么……”犹豫了一抿唇的工夫,狄双羽坦白地递交过两道担忧的视线,“我以为是跟他一夜情,结果好像有点爱上了。” 吴云葭当即雕像化。 这句过于矫情的话说出来,狄双羽并没指望得到好脸色,可吴云葭那副表情实在让她好笑到差点哭出来,“您有心梗的毛病怎么着?”真亏她摆得出这么诡异的脸。 “有也是让你气的!”吴云葭拍着桌子愤愤还口,“成心的吧姑奶奶?您这是想告诉我,姜文超他跟我离了婚,就是没能和那女的结成婚,也还能继续招你这样的姑娘,是不是?” “哪儿跟哪儿啊。”狄双羽嘴里泛苦,无法理解她纵横交错的脑神经构造,“根本不是一个情况。你和姜文超,是那小三儿在一边要死要活,关允媳妇儿知道他外面有女人,抱孩子开煤气自杀了。” 吴云葭眼瞪得铃大,“真的呀?全死啦?” “幸好去得早……” 就是抢救过来了的意思。吴云葭摇摇头,一脸痛心,“啧啧,可惜了。” 狄双羽白眼。 吴云葭自知表现过于率真,轻咳一声恢复事不关己的立场,“该说不说,姜文超现在这女的好歹也算是过日子人,那赵珂就差挂牌儿出去卖了,居然还有人跟她认真——估计也就是这点,引起你好奇心了吧?” 狄双羽答不出确定与否,支吾地“唔”了一声。 “我就知道越古怪的玩意儿越得你喜欢。”吴云葭挑眉毛,客观地评价道,“简直是有病!” 狄双羽不语,她也发现自己不大正常,好像葭子骂得越狠,她越觉心里舒坦。 她这副不在不乎还仿佛很受用的德行,可把吴云葭惹出了三分火,“我说你爱他什么啊,爱他不问出身义无反顾?你怎么不想想他姓关的这边有老婆孩子还出去找呢。” 狄双羽着实诧异,“我以为你会对赵珂更气愤些。” “就是说,虽然这男的犯贱到连王八都愿意当二手的,但你还觉得他挺可爱。” “所以你是想说我更贱吧。” “小小你看你一点都不傻,怎么就不明白这事儿不靠谱呢。趁早拉倒吧,别爱了。” 狄双羽垂下头,“其实没那么严重,你劝得我好尴尬。” 吴云葭顺势接话,“你知道尴尬还好……”一阵风轻送,狄双羽身上的香水味飘飘忽忽,并非她平常喷的那支,不过这味道也是比较经典的。吴云葭皱了皱鼻子,倒不是因为难闻。 狄双羽还在强调,“本来就不可能的事儿。”自我催眠一般。 捉过她手腕嗅过,确认了,真爱。这香水与易小峥,与狄双羽口中那酷似易小峥的关允,吴云葭非常不情愿地联想到他们之间的瓜葛,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敛起了,“他不是易小峥。他再像也不是。” 狄双羽说:“我知道。”所有了解个中原委的人,小峰、葭子都在提醒她这个事实,她想假装不知都难。“我现在用的那瓶又没了,你什么时候去香港再给我带两瓶回来吧。” “你用得怎么那么费啊,又不是蚊不叮呢。” “它自己蒸发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就是怕蒸发我才卯劲用的。” “小姨你怕不怕酸?”突兀的童音插入,小云云偎到狄双羽身边将手中果子举到她眼前,一脸献宝的谄媚,“我摘了好多香梨。” 不知道阿米带她到哪里摘了各式各样一兜水果,几颗香梨明显还没熟,嫩得青溜溜。狄双羽舌下反酸,却还是二话不说接过水果咬了一口,一股比预料还猛烈的酸劲钻透了七窍,当下机灵灵打了个冷战,五官全攒到了一起。 小云云笑得更欢,“酸吧?哈哈。”根本是存心捉弄人。 为时过晚意识到这一点的狄双羽没了好气,“我差点尿出来。” 噗哧一声,阿米把脸憋得跟什么似的。 吴云葭就差一脚踹过来了。 幸好口袋里嗡嗡震动,狄双羽忙掏出手机,看下屏幕,走到一边去接听。 身后是阿米柔和的声音,“吃点水果,刚才烤鱼是不是太腻了……” 手机听筒里是关允很大嗓门地相约:“过来喝酒啊。”吆喝一般。 狄双羽据实告知,“我还在山吧呢。” “不是相亲吗,跑那么远干什么?” “烤鱼。”相亲是相亲,不过是省略了主语,表达出来就完全不是事实。狄双羽成心让他误会,自然也不会多做解释。 “烤什么鱼啊,你又不吃,肯定没饱,过来补一顿吧。不让你喝酒,酒都被我喝光了。” “我听出来了……”这哥哥喝的是不是假酒啊,怎么亢奋得跟小朋友似的? 关允和旧同学聚会,地点恰好在吴云葭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阿米开车送母女两个,途中把狄双羽放下去。吴云葭落了副驾的车窗,特别慈蔼地同她道别,“早点回去,夜路走多会撞鬼的。” 小云云趴在两个座椅间冲她摆手,司机位上,阿米跟着呵呵地笑,余光扫了吴云葭一下。 他该不会觉得葭子这句话说得很体贴吧?望着远去的车屁股,狄双羽撇嘴失笑,“一对极品。”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因为阿米。 男人对女人是不是敷衍,狄双羽看得出来,她对别人的男欢女爱天长地久总是看得很透彻,所以她可以撑起一个情感专栏。不是第一次帮葭子看男人了,这个格外对眼。她为葭子找到阿米这样一个认真的对象而高兴。 也因为又能够见关允。 看到关允描述中那家云南餐厅的同时,也看到了关允本人,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两人勾肩搭背说得正欢。还是那陌生人先发现了狄双羽。关允察觉谈话对象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表情略微费解,抬头望过来,望到狄双羽,即热情地招手,“来来来,”未等她站定,已伸手将人揽至身边,“这是我们作家。” 颇亲昵的语气,又似宠爱,实为骄傲,说话间一双眼弯成了钩子月。 狄双羽心尖一颤,隐约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 关允倒是真摆出亲爹一般的质责嘴脸,“你一整天跑哪儿野去了?” 狄双羽笑着皱眉,向他身边的人叫苦,“这家伙喝多了吧。” 对方忙不迭点头,“是喔,喝了好多。”一副知己难求的模样。 关允相当机灵,“谁喝多了?” 没人理他,那人径顾与狄双羽寒喧,“久仰大名啊,美女作家。” 狄双羽笑纳,“作家不敢当,主要是美女。” “哈哈,我是关允的研究生同学,祁舫。” “名字真好听,以后要是写小说向你借来用用。” 关允抗议,“我名字不好听?你怎么不写我?” 狄双羽正色哄骗,“你这名儿太简单了,当不了男主角。” 祁舫跟着取笑,“成不了大器。” “凭什么!简约为美懂不懂,你们这群土人……”伸着脖子向狄双羽欺近,忽然僵了一下,露出思索的神情,耸耸鼻子,继续将头压下来。 狄双羽不自在地推他,“要乱性分分场合好不好?” 祁舫大笑,“我们到里面去秀。”面向狄双羽解释,“还有几个同学,刚听他一直说你,都等着一睹真容呢。” 承蒙关允这般挂在嘴边,狄双羽没觉任何喜悦,反而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仿佛她是一类可以当众显摆的稀罕物件儿。 被人当作珍宝是好事,但价值若只在炫耀,岂不成了一种工具? 或者他就真是喜爱,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心头好——若能这么单纯相信,该有多开心。狄双羽摇摇头,甩去过多偏激繁复的想法,走进包厢,却更加意识到自己来得有多唐突。 一桌人七七八八醉意明显,清一色男性,未见有家眷入席。 “刚好在这附近,他打电话说喝多了……我还以为已经散席了才过来……”真是越解释越涩口。 关允笑眯眯地倚在座位上,完全没有圆场的意思,甚至没替她介绍,只对她身上那件烟色风衣比较感兴趣,一劲儿拉着袖口上的圆扣细看,企图弄清是什么牌子。 狄双羽知他喝到量了,已没什么礼节常识,还是忍不住咬牙暗骂。 幸好在座都喝得不少,且原本就是一群见过各色场面的自来熟。祁舫一张罗“大家举杯欢迎下我们作家”,便纷纷端酒撞杯。狄双羽一下就成了“我们”大家的旧识,不自在感顿消。只在心里还是对关允记恨一二,坐在他身边,宁愿拧过脸同另一边的祁舫说话。关允浑不觉冷,又吃又喝的超级快活,有时会给狄双羽夹菜,姜片蒜瓣都放到杯子里,挑衅地笑。 桌子下狄双羽用膝盖狠撞他,桌子上保持甜笑低问:“招你了吗,孙子?” 他敲敲盘子柔声命令:“乖乖吃,今天不让你喝酒。”哄女儿一般,紧接着又笑得邪意盎然,“免得你又喝多了,什么也不记得。” 7关于痕迹 关于痕迹 我觉得他还是在期待她回来的。 这屋子里有好多她的痕迹,鞋子、衣服、化妆品、被舍弃的枯萎的花朵……或许是思念,或许是某一天,她真的回来时,看到这一切,会明白他的思念。总之,在关允家我只出入卧室和卫生间,偶尔擦擦地板,但从不去整理书架和衣柜。如果有一天他主动说:双羽,帮我收拾下房间吧。那么我一定会让他先讲好,哪里是不能动的。 不想做触碰他情感雷区的傻瓜,傻傻被骂。到时候,伤到的只会是我自己,以及对他的美好喜爱。 2009-10-21 结果狄双羽还真是一口酒都没喝,从饭店出来,关允举了一串钥匙给她。 感情不喝酒是司机待遇!狄双羽忿忿接过,又压不住被他依赖的窃喜,“知道喝酒干嘛还开车出来?” “这儿不好打车。”他答,站在饭店门口看她把车发动。 狄双羽倒出车子,推开车门探身看他,“你怎不上车?什么东西落在里面了吗?” 他挠着后脑勺走近,眼神迷迷糊糊的,“你干什么?” “回家啊干什么。” “你开车?” 狄双羽嘴角抽搐,“把钥匙给我了难不成是你开?” 他伸了食指向身后点点,“我……是让你去找这饭店的代驾……” 抬眼瞄下门童,狄双羽呆住,“有这服务的?” 僵了数秒,关允选择绕过车头坐进副驾,小心地问:“你有驾照吗?” 狄双羽被他扣安全带的动作打击到了,这人自己开车都从来不系安全带。“以前我载过老容的好不好!““哦?”关允颇觉意外,“他说你开得好?” “那怎么可能,他什么时候夸过人?他不骂我就相当于夸我了。” 她打轮动作不算熟练,可也足以让他有心情调侃人了,“其实老容很喜欢你的,说你是瑞驰的笔杆子。” “所以——”镜子里看看他,“是在给我说媒吗?” “你不是自己相亲去了吗,用得着我说媒吗?”话落还带了负气一哼。 狄双羽有趣道:“怎么看您一点儿都没醉啊,合着刚才是装的?” “没劲。”他打个呵欠,“这伙人越来越没劲。” “都喝不过你?要不到家了咱俩单练?” 他斜着眼,本想做不屑状,到底破了功笑出来,“老说让人想入非非的话不脸红吗?” “你想入非非,为什么我要脸红?”有这样的吗?耍流氓还嫌对象不够清纯。 “诡辩。”他总结道,撇嘴侧过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夜里辅路上车辆不多,城市难得清静,近乎密封的车厢里,隐约能听到他匀称的呼吸声。 狄双羽的心愈加柔软,一点一点的,以能感受到过程的速度化变。一个红灯的路口,她拉起手刹,犹豫着扭过头看他。 超级像易小峥。 易小峥眼睛很干净,关允眼里会有些邪性,其实是气质迥异的二人,睡着就没了明显差别。可是,她从来不曾望着小峥的脸,有这样快的心跳。 倾过身去,嘴唇触及他瘦削的下颌角,悉悉印上一吻。车外猛地传来喇叭声,狄双羽反应迅速,放闸给油,抬头竟发现直行灯并没变色,已为时过晚,连前方撞的是什么物体都没辩识出来,已经被弹出的气囊挤得头昏眼花。 关允惊醒,他被安全带捆着,为睡得舒服又把车座调后,气囊并没给他造成太大困扰。缓了下神,搞清楚状况,下车到另一侧将狄双羽拽出来。 她睫毛倒进眼睛里,哗哗流泪。关允有些慌,问她是不是哪里疼。狄双羽说不出话,倒真有点想哭了。 前面被追尾的司机走出来,没见受伤,人显得颇有风度,一句抱怨也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困的不想拌嘴,插着腰直接去查看自己的车屁股。 关允问:“你撞人家的?” 这不废话么,溜车能把气囊撞出来得多大力度,基本可以理解为蓄意谋杀了。估计他这么问就是还没醒酒,狄双羽捂着揉通红的一只眼睛,转头打量被自己搞残的车,“还挺好看,好像挂了一圈小粉窗帘。” “真服了你了。”他在她头上敲敲,借着亮度不足的路灯看她脸上是否有伤。凑近了又嗅到陌生的香味,笑骂:“去见男人,还换了香水。操。” 狄双羽舔下嘴唇,“您就直接付诸行动好了。”又不是武侠片,发招之前还得报下术名。 关允吻上来,软软的唇带了满嘴的酒气。 前车司机挑眉瞪眼地望着他们,心嘀咕这俩人真够□熏心的,肇完事儿还能当街抱在一起欢啃。 处理完事故回到家已是两点多,在床上又厮磨去几刻光景,狄双羽仍无丝毫睡意。关允似乎也难成眠,在她有心的言词引导下,又娓娓聊了些赵珂的事。 说起来关允并不擅长讲故事,别人的故事都是从“long long ago”开始,他则是首先把将要出场的关键人物拿出来介绍一下,会问“知道这人吧?”然后才开始叙述整个事件。像狄双羽这种联想力丰富的大脑,听到这样的开头,再结合已有的事实,基本就猜得出大致脉络了。这人不懂吊味口,说不了书,可能与他数学专业出身有关系。 狄双羽印象里,数学就是那种给出已知条件和结果求过程的死板科目,缺乏发展空间,没惊喜,所以她相当不喜欢数学,不喜欢逻辑性太强的东西,不喜欢理性。关允起初是被她归为理性一类的,可他为了赵珂这样一个女人抛妻弃子。狄双羽不禁要重新审视起此人来。 只是,无论如何,没想过用这个姿势审视——背对着他被抱在怀里,他一呼一吸,热气扑在她肩颈,只能感受到,看不到,没有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他说,她听,两年来发生的事在她脑中勾出蒙太奇式画面。画面越堆越多,她有些烦燥,意外的烦燥,不知如何解释与应对,索性两眼一闭,不问不听。 关允很快就说不下去了,他倾诉欲不强,但是狄双羽感觉得到,他愿意提起赵珂,因为心里还有她。而自己,原本就是一个听故事的角色,又为什么对此不满,很奇怪。 “奇怪,”关允说,“你去相亲,我就没有被背叛的感觉,也不担心以后看不见你。” 狄双羽低笑,“因为就是真见不着我了,您也没什么担心的。” 这话说出来,她心里明了有多期待他的反驳。可关允什么也没说,只将她往怀里拥了拥,“我一直觉得男女相处,首先要相互吸引;其次要有物质基础,贫贱夫妻百事哀是有道理的;再有就是信任。我跟赵珂,这最后一点永远做不到。她和汪勇出事之后,我每次喝多酒都会骂她不知廉耻,逼着她去洗澡,用刷子刷身体。你看到浴室那个坏的塑料水龙头,是我抓着她头在上面撞坏的。” “你打她?”儿时父母相处的记忆上脑,狄双羽如被针扎,转头去看他。有着和易小峥一样斯文俊秀脸孔的他,会动手打女人? 二人对视片刻,关允说:“有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你知道吗?”默默地推着她恢复之前背对自己的姿势。 他的敏感出乎狄双羽意料,冷笑掩饰道:“对女人动手,还指望我很崇拜地看着你吗?关允,你凭什么打她?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孙莉那儿去,她就不可以偷偷摸摸地和别的男人上床吗?你不屑她,可以分开,凭什么伤害?” 关允说:“我分不开。”他问,“作家,你能懂吗?这种感情?” 狄双羽一怔。 “我跟你说过吧,赵珂也是离婚的。” “嗯,为什么离你没说。” “因为结婚不到三个月,她老公出差,她和男同事玩暧昧,把人带到家里去,被她爸发现了,逼她离婚的。怕她老公以后知道了打死她。后来有一次我打她,她跑回家,她爸来找我,六十多岁的人了,看着比实际还老,一说女儿气得手都直抖。开口就劝我们分开,说‘她就是这么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你打她也没有用,我现在只求她别给我惹事’。” 狄双羽失去语言能力。 “所以说,我都知道这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我们俩在一起注定要彼此折磨。那次在公司打汪勇被老容撞见,他以前知道我和赵珂的事也不干预,这之后怕弄出乱子,给我施加压力,我只好说不再和赵珂来往。结果赵珂知道了,脾气一上来,闹得我差点家破人亡。后来老容勒令她辞职,说‘离了这个公司你们爱怎么胡来我不管’,她搬过来和我一起住,答应说离婚的事她会给我充分时间。” 狄双羽不相信,“她答应等到宝宝长大?” 他叹一声,“她特烦我提到孩子,每周末我去看宝宝回来她都跟我闹。我实在疲了,找向阳帮我办了个假离婚证,拿到手里怎么看怎么假——后来拿到真离婚证,一看原来就是那个样的。当时怕被她发现,刚好那天也是要出差,马上去机场了,就用手机拍了个照片给她发过去,她发过来一串‘哈哈哈’。我心虚,没敢再回复。那次出差回来是个礼拜天,本来想直接去孙莉那儿,没告诉赵珂我回来了,结果飞机晚点到北京已经半夜1点多了,宝宝肯定也睡了,就没过去,回了这边,在楼下看见汪勇的车了。” “谁?”狄双羽惊诧地重复了一遍,“汪勇?”这么刺激的一幕,被他说出来,就跟在楼下看见一只流浪猫般平常。 “我给赵珂打了个电话,说我回来了,你收拾一下。看见汪勇下楼开车走了,我才上去。她挺害怕的,不敢靠前。床上摊着电脑,里面还放着电影,哇啦哇啦直响,我把电脑给摔了,碰翻旁边烟灰缸,烟头洒了一床。她还骗我说她已经把烟戒了……我不烦她抽烟,是她自己说想戒烟,给我生个孩子。我想她如果能戒了烟,也许会变个生活态度,结果她变的就是开始骗我了。那工夫我觉得特别累,从包里拿了张卡给她,‘你说存多少,我明天给你存上。然后你走吧,别再来了’。第二天我去看宝宝,带她出去玩,也叫上了孙莉,很久没带她们母女俩一起出去了。那天我告诉她,我和赵珂分开了,也说了没办法和她一起生活。她同意了离婚。领完证我给赵珂发了条短信,说我离婚了。她回我说谢谢。” 一背之外他的心疼,传递到狄双羽的身体里,成为另一种疼,还伴随不吉利的预感,被刻意忽略。“那你还会再结婚吗?”狄双羽问。 “会啊,我妈还希望我再给她要个孙子呢。”他笑笑,手掌覆在她的乳 房上揉捏,“会找个像你这样胸大点的。孙莉就是太平了,我对她一点欲望都没有,从生了宝宝之后我们都没有做过爱。” “所以赵珂走了,你还是决定和她离婚?” “即使一开始就没有赵珂,我和她也生活不下去,分开是早晚的,没这么快而已。我说过,男女在一起,第一点就是要相互吸引。” “宝宝怎么办?因为她妈妈胸小,就连她也被嫌弃了。” “别总是这种语气说话。” “受不了?” “比这更难听的我也听过。我不想你太尖酸,双羽,刻薄别人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狄双羽笑,“会嫁不掉?” 他说:“嫁不掉就在我身边也好。”又叹了一声,他唤她的名字,语重心长道,“以后你结婚,千万要想清楚,结了也不要紧,别着急要孩子。” 长假的最后一天,本该假期前交的稿子还没有新建文档开工,狄双羽不得不在家攒字,编辑上班若收不到她的邮件,肯定会追到家里讨债。 选题是“习惯与喜欢”,可狄双羽满脑子都是“结婚与孩子”,满脑子都是关允隐含笑意的声音,嫁不掉就在我身边也好。 嫁不掉就在他身边,似乎是不错的建议。 反正她从来没想过结婚。 可是关允并不知道这一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是觉得她不会嫁给他这样的对象?亦或,她除了胸大一点,其它都未能满足他妻子的要求? 这么胡乱想着,妻子两个字就被敲到屏幕上。 狄双羽惊住了。 刚才,她莫非在想,“为什么不能成为关允的妻子”?! 怎么会组合出这种疑问句的?鬼上身吗?难道赵珂离开他是假,其实已经被他杀掉了——手机震动,嗡的一声,然后是小云云稚声稚气的儿歌铃声,狄双羽吓得直喘粗气,接电话嗓子都哑了,“葭子?” 吴云葭疑惑道:“你在睡觉啊?” “睡什么觉,赶稿子呢。” “什么时候能写完啊?小云云想去吃火锅,一起吧?阿米也在这儿。” “你们一家三口好好吃吧,我这儿刚开始写,且完不了呢。” “行吧,等你没事再说。小小你是不是要感冒啊,听着有气无力的。” “不知道是感冒……还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呸呸呸,你改写鬼故事了怎么着,净想些有用没用的!” 鬼故事她倒不想写,可是对手上这个轻口味话题,也不太感兴趣。找了几个MV刺激下灵感,总算敲出来几页字,通篇不知所云,忍了又忍才没有删去。打个电话给编辑报备下跳票的可能性,让她做好心理准备,灰溜溜被骂了一刻钟,决定破罐子破摔干脆不写了,跑下楼搭了一辆公交车,去关允家附近吃小火锅。 一早从他家出来时他还没睡够,这会儿饿也该饿醒了,不知道会不会想起她。 涮品上齐,锅底也翻花了,关允的电话还没来,狄双羽拍了张照片,彩信发给他。照片上菜品几乎都被煮烂下肚了,终于得到他的回复:火锅? 狄又羽纠正他:“呷哺呷哺。”叫来服务员买单。 他把电话打过来:“你结稿了吗?” “是啊。”她欢快得就跟真结了稿一样,“编辑夸我积极主动,请我吃呷哺奖励呢。” 他笑,“得了吧,你该不是拖稿太久,请人吃饭赔礼道歉呢。” “不要这么了解我,你会爱上我。” “靠,我本来就很爱上你的。” “什么意思?听不懂耶。” “你吃完饭直接回家吧,等我去教你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耶……” 一路磨牙,到了他公寓电梯前才收线挂机,上楼来走到门口看下表,计算一个男人出门要多少时间准备。 才发现他这套小公寓隔音效果这么差,他开浴室门的声音,花洒喷水的声音,还有碰掉了洗发乳或是沐浴液瓶子的声音,贴在门上居然可以全部听得见。狄双羽邪恶地想到,还好自己属于含蓄派的,否则□分贝过高,岂不成了功放?再一想这又不是酒店,应该不会有变态贴在房门上听人家私生活的。 关允来到门口换鞋了,距刚才挂电话过了27分钟,算是男人里活得比较精致的。 狄双羽靠在一边墙壁上,隔着门听到他哼歌,看来对与自己约会这件事还蛮愉悦的他。 关允一推门看见直挺挺站立的人,当场脚软。 狄双羽哈哈大笑,直接绕过他进门脱鞋,顺便晃晃手中的点心,“提拉米苏~” 他心有余悸,“来了不说敲门,等在这儿淘什么气?” 狄双羽冲他眨眨眼,“给您充分的时间……嗯,收拾下房间。” 他不解地看看室内,“很乱吗?”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怕屋子里有别的女人?” “是啊,万一再认识的,多尴尬。” “哪有心思?有心也没力啊,这两天被你这保养有术的累死了。” “真难得您把夸奖的话说得跟骂人似的。”狄双羽一脸的受宠若惊,转身打量房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第一次在白天踏进这个房门,“这屋子还真……够有男人味的。” “看不顺眼就处理下。”他从后抱住她的腰,“今天不喷真爱,改喷呷哺了?” 狄双羽龇牙,“你请我吃火锅,我就帮你收拾屋子。” “火锅有什么好吃,麻酱那么腻,咽不下去。” “我喜欢吃。” “以后陪你去。”他顺势接道。 大概可以算上很久的以后了,他并没履行这个不经意的承诺,甚至她直接央求着,他也各种理由不愿去。狄双羽一直就知道,顺口说的话,自然算不得承诺,而他认真说过的,也没曾履行。 然后她才知道,不同的人,对承诺的理解或有出入。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我这算是日更了吧。 来啊,北鼻,猛烈地赞美我吧!!! 8关于睡姿 关于睡姿 他总是喜欢背对着我睡,我想他是喜欢右侧睡?于是我到左边去,他仍然给我一个背。 我要的不多,他恰好可以给,这个人皱纹多,所以也比我道行深,怎么就感觉不到我要的感情呢? 我并不想做 爱,可是,我找不到一个办法告诉你我爱你。 有时看着他,就会很尴尬。 今天留下,洗了他的衣服,收拾了他的浴室,我自己也感觉不得体。他并没说什么,坐在电脑前认真地改报告,假装不知道我忙忙碌碌做什么。我……真的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卑微的位置。这不应该。 他总是用背对着我,看不到我的眷恋。每次在他睡着之后,偷偷把掌心和脸贴在他背上,这时候就很想哭,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这不是我要的。 2009-10-26 长假后是惯例的忙碌,狄双羽主观上认为已经结案的两个项目要返工,感觉挺不愉快的,再加上刚开工还没进入工作状态,拖了一天,抵不过总监的紧迫盯人,终于要动手重写。一弄又是一礼拜,专栏的稿子没交上,责编水月忍无可忍了,“霜雨老师,咱们谈谈吧。” 这姑娘比她还大几岁,每次恭敬她老师都没好话跟着。狄双羽如临大敌,跟领导说下楼买杯咖啡提神,溜出去专门应对这个麻烦。 水月言简意赅,“现在就回家赶稿。” “今天实在是不行,刚弄完的楼书出彩样,我得审字……” “明早上班要是还收不到稿子我就辞职。”声音冷漠。 狄双羽连忙阻止,“别别别,咱们多配套啊,霜雨水月的,你当时不是还说了吗,我简直就是为你而存在的作者。” “上午10点之前。”持续冷漠。 “明天把这任务一关闭,我立马就写,怎么样?后天上午,最晚下班之前。” “今天无论多晚,只要你写完就给我电话。”冷到冰点。 “你逼我也没用啊……” 水月认真地问:“霜雨老师您缺不缺使唤丫头?” 狄双羽打个寒颤,“我交,我写通宵好不好?明早稿子不到我就到,我去给你当丫环。” “好滴~”立刻完成萝莉的蜕变,如冰化水,“霜雨是最靠谱的作者了!霜雨什么的最给力了?霜雨就是天赐我的礼物……” 狄双羽被调教了无数次,仍无法从容面对她这精分一般的转化,匆匆收线,仰头深吸一口饱含车尾气的杂氧以证明活着,“额滴神啊。”才耷拉下肩膀,手机又响了,屏幕上亮闪闪竟是容昱二字。这货来找她干什么?接起来,“容总。” “下班了?” 狄双羽看下表:6点整,“下了,正准备加班。” “吃个饭再加吧。”话尾是有表达建议的疑问词,可没一点商量余地。 “我今天赶稿子,时间有点紧……您有事吗?” 容昱说:“没事啊,就请你吃个饭。” “那我不去,无功不受禄。” “就当谢你上次帮公司内刊写稿子。” “那更不能去了,这么点小事。” 他急了,“你这小女孩怎么这么难缠啊?我都没词了。” 究竟是谁难缠啊……狄双羽拍着额头寻死无门,“我今天真是特别忙,改天我回请您好不好……” “看不出你哪里忙了,马路上乱晃!” 当声音在手机里和周围空间里一起传出的时候,狄双羽有种穿越的感觉。 一辆车无声无息靠近,开车的彪形大汉露出与身材不相符的可爱微笑望着她,坐在后排那位西装笔挺的大老板可是一脸不满,“干什么躲我?”推开车门,容昱看着受惊白兔一般蹦上马路牙子的狄双羽,没忍住笑,向里挪了个位置给她,“上来。” 狄双羽对这种绑票式邀请无所适从。 司机催促道:“赶紧上车啊,老大,逆行呢。” 狄双羽无奈听令,还是要解释清楚,“我可没躲着您。这是下来买吃的,你看我连背包都没带,就拿了几张零钱。” 他无所谓道:“不带背包就不带好了,又不让你买单。”交待司机去处。 简直是无法沟通的人类,狄双羽拍拍司机座椅,“旭华咱们不去那么远,就在附近吃好了。” 旭华给容昱开了好多年车,跟狄双羽也熟了,说话比较没遮拦,直接就问:“到底怎么着,听谁的?” 容昱放了决策权给狄双羽,“那你说吧。” 狄双羽向外看,刚好经过肯德基麦当劳一串快餐厅,没等张嘴就被否了。 “别想,我怎么可能去吃那种东西?” 旭华打圆场,“容总这阵子在减肥,不吃那些高热的。” 狄双羽说:“减肥最好不吃晚餐。” 容昱很不高兴,“我看起来需要减肥吗?” 旭华讨了没趣,“得。”老老实实开车了。 狄双羽跟他肩挨肩坐着,躲不过去,只得正面答道:“好像是长了点肚子。” 容昱扯扯西装外套,“衣服显的,我哪有肚子。” 狄双羽拿这完美无瑕拒绝攻击的狮子座暴君没辙,顺他的意改上恭维话,“不过气色看着真好,最近签了大单吧?” 他果然和颜悦色,“我什么时候签过小单……” 最终是选了家离狄双羽公司较近的正餐馆,狄双羽常来,点了几道出锅快的菜。席间闲谈,说起狄双羽的专栏选题,容昱果然连“习惯与喜欢”两词的发音都纠结了,“听了个习惯习惯,还说你怎么写这么消积颓废的东西。” “习惯怎么就颓废了?习惯又不是贬意词。”狄双羽纯粹是随便拿个话题做配菜,也没指望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能提供什么写作素材。 “对你这宣扬感情至上的人来说,喜欢才是褒意的吧,相对的,因为习惯而生的喜欢,不就是贬意了吗?” 狄双羽眼皮跳跳,咬着筷子若有所思道:“也不能单纯理解这样的辩证关系吧……”想了想,拿起手机记录下思路。 容昱嘴角轻扬,十指交叉撑着下巴,微笑地注视她,“你脑子不好,想到什么马上就要记下来,这也算是一种习惯吧?” 狄双羽点头,“嗯。”很快翻个白眼,“你才脑子不好。” 容昱一本正经道:“我脑子很好,我是心地不好。” 狄双羽气得要死,“容老板又聪明又善良。”懒得和他多说,匆匆在手机记事本上输入刚才对话给她带来的写作信息。 一旁旭华正在喝汤,笑呛了,侧过身去咳嗽。 容昱戒备地拉了拉餐巾,瞪了他一眼。“十一去哪儿玩了,双羽?” 按键盘的手指蓦地停住,狄双羽想起了关允。 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还住在他家,次日上班早起洗澡,故意将簪子搁在卫生间的用品柜后方,然后回到卧室床上床下乱翻。关允也早就醒了,他睡眠并不好,狄双羽一起身床垫对重量减轻的变化他就感觉到了,本来想继续睡,她找东西的动作迫使他睁眼。 “什么不见了?” “簪子。”她烦恼地按住已绾好却没有头饰固定的头发,四处又找了一番,放弃地松开手,一头齐腰长发飞瀑垂散。 他揉着眼睛,一手漫不经心刷过她发稍,“别绾了,披着蛮好看。” 狄双羽撇嘴,“是嫌我吵你睡觉了?” 他笑,重新眯起眼,揉揉眉心,“去上班吧,当心迟到。” 狄双羽穿好外套,走过去大方地附身亲他,“拜拜~” 每次道别都像永别。 “你打算在餐桌上把稿子写完吗?” 容昱的问话拉回狄双羽神智,“不好意思。”她慌乱地放下电话,拿起筷子胡乱夹了一口菜。 这么明显的走神容昱自然看得出,他没兴趣追究,只说:“你啊,有得吃就好好吃,忙起来又生死不顾的。” 狄双羽失笑,心领了他实在的好意关心,嗓子有点堵,“哪那么严重?怎么也没有容总忙就是。” “你知道就好。赶快吃完送你回去写作业。” 旭华趁机勒索,“稿费下来想着请我吃饭啊。” 容昱斜眼,“你没吃饱吗?” 旭华莫明其妙,“饱了呀。” 容昱打个眼色,“买单去。” “您急什么嘿,双羽还没吃完呢……” 狄双羽可不敢伙同他对抗容昱,忙把口中的食物咬断放下,打个手势表态,“我不加菜了,你去吧。” “得~”甩着口头禅,旭华起身指指狄双羽,“不仗义。”夹着手包去找服务员了。 狄双羽酒足饭饱,嘴巴也甜了,“谢谢容总这餐。” 容昱看着她直想笑,“真不知道你成天想什么,在我那儿做得不是挺好,我给的又不少,跳出来24小时卖命。” 自她离开瑞驰,这种话几乎每次见面容昱都要念一遍,狄双羽一贯避而不答,傻笑蒙混。 容昱无奈,“自以为是,其实比谁都笨。” 狄双羽有时也想,她大概是真的不够聪明,离开瑞驰的根本原因是想离开容昱,这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容昱也许知道,也许不知,反正他表现出了不知。说实话直到现在,狄双羽也不确定容昱偶尔凝视她的目光代表什么,或者只是一种欣赏,又或者像他自己方才说的“因习惯产生的喜欢”,并无关男女情爱,像容昱这样对什么都势在必得的人,又怎肯做默默喜欢的事。 所以容昱骂她笨是有道理的,他都未曾表明,她却自作主张以离开的方式拒绝了他。 反过来说,让容昱觉得笨毕竟不是坏事,起码不会成为他的对手。人与人搏弈,如果能够选择,普遍意愿较量实力相当的对手,太差的没兴趣,太强的没勇气。狄双羽希望成为容昱没兴趣的那个,因为容昱对她而言是没勇气挑战的。跟容昱作对,她想都不愿想。 如果说容昱是她觉得应该远离为妙的人物,关允则是她已经划将入局的对手。她也不想喜欢一个人这么斗志昂扬,但是葭子说得对,一个有老婆孩儿找小三的主,跟他谈纯感情,那不扯么。而且眼下这形势就是一场比赛,狄双羽不找他,他也不主动联系。 与关允分别后的第七天,同容昱吃了顿饭,夜里三点,狄双羽交给杂志社一个故事。 “不喜欢一个人,会钓不算本事。越是喜欢,越要转转手腕。喜欢的话,不要让他太习惯你。”水月大喜过望,“宝贝儿,你这组小短句写得怎么那么妙啊!” 狄双羽实话实说:“多年心得。” 水月说:“你知道吗,霜雨,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这种代入精神。” “我还有很多种精神值得你佩服。”比方说自己唬弄自己的精神,连着几天天亮才睡,眼罩都不用戴,只要拉上窗帘就可以跟自己说半夜到了,立刻呵欠连天倒头睡死。什么下期杂志选题、堆积如山的PPT、再有两三小时就要响起的闹铃、一天三遍电话吵着要见她的小云云……什么也不想,换平常电话早关机了。这会儿,她在等那家伙投降。 狄双羽不相信关允不想她;如果同样想念,她不信自己耐心不如他。 结果她赢了。 关允发短信说:找到你的簪子了。 狄双羽回道:留着给您防身吧。 这一整天狄双羽的短信就没断过,关允各种找事,问些乱七八糟的常识。狄双羽打电话给他:“在IE地址栏里输入小写拼音三w点baidu点com,把问我的问题敲进去点回车,您不能没了google拿我当搜索引擎吧。” “你很忙吗电话也不打一个?” “这不是打了吗?别恶人先告状。” “不问问我这么多天去哪了吗?” “满世界跑接项目呗还能去哪儿,瑞驰待了那么久,你日常什么行程我还不知道?” “还能再冷漠点儿么作家,亏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呀,有礼物早说啊,肯定不这个态度的。” 他认栽地“靠”了句,“车修好了让我去提,顺便送你回家?” 狄双羽问:“能喂饱了再回吗?” 他问:“喂哪里?” 狄双羽炸了,“呔,下流胚子。” 他立刻改口,“我是说去哪里喂你……床上还是沙发上?” 这人没救了,“脑子里就没别的。” “吃一礼拜素了,想想还不成吗?” “你自己身上也有肉啊,可以开荤的。” “呵呵,我不喜欢日本人。” 狄双羽下楼时,关允和他那不到一个月大修了两次的车子已等在停车区了。 一起出门的机构总监见到关允,“这不是瑞驰的……?” 狄双羽点头,“我以前单位领导。” 总监警惕道:“嘛?挖你回去?” “真抬举我,要挖我也不至于人家副总出面啊。” “再说我们双羽也不是吃回头草的人啊。” “您还别说,要是真饿着了,我可不管前头后头的。” “没品!我去打一招呼吧,怎么说也是大客户。” 双方寒喧数语,总监拦车走了,关允笑道:“以为你怕了我这下流胚,带个防身的。” 狄双羽伸手,“礼物呢?” 关允挤眉弄眼,“我要卖关子。” “谁买呀?”狄双羽趴在座位空隙里在后座上翻找,“怎么这么多东西,拉杆箱干嘛不放后备箱里去……” “别翻了,在拉杆箱里呢。” “没事,我打得开。” 他拍拍身边浑翘的臀部,“这晃来晃去的谁受得了啊。” 狄双羽倏地拉回身子坐好,鄙夷地斜视他,“关总就这么点儿定力?” “羽总太诱人。”他发动车子,“走了,想吃什么?” “你。” “……” “呵,今儿真冷,你说会不会下雪啊关允?” “我会带给你温暖的。” “你觉不觉得咱俩都可以去什么情(打死也发不上去的两个字)色频道做脱口秀了。” “我说我送了你一条围巾,情(打死也发不上去的两个字)色作家。” 狄双羽把QQ签名改成:如果10月里能下雪,我就在四环路上裸奔。 同事说:“这属于玩赖,北京10月份怎么可能下雪?” 狄双羽说:“你可以去作法求雪。” 一阵笑声,有人说:“不过今年冷得是真早,也不给暖气,冻死了。” “是啊,早上车都打不着火,你说夸张不夸张?” “你看双羽冻的,屋里屋外捆着条大围巾。” 狄双羽不承认怕冷,“我这叫搭配。” “得了吧你,这半个月穿什么都搭配这一条,估计是再找不着比这更暖和的了。” “百搭嘛~”狄双羽拢拢围巾,摆出一副不和你们这群没品位者为伍的嘴脸,托了一杯热咖啡踱去窗前看风景,惹得身后一片嘘声。 窗玻璃很凉,中央空调还没供暖,天却似乎咻一下就变凉了,楼下行道树已甩光黄叶。北京秋天向来不长,但冬天也从没来得这么快。狄双羽常年熬夜元气不足,比一般人更畏寒,关允的这份围巾着实窝心。 她其实要的并不多,恰好他总能给到,也算得上心有灵犀。可是,心里那份愈发明显的不满足,也成了一种无法忽视的困扰。 “你要什么呢?” 站在写了他名字的玻璃前,狄双羽喃喃地,不知是问他,还是自己。 9关于灯光 关于灯光 掀起窗帘让月亮照进来,你烦不胜烦地翻身:搞来搞去的,快睡觉。 我只想借月光看看你的脸。谁叫你一定坚持关灯睡觉。终于你知道关灯前要问问我,可是每次被问,我都摇头,我不愿意关灯。你问为什么。我固执地沉默,看着你啊,不回答。 其实你根本就知道答案。 投放在你脸上的目光,你怎么会没察觉? 2009年10月31日 30号这天是星期五,狄双羽和关允他们几个同事吃过饭,向阳说回家时间太早,要找一间茶楼打牌,另外两人纷纷响应。关允点了根烟,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是嫌这顿馆子我请得太小了……” 狄双羽不解。 向阳乐得吐槽,“狄姐你不知道吗?赌场上允哥人送外号一场一狼,难得是牌品极好,轻伤不下火线,鉴于在该领域的杰出贡献,大伙都尊称他一声‘场叔’。” 关允听不下去了,掏着耳朵瞪他:“我好像没怎么输给你吧兔崽子?” 向阳涎着脸,“我也不敢赢您啊。”搓搓手,“这几天晚上可真冷。” 穆权忽地想起什么,“向阳你们家那些狗到了冬天怎么办啊,还在园子里散放,不能冻死啊?” 另一个被关允叫做老李的同事说:“狗毛那么厚咋能冻死?” 向阳点头,“给它们搭了狗窝,就是有几只总也找不着,一到下雨天就四处乱蹿。太多了。” 关允奚落道:“笨人养笨狗。” 向阳在他身后比了个拳头,走到狄双羽身边拉拉她,“狄姐,围巾借戴戴呗。” 狄双羽不确定他是否知道这围巾的来历,单纯地觉得这话有点揶揄的意思。 犹豫这工夫,关允回头瞄了一眼,直接回绝,“不借。戴臭了。” 向阳好生郁闷,抬了两只胳膊左闻闻右闻闻,“才一个月没洗澡……” 狄双羽艰难地笑笑,横向步行远离他。 老张瞅了眼无星无月的天空,“这真像要下雪的样呢。” 关允当场笑喷,扇扇烟雾,“别下,不然四环要出大事了。” 狄双羽无惧,“下啊,等着呢,姐姐说话算话。” 关允也雀跃起来,“那个谁,一个月没洗澡的,晚上如果下雪就出来跟你姐姐一起四环上去洗吧。” 大家都不明所以,只看狄双羽凛着张小脸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关允笑得快背气。向阳狄姐长狄姐短地追问其中典故,偏这二人商量好似的口风死紧,最后还是狄双羽耐不住向阳挺大个小伙子揪着她围巾撒娇的举动,“明晚十二点之前要是下雪了我就告诉你。” 关允拆穿她,“没下雪她还可能会告诉你,要是真下雪了,这事就得成为永远的秘密。” 向阳好奇死了,“狄姐~~” 狄双羽食指一比,让他彻底打消念头,“等下雪。” 北京这年反常的冷,牌局上号称场场输的关允倒是手热得很,不到两个小时老李已经没现金了,关允难得赢钱,死活不肯收白条,逼着他以五分高利向场外观战的狄双羽贷了些现大洋。没等狄双羽算清自己连本带利能收回多少钱呢,关允门前牌推倒了,狄双羽诧异得,“您这莫非就是传说中马粪蛋发烧?” 预计的八圈牌因为关允连庄多打出半个钟头,三归一,一干人等皆不服气,嚷着再来八圈,关允手气正旺自然也不愿下桌,狄双羽熬夜的本事不逊色,叫了杯咖啡坐在旁边数钱。向阳酸溜溜地看着那一把钞票,“有幸运女神坐在旁边就是不一样。” 狄双羽白他,“你全家都女神。” 关允指指向阳身旁位置,“你去给他幸一幸。” 狄双羽依言起身坐过去,笑道:“向阳我看看你什么路数,这一圈牌尽是你点的,带着导航没你准。” 向阳给她看手里的一把散牌,“这怪我的打得臭吗?它们都各过各的,谁也不认识谁。”随便抽了一张就要打。被狄双羽拦下,指旁边的单闲五万让他打。 “地上都那么多张了。” 向阳不假思索打出去,关允哈哈大笑将牌揽入怀中,“坎张,呵呵。” 狄双羽都急了,“绝张的五魁也捉……” 向阳悲怆地望着她,“你不用演了,我早该料到你是无间。” 关允每赢一圈就给狄双羽分几张花红,狄双羽拿百元大钞叠戒指,八圈又八圈下来,每根指头套了两三个,关允赢得都狂暴了。穆权颇谙牌道,念着“今天不是打牌的日子”,清点一遍损失,张罗撤退。 茶馆离关允家很近,步行几分钟的距离,看他们打上车了两人才往回走。狄双羽洗完澡出来关允正坐在床头掏耳朵,见她进来,丢了棉签躺下。 她三下两下爬上床,“嘻嘻,好冷。” 眼看她冰凉凉地钻进被窝,关允打个冷颤,“你又不关灯。” 她耍赖,“我开一会儿再关。” 他不同意,“昨天就是我关的,你开着也能睡着。” 怏怏地伸手关掉台灯,狄双羽不高兴地嘟囔,“什么都看不见了。” 房间骤黑的同时响起关允的问话:“几点了。” 狄双羽不耐烦地应,“不到三点。” “唔,”他翻个身将她抱了满怀,“难怪手气这么顺,原来是寿星婆坐身边。” 他居然知道!狄双羽惊喜地搂住他脖子,“那你怎么不送我生日礼物?” 他呵呵笑,“刚才戴了满手的是什么呀。” “我想要礼物。” “好好好,明天带你去买。” “你要偷偷的买~” “要求真多。”压着她的腰身按向自己,他问,“你在上面还是下面有没有要求?” 狄双羽推着他,“你不累吗?” 他说:“一点也不累。”眼神认真得在黑暗中直反光。 她哭笑不得,“我好累。” “所以给你放松放松。” “喂……” 真正意义的睡觉前,狄双羽说:“关允你去留个尿样化验一下吧,我怀疑你们晚上喝的酒里有违禁成份。” 像是在证明她这句话的真实性,感觉才睡着没多久,狄双羽就接到向阳的电话,窗子方向有蒙蒙的晓色,但是还很暗。关允翻个身,不满地哼哼。 狄双羽揉揉眼睛,“向阳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喂?” “狄姐!下雪了!” 狄双羽愣神了足有半分钟,慢吞吞走下床,窗帘缝隙里射出的光亮,让她抬手的动作都变庄重。由庄重到迫切,厚厚提花窗帘后的景色让人睁不开眼。 一片白。 就像天和地都消失了,只剩她面对这一切。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是惊惶。 从小在北方长大的狄双羽,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白雪所骇。 关允被突来的亮度惊到,半起身以手遮光,“干嘛呐?” “下雪了,关允,居然下雪了。”她孩子气地大叫,声音之尖锐让他直想捂耳朵。 窗前赤*裸的身体,逆着光看不清细处,只有凹凸有致的曲线着银踱就,玲珑圣洁。关允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他有一点呆,慢慢放下手,唇线拉得老长,重回躺回被子里,遥遥地问:“大作家,你就那么想裸奔吗?” 狄双羽从来没有一早收到这么多的短信。说生日快乐的仅占少数,几乎无一不在催她上四环实现诺言。吴云葭还说:“小小,许愿不还会头痛的。”狄双羽已经头痛了,不刷牙不洗脸蹲在阳台里看雪花发愁,怎么办,下雪天不穿衣服出门很冷的。 关允不能很好地理解她的兴奋,他单知道狄双羽喜欢雪,却不知她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个多不靠谱的赌,他不知道狄双羽在心里说:如果10月的北京能下雪,爱着别人的关允就能给我幸福。 这两件事的共性是:一旦发生均属奇迹。但这不是如果我挣来钱了就有钱花这种假设,这是没有任何逻辑因果关系的,完全不搭嘎的两件事。 只能说奇迹会使人头脑混乱,何况狄双羽本来也不具备一颗很清醒的头脑。她固执地认为下雪是一个很好的兆头,天象奇观是在鼓励她去做心里所想的事,她没有理由不坚持。决心一下,狄双羽给吴云葭打了个电话:“葭子,我决定把关允搞到手。” 吴云葭发完恶意骚扰短信,正在睡回笼觉,听到这个消息,直觉地反问,“你该不是真出去裸奔冻傻了吧?” “并没有。” 电话两端同时失去声音,吴云葭叹了口气,“从他对前妻的态度就知道他对女人有多缺乏耐心,他不可能跟你长远的。小小,你不是他的菜。” “我会让他换胃口。” “说白了,如果不是你好上手,他根本不会沾惹你这种女人,你太难嚼了。” “难嚼不好吗?有些东西本来就是用来嚼的。” “对,比方说口香糖,嚼没味儿了就噗一口吐掉。” 狄双羽沉默。 吴云葭很懂得她这种沉默绝非妥协,“你想跟他认真,你做好一辈子勾心斗角的准备了吗?你想过吗,他这人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即使他娶了你,条件也得是你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去玩。” “那我宁可他结婚来玩我。” “放屁。” “我宁可当小三,也不当找小三的男人的媳妇儿!” 吴云葭破口大骂,“你是天生下贱还是怎么着!” 狄双羽继续沉默。 吴云葭看看身边被吵醒的女儿,揉揉她头发,缓和下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以我这个立场,给你出招你也不屑采用。” “我肯定采用。”狄双羽热切地点头,“给你打电话就是想问你,我得做点什么能改变一下现状?” “现状是什么?” “就是,我过生日,天管万物都没忘了下场雪给我庆祝,他就在床上死觉,也没礼物,我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的。” “去做饭,他也饿了,能被饭香熏醒绝对是一种享受。” “只有你这种不会做饭的人才这么说。” “对,要是我会做饭……”顾忌地看下小云云,“宝贝儿你去给妈妈拿下手机充电器好不好?” 狄双羽听出她不方便当着女儿面讲的话,“到现在你还觉得姜文超跑了是因为这种小事?” “是小事,但是任何想要家的男人都不会忽视这种事,除非他根本就不想和你组一个家,那你做什么都没用。” “孙莉这方面做得不够好吗?他还不是找了赵珂。” “孙莉估计就是一天跟痴呆似的拾掇里里外外。你得会贤惠才行。” 狄双羽是真觉得这事儿有难度,“我对我自己都不贤惠。” “你对自己不贤惠是因为你不玩了命的喜欢自己。信我的,从现在开始,他的事你能帮着管的全管……” “得了,两天就得把他吓跑了。我是能不管的就不管,”拂拂手边桌子,吹去沾在指尖的灰尘,“这屋子我从来连灰都没抹过。” “啥也不干,成天就在床上过,那跟包年的小姐有啥区别?” 狄双羽脸青了大半,“你不要像受过刺激似的。” 吴云葭冷笑,“什么叫‘似的’?我本来就受过刺激。” “要让他习惯我吗?”狄双羽难以接受,就在半个月前,她还在纸上写过“喜欢就不要让他太习惯你”的话。 “让他习惯你的个性,让他学着珍惜你的好,让他知道这种舒服日子是有代价的,他对你稍微不好,这点舒服就没了。”吴云葭打个呵欠,“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反正该吃的都让人吃光了。” 关允一觉睡至晌午歪,醒来不见狄双羽,推门出去,她坐在客厅一堆杂物里,正在翻看一本杂志——有她专栏的杂志。除了她所处的那堆凌乱之外,其余摆投一丝不苟,从桌几柜台到边隅角落,干净得刺眼。 从赵珂走后到现在足有半年,他都快忘了这房间本貌如何。 “咦,醒啦?”她不动声色将杂志收进小书架里。 他重新打量了一遍屋子,选择到她对面盘膝坐下,“真是女人心情好,世界也美妙。” 狄双羽趾高气昂,“你一会儿带我去看雪。” “好。”他乖乖应下,扬着笑脸,“还有什么?” 狄双羽伸出食指在面前一堆准备扔掉的物品上方画圈,“看看有哪些是不能扔的?你需要保留的记忆什么的。” 关允的笑脸有一丝不宜察觉的僵硬,“哪有那种东西?” “没有的话用这几个袋子装了放到门口,需要保存的自己找个地方搁妥。”狄双羽没有错过他快速扫视这些杂物的小动作,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我去洗个澡,出来看到不顺眼的东西一律烧掉,你如果像疯子一样阻止,我就连你带这些垃圾一起焚了。” 他大笑,“好好好,需要搓背叫我噢。” 狄双羽掸掸衣服走进浴室,门虚掩,开了花洒,透过门缝看他细细整理那些物品,不由就很想冷笑。 出门的时候雪还在下,大有下它一整天的架势,新闻说因为连日干旱,气象局抓住有利天气条件,对本次降雪做了人工增雪作业…… 北京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又逢周末,路上尽是去郊区看雪的车辆,又加路况不好事故频发车行缓慢,出城方向堵得一塌糊涂。下楼时还兴致勃勃的关允,在半小时开了9.3公里的车速下耐性全失,听着广播,望着马路上龟行的车辆,嗤道:“瞎折腾。” 不知道是说气象局还是在说旁边的狄双羽。 从上车起,她就把一条围巾绕在头上颈上做出各种造型,时不时还强迫他评价。 “要不是你生日,说什么也不陪你出来疯。” 狄双羽玩够了,摇下车窗看看外面,“天黑前还真是够呛能出去。” “出去了也不一定回得来,山里肯定不进,一会儿开到人少的地方你下车打两个滚得了,好不好?” 狄双羽很不高兴他这么说,但是综合考虑下实际情况,还是妥协了,“算了,你送我回家取衣服吧,然后我们小区开过去有个公园也可以看雪。” 他对这条线路比较满意,也有兴致开玩笑了,“你不是要裸奔吗,取什么衣服?” 狄双羽住的地方离关允家刚好是个环路的对角线,距离不近,好在周六日还算畅通,整二十分钟车程已至小区门口。狄双羽说:“你停这儿好了,我上去装几件衣服就下来。” “送进去吧。”他亮了下车灯催保安抬杆。 狄双羽不安地问:“你是不是想停妥上楼,趁机侵占我的闺房?” 他斜她一眼,“不方便?” “嗯。”她老实点头,“前两天换下来的内裤还在床上没洗呢。” “那真要好好见识下了。” 狄双羽想到自己那连窗帘都没拉开的房间,心说如果就这么让他进去,那自己这一早上辛苦营造的贤惠形象就全毁了。 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他不多做为难,“我给你五分钟收拾一下,怎么样?” 狄双羽眼晴一亮,“哪用得上五分钟,有一分钟我就可以把床上地上的东西全卷到衣柜里去。” 关允哧声笑道:“别废话了,我去停车,你在哪个单元?” “就这停。”拿了包包要下车,被他一把拉住。 “你小说里都写,男的送女的回家,下车前要亲一下。” 狄双羽莫明其妙地瞪他,“你一会儿不是还要跟上来吗?”看他坚持的眼神,不想耽误时间,凑近在他嘴角啄了一下,却没有预期中的轻易分开。 后脑忽然被按住,一只微凉的手伸进她上衣里来。 狄双羽恍惚明白他要做什么,“这好多人经过……” “玻璃是单面的。”他熄了引擎,调后座椅,抱过她放在自己腿上,“你得履行雪天裸奔的诺言。” 狄双羽后知后觉地想到,她的文章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男人送女人回家这种情景。 10关于空间 关于空间 我知道你一直坚持看我的网络日志,因为,自从加了你QQ开始,我每天都会到空间里看看是否有你的访问痕迹。从访客记录上,能看到今天有没有开QQ,大致猜到你今天几点到公司。 这算不算是默默关注彼此? 是想看我在日志里有没有提到你吗?那个公共空间里,不会有任何人的真实名字。 但在你不知道这个私密记事本里,满满的,全是你。 我以为,我是女人没错,可我玩得起。 结果我爱上他了,那个有着秀长狐眼,表相比内里更温柔的人。 我要的更多,我渴望长久,我惘顾危险,我放弃手段。 当他自然无意地说:以后我把我遇到的事讲给你写书;当他非承诺地说:有时间我带你去天津看看中医;当他话赶话地说:将来如果吵架,你就说“我比你小那么多你好意思和我一般见识”,我就不跟你吵…… 这时他的“以后”,“将来”,是否具意义,我不探索。 这一刻他还没想到结束,已经很好。 2009-11-8 那一场雪过后,气温骤然下降了十几度,出现了四十几年来的气温最低点。怕冷的狄双羽反倒特别高兴,天气冷,雪就可以不化,她喜欢走在雪地上,可以不用烦恼两只眼睛往哪儿看——雪天路滑,专心看路就好了。 虽然这种恶劣的路况已经让她连续迟到三天,还浸坏了那双她最宝贵的雪地靴。晚上将靴子精心清理了一番,放在暖气下烘干。关允替她叫累,“烤得都变颜色了,明天直接送到鞋店去吧。” 狄双羽不听,“那我穿啥?”这是她最厚的一双冬鞋,其它的都难以在这种冰雪天气里保证脚的温度。“再对付几天,周末逛街买双新的。” 关允看她一眼,“你穿几码的,我找人去帮你买,明天晚上就拿回来。” 她想也不想地拒绝,“我不要,我要自己去挑。” “呵呵,随便你啊。”他对这固执的孩子没辙,换个姿势继续看电视。 狄双羽洗干净手,朝他脸上掸掸水,“男女之间不能送鞋子,你没常识啊?” 关允愣了下,“有什么讲究?” 狄双羽咧嘴笑笑,“我会走远的。” 关允似乎饶有兴趣,“就是如果我给你买鞋,你穿上就跑了?” 她耸肩,“大概就这意思吧。”表示自己也仅是道听途说,经不起细节拷问。 他不再追问,表情却仍有所思。 狄双羽想起打扫房间时扔掉的那一堆鞋盒,“后悔送赵珂那么多鞋了吧?” 关允见她两眼尽是嘲笑,并无恼怒,遂放心地敛了尴尬,“她是特别喜欢买鞋,尤其是那种大高跟的,十来公分,穿上去直奔一米八,看着比我还高。” 狄双羽不屑道:“是你矮。” 关允双腿交叠,摆了个万分优雅的POSE,“男人的高矮不如长短重要,懂吗作家?” 狄双羽嫌恶地踹他一脚,“你没事就坐家里研究这门学科好了!电话给我。” 提示音是水月发来的短信:妞儿,抽空出来拍组照片吧,这次要借你背影用用。 狄双羽受侮辱了,“靠,上次是侧脸,这次是背影,我正面就那么见不得人。” “读者喜欢要些意识流的东西啊,你有什么办法?” “求正面无水印上镜,封面不行的话,内跨也可以。” “有点难度,我们杂志还没登过跨版的寻人启示。” “你又不急收稿了月月小朋友……” “哈哈,一般急。话说你最近又不交稿,还在忙啥啊,找你也不出来。” “我打卡上班啊,各种忙,偶尔闲下来,还要找男人调剂调剂。”手指在关允下巴上勾勾,给他抛了个媚眼。 关允斜瞥着她,不作反抗。 电话里水月一声长叹,音调开始华丽了,“唉~~你都不联系我,不知道我有多烦恼。要死了。” 狄双羽抚着鸡皮疙瘩,“继续吹。” 水月清清嗓子,“我们摄影组呢,前阵子去澳大利亚采景,我呢,就托他们随便带回来一双UGG……啊你说巧不巧,就是刚有人发了张图片给我说哈得要死,但是在国内又怎么也搞不到的那款……啊我是想着呢,礼物要送给哪个应得之人,哪个勤奋又积极还能在写稿之余从事别的作业,比方说客串个模特啊、小女仆啊……霜雨老师你说这样子的想法正确吧啦?” 她这番话用京港沪混腔儿说得冗长拖拉,语速奇慢,但是每当狄双羽想插嘴,她就立刻把声音放高。狄双羽气得从躺变坐,到站起来跳脚,终于等到她讲完。“小女仆免谈。拍照时间地点短信我,我把地址告诉你,鞋明天就快递来。” “我不相信你,我们还是拍照当天见吧。干脆你就穿这双鞋上镜好了,反正也不一定照得到脚。” “唔,我现在就去你家取一趟好了。”狄双羽说做就做,挂了电话就准备出门。 关允莫明其妙地看着她,“怎么跟着急出诊似的?” 狄双羽心里喜悦按捺不住,穿上外套又飞奔回来,将他压倒在沙发上狠狠舌吻了一番。“在下要务在身,可否借将军良驹一用,去去就回。” 关允擦擦嘴边的口水,根本没听明白她说了一堆哪国语言。直到看她蹦蹦哒哒摘下了门口鞋柜上的车钥匙,才惊觉她是想大半夜的开车出去。“你打车吧。”追到门口妄图阻止她,“路这么滑,别自己开了。双羽?”叫不住,他摇摇头,回房看电影去了。“这是干嘛去啊……” “容总,老关的车。” “并他。” “得令。” 听不到后车密谋的狄双羽,自视镜里看见远光灯骤闪,没等反应,就发现一辆车斜朝着自己并切过来。她这是刚从关允家小区拐出来没多远,才到瑞驰办公楼下的马路,路面是对开的双排线,车不多,她开得也不快,但后面这车超得有些作损了。 “喝了多少酒啊?”狄双羽不跟它争,点着刹车让出,心里祈祷可千万不要再给关允的车造成什么创伤了。 好不容易稳住车子给出超车位,结果那车也慢了下来,不超过,也不让她,骑着线跟她并排,明摆了欺负人。狄双羽怒了,车厢里扫了一眼,随手抓起个香熏盒,落下窗子朝那辆车玻璃砸去。啪!那车明显地一顿,被甩了下去。 狄双羽大笑,“活人惯的!”盯着反光镜的眼睛一跳,怎么觉得那车型好眼熟?视及前方不远处的瑞驰,想起来了,那车她坐过多次,还开过几回。是容昱的车。直觉地打轮回转,但是这么晚了,她坐在关允的车里,要同他说些什么呢? 几个思绪转过,果断地回到原来方向上,脚踩油门去取她梦想中的靴子了。 旭华将车停在路旁,跳下去看另一侧门玻璃,一边听着老板咒骂,苦笑连连。“没事,就几个小白点。可能把膜磕坏了。” “这小子疯了!”容昱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时恼羞成怒,拿出手机就要找关允的后账。 “别,老大,不是关允。”旭华连忙阻止,容昱坐在后排没看清,他这2.0的眼睛瞧得可真切呢。“是……个女的。” 容昱挑眉,“赵珂?” 旭华说:“好像是双羽。”看得越清楚,他反倒越不敢确认。 容昱眯起眼,思索半晌放下手机,“玻璃没碎?” 旭华打哈哈,“哪那么容易碎,不过这姐们儿手法太彪悍……” “没碎就走吧,那么多废话!” “啊……好舒服……” “够了没?” “好温柔啊……太棒了……” “……” “好满喔,关允你看……” 关允挥开她,“你什么时候在床上能叫出这么多花样来?” “你看啊。”狄双羽不死心地又凑过去,脱下一只鞋来让他欣赏靴口里羊毛,“特别厚实,脚放在里面被包得满满的,好软好温暖!” “浪的。”关允哭笑不得,“五更半夜跑出去,就为了取这么一双小毛靴子。” “嗯。”她点点头,将两只靴子都举起来,“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哦。” “够了吧,”他再次警告,“你叫得我都硬了。” “讨厌!”她用两只大鞋底挡住整张脸。 关允闷笑,“我发现你和编辑打完电话,说话就特别嗲。” 狄双羽一怔,想了想还真是这样。水月那家伙是个漫迷,御姐萝莉女王人*妻各种COS全能,每次跟她对话超过两分钟,狄双羽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语音语调了。 “收拾下去睡吧,我明儿要起早去杭州。” “哦,哪天回?”瑞驰超过80%的业务在外地,狄双羽在瑞驰的时候关允就经常出差,每个礼拜都得个三四天,有时连着个把月都不回北京,后来容昱硬性规定他,每周至少一天来公司开例会处理常务。狄双羽这才捡了个现成,起码每周都能见着关允一面。 “晚上就回来。” 狄双羽欢呼,“哦,太好了,还可以在这住。”他家离她公司比较近。 他好笑道:“我不回来你也可以住这儿啊。” 狄双羽搓着两只鞋底,“人家是想拥着你入眠……” “我明天走得早,你多睡会儿吧,钥匙给你留下。” “好。”她以鞋底鼓掌。 他忍无可忍踢她一脚,“赶紧把你那鞋摘下来,热不热啊?一会儿焐出痱子了。” “才不能。”她恋恋不舍地放下靴子,将原来的旧鞋收好准备明天送去鞋底清理。“对了,我刚把老容的车给砸了。” 关允手一抖,打火机差点燎着头发,烟也不点了,瞪大眼睛望着她,“你干嘛了?” 狄双羽将路上的遭遇讲了一通,省略最后没调头回去看他的原因,只说:“不管,华子惹我的。我就假装不认识那车,改天问起来你就说车借朋友开了。” “你当华子眼睛是喘气的啊,都开车窗了,他肯定能看见你。” “看就看见,大不了哪天找他吃个饭。”她乐观地说,“反正前几天刚请过我,我也没赔着。” “是啊,老容又不能把你怎么着。” 狄双羽挺烦他提到容昱时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翻个白眼去洗漱了。 关允跟过来,“老容找你吃饭干什么?” “谢我给公司内刊写稿子。” “哦?” “其实是碰巧遇见的,我在我们公司楼下,他开车经过。好像是去见客户回来,穿得标板溜直的。” “丫在自家卧室都穿成那样,商务人士么。” “你不也是一天到晚正装加身,还说人家?” “我是被逼的,能不穿就不穿。老容说我是技术官僚,让我多注意形象,不要只管干活不管人。” 狄双羽突然笑起来,吐掉牙膏避免呛到,“你说商务人士,我脑子里就出现了容总跷着二郎腿,坐在马桶上拉屎的画面。” 他噗哧一乐,“我记得之前约你出来的时候,见着老容我就跟他说,十一要找你喝酒,问他来不来。他特意嘱咐我:‘你不要动狄双羽’。” “可想而知关允你是什么人品,弄得每约一个女人出来,老板都得提心吊胆的。” “得了吧,是你他才提心吊胆,我搞别人他才不管。他也是中文系的,最喜欢你这种才华型的。” “他不是学法律的吗?” “本科是中文,我和他一个学校的我还不知道吗?” “他比你大几届吧?” “谁说的?我们俩同级的,就比我大半岁,他长得老。” “人家比你高。” “我都说了,高矮这个参数对男人来说不重要。” 狄双羽讪笑,“你怎么知道人家另一个参数不如你?” “33了没结婚,女朋友也没见交过几个,每个在他身边都待不了几天。” “这都证明不了你说的那个参数问题。” “要不然,派你去考察下?” 狄双羽看他一眼,冷笑道:“算了,还是你们俩脱光直接比吧。”怦地关上卫生间的门,“无聊。” 狄双羽是被摸醒的。她今天要去看项目,难得不用到公司打卡可以睡个懒觉,居然被这家伙生生给搅和了。平常都是她把他吵醒……忍了,让他报复一回平衡平衡。可是她平常也没用这么缺德的招术啊。狄双羽眯着眼睛,感觉一根手指轻撩若羽,从她左胸下滑至小腹,再上搔至右胸,一个圆接一圆地画。她终于耐不住痒痒,扭过脸看他,“你不赶飞机吗?” 他侧躺着,以肘支床,巴掌托着脸颊,两目含怨,“我不想去了。” “怎么了?”狄双羽讶然。 他说:“累。” “刚睡醒就喊累,真够娇贵的。”伸个懒腰,拍拍他,“趴过去我帮你敲敲。” 他依言翻身趴在枕头上。 狄双羽跨坐在他腰间,双手在他肩颈间揉捏。长期坐在电脑前作下的顽疾,单靠睡觉根本休息不过来。狄双羽自己是严重的颈椎炎,定期会去做推拿,三折肱成医,久之也学会了几招缓解肩颈疼痛的手法。“晚上回来得早跟我去做头发啊,你鬓角白了一片了。” 关允叹道:“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 “您这还叫丫环命?” “什么时候才能财务自由啊。” “现在有人管着你的钱不让花吗?” “现在要每天上班才有钱花啊,双羽。” “不是挺好的吗?有钱花还有事做。” “我希望什么都不用做还有钱花。” “任性会长不大噢,关允小朋友。” “起码换个大一点的房子的吧,再配两辆好车,四十岁之前,赚他2个、3个……5个亿。”他伸出一只巴掌。 狄双羽遗憾地看着他,“要是六指儿就好了。还能多一亿。到时候我给你当马仔哦。” 他笑了笑,扶着她的膝盖,转过来,“你昨晚居然不回应我。” “我有啊。”狄双羽脱口就说,“我觉得我昨天好热情,嗓子都干了,睡前喝了两杯水。眼睛是不是都肿了。” “鬼扯。完全没有对着那两只鞋叫得好听。” “噗,声控啊!” “你在走神。” “唔,我可能是突然想起新鞋……” 他打断她,“因为我说老容坏话,生气了?” 狄双羽愣住,想不起他说了容昱什么坏话。33岁没女友?参数小?商务人士…… “起来吧。”摸摸她的大腿,“晚上我要是回来晚的话,你就一个人先睡,把门锁好,我回来了会打你电话。” 在项目现场一般是业务人员和甲方沟通,狄双羽只负责记录需求要点。这种碰面会自接了CASE每周都有,几乎已成例行公事,没大进展和问题的时候,两伙人坐在一起也就是闲聊。甲方代表抱怨上司给的时间太短,“一个月连宣传册都未必定版印出来,好够干什么?” 这边业务没法多嘴,只好说时间就像□,用力挤挤总还是有的。 狄双羽听着颇有感触的,自己和关允的这一个月,坐下来静静想,有时会觉得像梦一样迅速而不可思议。她生日那天,北京城飘起罕见大雪,10月31日,刚好是和关允开始满30天的日子。 那天有天南海北的生日祝福短信,数量不多,但是句句真挚。易小峰来电话的时候,她正跪在公园的小花坛上拍一个雪人,小峰说小小你要照顾好自己。挂了电话狄双羽将雪人的照片发给他:小峰你看,这是我的幸福。 前所未有的幸福。 那一天之于她有多么特殊,她想关允永难体会。狄双羽想,那天能够让他记住的,大概就是自己把他的房间从垃圾场里拯救出来这件事吧。她说是拯救,对他来说,是否为割舍,还很难判定。 这些天狄双羽会反复地后悔,或者真的不应该帮他收拾那屋子,她没有权利要求他丢掉什么。但是因为是她丢掉的,所以他也不好说什么,或许无关善良,但那确实是个懂点怜香惜玉的家伙。葭子某天对她说:小小,你要为自己打算。她问狄双羽,你们算不算是男女朋友呢? 狄双羽说:你都这么问了,所以说不算吧。 在他朋友面前,他也没有很特别的态度。不掩饰,不召告,喝多了会不分场合地动手动脚。他的朋友呢,有些会当着她的面说起赵珂,吐槽他与其他女人的暧昧;有些人还会劝他复婚。而她,竟然完全不生气这些话题,因为没资格。 这些事实说起来,可能葭子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的,所以狄双羽没打算对任何人说。葭子的意思是她应该有个确切的名份,换做以前她肯定不屑一顾。类似于男女朋友这种所谓名份,有意义吗?两个人的亲密要靠这玩意得以维系,会长久吗?要倚赖一个女朋友的称呼被肯定,不悲哀吗?女朋友?妻子又怎么样了? 可是,狄双羽最近在面对关允的时候,这个问题总是呼之欲出。 很想问一句:我是你女朋友吗? 11关于赌气 关于赌气 这个标题是否恰当呢? 如果我说再不爱你了,是赌气还是理智? 收拾房间时扔掉许多,有关她的记忆却扔不掉。 我知时间太短而你用情太深,我知我该等待而我没有信心。 她的东西被清出了这间屋子,但你心里的位置,她所占据的位置,要怎么动摇? 属于她的那一部分我也想占有,呵。 对不起,我介意。 所以,如果能,我将离开。 2009年11月12日 关允家楼下那个咖啡茶座是近一个月来狄双羽最常光顾的场所,关允上工时间不固定,下班也没个准点,并且一些商务饭局也都放在晚上。狄双羽常在这儿等他回家。他也说过,如果她到得早,可以到他公司取钥匙先回家。可是对狄双羽而言,那屋子里如果没有关允,还不如这家小店来得自在。所以即使钥匙就在她手里,她也不愿自己一人先回去。 茶座建在两条路的交叉口,关允回家必须要经过这里,有时会直接进来找她,而更多时候,他一出现在路上,狄双羽已经在二楼窗口看到他,便立刻装好电脑飞奔下楼,迎着他走过去,然后说:“咦,这么巧!”她会开怀大笑,就像真在路上偶遇了他。关允走路不抬头,用狄双羽的话说是“如哲人一般垂首沉思这宇宙苍生”,她对这街头邂逅的游戏乐此不疲。 狄双羽通常坐在二楼角落靠窗的位置,那儿刚好能看到两条路,视野最好。 店里的几个服务员都混熟悉了,她一进门,就有人抱歉地说:“楼上满了,今天坐楼下吧,也是靠窗的。”狄双羽又不是每天都来,人家没理由留座,她不会计较,但会趁机勒索,于是今天的焦糖玛琪亚朵就有两块小饼干可做配餐。 “给你吃粗粮燕麦球吧,师傅刚做出来的。” 狄双羽捏着那丑兮兮的小球问:“你说实话是不是因为这个便宜?” 服务员哭笑不得,“下次自己花钱就知道什么价儿了。” 狄双羽继续逗她,“那咖啡里给我多放五毛钱的糖。” “已经很甜了,你总喝这种高糖高脂的咖啡不怕长胖吗?” 听到这话,狄双羽想起了赵珂。据说为了漂亮的细腰,赵珂可以一月只吃几餐主食,咖啡更是从来不加奶和糖。以前上班的时候,每次看到她用一包薯片做午餐,狄双羽就为自己旺盛的食欲感到自卑。从来不想不念叨减肥的女人,还叫什么女人嘛。盯着那杯很美味很增肥的饮料,再看看窗外经过的一道道曼丽身姿,狄双羽开始纠结,纠结到咖啡温度适宜入口的时候,还是决定择时再议。 她在胡思乱想,没有开电脑,两只眼睛也就没有固定注意目标,吧台窗外门口哪有热闹往哪看,所以容昱来的时候,狄双羽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见他了。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的几秒钟,已经失去的控制权。 在关允的车子里见过她,再在关允家楼下看到她,容昱已经不那么意外了。让同伴先去寻座,他则径直走到狄双羽对面,问也不问地坐下。 狄双羽摆手,“嗨~”脑子里已经在想,他问起砸车的事要怎么回答。 容昱笑笑,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狄双羽直觉地摸着自己脸上相同的位置,指尖沾到奶油,尴尬地吐吐舌头。 “这么晚了还喝咖啡。” “好喝。”她词穷地说。 “等人吗?” “啊。” “等我吗?”他问,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一副要跟她长谈的架势。 狄双羽可慌了,瞪大眼睛却作好奇状,探头看看与他同来的那人,积极地向他汇报,“他进包厢了。” 容昱头也不回地说:“我知道,我订的。” “哦。”马屁没拍着,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华子……咳,没跟你来吗?”自作孽啊,她为什么要提起他的司机…… 果然,容昱看她的眼光里多了些讥诮,表情还是笑,但笑得嘴角反而往下撇,特别老谋深算的样子。 狄双羽放弃挣扎,“呃,那天,一开始我没看见是您的车。” “后来发现是,就逃逸了。”他按她的行为补全后半句。 什么叫逃逸,狄双羽心说我这顶多叫正当防卫,“旭华那小子绝对没安好心,有那么干的吗?他超车还是超人啊。” 出人意料地,容昱似乎并不打算深究些事,只是看了看手表,问她:“还要等很久吗?” 狄双羽解释道:“没有,我就是过来喝个咖啡,晚上赶稿子怕困。” 容昱向后比了比包厢的位置,“普通客户,给完他回扣就没什么正事了,可能会打几局牌。你闲的话来凑个手吧,我就不叫别人了。” 狄双羽婉拒,“我要回去写稿子……” 他明显是觉得这理由太敷衍了,“一个月那么一篇豆腐块。” 狄双羽很不高兴自己的写作效率被责编以外的人攻击,“我手上有一个长篇。” 容昱不想再听了,起身说道:“喝完直接走吧,我给你结。” 狄双羽说:“我有卡。” 容昱问:“你就不能跟我说一句‘好’吗?” 狄双羽无辜地望着他,“好吧,我有卡。” 容昱转身就走。 狄双羽捂着嘴乐得要死,看这种不可一世的选手被挫,实在享受。不过这里是不能待了,过会儿他出来看她还闲在这里肯定要骂人的。一口气喝掉半杯浓咖啡,狄双羽对吧台里的妞儿比个划卡动作,起身离开。出门前向容昱的包厢看了一眼,发现他站在门口跟一个服务员说话,那服务员还回头指了指自己刚才坐的位置。 咖啡厅室内昏暗,不仔细看注意不到角落的人影,但大门口光线充足,狄双羽下意识地往门外闪去。冷风中站了一会儿,围巾被手指绞得千叠百褶,狄双羽又折回店里,容昱已经不在大厅了,叫过与他对话的小姑娘,狄双羽小心地问:“刚才坐我对面的那人……” 服务员说:“容先生也是我们会员。”意思是你直接说名字就可以了。 狄双羽点点头,“他刚才跟你说我什么?” 服务员忽然诡秘一笑,“只是点餐。” 狄双羽挑眉,“点餐要出来点?是给屋里那人下毒了吗?” “当然没有。”服务员笑出了声,推着她直撒娇,“哎呀你别问了,我什么也不能说。” 论吓唬人的道行,容昱占上风,服务员肯定怕他多过自己,他要是做过封口嘱咐,这小姑娘是万不敢不敢告诉她了。狄双羽不再徒劳地为难人,从吧台上顺了片口香糖,嚼着出门了。 算时间关允也快落地了,给他发条短信:打上车没? 关允回复:我早上把车开到机场了。 狄双羽想想,当天往返的话开车去是比较方便。 很快他又发来一条:可是我还没飞啊,把你的双羽借我吧。 关允说杭州那边大雨,好多航班都在排队,他们那班还没给到起飞时间。狄双羽彻底崩溃了,“那我回家住吧。” 他不解,“你不是有钥匙吗?” 她说:“你不在家我害怕。” 他又欢喜又无奈,“你回家不也是一个人住吗?” 狄双羽搪塞,“我家比你家小。” 这孩子有些怪僻他实在搞不懂,“你不嫌折腾就回去好了。” “嗯。到了给我条短信吧。”她能说什么呢?那个关允和赵珂一起生活过的房间,她独处的话,会想起赵珂那张挺好看的脸,比鬼还可怕。 夜里两点,狄双羽手机响了,不是短信,却是关允的电话。她哑着嗓子问:“还没飞?” 关允说:“开门。” 狄双羽应了声“哦”,开灯下床,把人放进屋才想起来,这是她自己家啊。 他把车钥匙扔在餐桌上,活动着脖子□,“困死了,要不是实在打不着车说什么也不自己开回来。” 狄双羽接了杯水给他,“那幸好我回来了,要是再开十多分钟到你家,搞不好又睡着了肇事。”她家离机场比较近。 关允瞪她,“别咒我,这车再出事保险公司都不给理赔了。” 一天两次高空飞行,他是真累到极限了,胡乱洗了把脸倒头就睡。狄双羽把他的西服挂到阳台,“外面又下雪了吗,你衣服怎么有点湿?” “挺大的。”她楼下没有停车位,他车子停得较远,走过来沾了些雪花,“别弄了,明天我回家换。” 她没听他的,一一扯平了细小褶皱才钻进被子,脚不小心碰到他。 “好凉。”他皱眉。 狄双羽蜷起腿,“我不冷,可为什么脚就是冰凉呢?” 他把双腿伸过来夹住她一只脚供暖,“你丫就是缺个人…” 这么说,她的爱情,真的就只是一种孤单?她仰头看他,“喜欢一个人会习惯吗?” 他理所当然地说:“会啊,喜欢就是一种习惯。” 下午四点关允才上线,狄双羽佩服道:这个点去公司还不如不去了。 他说:我来拿个快递。 狄双羽今天也收了个快递,是小峰寄来的雪地靴。 她打电话给他做收件通知。他抱怨邮政速度慢,“那天看你发的照片才知道北京下雪了,马上去买来邮给你,这么久才到。” “国际件嘛。”狄双羽表示理解,“有个弟弟在澳大利亚真好,小峰真体贴。” 他哀嚎,“你也体贴一下我,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好不好?” 她笑着辩驳,“我还不够体贴吗?” 就是葭子那蒙古大夫给她的处方:体贴、贤惠。狄双羽真是觉得像自己这么贴的女人已经快绝种了,她居然还提醒关允记得今天要接宝宝放学。“周一就答应去看人家,拖到现在,什么爹啊。” “不是忙么,我也想回去看她啊,说得我更内疚了。” “你要是因为内疚才回去看她,那还是算了,我要是宝宝会觉得很悲哀的。” 他笑得有些尴尬,“嚯,话说真够冲的。” “我就是这么冲的人啊,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怎么了,我没得罪你吧?” 狄双羽说:“我路见不平而已。” 关允挺莫名其妙的,也有点火了,“什么路见不平什么情况啊,没事儿吧你?” 狄双羽无语一拍。 他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你加班吗?” “加。” “我陪宝宝吃过饭送她回去,然后去接你吧。” “不用了,会挺晚的。” “带回家做吧。顺便给你带点什么吃的吗?” “刚吃过了。” 晚上来接他的时候,关允还是带了她喜欢吃的提拉米苏。 狄双羽吃着甜点,歪头看他,“你剪头发了?” 他爬爬后脑,“唔,去早了,还没放学,就在幼儿园门口理了个发。” 狄双羽注意到了,他没提宝宝两个字。想了一下,又问:“去哪玩了?” 关允说:“就吃了个饭。” 他确实在故意压缩这个话题,狄双羽低头看看被自己吃掉一半的小蛋糕,明白了。他以为他去看孩子惹得她闹情绪,就像赵珂一样。所以这个玩意儿,是他用来缓和关系的工具。 狄双羽噗地就笑了出来,戳着蛋糕再不往嘴里送。 关允不明所以,但是表情却也没那么紧绷了,“风一歇雨一歇的。” 吃这个蛋糕,是狄双羽示好的方式没错,但绝不是他想的那样,两边各给些甜头就妥了。是经过数小时心态调整,她意识到之前发那股火对关允来说太邪了。 毕竟,他根本不会相信狄双羽真正发火的理由,是因为同情宝宝。 让她怒的是宝宝有这样一对父母,利用孩子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关允去看宝宝是为了不让自己内疚,孙莉呢,反反复复只会用孩子来搏取前夫注意。 几乎每隔一天就会发短信给关允: 苏苏得了个小奖状,非要让你在上面签名,抽空回来帮她弄下。 苏苏现在已经疏远你了,我在努力教育她不要这样,因为爸爸在孩子成长中的地位无人可替代。 我很累,苏苏这两天一直吵着要见你,公司还有很多事要我处理,我真的不想管她了,你把她接走吧。 她太无理取闹了,你不能这么纵容她,她会觉得哭一通就能见到爸爸,以后会常常这样的。 这周又不来了吗?苏苏一直在问她爸为什么那么忙。 …… 苏苏是孙莉对女儿的昵称,关允向来只肯朝她叫宝宝。宝宝学名叫关苏豫,关允取的,他是江苏人,孙莉是河南人。 狄双羽虽然也认为关允老是放宝宝鸽子很不好,也承认小孩成长中,父亲的角色无可替代,但孙莉这样□裸地利用女儿,让狄双羽为之不耻。同样是单亲妈妈,葭子对小云云的教育方式可不是这样,她会很温柔地将真相告诉女儿,并且纵使心里再气,对小云云提起姜文超的时候,从不说他一句坏话。狄双羽开始懂得父母分开的概念时,也就像小云云和宝宝现在这般大。 宝宝却完全不知道父母的事,关允和孙莉都瞒着她,能猜孙莉会用出怎样的欺骗说词,“爸爸工作忙,所以不能常常回家。”并且她一定还会觉得自己做这样的隐瞒很委曲求全很伟大,都是为了宝宝健康成长,为了不让她记恨爸爸。可是她爸爸做错了,不应该被记恨吗?犯了错的人要做不是掩饰,而是怎么去弥补这个错误,弥补不了,就要接受惩罚。 人各有命,既然父母自私地决定分开,孩子就应该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长大。而除非关允和孙莉立即复婚,之前这短暂一段过往还有望彻底抹杀,否则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挽回这个错。妄图隐瞒就是错上加错。每个人成长过程中都要遭遇这样那样的谎言,要承受这些谎言带来的伤害,但哪种伤害会大过至亲给予?关允说他绝对不会和孙莉复婚,那么宝宝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到时候她如果是个善良的孩子,会觉得自己很罪过:父母为了她,这么多年貌合神离;稍微偏激一点,就会觉得很恶心,离婚就是离婚,还怕被吵闹给她伪造幸福。 狄双羽对宝宝打心眼里可怜,为什么有这样没担当的父母?也可能他们真的就觉得自己这样做对宝宝是最好的,父母永远会从自己的角度,来给孩子一个正确的安排。所以狄双羽这番话,只跟吴云葭说过,从没对关允提起。 当然,她看关允短信的事,关允也不知道。他短信删得比较勤,手机里只有几条,往往是当天的,或是一些需要储存备用的账号信息,不像狄双羽,从来都是存满了才想起清空。 狄双羽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养成偷看男人手机的恶习,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或者说是猜疑。关允有时避开她讲电话的行为,让她直觉有事。因为直觉屡屡忠于自己,所以让人更加依赖。一次关允从阳台讲完电话回来,坐在沙发上发了一通短信,表情烦燥,扔下手机去洗澡了。狄双羽调大电视音量,拿过手机——关允手机是有按键音的。 最近通话记录显示是赵小妹,她在自己手机上拨了下这个号码,拨出,又快速挂断,显示是赵珂。 收件箱是空的,但是发件箱里有三条,都是给赵珂的。 一条是两小时前发出的:你觉得这种逞强有意义吗? 狄双羽心脏骤缩。这似乎是情侣冷战中,一方决定妥协时说出的话。 还有两条是刚才发出的,一条是:她也是着急用钱,我可以先拿给她。另一条是:如果楚楚真的出事了,我会对女人彻底失去信心。 不会太多男人用这么可爱的叠字被称呼,楚楚十有□是个女人,她出事,为什么会怪到赵珂头上去? 关键角色不清楚,猜不到完整情节,也不知道这三条短信是否在围绕一个话题进行。重点是:关允和赵珂,并非他所说的那样,再无联系。 12关于给予 关于给予 我的好奇心总是让我受伤,一条条不该我看的短信,暴露了他与孙莉的频繁往来;收拾书架翻出他和赵珂写给彼此的手记上,记满了眷念与抱怨。 非常漂亮的记事本,封面上简单的一行字:我最喜欢的2009年。无可复制的时光与记忆,那是在我之前发生的事。我不伤心,却嫉妒。 孙莉为他生了一个宝宝,那是他一生的珍宝至爱,所以他给她责任。 赵珂背着骂名和不认可跟了他两年,所以他给她爱,给她恨,给她刻骨铭心。 我不觊觎,所以关允你不必对我抱歉。 你问我喜欢你什么,我都自负地想,是否我对你太好,以至你到了惶恐的地步。 我喜欢你对赵珂的爱,无论你能否理解。 我的矛盾就在此。 若你不能忘了她,我又算作什么? 若你马上忘了她,我又爱你什么? 所以别说给予,因我还不知自己要什么。 2009年11月15日 听完了狄双羽平静的叙述,吴云葭问:“说实话,小小,偷看他短信,你有羞愧感吗?” 狄双羽想了想,“开始有。其实我看了比不看闹心,每次都想,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看了。可是每次他手机一落单,我还是忍不住想看。后来我甚至都有点理所当然了,觉得他摆在那就是让我看的。我有点明白那些小偷的心理了。” 吴云葭叹口气,“如果这场谈爱把你变成一个苟且的人,就趁早结束它吧。” 趴在茶几前玩拼图的小云云被新鲜词吸引了,“什么是狗茄?” “不够光明正大的、见不得人的行为。”吴云葭瞥着狄双羽,直接拿这现成的例子给女儿做名词解释,“比方说偷看别人短信这种行为。” 五岁的小女孩理解不了,“为什么要偷看?你直接跟他说‘短信让我看一下’,不行吗?” 狄双羽失笑,“云云,小姨抱你一会儿行不行?” 小云云爬上沙发,勾着她脖子将脸贴过去,“我胖了吗?我妈一个夏天都没怎么让我吃冰淇淋。” “你妈有时候挺古怪的。”这么小的孩子忌什么口啊? “嗯,可不招人喜欢了呢。” 吴云葭听女儿光明正大地说她的坏话,一点反应都没有,想是习以为常了。 狄双羽问小云云:“如果你妈妈骗你,但前提是为了你好,你会原谅她吗?” 吴云葭瞪着她,“你别拿我们家宝贝儿做测试啊。” “就是随便问问。”她要做测试也会抽选普通样本,小云云的表达和思考能力要远超出同龄孩子,测试结果偏差会比较大。 她们这边说着,小云云也考虑好答案了,“我觉得不太好原谅。”她说,“我小时候她骗我吃药,说是甜的,我咬碎了发现特别苦。” 孩子说这话时还有浅浅的怨恨,吴云葭不屑地笑笑,“结果你全吐出来了啊。这孩子到现在都轻易不肯吃药。” 狄双羽总结,“所以小孩也有记仇的。” 小云云纠正她,“这叫童年阴影。” 狄双羽忍不住打压这位小老师,“得了吧,你现在根本没到童年呢,属于幼儿阶段。” 一大一小争执起童年幼年的区别,吴云葭半天没出声,在想有些话要不要说出来,不说她怕狄双羽没分寸,说了又怕刺激到她。再一想,刺激就刺激吧,搞不好她现在麻木得很完全。“小小,我觉得我姑娘说得对。” 小云云得意道:“你看吧!” 吴云葭说:“你为什么要偷看呢?总要有个目的吧?或者你敢把它拿出来同关允对质,或者你获取一些信息准备密谋什么。我看你现在就自己气自己来着。” 狄双羽唉声叹气,“你不也说过我么,典型的有报复心没报复能力的人……可能只是寻求一种自我保护吧。”提前知道坏消息,或许并不能改变坏消息本身,但起码在这消息公布出来的时候,她可以不至于惊慌失措,不至于那么沮丧——因为都已经沮丧过了。 “不想被动地等着男人把第三者带到你面前?” “谁是第三者啊?我觉得我才是第三者。你说我提起孙莉,怎么就那么亏得慌啊,就完完全全一个偷人家汉子的……反正就是不能理直气壮。多可笑啊,我和一个单身男人谈恋爱,结果变成了第三者。” 吴云葭摇头,“你疯了,小小,你被这个男人折磨疯了,快了。” “现在再加上个藕断丝连的赵珂,我他妈连第三者都排不上,成小四儿了。见过我这号的吗?” “你要不休个假吧,躲开他一阵。去易小峰那散散心怎么样?这会儿那边正春暖花开呢,干脆咱们一起去吧。” “你自己带着孩子去吧。”狄双羽瞪那成心起哄的女人,“我是散心了,小峰可闹心死了。纯属瞎出主意。” “所以说啊,你不缺人爱,怎么就非得在那个离异有孩儿的身上找自信呢?” “想当万人迷呗。”万人迷若迷不倒自己迷恋的那个,也就徒有虚名了。 “没见过大礼拜耗在家里拼图的万人迷,孩子王还差不多。” 狄双羽说:“数九寒天的,有什么比暖炉热茶更有魅力的呢。” 偏就是这种恶劣天气,债主水月找上门来。 狄双羽头天晚上在小云云房间睡的,早上也没捞着睡懒觉,孩子醒了就很乖地自己给自己讲故事,一直把狄双羽嘟囔醒。 水月电话也打进来,“亲,靴靴穿得合脚吗?别忘了要给好评哦。” 狄双羽听着窗外呼号的风声,“一定得今天评吗?” 水月兴致勃勃,“今天风大,能见度高,最适合拍照……不过我们还没找好外景地。” “还外景?几分钟下来脸就冻僵了。” “你又不拍脸怕什么?” 她打个呵欠,“那你们找好地方了再通知我吧,我今天没事,随时可以出去。” 水月建议,“你现在就来公司找我吧,我们开着车奔郊区,一路走一路照。” 说到郊区,狄双羽倒是想起一个好地方。 数十天不见,向阳的小庄园已出落成另一番模样了,冬季落满了雪的鱼塘丧失功能性,但别有韵味。狄双羽她们来的当天,正赶上向老爷子也在,冰面上刨个窟窿下了把钩,跺着脚站在塘边剥烤地瓜吃。 狄双羽啧啧两声,“这还有鱼敢咬钓吗?” 向阳低声道:“压根儿就没鱼。前阵子一看要变天,我就下了几网,肥的全捞上来了,剩下的估计都是比网眼细的货了。” 说得就跟不是自己家的似的,狄双羽无语地看着他。 向阳乐龇龇道:“他钓着玩去吧,这两天腰椎不大舒服,大夫让适当增加运动,这不,跑我这儿溜狗来了。” 水月见了陌生人格外亲切,攀谈了两句,不打草稿地谎称是来帮庄园做软性宣传的,从老爷子手上分到半块热腾腾的地瓜跑开了。老爷子不懂软硬,听闻“宣传”二字,不太情愿地递给向阳一个介乎于赞赏和意外之间的眼神,“你小子还办出了点正事儿。” 向阳大言不惭地接道:“那是。” 得知狄双羽也是瑞驰出来的人,向老爷问:“小昱还成天那么牛逼哄哄的?” 狄双羽顺嘴就答:“啊,还那样。”扭脸问向阳,“小玉是谁呀?” 向阳撅着嘴,“老容。” “哦。”狄双羽了然,有代沟。“容总没来过你这儿钓鱼么?” 向阳说你开玩笑吧,“他怎么可能钓鱼,他炸鱼还差不多。” 狄双羽爆笑,她能想像容昱拿着雷管站在塘子边兴高采烈的样子。 向阳说:“狄姐,我觉你还是笑好看。虽然酷起来挺忧郁挺神秘的……” 一阵人嚎狗咬打断他的奉承话。水月尖叫,“向员外,救命啊。” 向老员外没有救她的意思,光是扯着脖子看热闹,“嘿,嗓门够亮堂的。” 狄双羽和向小员外对视一眼,往几米开外的案发现场赶去。一只体型硕大的杂毛土狗正与水月对峙,水月紧掐手中武器不放,那狗也不依不饶地盯着她,时不时吠上两声。 狄双羽纳闷,“这些狗都散养惯了,怎么还咬生人。” 向阳刑侦能力还是很强的,一眼就找出关键所在,“这位姑娘,请你放下它的积木好吗?” 水月看一眼手里沉甸甸的红色小碗,刷地甩出老远。 那狗尥开四爪迅速追过去,水碗叨回来,放在向阳面前,摇着尾巴冲他大叫。 向阳踢它一脚,“不玩,滚开。” 水月擦了把汗,“员外小哥,你这养的都什么古怪货色啊?” 他笑露一口白牙,“我不挑,来什么养什么。” 他这园子里充满了各种流浪生物,狗占多数,有些是被弃掉的,有些是走丢的,兀自寻到这里了。这来来往往人多,有些相貌不错的会被人认养走,剩下的大多是品种差,或者有残疾的,跟着向阳倒也能吃饱喝足。 水月顿时崇拜起来,“您这做的是公益事业啊,回头我给您安排个专访怎么样?” 向阳很感兴趣,“能和狄姐在一个版吗?” 水月绿着脸,“她是□版的,你和狗有不得不说的事儿吗?” 摄影选好了背景,远远招呼狄双羽过去试光。 连玩带闹在户外疯了一天,狄双羽晚上到家就流清鼻涕了,围着被子坐在电脑前看今天的工作成果,意外发现向老爷子很有镜头感,尤其是和杂毛狗二花子的合影,比希特勒牵着黑背的气势还慑人。 关允来电话说要去西直门那边唱歌,“你来开开嗓啊麦霸?” 狄双羽奇怪道:“你不是礼拜一才回来吗?”难道济南也有个西直门? “改签嘛,正好客户要来北京。” “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落地啊。” 狄双羽轻嗤,“飞机上还有酒局怎么着?”听他乱乱儿的发音就知喝了不少。 “哦,还吃了个饭。过来唱歌,你不在木头他们都唱不起来。” “我不去我感冒了。” “啊?这么不给面子……” “你也少喝点,早点回家啊。”挂了电话莫名其妙就生起气来,再看向家老爹的照片都没那么喜感了。 想到第二天还要去甲方那修改方案,狄双羽翻出两片感冒药就水吞了,正准备躺下,手机响了,穆权问:“双羽你在几单元啊?关允让我来接你。” 狄双羽头大如斗,“你别来了,我不过去。” “在你们小区外头了。” 十六人的大包厢就坐了五个人,茶几上满是啤酒瓶红酒瓶洋酒瓶,一个四十来岁的陌生男人正在唱歌,怀里坐了个姑娘,身上那件艳丽的吊带裙绝对不是这时令能穿得出门的。还有个没见过的女孩子,坐在茶几前,极有耐心地把一干瓶子摆放整齐,码得跟三军仪仗队式的。关允坐在最靠里的沙发上,他旁边的女人狄双羽认识,是穆权的女朋友,经常拎着一花里胡哨的LV,张嘴闭嘴是“我司机怎么怎么样”“我们保姆怎么怎么样”。之前一起吃吃喝喝几回,隐约记得是姓吕。跟关允两人头挨头不知说什么,她有抬手拭眼角的动作,似乎在擦泪。 唱歌的男人挨着门口,最先注意到穆权和狄双羽进来,拿着麦克粗声粗气地说:“木头你躲到哪去了?少喝了两轮,补上补上。咦?又来了位美女,欢迎欢迎。”其他人也都望向门口。小吕看了穆权一眼马上就将脸扭向一边,身子也往里挪了挪,几乎是背对着他。 关允笑眯眯地朝狄双羽招手。成份不明的人群里,狄双羽按捺着火气,坐到他身边。关允说:“小吕生气了,木头要调到外地去,没跟她商量。” 狄双羽冷笑,“跟她商量完就能不走了啊?”她不喜欢小吕,不仅因为个性,还因为身份。如果是正经女朋友还好,但穆权是有老婆的人。 常听人说,看一个男人好坏,要看他身边的朋友,关允就是和这样一伙人成天泡在一起,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反正没见几个对媳妇儿忠心耿耿的。穆权他老婆也和大伙一起吃过饭,是个老师,谈吐机灵,眉宇间有些凌厉。某一天这厮又光明正大挽着个情儿出来,狄双羽都佩服自己当场居然没表现出任何吃惊与好奇,就连事后也没向关允打听这些烂事,是关允自己主动说的,穆权跟她在朋友的婚礼上认识的,那女的很有手段,一开始就知道穆权有家,还是缠得死死的。 关允说起她是一副怜惜的态度。狄双羽想,大概这女人让他想到赵珂了。狄双羽观察发现,他对这种爱起来不顾对象已婚与否的女人尤其存在好感。 散场时基本上所有人都喝了个神智不清,狄双羽是一口没喝,谁的面子都不给。门口那中年男人整晚把着麦克不放,临出门前问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女郎,“你出台吗?”又问另一个,“你呢?” 关允跌跌撞撞走过去拍着他肩膀说:“许老板吃得消哇!” 那姓许摆了下手,“不不不吃夜宵了!回见。”一手勾着一个女郎去过春宵了。 关允见风吐了一通,人好像清明了一些,不再碎碎念叨些狄双羽听不懂的话,站在她身边等出租车。都说人醉脑不醉心,这话一点没错。关允走路都踉跄了,但愣是没敢挑战狄双羽的脾气。两人几乎一路无语,到小区楼下的时候,他被路边烧烤的小摊吸引,可怜兮兮望着她,“你饿不饿?” 很吵的环境里,狄双羽都听见了他肚子的咕噜声。 几串羊肉串到家楼下就吃光了,他扔掉签子,试探地揉揉胃,“好像没饱。” 狄双羽说:“它们还在食道里没下去。” 进了门,他鞋也不换冲进卧室,被狄双羽拉住了扒光衣服揪到浴室里。花洒一开也没管热水上没上来就往他身上冲,凉得他直闪,很快就老实了。 狄双羽往他头上打了洗发水,他乖乖低着头,眼睛却时不时睁开看她,狄双羽冷脸喝道:“闭上!进眼睛里去了。” 他忽然问:“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 狄双羽以为自己听错了,关了水阀,“什么?” “是啊,喜欢什么?”他湿漉漉倒在床上,昏然欲睡,“喜欢我什么呀,”他喃喃着,“……嗯,双羽?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狄双羽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眼泪还是刷地一下就出来了。蹲在地上,盯着他牲畜无害的睡脸,“关允,你就不能喜欢我吗?”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怀疑你是间谍。” 狄双羽说你有什么值得谍的,严重怀疑他出差的时候尽对着色戒打手枪来着。 13关于一夜情 关于一夜情 相互不背负任何责任,可以随时用一句“再见”来作为“永别”——这样的男女关系,我把它称为一夜情。而我和关允,终不过是多个一夜情而已。 委屈莫可名状。 无论怎么样亲密,哪怕也感受到他用自己的方式温柔待我、努力安抚,可我始终问不出那句: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一个月,是这男人专心的极限; 一个月,却仍未到我容忍的极限。 比预期要长了一点,忽然不知要怎样处理了。 2009年11月23日 对于狄双羽的心情,关允大多时候是感受迟钝的,他不会明白这姑娘忽喜忽忧为何,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主动提醒自己回去看宝宝,反过来又因为这件事生气。他觉得问题出在两人年龄的差距上,他觉得两人之间有代沟。狄双羽则认为他不够用心,从来没有认真思索过两人的关系。也说不定他把这种思索当成浪费时间,不值得为之。关允很无奈地说:“我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很不会沟通的人。” 关允早上醒来,意外发现早该去上班的人居然还躺在自己身边,试着唤醒她,“你还不起床吗?9点多了。” 狄双羽眼也不睁地应道:“嗯。” 关允困惑了一下,没再多问,合上眼重新准备入睡。宿醉余威犹在,他揉着疼痛欲裂的后脑,回想起昨夜一些反常的片段,扭头对她的背影问:“你昨天是不是哭了?” 她不作声,沉默得让他不安,伸手轻触她额头。狄双羽身子一震,“干什么?” “感冒了?”是他手凉还是她头热? “我昨天就感冒了还不是被你弄去喝半宿酒!” “对不起。”见到怒火他反而放心了,笑着将她抱住,“我还奇怪后来你怎么出现了。” “不好意思啊,打扰关总了。” 他靠近,下巴搁上她肩颈之间,“还生气啊作家?不是喝多了吗……你是不是在发烧?”脸颊贴贴她的,确定了温度,“难受怎么不说一声?” 持续高烧让狄双羽整夜难以安睡,一会儿是他暖笑的脸,一会儿是他残酷的眼,忽而二人互拥相爱灵肉合一,忽而又见他与另个女子床上颠倒声色真切……似梦半醒,喜忧交错,分不清虚构还是现实。清晨稍微退热,正想爬起来洗去一身沸汗,又遭他在耳边吵个不停。狄双羽想起了昨夜的对话,疼痛在身,委屈在心,眼泪瞬间打湿了半边枕。 关允探起身,想查看她气色,却见她紧闭着眼,有泪自眼角汩汩滑落。“怎么了?”他声音里有明显心疼。 狄双羽哭得更凶。 “是不是我昨天说了什么,还是做什么了?”这顿酒醉得厉害,她来之后的事,他已经完全不记得。 狄双羽抹了一把脸,转过身看着他,“你一直在叫别人的名字……” 他惊呆片刻,似乎就明白了她的泪,摸摸她的头,“傻妞儿,计较她干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胡乱的哄诈,他果断就承认了,只能说明,事是过去的事,人却并非过去的人。 关允撑起身子抓了根烟点燃,“我说过,我和她不可能了。”靠坐在床头默然半晌,转视狄双羽,神情严肃地说,“像昨天晚上不管说过什么,我希望你不要太介意,毕竟在一起两年多,没办法一下子就把她连人带名都忘了。你如果过不了自己这关,我也没办法。” 狄双羽咬咬牙,不做任何回应,又问道:“楚楚是谁?” 关允愣住了,这回是真的有些莫明其妙,“楚楚?我还提到了楚楚?” 狄双羽低吼,“难不成是我提的?” “……可她就是一个普通朋友啊。” “是你的朋友?还是赵珂的?” 关允目露狐疑,“你到底在哪知道的楚楚?我不可能喝多了叫她的名字。” 狄双羽揉着额角,“随便你要不要说,我也不想听你的这些花花草草如何如何。” “什么花花草草。”关允忽然笑起来,“我都说了什么让你产生这种想法……楚楚是赵珂的发小儿,结婚好几年了,对她老公特别忠心,我很尊重她的。我们俩怎么可能有什么?” 狄双羽冷哼,心说对老公忠心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值得尊重的? 关允想了想,又说:“最近是有过联系。”看下狄双平静无澜的表情,“之前赵珂跟她借过钱,她现在着急用,赵珂拿不出,楚楚就找到了我,问我能不能帮她周转一下。我觉得总算认识一场,她又不是没偿还能力,就借了她一笔。赵珂知道很生气,说她的朋友是她的事,不需要我管。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喝多了提到她,可能是被刺激到了。她好像特别着急用这笔钱,筹不到的话搞不好会背叛家庭,据说她们老板对她挺有意思的。” 狄双羽想问据谁说的,赵珂吗?忍了一忍,终是没问出口。随口一问,就得到这么多她不愿获悉的信息,不想再追寻什么了。书上说的好,知道越多,伤得越重。 原来关允所谓的“楚楚出事”是指她出轨这种事。物以类聚不是自然现象吗?你关允的朋友一个个都是养情儿找小三的,赵珂这些好友,对男人的态度又能端正到哪里去?不说过于主观癔断的话,单就实际情况而言,明知赵珂和关允已经分手,还来向关允借钱,体面女人谁做得出这种事。 同样无法理喻的是关允,口口声声说与赵珂再无可能,却连她的朋友都积极照顾,狄双羽找不到相信他的理由。并且对于自己患着重感冒跑过来见他的行为,感到非常恐慌。 葭子曾说她,“对自己不贤惠是因为你不玩了命的喜欢自己”,那么关允呢?已经爱他胜过爱自己了吗?这个心不在她身上的男人,值得她玩命去爱吗?尽管到目前为止,她并没为他做过什么,只是喜欢和想念,类似于自私的爱。可她仍是怕了,怕了自己的认真,怕有一天终于要问:我是这么的喜欢,为何你不屑一顾? 关允又为她买了提拉米苏。 狄双羽在转角茶座二楼的老位置,戴着眼镜,没有开电脑,也没看杂志,只是望着窗外车来人往,像每一个等他到来的时刻一样,表情愉悦。专注于一件事,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桌上咖啡已经彻底冷了,那片奶油叶子的形状还非常完好。 关允削瘦的身影逐渐清晰。狄双羽看清他手中透明的袋子,印有附近西饼屋的LOGO,装着棕色的提拉米苏。那家店子就在瑞驰正对面的商场里,狄双羽第一次去也是因为等关允,他说马上下楼,她等了十分钟,被身后卖相喜人的点心吸引,忍不住走进闲逛。当时已经七八点钟,货架上点心所剩不多,狄双羽取了最后一块提拉米苏,关允刚好进来,帮她结了账。她剜了一口蛋糕给他吃。他抿嘴强咽,对过于甜腻的食物不予享受,却记住了她这口爱好。每次自己心情大好,更多是她心情不好时,他会带一块提拉米苏哄她。 狄双羽就想告诉他:Tiramisu的意思是“带我走”,而非“对不起”。 这么甜蜜的东西,不该沦为你道歉的工具。 几分钟后手机如期响起,关允问:“你没在家?” 狄双羽说:“在家了啊,下午就回来了。”他有重要会议,睡至中午,就不得不忍着头痛去了公司。狄双羽将房间收拾干净,装好自己的衣物用品,包括那根不常用的发簪、写稿要抱在怀里的兔形枕头,以及洗漱间的牙刷,一并带了出来。 “回你自己那儿去了?也不说一声。” 她猜他对着敲了半天不应的房门应该有些恼的,语气却听不出。“抱歉,不知道你这么早就回来了,钥匙我放到茶座前台了,麻烦你再下楼取一趟吧。” 他叹道:“又怎么了啊?一整天连短信也没来一条。” “您也没理我啊。”狄双羽说,“就这样吧。” “我明天开始出差,要到下月初回来。” “哦,路上小心。没事的话挂了。” “你很忙吗?” “不忙。” “那是不想和我说话?” “嗯。” “你是怎么了?” “感冒。” “我是说你对我。如果说你现在已经烦我了的话,也可以告诉我。” 狄双羽问:“你在等这天吗?” 他否认,“不是,是你表现出来的,我才这么认为。” 就连分手,也要她来主动承担,狄双羽摇头,很想笑,“好吧,我烦了。” “我能问下为什么吗?” “不能。” “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我是否做错了,也不知错在哪里,我只知道我一直在尽量做到让你能开心点,许多时候我推掉了许多事,只为给你留出时间。” “关允,我从来要的都不是你的时间。” “你要什么?” “你是不是想听我说:‘你没错,你做得很好,只是我已经腻了’,这样你就可以安心结束一段感情,不必对我有任何愧疚?” “我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很不会沟通的人。” “别这样,关总,君子绝交不出怨言,不代表没怨恨,我不说,只不过因为你已经没有资格让我来纠错了。” 他提高音量,“我干什么了让你如此动干戈?” 狄双羽选择沉默,但保持风度没有挂电话。 “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另外也谢谢你陪我的这段时间。” “不客气。那么……再见。” 我认真了,关允,再继续下去,我会想要的更多。 这番话,狄双羽没有说出。连此刻她想要什么都说不出,逞论更多?她不想给他造成错觉,以为她的分手,是强迫他许下承诺的手段。 狄双羽没有直接回家,怕关允追过来挽回,她会坚持不住。 更怕他根本不追过来,而她傻待在一个人的屋子里反复想他,翻看那些网上搜来的有关他的报道,后悔自己做品牌的时候没有多为他安排几场,搜来搜去还是容昱的照片多。 还会不受控地对比自己与赵珂,在他心中的地位。他说赵珂喜欢穿高跟鞋,他不忍心看她穿那么高的鞋子去挤公交车,每天起早开车去送她。他是那么贪眠的人,狄双羽每天上班起床,他明明醒来连眼都不愿睁。那几个大雪天里她打不到车,步行将近2个小时到的公司,回来跟他诉苦,他也没曾说过一句:那明天我送你去。这样客气的话。 怎么比? 可是,人要想折磨自己,神佛也挡不住。 狄双羽给吴云葭打电话:“出来吃火锅。” 吴云葭说:“莫非是想拿红油汤底当流泪的借口?你那么能吃辣,火锅是辣不哭你的,要不咱去吃日料吧,多挤点芥茉。” 狄双羽哽咽道:“你蹭个饭咋这么话啊?” 见到她之后,吴云葭话更多,“我靠,你这大包小包的,逃难吗?” 小云云直接不客气地抓过兔枕头,“小姨我想要这颗兔子头。” 狄双羽挥手,“拿去吧。” 吴云葭给女儿拉开椅子,诱导她道:“你现在就是要你小小阿姨的头,她也会批准的。”小声又说,“到家藏好了,等她回魂肯定又朝你要回去。” 小云云鄙视道:“怎么可以这样。” 狄双羽百无聊赖地搅着芝麻酱,“商量好了点菜,我饿死了。” 两只小锅很快咕嘟翻花,狄双羽忽又想起这一个月来共餐几十次,关允到底没带她吃过一顿火锅。提起来他还会怪她不知足,说“我都尽量赶回去陪你吃晚饭,以前很少和赵珂一起吃饭,更别说孙莉,这些年和她吃的饭都数得过来……”他总是用对别人的凉薄烘托对她的温暖。但凉薄就是凉薄,好像那句著名的“我一路哭着走来因为我没有一双鞋,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有人没有脚”,别人怎样的,我仍没有鞋子可以暖脚不是吗?必定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靠乐观来解决的。 胃里揪痛,想是整天没进食的恶果。狄双羽随便拿了一碟菜品倒进锅中,小云云伸筷子夹了个空,扁扁嘴看向妈妈,“我想吃香菇。” 吴云葭说:“到你小姨锅里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小姨,很欢快地发现,从见面到现在,狄双羽都没给她提到关允那货。当然她也不会单纯地认为这就是一种好现象,看狄双羽那副死不起活不起的表情就知道事儿有多糟了。 捉奸在床?还是他主动赶人?又或者两人大吵一架?动手了吗?小小肯定不会吃亏,她跟易小峥学过空手道……看看她不大不小那一包衣物,估计是从他家出来后,连自己的窝都没回去过,对着这只流浪猫,吴云葭又实在说不出落井下石的话。 隔壁一对情侣谈论影片话题,狄双羽抹抹嘴说:“小姨待会儿也带你去看电影吧。” 小云云先是雀跃欢呼,马上又自觉地转向吴云葭,“可是我明天还要上幼儿园。” 吴云葭赞许地点头。“你也给我早点回去睡觉,”话是对狄双羽说的,“看你那脸色儿就知道又熬夜了。” 狄双羽犟道:“吃这么多谁睡得着?” “你不好少吃点?” “再说也太早了……要不去做个手再回吧?” 吴云葭亮起五指,“昨天刚涂的指甲油。” 狄双羽说:“姐做的不是指甲……”想是跟她解释清楚那家店专做手足皮肤护理,还是直接拉去省事。 犹豫的这工夫,一直关注两人对话的小云云接道:“是寂寞。” 吴云葭当时就喷了。 狄双羽也佩服道:“这孩子以后要么成大事儿要么惹大祸。” 和关允结束的事,狄双羽到最后也没提一嘴,但葭子肯定猜到了,不然不会连威逼带利诱地让自己去她家住。狄双羽这天也很有坚持,非回自己家住不可。吴云葭无奈,“那我回去给云云拿件衣服吧。” 狄双羽受不了,“我还能自杀了不成?你就踏踏实实回家睡觉吧,瞎折腾什么。” 吴云葭问:“你踏实得了吗?” 狄双羽语塞,半晌方道:“困了就踏实了。” 吴云葭只好点头,“好吧,别想太多了,一觉的事儿。” 可谁都知道这一觉有多难。 狄双羽打上车错报了地址,从关允家的地址脱口而出那一刻,泪腺就像移植过来的一样不听话。直到过了瑞驰,才想起要和司机纠正目的地,话又怎么也说不出口,付了车资,背着昨天刚买的上网本,拎着一包衣服,站在关允家小区门外,眼泪终于算是止住了。 夜风透骨寒,足以把没干的泪珠吹冻成晶,狄双羽吸吸鼻子,抹一把泪,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背后却有车灯蓦地明亮起来,伴着不甚自然的刹车声。 “上车,狄双羽。” 14关于未来 关于未来 也说不上“未来”那么遥远的,只是和你相处的以后吧…… 我买了小本子,我想这样背着就不嫌重,随便在哪儿都可以用它打发时间,等你也没那么无聊;我又剪短了头帘,我想将来见到关宝宝,有相同的发型可聊。女人嘛,还不就是头发衣服的话题可以相谈甚欢;我把电脑里6G的歌曲全拷到手机里,想着有天导到你电脑里,不要总听北京城有九百万辆自行车。歌再好,总听不得一辈子,何况那歌没多么惊艳的词与调。我也不想知道你为何视它为宝;再过几天在向阳家拍的写真就可以拿回来了,水月答应给我做一小幅卷轴海报,我还想要找个什么理由挂到你家才好;默默关注杂志里的男性饰品,想着几个月后你生日时,我送什么礼物能让你戴出去了人人称赞;我想好好练车,以后你再喝多,载你回家可以不用那么提心吊胆;我想去学英文,帮你翻译床头那些专业教材;还想疯狂地瘦下去,有一天遇到赵珂,给她看,没有她,关允一样可以搂着漂亮细腰。 买了十张电影票,我想到年底的贺岁片一定很多。我们看一场,讨论几天,再看一场。结果一场我都没等到…… 我不在乎名车代步,环游世界,在乎的是并肩走时,你牵我的手。 我不在乎花园洋房、KINGSIZE的床,在乎的是即使不做 爱,你也会将我拥紧的臂膀。 我不在乎节日里收到的鲜花礼物,在乎的是伤心沮丧、烦恼、病痛时,你问一句:好些没有? 我不在乎你是否有大把时间留给我,在乎的是忙到仅剩发一条短讯的时间里,你也会告诉我,想见我。 我不在乎未来,在乎的是此刻,你有没有想到我们的未来。 2009年11月25日 在关允家门外,垂头丧气地捧着一包衣物细软,女人还有比这更狼狈的模样吗?如果能选择,狄双羽宁可此生再不见到关允,也不愿此时遇上容昱。 不幸中的大幸:只有容昱。 “哟,容总亲自操盘。”狄双羽之前一直都不太确定他是否会开车,这回算是见识了,开得还挺稳,两手牢牢把在方向盘上,换档的时候那叫一个乱。看他过路口因紧张而绷起的表情,狄双羽双手提汗,“您这是往哪儿去啊……” “你不要一直说话好不好?”红灯前一个硬刹,容昱恼羞成怒地扭头吼她,“安全带!” 要不是恰好那包衣物挤在座椅和工具箱空隙里,狄双羽肯定就撞上前风档了。迅速听令系好安全带,不敢再多嘴——虽然她车下车上才说了两句话,加起来还没超过二十个字。不过容昱的刹车技术比他本人来得更有威慑力,她当下被震住了,不敢反抗。而且没话找话这种事,她本来也不是很擅长,既然他路边揽客上车不是为了陪聊,她正好省事。狄双羽猜测他拉自己上车的动机,估计就是因为手潮,觉得有个人在一边,车开起来能更安心些。 不说话的容昱压迫感没那么强,全副注意力都在前方路况和各视角的镜子上,也无暇顾及旁边。狄双羽大大方方看着他,常说相由心生是有道理的,这人面相就不够亲切,望一眼交通灯眉毛也皱得老深,任何一辆超过去的车子都得到他的瞪视。认识他有几个年头了,大多是在替瑞驰做宣传用的照片画册上细看他五官,难得有机会这么近距离接触实物,她却没什么心情欣赏。只是想着这个歹徒要带自己去哪呢?看他一丝不苟的着装,像是去赴什么正式会议,但就像关允也说的,这人在自家卧室都穿西服打领带。再说这都什么时辰了,和葭子做完手出来就已经9点多,什么正经事儿会安排在后半夜? 车子一路向东,路标变陌生了,狄双羽只知道离她家是越来越远,倒无所谓起来,反正她自己都没个目的地。就这么一路开下去也不错,只要他不觉得困扰,她现在死到外面都不会有人惦记。 她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容昱却完全不意外,是见得多了吧? 想来如此。不就一夜情吗,谁会像她这般天昏地暗?狄双羽也觉得自己挺没劲的,特别傻,怎么会爱上一个玩具呢?刚被惊吓堵住的泪腺又蠢蠢欲动。 “你把那包东西扔后边去,”他突然又出节目了,“过了这路口你来开。”下车换位置的时候还忍不住嘟囔,“怎么总是走神……” 狄双羽倒觉得他是太专注了,她一上手就发现那真皮方向盘上全是汗,没好意思挤对他,用手背和袖子简单擦了擦,发动车子才想起问:“怎么走?” 他莫名其妙地瞪着她,“你自己家问我怎么走?!” 搞了半天这哥哥是在送自己回家!狄双羽服了,以前参加活动散场的时候他送她回家十几次,就算是旭华开的车,可路总是一起走的,这人什么方向感啊? 容昱观察下她的表情,若有所思地问:“你不回家吗?”刚才看她明明是从关允家出来的方向。 “回,但我还是先送您吧,回头我自己打车走。” “没必要,我不着急。先开到你那儿,我再开回来。” “别呀,我也不急,让容老板给我当司机那多说不过去。” 她是成心逗闷,不想他却把脸一凛,“别没意思。” 狄双羽对这种程度的训斥已免疫了,冒着被骂的风险直言道:“我说实话吧,您刚那两下子,我实在放心不下您一人开回去。”凭他对北京城道路的独特理解能力,不得天亮了还在路上晃着。“华子呢?” “腿折了。”他心不在焉地答。 狄双羽大惊失色,“啊?!” 他想了想,补充道:“踢球崴了,得要养上一阵子。” 差点被他讲话方式噎死,狄双羽心落回原地,“那你怎么不打车啊?” 容昱没说话,一肘抵在车窗上,手撑着额角,眼珠横瞟了她一眼。 估计他又要倨傲:我怎么可能打车!狄双羽忙说:“……当我没问。”看他的疲态猜道,“跟客户吃饭才回?” “唔。”似是而非地应一声,不知在闷着想些什么。 狄双羽心说好吧我是司机我安心开车,总之有事情可做就好,不用东想西想最好。其实和容昱相处的时候,她一般时候不会有闲心想别的。容昱不是话痨,但也绝非沉默寡言者,并且相当自我为中心,喜欢做众人焦点,你的话题你的人必须围着他转,否则给他察觉了就没好脸子。今天倒真是反常,除了接过两通电话,几乎不出声。想和他说几句的时候,他却突然深沉了,让人又纳闷又扫兴。 “喂……” “容总……” 两人同时开口,狄双羽让出优先发言权,“嗯?” 容昱语速也比较快,“什么事?” 声音又搅成一团,狄双羽笑道:“好乱。” 他侧过头看她,“叫我干什么?” “您到底住哪儿?”狄双羽问得很无奈。 容昱犹豫了一下,问:“我开车真那么烂吗?” 狄双羽只笑不答。很多人都喜欢拿了自己的缺点出来问,迎合做批评是要分对象的,容昱属于绝对不可以迎合的那类。狄双羽总结此人有个最大的谎言就是“你说实话我不生气”,事实是她要当真傻乎乎地说了实话,一准儿触怒雷神。 容昱又不笨,能理解她的默认。“那这样吧,”他说,“你送我到家,然后把车开回你那儿好了。” 狄双羽知道拒绝有风险,还是不能痛快答应,华子养伤,他别再抓她当司机。“我不干,明早还得去接你。” 他果然面色不善,“不用你接,我坐公共汽车。” 狄双羽不好再刺激他,“我的意思是,明早接您一趟问题不大,但我明天也得上班。”她转着眼睛一脸狡猾的委婉,“那么您就得早点儿起来是不是?我怕您休息不好。” 容昱难得耐心地听完了她绕来绕去一长串的诡辩,脸上居然露出一个类似于笑容的表情,只是类似,那笑容实在让人没法形容。狄双羽头皮都麻了,“要不我直接把车送去公司,钥匙给前台……” “六点半吧。”他突兀地打断她的话,“明早六点半过来接我。” 狄双羽讷讷地,“……好早。” “送我去机场,我出差这几天车子都给你用。”命令下达完毕,他又恢复之前以手撑腮的闲适姿态。 狄双羽在镜子里冲他翻白眼。 “这能上二环吧?” “并不过去了,下个口吧。” “可以。” “然后怎么走?”她问得没好气。 容昱倒不介意,“你随便开开吧。” 随便开开的意思是——“你早上六点半去机场这会儿还兜风?” 他理所当然道:“我路上补眠。” 言外之意我又不用开车。狄双羽磨牙,她被他刚才扮出的忧郁范儿唬到了。 “你着急回家吗?”他好奇地问。 狄双羽不跟他客气,“着急。” 他点点头,“长安街这么顺,转一圈下来也没多久的。要不是遇见我,你现在还在等出租呢。” 狄双羽狠掐着方向盘,“对。”心里一巴掌一巴掌抽自己。该!让你唱反调!送你先回偏说不,让你直接把车开走又罗嗦。这下舒服了! 容昱是蛇精,眼镜蛇,又狠毒又阴险狡诈。又不需要冬眠。 狄双羽一觉睡到蛇精的模拟考打过来,迷糊着问时间,他答:“6点半。”狄双羽一骨碌爬起来,心说闹铃怎么不响,又听他说:“不要迟到了。”被挂断的手机屏幕上显示5:01。 在他建议下游了半宿车河,到家已经快1点了,睡不到4小时就被亲切唤醒。狄双羽望望纯黑天色,喃喃道:“有没有点人性?”呸!跟条蛇讲什么人性?敌不仁我不义,比精力是吗?她正当妙龄还会输给他个三字头的不成? 斗志昂扬的人总能激发出非凡效率,狄双羽丢下一床凌乱被子,开车到容昱家楼下的时候,比约定时间足足早了一小时。拨通电话听到他沙哑的声音时那种快感别提多棒,“容总,下楼吧,我在小区门口候着呢。”面对他接下来的吼声,狄双羽台词都想好了:您刚说6点半,我表都来不及看就冲过来了。 结果容昱只是淡淡应了声“好”,跟着又说,“你这么快?我刚跑完步还没冲澡。”咕嘟嘟的喝水声过后,嗓音立即恢复正常,“要不你在附近转转吃个早点,我九点的航班,不堵车的话7点出发也来得及。” 狄双羽斗败的小公鸡一样瘫在车里,又被整了。 四顾一周,环境之熟悉让她一点闲逛的胆量都没有。容昱的家就在瑞驰办公楼隔两个路口的位置,离关允家也不算远,狄双羽不想试运气,她还记得关允也是今天一早要出差的。托蛇精的福,失恋当天这个最难熬的夜晚,她一夜无梦地睡了过来。就冲他这个无心插柳的行为,狄双羽决定不与他多做计较,还好她睡眠不足眼干,早上出门戴的镜架眼镜,这会儿可以回个笼。将空调调至适宜温度,放平座椅,刚昏昏欲睡,窗子被砸响,微微张眼就看到容昱一脸暴怒地站在车外。狄双羽吓坏了,不确定是否为一场噩梦,打开车门冷风袭进的感觉真实无误。 容昱额际青筋直冒,“你这么睡在里面会死人的!”幸好他及时想到这点跑了下来。 狄双羽缩着肩膀,不知是被风吹的冷,还是被他吼的慌。 他是又气又怕出了一头汗,手在她身上横过去抽取座间纸巾擦了擦脑门。 神智渐渐苏醒,狄双羽看懂了他的紧张,破天荒地感觉这句吼声很亲切。跳下车做几个伸展运动,向他努努下巴,“将军,上马。” 容昱怀疑地斜视她,“睡醒了吗?” 狄双羽微笑,“咱们用人不疑,好不好?” 他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说:“先去吃点东西吧。” 狄双羽没有胃口,看看时间确实太早,也只得跟去,“您是真能折腾人。” 容昱如获嘉奖,笑道:“还可以。”背着手阔步在前。 “哼哼。”狄双羽也跟着笑,唇在笑,眼在翻白。忍过这一时,未来外出频繁的几日可享私车福利,不用缩在冷风中等出租。除了这个说法,她想不出别的理由安抚自己。 看不到她表情,也听得出那笑声的虚伪,他说:“你别不领情,狄双羽。” 她一怔,脑中有敏感的联想:他在关允家门前拾到她,却未探听一二,是已猜到发生什么事?昨天到现在她以为误打误撞的拯救,是刻意为之?可怜她?还是,收买她?“把话说清楚车室。” 他回头轻瞥,“巴菲特午餐50万美金,我的早餐也有明码实价,你赚了。” 狄双羽崩溃了,“对,林志玲的晚餐也明码实价的。”他这嘴怎么这么欠! 曾经离开关允的行为,她想想都要哭,可真正分开的第一天,被那无厘头的老蛇精给折腾得困乏交加,完全没有体力去伤感。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个人情,狄双羽还是领的。 送走一尊瘟神,狄双羽回到公司补眠,休息室的躺椅上眯了近一个小时,同事才陆续打卡上班。狄双羽精神状态不佳,所幸一整天没什么紧要事。傍晚天擦黑,没来由又想起关允。 通常这光景他在北京的话,会在QQ上发消息给她:还不走? 狄双羽会说:领导不懂加班为何物。 他则回复:我的白发就是加班的结果。 其实近两个月狄双羽都很少加班了,以前她会把白天的大半时间以不在工作状态为由浪费掉,然后带着工作晚上回家打发时间。和关允在一起后,能见面的时间只有下班后,他又不习惯熬夜,她的时间,便全部为他作出调整,稿子会挑在他出差的几日里疯赶。工作时间把活儿干完,6点一到准时开溜,和他到瑞驰楼下一家快餐厅吃晚饭。 她每次只点酱油炒饭。关允则换吃各种米饭面条,他喜食肉类,但不吃太油腻的。大多时候,他会记得提醒服务员,酱油炒饭里不加葱头。 有时吃过饭后,他还要回公司处理一些公事,把钥匙交给她让先回家。狄双羽只会在转角茶座等,他什么时候回,她什么时候回。他拿她也没辙,有时就会带一些电脑文件回家做。 晚餐他常会有饭局,但基本都在和她吃过饭后再去,他说和那些半生不熟的人吃不饱饭;如果是非常熟的人,他会带她去,然后两个人都喝很多酒回来,疯狂做 爱。 周末他去看宝宝,她会去找吴云葭,吴云葭也住上地附近。狄双羽每次都是到了楼下才给她打电话,五次有三次人不在,带着小云云和阿米约会或者去做美容了。狄双羽就在附近找家咖啡店看杂志,接到关允准备回返的短信,再到葭子家小区门口等他的车。 谈不上什么牺牲,她只是希望他的时间里,有大量她的标记,进而成习。 因为他说过:喜欢,就是一种习惯。 他说:习惯的力量是复利形式积攒起来的。 可惜,两个月PK两年,她的复利力量微乎其微。 15关于坚持 关于坚持 没什么坚持。 你说:还是谢谢你这些天陪我。 在QQ上,我一句话不回,看起来就像非常潇洒冷酷地走开,其实在公司里就没形象地哭了出来。 如果你说:能不能再陪我一阵? 我想我一定会马上就同意。 因为是你要求。因为你从来都不要求我什么。 默数着一天、两天……所以,真的就这么分开了。 我也谢谢你。 让我做个干干脆脆、有坚持的人。 2009年11月30日 “早,双羽。”总监柏林同情地俯视,“感冒还没好?” “是啊。”狄双羽狠狠揉下鼻子,鼻音变得更重,“发了一宿烧。” “真抱歉我不能体贴地说上一句‘回去休息’。”一堆文件压上她写字台。 “我也没抱这幻想。”狄双羽随手翻翻,不甚感兴趣,“急活儿?” “很急很麻烦。” “哦?” “下周二现场竞标,最迟这周出标书。” “嗯哼。”瞄一眼日历,很好,礼拜四了。 “麻烦的是,”柏林一脸便秘相,“段总说必须拿下。” “啊哦。”大麻烦。向来不太操心广告公司这边业务的段十一都亲自关照了。 “你手上跟进的项目给阿浩单独完成,没开始的扔回任务系统里重分配,这两天就专心跟我把这个啃下来吧。” “哧——”一团包着鼻涕的纸巾被扔进垃圾筒,狄双羽趴在桌子上,“没问题。” 这保证的可信度真低啊~柏林低头狠撞工位隔断,“为什么要感冒,为什么要感冒,人类太弱小了……” 狄双羽连忙阻止他,“别这样,头儿,我可能是闲的,忙起来就好了。真的。” 周末定好的麻将局也只得推掉,吴云葭很不痛快地对着话筒喷鼻息,“没听说有这么贱的体质!”还闲出病来了。 狄双羽词穷,“就真有啊。” “你废话跟饺子馅儿似的。可惜了我还约来阿米他们所的一帅哥呢,好么,结果还是三缺一。” “还有我们云云呢。” “我说真的啊小小,那男的我见过两回,比我大一岁,跟阿米同职级了,最重要绝对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 原来她在给自己张罗慰安者,狄双羽迟钝的脑子这才破译出完整信息,“你省省吧,我不喜欢男人。” 吴云葭被堵死了,“你行。”直接把电话抛到沙发里。咔崩咬一口苹果,把它当狄双羽,嚼得半边腮帮子生疼。原地转了两圈,她拨通阿米的手机,“喂,小小说她周末要加班……嗯,只能改天啦。哎你知道她多气人吗,跟我说她不喜欢男人,你们能不能研究出一种药给治治……不不不,无关性取向,应该是脑子受了什么重创那种……” 狄双羽忙了一天,到晚上感冒症状基本已消失,鼻子也通了,头也没那么痛,还真是个闲不得的命。就偶尔狂打喷嚏,猜想是吴云葭背地在骂她。总监办公室亮着灯,柏林赶着做竞争对手分析,狄双羽丢下才起个头的标书,接了两杯咖啡,一杯送进总监室。 柏林道声谢,问:“怎么样?出了几个方案。” 狄双羽答:“三个都弄完了。” 柏林几乎喝喷,“Re…Really?” 当然没有,狄双羽用一双死鱼眼回答他。“不要给我这么大压力……”还出了几个,她半个都没写出来。 “好吧,不紧张,你放轻松。我的意思是主要的一个亮点做出来,其它两个,套吧。” 狄双羽耸耸肩,她想也是如此,时间这么紧,也根本没可能个个都做精。“我拿回去做了。你也撤吧,再不走怕一会儿又下起来。” 柏林枕着手靠近椅背里,“今早看你开了辆相当不低调的车。” 狄双羽说:“一朋友的,人出差了,车放我这几天。” 容老板的座驾岂止是不低调,简直叫拉风,问题是那种黑大个儿不配司机上路,实在是各种二。狄双羽一开来公司就后悔了,好几个同事看见了,冲上来围着她尽情八卦。而且也没节省路上时间,车身太长,并线加塞全无能,差点迟到了。周末足不出户写了两天案子,星期一早起一见飘雪花了,果断地放弃自驾改搭地铁。 黑大个儿停在小区里三天,没有固定车位,也不知煞了哪尊太岁的地盘,晚上回去一瞧,四个轮胎全给戳泄了。狄双羽蹲在车前面,当时唯一的想法是:这堆轮子应该够买辆车了吧…… “哈哈,没那么贵。”旭华听了她的忧心笑得还挺开怀,一边支使媳妇儿拿火点烟,一边大咧咧劝道,“不要紧,就几个轮子么,明儿找个小兄弟儿过去摸下情况。妈的谁那么不开眼啊,敢扎我们姑奶奶的车……” “残爷,咱先别顾着骂人,老容这两天回来用车怎么办?” “开他原来的呗。嘿,这新车和我一起疗养吧。” 狄双羽没他那么乐观,果然没几分钟就接到容昱的电话,劈头一句:“这是我号码存一下。” 把狄双羽弄愣了,“我有你电话啊。” 他生硬地说:“那怎么不打过来!” 狄双羽皮笑,“我一般给人打电话都是借钱。” 容昱也笑,凉嗖嗖地,“我看你是需要借钱了。四个胎全扎了?” “啊。”完了,这么快就立案了。 “那么贵的车你怎么不看着?” 狄双羽乱答一通,“车太大了,我看不过来!再说他们是晚上干的,天一黑我就得进屋,我们小区有吸血鬼。” 他居然一板一眼地挑她话里毛病,“中国怎么会有吸血鬼?” 狄双羽“嗯”了一会儿,“……偷渡的?” “满嘴胡话。”他耍够了,语气些微放软,不过还是祈使句,“我现在叫人去把车弄走,你不要再追究这个事情。” “那不行。我问过保安了,他说我停的就是临时车位,以前有一凯美瑞经常停那儿,估计也这附近的,跑不了别人,手贱~明天不去公司了,跟小区里蹲点儿逮丫的。” “你们公司要倒闭了吗?你闲到因为这点屁事就不去上班。” “屁事儿?孙子几改椎扎进去我半年工资。” “又不让你赔钱,该干嘛干嘛去。我挂电话了。” 她对着话筒自言自语,“对,应该直接报案。” “还没完了?”他不耐烦起来,“这是我的车,叫你不要管了,听不懂是不是?” 狄双羽无奈抱怨,“你好话也不会好好说。” 想是这话攻到了某人软肋,电话里寂静数秒,他选择妥协,“我怕你惹上麻烦,一个小女孩子只身住在那边。” 她美滋滋的,“就是么,这多中听。” 容昱气得差点笑出来,“你有理,弄坏了我车子还要我给你说好话。” 狄双羽长叹一声,“郁闷~~你说我招谁了?” “如果用车我让华子找人给你开过去一辆。” “快不用了!我就是坐地铁去上班,把这祖宗在家里晾了一天,结果就落了这么个下场。” “以后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什么?” “我说,再有这种事,直接告诉我也可以。” “容总放心,我保证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那您先忙吧,我还有稿子要写。注意休息。” 接他个电话比写一天案子还累,说起来,她和容昱现在既不是上下级,又非甲乙方,更论不着长幼序,但她就是无法和他轻松相处,也搞不清楚什么原因。 那个又急又麻烦的标书总算入了大老板法眼,只等明早甲方检阅。狄双羽落了一宿轻松,拿过专栏排期挑了顺眼的开篇。写写又走神,想起容昱的话,狄双羽决定听他一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容老板不差这几只辘轱钱,要报仇索性等华子那流氓四肢健全再说,还全当给他做复健了。给自己研制出这么一副优质的宽心丸了,还是不能完全撤火解瘀,平白无故遭人这通欺负,憋着一肚子不痛快,稿子倒是码得奇快,不知哪来的诡妙灵感,一行又一行,泄愤似的。咖啡劲儿才过,初稿已基本成形,只待细化,上下看了几遍,没挑出大毛病。肚子胀痛,也不愿再熬夜,简单洗漱过躺下了。 夜里来了条短信,是关允QQ上线的提示。狄双羽摸黑打开电脑,登了QQ,上上下下几次,他仍没注意或是没搭理。等了半小时,他下线,她又钻回被窝,越睡越热。恍恍意识到自己又发烧了,遂裹紧被子不敢透气。 又一夜折磨,眼泪并汗水狂流,早晨起来发现床单被子上大块血迹,不由叹祸不单行,从来不准时的生理期又毁了她一床寝具。难怪夜里肚子疼得异常,她还以为是窝火窝得胃胀气。洗完床单被罩还要正常上班,例假非假,卡照打,工照开,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真正体现出我们男女平等的基本国策。 下楼经过车位,容昱说要拖走的车还在,狄双羽停脚看了一会儿,想着到门口得跟保安打个招呼……转身要走忽然觉得不对头,又退了回去,揉揉眼睛再看:四个车轮溜鼓!脚踩下去触感硬实,居然全换成了新的。 狄双羽被刺激得直嘟囔,“靠,有钱真好。”比人伤了四肢好恢复。掏出钥匙上车开走,红灯时还给华子发了条短信:你直接换条新腿吧,亲。 难得一个大晴天,堵得不算严重。狄双羽一路别扭到公司,刷完卡,过去跟柏林打招呼,想着这就把黑大个儿开回瑞驰,她多一分钟也不想收留这货了。“我把车给朋友还去,中午到甲方那儿跟你们碰面吧。” 柏林一双细长溜精的眼睛眨了眨,“咱开着去竞标吧,回来再还他,我也体会下坐S600提案什么感觉。” 狄双羽哼道:“你想体会这么个玩意儿在你家楼下四轮被扎,是什么感觉吗?” 倒也没拧着非赶这会儿去送车,整理了下提案所用文件,中午吃过饭,一行人开车出门。狄双羽让柏林开车,他不同意,“这车就得坐后排才能理解它所传达的精神。” 另一同事说:“嗯,一上来就感觉底气倍儿足,今天这个标咱们摘定了。” 狄双羽瞅着二位舒服就坐的大老爷儿们,“我要有马克笔就在你俩脑门上各写一个大字:寒、碜。”真是登了对了! 提案很顺利,甲方就几乎没看另外三家的案子,以至于狄双羽都觉得这几天工夫浪费了。出来与两位同事面面相觑,“这是不是段十一的关系啊?”狄双羽问。 柏林也挺纳闷的,“海亮给的客户,说段总很看中这单,让我找几个手快的来做。” “既然那么重要,海亮怎么没跟着来提案?”狄双羽回头看看甲方的LOGO墙,不是什么知名房企,签单额也不大,就想不明白有多重要。 彼此都摸不着头脑,柏林一挥手,“不想不想了,反正吃到嘴了,咱撤吧。” 三人鱼贯而行,各自心里分明还有疑虑。 狄双羽把车送回瑞驰,钥匙交给前台,又给容昱发条报备短信,看看时间,也不打算回公司了,一身轻装地走几步坐地铁去找吴云葭了。 吴云葭刚把女儿从幼儿园接到家,狄双羽打电话说要过来,吴云葭说她有口福,正好阿米晚上也来吃饭,多做几个菜。挂了这边就给阿米打电话,“小戚晚上有空儿没?你带上一起来家吧,小小一会儿过来……” 狄双羽到的早,阿米他们还没下班,吴云葭在厨房准备晚餐,她插不上手,去卧室看小云云新买的衣服。没一会儿吴云葭掐头蒜进来,边剥边漫不经心道:“阿米刚来电话说小戚也跟来——就是我上次跟你提的他们单位那男孩儿。选时不如撞日,正好介绍你们俩认识认识。” “什么选时不如撞日?”狄双羽掏掏耳朵,对她这没技术水平的推销方式表示抗拒,“你想让我们俩今天就洞房怎么着?” 吴云葭一瓣蒜就砸过去。 小云云捂着嘴偷笑,“我妈说让你们俩吃完饭去看电影。” 狄双羽一本正经道:“葭子你这是七十年代的相亲路数了,我觉得看电影不如在家打麻将,牌品看人品。电影院黑灯瞎火的能看出来啥。” 吴云葭想了想,“也是噢。” “但是我今天不想打麻将,来事儿疼得腰都要折了。”说话就倒在床上哼哟哼哟。 吴云葭大怒,“来事儿了你还坐我床,滚下来,再传染给我。” 狄双羽忽然眼神一狠,“我想传染给容昱。” 那有点难度。“你这什么表情?” 吴云葭将蒜瓣递给女儿让她送去厨房,抽张纸巾将蒜皮包起来丢进纸篓,拍拍手,坐到狄双羽身边,“你和关允分了,是因为容昱?” “什么桥段?”狄双羽讶然看她一眼,不解她为什么有这种联想。“主要还是因为我自己,我想认真了,但关允一心多用,我受不了。” “你是说她和赵珂不可能了吗?” “口口声声而已。电话短信还是联系,谁知道背着我见没见过。还有那个孙莉,我就没见过那样儿的,都离婚了,关允回去看宝宝,她居然还想留他在家住……葭子,和她相比,我觉得你这种单亲妈妈特别宝贵。” 吴云葭冷冷看她,“你还是在怪那两个女人。” 狄双羽噎了一下,“能不怪吗?虽然我心里边明白,关允不可能真跟她们有什么,但这么两个存在,真的让我特别无力,想发火还发不出来那种你懂吗?” “行了,甭想了,人家也没怎么着,你才是后来的。” “我是后来的,但我是正在进行时啊,她们一个两个的过去式,不该给我滚一边去吗?” “结果你滚出来了。” “……我刚说的太理论,实际是我受够了,我不能沦落成他炮0友。”狄双羽噗哧一笑,“不过我实在挺不甘心的,你知道我干了件什么事吗?把手上所有稿子里最恶心下贱的角色都取名叫赵珂,傻逼的都叫孙莉。嘿,短期找不到有效报复手段。” 吴云葭哭笑不得,“你啊,可甭跟这路人再搅和了,好坏都惹一身骚。踏踏实实交往个男朋友吧,这些年就没见你安生……”门铃响,她向客厅努努嘴,“去开门,兴许弄个一见钟情啥的。” 狄双羽最近就是神经过于纤敏,被她一说又酸了眼眶,傻笑一通,下床去开门。口袋里手机响了一声,掏出来的同时打开房门,“嗨~” “嗨~”有样学样的不是阿米,而是他身边那个非常俊秀的男人。 葭子果然把她胃口摸得奇准,她对这种中性气质的男人最没抵抗力。 狄双羽超级满意,侧过身让他们进门,顺便低头读短信:知道你早晚会离开我,为什么不能晚一点? “小小,这是我同事戚忻。云葭的好朋友,狄双羽,我们都叫她小小……”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V。 V不一定速度快。 V不一定好桥段的。 但V了之后,起码坑不掉了。 16关于承诺 关于承诺 承诺了就要做到,做不到就要道歉——是关允的原话。 我不擅长低头,我吝于道歉,所以我不做承诺,但不代表我可以理解“做不到却要承诺”这种事情。并且我从不曾认为,道歉有实际意义。 我却那么迷信承诺。 可能我还是活在小说里,再如何标榜脚踏实地,仍盼能爱得轰烈,盼他为我倾尽天下。我喜欢挑战不可能任务,越危险,越忍不住接近。 2009年12月2日 之前听阿米说他们所里有一小伙子因为长得太好交不到女朋友,吴云葭一直都没相信,直觉是反话,要么就是男女审美观上出现偏差。有一回等阿米下班,看见他和戚忻并肩出门的时候,才知道阿米所谓的“长得好”是这么个单纯的评价。 戚忻自己报料,大学时有一群女同学是这么讨论他的:穿得跟一帅T似的,其实是个纯爷们儿。 吴云葭笑得前俯后仰,碰掉了好几双筷子,惹得小云云直捂耳朵,两只乌溜溜大眼左右横视这一圈大人,不懂他们笑什么,跳下椅子去拾筷子。 狄双羽也不知道自己跟着笑什么,无意识地反复解锁手机键盘。 吴云葭起身去厨房洗筷子,回来再看戚忻的脸又忍不住发笑,“造孽啊,就难怪你到现在都找不着对象,谁愿意找个比自己还漂亮的男朋友在身边提心吊胆?” 戚忻把胸脯拍得怦怦响,“你听我这纯男性的胸腔回音,多可靠。” 吴云葭好心劝他,“您别拍肿了,更没说服力了。”一眼看见小云云拿把羹匙站起来去舀热汤,连忙提醒汤碗边只顾呆笑的狄双羽,“她小姨快帮我们盛碗汤。” “我来吧。”阿米按住准备自力更生的小女孩,接过她的小碗,不忘看一眼狄双羽,“当心手机沾上油。” 吴云葭对狄双羽餐桌上不甚专心的表现早有微词,“吃饭还鼓捣电话。” 狄双羽只是忍不住想看关允那条短信,一被到点名,马上做贼心虚地否认,“没有……”抬头看大家都自顾自吃喝,根本没人理她,“你说小T还是说我?” 这下连阿米都崩溃了,“小T……” 戚忻欲哭无泪,“真不是。” 吴云葭笑瘫在桌子上直揉下巴挂钩,一把抢过狄双羽的手机,“你快好好吃饭吧,心不在蔫的,一会儿吃完又闹胃疼。” 阿米由衷地赞道:“戚忻现在淡定多了,以前一受刺激,就狂研究那些让毛孔变粗的药。” 吴云葭很看好他,“研究出来啦?” 戚忻苦笑,“出来什么啊,你听老米瞎侃。我们都是做药理测试的,涉及不到研发层面。” “怎么测?试吃?” “一般是养几盒子病理细胞,正常来讲不会用到执业药师来做动物实验。国家培养我们不容易,死一个成本也挺高的。” “听着森的慌。不过有新药特药你们肯定最先经手,也算是肥差吧。” “你会托我捣腾几斤没临床的药片尝尝吗?去年一批防脱发的药刚投产就出事了,判了好几个副所长。” 手机被没收了,狄双羽被迫专注于吃饭聊天,听到戚忻的话,很紧张地摸摸发顶,“治脱发的能弄出多大事啊?”她最近熬夜头发掉得很凶,还在想要不要弄些药来吃。 吴云葭看穿她的小动作,“你只要好好睡觉、别整天胡思乱想,就不会掉头发。” 戚忻点头应道:“嗯,是药三分毒,消炎药伤肝,止痛药损肾,西药普遍刺激肠胃,反正我是能自愈的病绝不吃药。” 狄双羽关心的比较自私,“治脱发的药呢?” “我告诉你吧,口服药就不可能‘无副作用’。” “外用的也不见得安全,前几天还曝防脱洗发水有致癌物呢。”吴云葭好奇的是,“你们领导都进去了,是直接惹出具体人命官司吗?” 阿米低头笑笑,倾身对她耳语几句。吴云葭先是一怔,随即噗地笑开,“那是得判,都让人断子绝孙了。” 戚忻说:“副作用大小可不跟主疗效成严格正比的。” 狄双羽看着几个人猥琐的表情,猜道:“影响生育?” 戚忻咳一声,“防脱止脱这类介于保健品和药品之间的产品,主要受众是男性。” 最后这个字让狄双羽哦圆了嘴,“丧失基本功能了?” “功能还在……”戚忻忌讳地看看幼儿园小朋友,开始走修辞格路线,“空包弹。” 狄双羽瞬间领悟,惊道:“那,某方面来讲也挺好么。” 吴云葭敲敲狄双羽的碗沿,“吃饭吃饭。”成年男女的话题太容易走样了,再聊下去这位不拘小节的情感作家没准要被人当成□写手。 众人安静下来了,小云云才怯生生地问戚忻,“你是像慢羊羊一样研究返老还童的药吗?” 戚忻羞愧地摇头,“孩子,我不认得你说的这位前辈。” 吴云葭给女儿擦擦嘴,“你吃饱了去看动画片吧。” 狄双羽举手,“我也吃饱了。” 吴云葭瞪她,“你吃饱了坐这儿等着洗碗。” “那你可不可以先把手机还给我?”狄双羽盯着她围裙的口袋,“你把它贴在胸口很不好,会辐射到心脏的。是吧大夫?” 戚忻很挫败,“我是药师。”聊了一晚上,他的姓名、性别、职业,这姑娘一样都没记住。 手机似乎感觉到自己成为话题了,嗡铃响了一声。吴云葭审视地盯了狄双羽一眼,大大方方替她看短信,眉毛微微皱起。 狄双羽特别紧张,还要表现成漠不关心,“请我吃饭的?” “催你还债的。”吴云葭没好气地把手机还给她。 ——霜雨老师见信好,烦请解释下何以新作所列角色名氏如斯质朴。你丫改走乡村路线了吗?重写! 狄双羽撇嘴,“事儿真多。”暗赞水月好样的,“今晚又流局了,真对不住各位。” 阿米问:“要回公司加班?” 她唉声叹气,“杂志稿子……”不过不是这期的。 如愿骗到吴云葭早早放她回家,狄双羽洗完碗就张罗闪人。吴云葭怕她写稿太晚夜里会饿,拿保鲜盒给她打包些饭菜带回去,嘱咐她一定要加热不可以偷懒吃凉的。狄双羽不听她罗嗦,兀自去冰箱里翻出两个洗好的苹果。小云云亦步亦趋跟着她,“你还什么时候来?” 狄双羽用苹果在她头上轻轻一敲,“小姨改天去幼儿园接你看电影。” “哪天?”小丫头贼得很,拒不接受空头支票。 狄双羽犹豫了,“唔……” 小云云认真道:“承诺了要做到,别老是骗我,我会对你失望的。” 她好像没放过她鸽子吧?狄双羽啼笑皆非,“好吧,我回去查查最近有什么好片子。” 孩子这才满意地点头,“查好了要提前约我。” “这位女士太有范儿了。”戚忻佩服地弯腰拍下小云云头发,直了身再看狄双羽,“一起吧,我送你。” 吴云葭闻言大喜,“小戚你也要回吗?” 戚忻颇有风度地表示,“小小都走了,我留下来多尴尬。” 阿米同意,“说的对,去吧。”指下玄关鞋柜上的车钥匙,“明天给我开到单位。” 戚忻向狄双羽眨眨眼,“我们散步回去。” 狄双羽比较震惊阿米的建议,“你……今晚上,不准备用车了?” 这话问得不够含蓄,连小云云都听出了话外音,“米叔叔要留下住吗?太好了,我又可以和妈妈睡。” 门口不约而同“哦”了一声,戚忻指指狄双羽,“你太坏了,小小。” 狄双羽娇羞掩面,“人家只问了车子的事。” 吴云葭勾着阿米肩膀咬耳朵,“哟,瞧这一唱一和的。” 阿米搭着她的腰,“呵呵。” 出了门狄双羽问戚忻,“你知道来这儿是相亲吗?” “知道哇。”他坦率得很,“而且因为是你,我期待了很久。” 狄双羽干笑,“谢谢噢。” 戚忻问:“你知道我最早是在哪见到你的吗?” 狄双羽摇头,“照片上?”肯定是单方面的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她如果也见过,应该不会忽略。 “Bingo!照片上。04年我在悉尼进修,对门哥们儿家墙上挂了一幅三人合照。你和那时候比,就是头发变长了。”看她眼神似已猜出答案,戚忻笑着说,“易小峰可是变了不少,澳州的羊肉把他养成一个胖子了。” 狄双羽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小峰上次回国说要见的朋友是你?” 戚忻在澳大利亚两年,听对门那家伙念了小小两年。这画漂亮吧,“小小画的,小小画什么像什么”;手链漂亮吧,“小小送的,小小眼光超级好”;“这羊肉还叫好吃?小小炖的羊肉才叫一绝”;“国内很多杂志上都有小小的文章噢,我们是很出名的作家”……戚忻头疼地说:“对我来说,小小就是传说中的女人,不,女神。” 狄双羽一直就觉得易小峰对自己崇拜过头了,从别人口听起来犹为严重,“那孩子恋姐情结。” 戚忻真切地说:“他确实很喜欢你。你们又不是很小时候就在一起,十五六岁已经分得清什么叫男女之情了。” 狄双羽不知怎么同他解释,“不一定分得清的。他从小家里就只有爸爸哥哥两个男人,从来没和哪个女孩子这么亲近过,很容易弄混。” 因为她自己就弄混了,沉醉于易小峥的温柔,她也曾以为那么的依赖,算是爱。 戚忻拍拍她,“小小,下车了。” 狄双羽这才发现出租车已停到自己家小区门口。“噢,那我下了,谢谢你送我。” “不差再多几步了。”戚忻跟着下车,送她到楼下,“你刚才突然走神,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狄双羽无奈地笑,“你知道的还真多。” 他更无奈,“你自己弟弟你还不了解吗?我想不听都难啊。” “对啊,他超级聒噪……” “说真的,哪天你炖羊肉的话,一定要叫我来尝尝。放心,我保证不会对小峰的女神有非份之想。” “我怕我对你有非份之想。” “哈哈,那就不要怪我近水楼台了,谁叫那小子到现在都不肯回国,干脆娶个母袋鼠过日子好了。” 狄双羽抠着下巴斜睨他,“我说,你不会是——喜欢我们易小峰吧。当然我很开明的,绝对不会干涉弟弟的私人感情,但是我觉得这事主要还要看小峰的意思。” 戚忻嗤一声,“他就是变成女人我都不会喜欢那黑胖子。” 狄双羽嘿嘿笑,“小峰才不会变成女人。”言外之意要变也是你变。 戚忻只差哭给她看,“你想体会下我对女人的欲望有多强烈吗?” 狄双羽摆手后退,“你别碰我,我是女神。” “别摔着了。”戚忻伸手拉住她胳膊,提醒她看脚下缘路石,“好了不闹了,你上去写稿子吧。”直看她打开单元门才挥手道别,“吃肉记得叫我。” 狄双羽好笑地望着他的背影,“还真是膻味相投。”抬头看下夜空,一轮圆月,是团圆的好兆头,令她不由感慨起因缘际遇的奇妙。 合起楼宇门退了出来,狄双羽拨通易小峰的电话,“咱俩来聊聊天吧。” 电话里“哎哟”一声,有玻璃器皿破碎的炸响,易小峰现在骂人都用英语了。 狄双羽皱眉,“烫到没有?” 易小峰嘻嘻笑道:“你要赔我一杯西柚汁,一大杯哦。” 狄双羽松了口气,“这么晚了你喝什么果汁,不怕牙疼。” 易小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狄双羽歪头想想,“世界艾滋病日。” 他噎了一下,“……我不会乱来的。” “我很担心你。我看见你男朋友了。” “什么东西?” “一个长得像帅T,其实是个纯爷们儿的东西。” 易小峰反应迅速,“你说戚忻。” 狄双羽断定,“你们果然有问题。” “你见到戚忻了?你为什么会见到他的……” 易小峰的笑声非常有感染力,狄双羽只随着他的笑而笑,积于胸腔内连日的郁垒,便被这欢言谑语冲淡。终于确信自己是恋群的,“一个人静静”这种方法并不适合她。 挂了电话站在路灯下深吸口气,缓缓呼出,看一团白雾由浓转淡,渐消渐散。 “知道你早晚会离开我,为什么不能晚一点?” 屏幕上安静呆板的文字,辩不出发件人语气,辩不出他的心。 狄双羽久久地看着这条短信,看到屏幕黑了,按亮,再看到黑……既不回复,也舍不得删掉。一如矛盾莫解的心情:有些烦,有些害怕、抵触、厌恶……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复活,丝丝的喜悦。 屏幕又一次亮起,却是有新短信发进来:——你是讨厌我了吗? 关允……狄双羽在心里念着,揉下冻得通红的鼻子,喃喃,“你要什么啊……” ——告诉我你要什么好不好? 狄双羽按了两下键盘,“你。” 车灯骤亮,她震惊地扭头望去,车门开关的怦声中,他逆光走出。 她说不出话,手机上“发送成功”四个字刚刚跳转为屏幕画面。 “你穿太少了。”他说,抬手拢了拢她的围巾。 深浅米色与驼色灰色大块拼合的丝光麻围巾,她说百搭,大爱,从他送她的那天起,每天出门都围着它。也不枉他在货架前半小时的眼花缭乱。 这一夜狄双羽终于不再发烧,却因有具怀抱而略微出汗。关允体温不高,但已足够温暖她经期里冰凉的双脚。 作者有话要说:长评精评(*)一律送积分。 (*最终解释权归送积分的人所有) 17人心的形状 人心的形状 夜里还是冷的,钻到被窝里写字,他在旁边讲电话,大概是说某个项目的事,表情已经不耐烦了,但交待起来仍巨细靡遗,还问我要了一支笔做记录。这个人工作起来确实是非常酷的。莫怪他自视甚高,又有同事当面讲他恃才而傲。恃才而傲哦,多么诱人的行为…… 有时我也让他给我补习,只是为了看他在我们共同接触的这个行业里,侃侃而谈的模样。然而他的思维就和走路速度一样快,我根本跟不上……他耐心有限,有时会被骂是猪。但还是好喜欢他手臂从我背后绕过,指着电脑屏幕的讲课方式,听不懂时还会被摸摸发顶,虽然是嘲笑的动作,但对别的学生,肯定不会这样吧^-^ 而且赵珂肯定不会对这些知识感兴趣吧^-^ 而且肯定没有哪个女人会在他的床上听地产知识讲座吧^-^ 强迫症的蝎子总是会对自己独有的东西异常珍惜。 梦里都是密麻的文字要点,以及他飞快的语速,还有偶尔眼神交汇时,我自以为是的他的温柔。 我说:有时候你对我真是挺好的。 他问:大多时候并不好? 我说:你觉得好就好。 手指在空气中画出一颗心,我说:人心是这样的形状,它不是正圆,所以永远不会满足。 我真的觉得,他若有对我好的心,于我,已是非常足够。 2009年12月5日 狄双羽被闹铃吵醒的时候,关允已不在身边,这让她以为昨天的团圆是一个梦,可是温暖还在,枕头上有他用的Selection味道。浴室的水声止住,他叨着牙刷出来,“我手机响?” “闹铃。”狄双羽抓抓头发。 “七点半?” “二十。这么早干什么?” “要迟到。”他转回去哗啦啦漱口,“我九点十分飞机。” “你又出差?” “这一圈还没结束,昨天是经停北京,特意改签了来找你。居然是红灯……” 狄双羽一脸牵强的愧色,“那真不好意思哦。” 关允系着衬衫的手突然停住,恍然大悟道:“难怪那男的只送到楼下就走了,哈哈!”一只枕头飞过来,被他稳稳接住抱在了怀里,靠着墙臂看她,“我不找你,你真的就不再跟我见面了?” 狄双羽沉默片刻,“对啊。” 他眸光深深,“可我觉得你还是喜欢我的。” “喜欢不一定有缘份啊。”狄双羽笑,也抓过一只枕头来抱住,仰脸望着他,“因为你喜欢的那个人,没义务回馈你同样的感情。喜欢没力量的。” 对这段话,他明显记忆深刻,她才起了头,他便会意笑起,骂了一声“猪”,枕头轻轻砸回来,上前一步单膝撑在床上,倾过身子去吻她。 绿茶与薄荷的气息扑满口腔,狄双羽眼眶微润。 “没有‘喜欢没力量’这句。”他用力吮吸勾拽她的舌头,似惩罚她背错的文章。 他衬衫扣子未系全,腹部□在外的皮肤还有水汽,湿凉。她灼热的掌心贴上去,他直觉闪躲,很快就适应,捉了她的手,带送至腰间,牢牢按住。 “喂……”狄双羽推着他,“你要迟到了。” “……改签。”他追上她退开的距离,将人缓缓压倒在床,手顺着已滑至腰间的睡衣下摆探入,覆上她生理期肿胀的胸部。 腹间一阵不适,狄双羽紧张地抵着他。 他承诺,“我很遵守交通规则的。”继续与她唇舌痴缠,肆意抚摸,隔着衣服轻咬下指间所夹乳珠,惹她在他背上警告地挠过。他笑一起,夸张地跳下床,“晚了晚了晚了……”一边念叨一边慢悠悠穿裤子。 狄双羽冷眼旁观,“精分啊?” 关允不耻下问,“什么叫精分?” 她无暇为他做科普,迅速下床洗漱穿衣。 他有趣地欣赏她匆促慌乱的动作,“对了,我出差的事别和老容提起。”看她费解的眼神,索性直白地说明,“私活儿。” 狄双羽奇怪的是,为什么他要特意嘱咐这句话?她和容昱就算有工作以外交集,也没到无话不谈的程度,更不会提起他。没空细问,只催他一句,“下楼暖车去。” “你不是九点半上班吗,这么着急出门干嘛?” “不用送你吗?难道你自己开去?”机场能停车过夜吗? “我打车,送我你就来不及上班了。” 狄双羽不甚乐观地阻止他,“你最好不要打车,这个点儿机场高速肯定堵死。” 他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都怨你。”笑着瞪过去,伴着假嗔薄怒,倒像是媚眼。 狄双羽偷笑,“关总,和我坐地铁吧。两站地到终点倒机场快轨。” 关允从没坐过地铁去机场,感觉不大靠谱,“它是几分钟来一趟?” 狄双羽也不常坐,说不出准确时间,含糊答道:“五六分钟。” 开车到地铁站停车场,带他下来坐地铁。两人乘车方向相反,一边一个分上不同电梯,转个身在站台两侧遥遥相对。 车来的时候狄双羽拢起手对他喊:“到终点——!” 他点头,比了个电话的手势,脸上有盈盈的笑。 全部门同事都发现了,自打这次竞标成功,狄双羽变得格外有亲和力,话多笑容多耐心也多了,整个人散发温驯气息,像母豹子转型为家猫。有人向柏林打听,莫非因为拿到了大老板关照的项目,升官发财了? 柏林也挺纳闷,“按理说要升也是我升啊。” 狄双羽不屑,“你个男人家,用什么生?” 柏林气得,“好好一个话题让你给聊成年了。说真的,你最近这种表现,什么情况?” 狄双羽想了想,“我可以允许你称呼这种表现为‘低调的幸福’。” “低调毛啊,一脸春意的样子。喜事将近了?” “呵呵。”她系紧围巾,拿了背包挥挥手,“周末愉快。” 背后听他嘟囔,“还卖关子……” 她不是卖关子,但就是无法大方地告诉大家:对,我谈恋爱了。 路上堵车,到幼儿园的时候大部分小朋友已被接走,也有像狄双羽一样迟到的家长,校门口一共站了六七个小朋友,老师比小朋友还多。一位老师蹲在小云云旁边,似乎在听她说话。在她们身后还有一个小女孩,背着书包很乖巧的站着,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哭闹。看到狄双羽的车子,这小女孩眼睛一亮,直奔着就跑过来,把几个老师都吓了一跳。狄双羽更是出了一身冷汗,好在那孩子只跑了两步便停下,冲着车子高高摆手,整齐的头帘随着动作轻晃,嘴巴一张一合。坐在车里听不见她的声音,狄双羽却知道她叫的是“爸爸”。 即使没在关允手机上看到关宝宝的照片,狄双羽也能猜出这孩子的爹是谁,长得实在太像关允了。可也奇怪,关允像易小峥,这孩子却不像。不像的原因大概是孙莉吧,狄双羽酸酸地想,毕竟是她生的孩子。 狄双羽将接送卡给老师看过,把小云云接上车,调头准备离开。 倒车镜里的关宝宝仍站在原地。她还不到懂得尴尬的年纪,只是很费解地望着狄双羽她们,明显是认出了关允的车。 狄双羽没敢多耽搁,怕一会儿看到孙莉。同时又有些恶意,想看看孙莉发现陌生女人开关允的车子时,是什么反应。会把她当成赵珂吗?不会,孙莉见过赵珂。和自己丈夫在一起两年,还差点逼死她的女人,怎么也要见见的。不知道她有没有和赵珂谈判过,搞不好挠到一起去了。想到这二人掐架的场面,狄双羽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 “小姨——!”连唤了几声都得不到回应,小云云终于忍不住伸手拍她肩膀。 狄双羽骤然回神,缓缓降下车速,一看后排的小孩儿居然站了起来,“宝贝儿你快好好坐着,小姨开车技术本来就一般。” “你还没告诉我看什么电影。” “豚鼠特工队啊,我没告诉你吗?看预告片挺有意思的……云云,小姨问你,刚在你和姚老师旁边站那小孩儿,你认识吗?” 小云云摇头,“她不是我们班的。” “你只认得自己班的小朋友啊?” “才不是!别的班也有好多认识的。” “她叫关苏豫。” “咦?” “我们同事的女儿。” “哦——没听这个名字啊。但是我以前见过她,有一回是演木偶剧,每个班都选5个小朋友,一开始有她,后来她总是哭,还不来排练,后来就换人了。还有上个月歌咏比赛她好像参加了,但是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哦对,她是黄班的,因为黄班最后表演的,几班就忘了。” “歌咏比赛她第几名啊?” “肯定是没拿上名次,因为前三名是我们班的曹家瑜、梁玮恒,还有刘骁锐。” “哇你们班那么厉害。” “当然了,我们是明星班……”小孩子的情绪是那么容易调动,刚还因狄双羽迟到和走神而闷闷不乐,一提到她们班级,马上就兴高采烈起来。得意地向狄双羽逐个介绍,谁谁拿过钢琴比赛冠军,谁谁参加过奥运会开幕式,谁谁会唱好多英文歌,她自己则是整个幼儿园里芭蕾舞跳得最好的,在市级的舞蹈比赛里也得了很多奖章奖状……听得狄双羽直咂嘴,心说现在当小孩儿可太不容易了,没个一技之长连幼儿园都混不出头。 电影散场,狄双羽买了块提拉米苏,算是对她提供情报的奖励。孩子自己不知道原由,一边吃一边罗嗦,“你晚上还给我吃甜食,我妈知道肯定说你。” 狄双羽斜瞥她,“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妈。”自己怕被告状么,就把责任推给别人,这么小就这么狡猾。 她果然安心了,咧嘴嘻嘻一笑,低头猛吃。 狄双羽也怕她吃太多甜的闹牙疼,抢着吃了几口,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去机场接那个出差的了。“走吧,小姨送你回家,明天还要早起跟米叔叔去爬山。” “你不去吗?叫小戚叔叔也来。” “你懂个屁啊。”这孩子算是被吴云葭教歪了,伸手刮掉她鼻尖上的奶油,狄双羽问,“你是跟小姨去取车,还是在这店里等我把车开过来?” “一起去。” “你不行走着走着嫌远又要我抱。” “不会,呵呵。刚才来的时候没吃饭走不动。” 她笑得有点小奸诈,不过狄双羽也无可奈何,牵着她的小手到马路对面取车。 这回倒是真没吵着让抱,但是走到一半脚步就慢下来了,扯扯狄双羽说:“我送你一个礼物吧,小姨。” 狄双羽感到好笑,“不年不节的,送我什么礼物?” 她指指路边地摊上的小饰品,“我想送你一对耳环。” “你为什么要送我一对耳环呢?” 她的理由很简单很充分,“因为你今天没戴呀。” 狄双羽以前经常喜欢戴那种夸张的大耳环,自从关允送她这条围巾后,耳环就比较少戴了,怕挂坏围巾。她被这小人儿的小心思感动了,“好吧,那你挑吧。” 路边的小玩意儿,做工一般,但设计还算别致。小云云蹲在地上认真地选了半天,最后指着一对耳坠,大模大样地问摊主,“姐姐,这个耳环多少钱?” 摊主也是个女孩子,年纪不大,像是附近的大学生,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顾客,不知如何招呼,最后选择向狄双羽报了个价。 小云云把她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便宜点吧。” 把那女孩儿逗得不行,“行啊,你说多少?” “八块吧。” “行。”摘下来装好递给她。 狄双羽正琢磨这孩子在哪儿学来这项目技能的,小云云催促她,“交钱啊。” 她哭笑不得,“不是你送我吗?” 孩子一脸坦然,“嘻嘻,我又有没钱。”固执地让她当场就戴上。 狄双羽为难地看着那两只耳环,虽说是一对,两只样式是不同的,一只是个高音谱号,另一只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十六分音符,符头上镶了亮晶晶的玻璃钻。戴上了,上车打开灯细照照,“我带这个不二吗?” 小云云说:“不二,很适合你。” 这要不是个孩子,狄双羽一定会以为这话是在骂她。 结果连关允也说不错,“稀奇古怪的,挺配你。” 狄双羽瞪他,“那你也是稀奇古怪的。” 他呵呵笑,“我配不上你的。” 忽略心里对这句话产生的失落,狄双羽建议,“改天你也带宝宝去看豚鼠特工队吧,小云云可喜欢了。” “葭子的女儿?” “嗯。跟关宝宝同岁吧?03年11月的。” “差不多,宝宝是04年2月的。和我一样是小瓶子。” “你还知道瓶子。” “我还知道蝎子呢。” “水瓶是最博爱的星座了。” “蝎子呢?” 狄双羽转着方向盘,歪过头给他一个媚惑的笑容,“很□的星座。” “靠。” 不用赶稿的周六,九点多被鸟叫声吵得睡不着,狄双羽拉高被子堵住耳朵,却把关允也搅醒了。他这人拿睡眠当爹,最气别人惹他爹,眉毛皱成了坨抱怨她不老实。深狄双羽也有起床气,“明儿弄把枪来在楼下转一圈,这群货就消停了。” 半晌,关允掀开眼,认真地说:“我现在就给你把枪。”翻身压住她,比枪还有杀伤力的武器抵在她肚子上。 狄双羽尖叫,手机也跟着叫起来。 关允讶然,“它起什么哄?” 狄双羽翻译道:“它说:住手,放开那位姑娘——” “不许接!”他威胁地眯起眼,“你接我就叫。” 狄双羽乐坏了,“那你赶紧清清嗓子。”从他胳膊下面钻出去拿电话,是水月打来的,她铃声特殊。 “姐们儿,有件好事找你。别睡了。” “没睡,正前戏呢。” 瞬间,电话里电话外,一片寂静。 狄双羽被关允的表情逗得直接笑喷。 水月愤然察觉被耍,“霜雨老师你!” “哈哈,说事儿。” 杂志社跟电台谈了个资源置换,其中包括专栏作家的宣传访谈,水月正加班赶排期,想把自己手上的作者先推出去,免得到后来流程越走越复杂。打电话问狄双羽下周有没有时间来录节目。 狄双羽说声稍等,捂着话筒小声问关允,“你这周出差吗?” 关允摇头,“没计划。” 狄双羽于是说:“可不可以往后排一周,这周加班多,再说感冒刚好,嗓子也不动听……” 关允撇嘴笑,起身点了根烟,看她脱稿的谎言行云流水般应付对方。“可真是作家。”她挂了电话,他佩服地说,“我就不会撒谎,忽悠不住客户,好几次把老容气得直骂。” “您是实力派,不靠演技唬人。” “是,所以你不用跟我讲这些花里胡哨的。”举着手里的烟蒂往烟缸里摁。 烟缸在在狄双羽手边的床头几上,要用就得压过她,看穿他的计谋,狄双羽眼急手快将烟头接过去掐灭。 他咭地笑一声,正好腾出两手行凶。 明知他是尝不到甜不罢休的,她还是忍不住笑场,挣扎着往上一蹿,咚地撞上床头,顺势装昏。 关允邪里邪气道:“演技派,你今天就是死了我都不会放过你。” 她又气又笑,抬手在他白嫩的胸膛上就是一道血印子。 他骂一句,去擒她的手,不想她反应极快,趁他抬起胳膊上半身没了压力的瞬间,肩膀一缩从他身底下滚了出来,掀了被子扑腾腾爬到床边。关允抓不住人,只来及捞住被子,成功困住她,使劲一收把人带回怀里。“小样,再跑。”一连串强体力突发事件的应对,他也有些吃不消,光是抱住她跌坐在床上,没有进一步动作。 狄双羽气喘吁吁,也没力气跑了,扭头跟他讲道理,“刚起床不能剧烈运动的,我该低血糖了。” 关允鄙视地望着这瞪俩大眼睛说瞎话的女人,“你他妈成天吃那些蛋糕,不得糖尿病就不错了,还低血糖?” 她很严肃地说:“我上次体验说营养不良……” 他很方便地一掌一个扣住她起伏不断的胸脯,“这儿没营养不良就行。” 狄双羽直觉地吸气,反而把胸挺了起来,立马翻上小臂来掰他的手。 关允哈哈大笑,“妹子你配合一点,我保证这事儿没有你使擒拿消耗体力。” 狄双羽也闹够了,头一歪向后枕在他肩膀上,鼻尖摩娑他冒出青须的下颌,“……想你。”脖子抻成这个角度,发音很艰难,但她还是哑着嗓子重复了一句,“我想你。” 箍住她的两条手臂收得更紧,关允微微侧过脸,轻易地触到她的唇,“我不是在这儿吗,想什么?” 18关于白发 关于白发 夜里你抱着我说理想,你说三年内如何,五年内怎样……把我的人生对比了个一无是处。 我信你会完成这数字,不打折扣地相信,因为你是这样努力。埋头工作的关允的模样,比任何电视节目都好看。 只是,会很累吧……白头发越来越多了。你说:这些白发是瑞驰有今天的代价。 有些事是我早就看得出来的,一直回避不问。 果然是一山难容二虎对吗?你们一起创业,一起打得天下,如今你要自己的江山,家产难分。 或者你将远行,我并不在你的将来。 而你的将来,我会祝福。 2009年12月18日 狄双羽有时就想,是否她说的做的仍太含蓄,让关允有了机会装糊涂?还是他对感情这档子事真就不开窍?后一种可能,不太说得通。这个男人,他不仅步入婚姻,有个五岁女儿;也经历了爱情,刻骨铭心的;还尝试过各种暧昧,桃花纷飞。他怎会不懂感情不懂她?那么痴恋的眼神,那么迎合的身子,那么疯狂的想念,他就看不到摸不到体会不到? 他只是不想接受,狄双羽心里明白。 这个口口声声说她是小孩子的男人,才真正像个孩子般缺乏安全感,他需要溺爱。他觉得她是不定性的,没耐心,害怕她的激情稍纵即逝,更害怕她像赵珂一样,不只对他一人有激情。 狄双羽猜到是这样,但她不知如何向他证明自己的长情。无论是易小峥,还是历任可算可不算的前男友,她都没有足以服人的证据。 她直觉敏锐,依靠理智度事时,反而会感到混乱。 以为和关允彻底结束的这些天,狄双羽用大量工作填补闲绪,以至于拖欠多时的陈年旧账都迅速结清了,攒了很多假期待休。吵着让关允再出差的时候把她带上,全当随机旅游了。关允给她介绍了一个客户,是个楼盘推广期的常规文本写作,直接走账不用扣税,可谓轻差肥落,还能打发时间。 狄双羽晚上应下来,第二天接到水月发来的电台嘉聊话题,准备了一天这个事,就把那个红包场的事给忘了。隔了几天客户朝关允要人,他才知道她居然一直没联系人家。气她不牢靠,也怪她赚钱的事都不积极,说到最后愈发无奈,“你去自生自灭吧。母狗不下崽儿,我再急也干不了。” 狄双羽被他这粗俗的比喻激怒。要来客户电话打过去,先赔个不是,说要的东西其实已经写好,但中间出了些差错…… 她说的那些理由关允一句也没听懂,只知道又把人忽悠了,就想看她怎么收场。 狄双羽心里怄气,也不理他,灌下大半杯浓缩咖啡,塞了两只耳机,对着电脑噼呖啪啦。他坐在沙发上看书陪她,后来实在熬不住了,给她倒杯水,清理了下烟缸,先上床睡了。 她天亮才钻进被窝,浑身烟味,冻得直哆嗦。 关允被吵醒,难得没发脾气,“写完了?” “两个小活动案三篇软宣。”她很得意,压不住的低笑,“我还把下期专栏的稿子给改好了。”事实是突然想起自己做的一档蠢事,下期杂志拿到家,关允一看孙莉和赵珂在她笔下成了那样的角色——他倒不会为这种事跟她较真,就怕会笑她幼稚可笑。 他揉揉她的发顶,“你这写字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每天都这样熬心血,哪受得了呢?干脆去开发商那边吧,我帮你留意下。” “不去,甲方太闷,做久了思路完全定式。”她就是从瑞驰这种半个开发企业出来的,当然不愿轻易回去。 “随便你吧。”关允是觉得,以她的能力只做广告文案,太大材小用了,但这姑娘没事业心,又厌烦专注于一项工作,他也没办法。“成天就是玩玩玩的。” 她半真半假地抗议,“咱俩谁玩谁啊!”想了想又笑嘻嘻问道,“你期待我跟你说一些认真的话吗?” 他睁眼轻瞄她一下,“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你说完也是忘,根本都不往心里放。” 狄双羽对于这次放客户鸽子的事感到理亏,也不多辩,跟他撒娇扮弱,“那我不是心眼儿小么,放不下。” 这一句放不下,本是顺着他的话赶出来的,不料却成了魔咒。 那以后狄双羽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有太多的放不下。 干完了活儿她心情大好,方才的恩怨也不同他计较,念了几声冷,软绵绵往他身上挨,把他残存的丁点儿睡意也赶跑,自己却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关允苦笑着弹她鼻尖,她眼睫微颤,手无意识地抓了抓被他抚过的皮肤,并没惊醒。他翻了身,一手枕在头下,侧过来望着这只睡猫,手指描绘她锁骨的形状。 她睡眠质量好,才能每天只睡三五小时亦保持充沛精力,因为年轻,也因心理强大,关允羡慕不来。他有轻度的抑郁倾向,加上前两年考CFA复习导致生物钟大乱,往往睡眠很浅,睡了又容易醒,醒了便很难入睡,因此很忌讳别人吵他睡觉。她明知这样,偏偏总是用各种正当理由弄醒他,让他又怒又没辙。 他有多喜欢关宝宝,她也再清楚不过,偏偏要对着宝宝照片说:眼睛像你一样小,还是单眼皮,长大肯定不会好看…… 她也知道他不愿提起赵珂,偏偏要问,偏偏要揭他伤痂,疼得他终于麻木。 他一早就看出来了,她就是喜欢挑战底线,想看他能容忍她多少,以此证明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每个女人都是这样,方法不同而已。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底线在哪,可能根本都没有这种存在,外人如何摸得到? “恶趣味。”他在心里评价,对这种试探倍感无聊,又有少少的类似于得意的欢喜。 周末关允照例是要抽一天时间去陪宝宝的,上午又接到华子电话让去踢球。 瑞驰有几个喜欢踢球的,以华子为首,再张罗三两外援,凑出一队老弱残兵,去奥体踢比赛,被人家大学生在阳光下一通狂虐,爽了。下场找个地方喝酒吹牛逼,一个个遥想当年神勇无敌哪个哪个球场小霸王。 华子比这伙坐办公室的肯定要体力好,往常都是队伍主力,属于带球过半场成功率最高的,现在已经沦为不带球过半场都得蹦上十来分钟的选手,还积极张罗这自取其辱的运动。狄双羽只能说旭华同志就是典型记吃不记打的代表,她让关允见了面问他一句:华上,你还记得绿茵场边的吧唧一跤吗? 关允说人家身残志不残,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站起,这就叫境界,将来肯定能成大事的。 狄双羽怀疑他是困在屋里太久,石膏上长出蘑菇了,想趁着天气好拿出来晒干了留着炖汤喝。 关允听她花样百出地奚落人,好笑道:“行,我看看长了多少,多的话给你拿回来点儿。你再睡会吧,我踢完球去陪宝宝吃个饭就回来,钥匙留给你。” “你拿走吧。”狄双羽伸个懒腰,“我也起了,回家换一批衣服。” 两人一起下楼,方向不同,他快迟到了,狄双羽没让他送。车一开走,她背着上网本就进了转角茶座,叫了份简餐,配一杯玛琪亚朵,吃完了打打游戏、写写稿、看看剧,跟每一个单独在家的周末一样。 关允9点钟出门,不到12点就给她发短信:吃了吗? 早饭吃了,午饭还没。你带宝宝去吃什么? 太累了,不去看她了,回家睡觉。你什么时候过来? 原来他又中途改计划,狄双羽告诉他:我在楼下看书呢。 十多分钟工夫关允开车到了,她已站在茶座门口等她。 “你怎么又折回来了啊?那我要晚上才到家呢?” 狄双羽笑,“那我就去公司混一天,还能赚个加班费。” 他才不信她情愿领什么加班费,连客户稿子都能忘写的人,对钱会有多热烈的追求?“回家写吧。”他说,接过她的电脑,又问,“早上吃饱了吗?要不再去吃点什么?” 狄双羽摇头,“不饿。我陪你去吃吧。”他起早出门,估计到现在都没进食呢。 “算了,我也不吃了,上去睡觉吧。累。”他又说一遍。 看他眉心微蜷也真似疲惫,狄双羽也不忍吵他,沉默地跟着上了楼。 关允冲完澡出来,她正将他的球鞋拿去阳台晒,蹲在地上,把一根鞋带系来解去。听见浴室门响,回头看他一眼,“洗完啦?”起身去洗了洗手,走回来坐进沙发里,偶尔抬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得非常明显。 他擦着头发狐疑地盯着异常安静的人,“你偷吃什么了吗?” 狄双羽没好气道:“把你鞋垫吃了!” 关允噗哧一乐,“口味真重。” 见他尚有心情逗笑,她才拿疑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没去踢球?” “去了啊。”他弓起手臂给她看肘上的擦伤,“进球时候摔的。” 狄双羽挑眉,“就因为跑几下累了,你就不去看宝宝?”他差不多每周都会去踢球顺便陪孩子,这次怎么就累到了? 他先是怔住,随后叹了口气,“是真累,累心。”毛巾搭在脖子上,他点了根烟,缓缓吸一口,“晚上老容找我吃饭。” 烟雾中看不清表情,烦躁和倦惫的心情,却真真切切地传递出来。 “你和老容彻底僵了吗?”狄双羽问。 “还没彻底。”关允并没为她一语中的感到诧异,毕竟自己和容昱的纷争,瑞驰很多老员工都看在眼里。“我在等机会,南京那边市场不算理想,我还在犹豫。没合适的机会我不会主动闹僵的。” “你意思是早晚的事?” “你说呢?他不容我,我也不服他。” 他若不服,那个更容不得。死循环,狄双羽总结。 虽然去的晚,但瑞驰的背景她还是有所了解的,很多是听旭华说起的。公司的启动资金为容昱所筹,关允是技术入股,两人从一个几十平的商住楼写字间,拓展到现在几十个城市的子公司,从一单项目签回来都要找外包公司消化,到接连吞并数十个产业链相关小企业,从第一笔营业额入账,到整体业务计划资本化运作,六年的时间。 六年来,两个创始人的矛盾也日益凸显。 某种程度而言,关允不算是个优秀的领导者,他只在自己感兴趣的专业领域摸索,数学、金融、营销……逐步把专业变做事业。他虽有旺盛物欲,学院派作风可也难以一时抛弃。做事较遵守秩序,也没那么功利,所以不管是客户还是同事,普遍对他信服敬佩,大多都成了朋友。 容昱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能用钱疏通的,不考虑第二种方法攻关,因此他的人际关系几乎都建立在利益基础上。这也符合他一贯的短平快作风,他这人目的性极强,所做每件事与最终目的之间仅画直线,对破坏这条直线的物体不择手段,完全摒弃了中国传统的迂回思想,自然不太受人待见。狄双羽曾过听很多人评价他:“人是真操蛋,但就能把烂尾给你盘活。”其实就房产营销这个行业来说,律师出身的容昱是半路出家,但他进入角色飞快,业务手段单一,却直接有效。 常说性格决定一切,这二人性格既然不尽相同,事业理念也渐南辕北辙。起初是各尽所能,一致创业,有朝业务步入正轨,很多决策层面的问题便显露了分歧,相互不认可。在关允的角度来说,他更是觉得这些年的付出与所得,不尽如意。 这结局落了俗套,谁对谁错,谁冷漠,谁逾越……狄双羽没有发言权,她只关心这早该在预料中的一刻到来时,关允怎样打算。 “南京那边是你自己的业务吗?” “嗯,团队基本都是以前瑞驰出去的人,年后我想让穆权也过来。和老容这边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也看今晚谈的结果吧。要是仍然达不到预期,最迟明年年中,我就准备南下了。”抬手向后爬了爬头发,几滴水落在真皮沙发上啪哒作响。狄双羽拿了吹风机过来,站在旁边帮他烘干,一边听他略略讲着南京以及整个长三角的市场情况。 形势不坏,就不知计划和变化谁走得快。 瑞驰在长三角二线城市项目众多,关允若选在该区域立足,瑞驰绝对是一块绊脚石,铲平还是绕行,是他首先要决策的问题。如果是容昱,答案很简单。但是关允没法痛快下杀手,直面瑞驰,他有一种自己打自己的茫然。 狄双羽有疑问,“如果到哪儿都要面对瑞驰,干嘛不在北京?” 关允摇摇头,“北京没戏,卖方市场,没有第三方生存空间,再说老前辈也稳占着地盘呢,瑞驰在北京的项目都不多。回南京我毕竟还是当地人,当然这个是其次了,刚好在做的几个项目都在南京一带。” 狄双羽没再细询,认真帮他吹着头发。 关允在这嗡嗡暖风中打了几个呵欠,摸下后脑没什么湿气了,揉揉眼睛准备去睡一觉。 狄双羽缠着吹风机的电线,望到他敲打肩膀的动作,有些心疼,更多是替他不安,“关允。”她唤住他。 他停下来回头看她,一脸强撑的精神。 “你南京公司做了多久了?”狄双羽问。 “开始是去年有些项目希望跳过瑞驰,直接找我操作的,今年9月才注册,这么算起来没几个月……怎么了?” “就是好奇。”狄双羽想起他某次酒醉后,曾说过怀疑自己是间谍的话,也便没太在意他语气里的戒备,“你在等养熟南京市场,容昱在等什么?” 关允的表情瞬间凝重,他发现自己从没想过,容昱一旦在他离开瑞驰之前,发现他在南京另立门户,后果会怎么样。 狄双羽也不是提醒他什么,她确实是好奇。容昱在很多人包括狄双羽的印象里,都是一个直来直往的形象,从不掩饰自己做事目的,他不怕拦阻。就很容易让人忽略他曾为律师的事实,洞察力是他的基本职业技能,虚虚实实也应该是一种工作需要。 所以,对于关允这么大的动作,他真的一无所知吗? 狄双羽向来难以理解“用人不疑”这四个字,她只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或者这种想法是她杞人忧天,同关允说了,也只徒增了他的压力和烦恼,但她实在担心他毫无防备地被那蛇精一口吞下。 作者有话要说:雾这老腰现在着实不给力,有时候真是保证不了日更,尽量一周赶出个2万字左右。 说这话是因为,经常写着写着就忘了报备更新时间,o_O||所以,大家不要熬夜等文了。攒攒更健康。 19最坏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 喜欢钻牛角尖,喜欢计较的我,对实际得失看得并不重。我有自己的天秤,在别人看起来得不偿失的买卖,往往在我觉得,就那么回事吧。 爱情里的得失啊,跟炒股票差不多。 简单地讲,投进去十万块,再坏不过全部赔光,对不对?考虑到这种结果了,可以承受,那么我就可以付出了,对不对? 于是爱了。满仓! 结果一开始就被套牢了,等发现自己是最高点买入的时候已是血本无归,套着吧,也许会有奇迹。 “事实就是这样,当最坏结果到来的时候,你明明已预料到,也做承受的准备,但你就是做不到那么认命,眼睁睁看着最坏结果发生。” 然后我会继续往里砸钱,想法设法地撑着,延长可期待的时间,给奇迹更多实现机会。 不知不觉地,付出的这一切已超出承受范围了,期待的奇迹还是没来。 然后我才发现,最开始我就犯下了一个没常识的错误,那就是从来没问过自己:一支股从一块钱涨到十万块,这是怎么样的期待值? 2009年12月22日 关允谈到去南京发展,虽无具体时间节点,但大致计划已明确于胸:人员配备、业务基础、运作模式,甚至是他在哪种契机下,正式离开瑞驰,离开北京。他没说会离开狄双羽,这有两层意思,一是他觉得北京和瑞驰都是死的,去南京势必带不走,而狄双羽一个大活人,到哪儿都可以跟着;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她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狄双羽直觉地选择了后一种可能去相信。 直觉这种东西,谁也控制不了的,关允给她的信心,也不足以让她乐观。何况她本来就不是乐观的人。 狄双羽遇事习惯了往坏的方面想,她决定一件事,是首先要看最坏的结果如何,如果这结果能够承受,那么就可以去做。她觉得自己的这种做法挺无可厚非的,对于和关允的感情也是这样。 从开始就知道他心不在自己这里,这段拉扯不清的感情,最坏也不过回到从前的陌路关系,顶多再上些许遗憾,这结果在可承受范围内,所以她可以去爱。他能有所回应,那再好不过,若仍只是眷恋过往,亦在她预料中,亦为她所欣赏。 狄双羽不理解自己对他是怎样一种拧巴的欣赏,但是和关允一起的每一天,她都要这样去调整心态。否则,便无法面对他提起赵珂时的眼神,不舍、怨恨、还有一丝无可奈何的想念,和疼。 之后想起来,所谓“欣赏”,不过是她自我哄骗的说词。你看这爱情多么真挚可贵,这男人多么情深似海,以达到精神上的趋同,心甘情愿去压抑内心的失落,未获得对等感情的失落。也许真的有人会爱上别人的爱情,但不会是善妒的天蝎。 狄双羽拥有天蝎座所有的负面特质,猜疑、善妒、记仇……并且极其擅长掩盖这些情绪。最后这点很要命,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代表愿意控制,当想不想控制的时候,就会表现出相当程度的攻击性。 她太在意一些小细节,明明知道没意义,还是在意,自己也很苦恼。 之前给关允收拾房间时,狄双羽偶然看到赵珂的日记,只言片语,时记时不记,里面有提到过楚楚:“和楚楚逛街,一口气买了四条床单,对这些东西就是没有抵抗力。觉得哪个都好看,哪个都不能不买。猪说我又乱花钱,当天晚上就被他抽烟烫坏了一条。” 狄双羽是看到这个,才知道楚楚是赵珂的朋友,联想起关允和赵珂短信的内容,直觉以为关允与楚楚有过什么不清白的事,被赵珂知道了闹起来,楚楚没脸见人要求死。赵珂把孙莉逼自杀过,所以这情节也不算离谱……到后来是证实自己猜得太苟且了,当时不知情,就心说关允这张床到底睡过多少女人啊,一怒之下把里家床单被罩全换了。 关允是在很久以后才发现的。狄双羽洗床单,让他帮忙晾,晾了两条他忽然问:“你新买的床单?” 狄双羽点头承认,“好看吧。”她一脸无知的嫌弃,“原来那些床单太土了,铺上去把挺好看一张床弄得跟八十年代卧室似的,让我全扔了。你品味有待提高噢,关总。” “女人就喜欢折腾这些东西。”他笑笑,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才买没几个月,扔了干嘛,浪费。” “舍不得啊?” “你折腾吧。这屋里除了我,你爱扔什么扔什么。” 狄双羽冷哼,升好晾衣杆瞥他一眼,“看你不顺眼把你也顺窗扔出去。” 他在她屁股上轻踢一脚,“变态狠心女作家。” 不知道是否因为她总撂这样的狠话,弄得关允很怕她,是字面上的怕,怕她同他吵闹,怕她做出他收拾不了的事,他甚至亲口说过:我怕有一天你会杀了我。 这令狄双羽非常挫败,一个自己费心去讨好的男人,居然会怕她。 只要稍微察觉她情绪不对,他立刻哄她,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错,哪里有错,只是一味的哄。买提拉米苏,还讲一些她听了都会因为自己笑不出来而感到尴尬的冷笑话。至于她生气的缘由,他向来不会过问。问了又会想起来,岂不是白哄?这种态度传达给狄双羽的信息就是:我们过一天算一天,开开心心不好吗? 狄双羽常常想,自己若也能抱着这想法同他相处,肯定会比现在和谐许多,不会那么容易气到自己吓到他。可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话,她根本就可以选择不爱他好了。 很多事没法儿控制。 夜里睡不着,去客厅写字,意外听到他接电话,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屏息细听。“这么晚了不可能是正当电话”的想法,她控制不住,光着脚小心走过去,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他声音很低,“……那你现在要过来吗?” 狄双羽瞬间崩溃,剩下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退回来跌坐在沙发里,满脑子都在想,等他赶自己出去,还是她主动收拾东西走人,哪种做法来得更有尊严。 关允打完电话出来,头疼地看着她,“几点了,你怎么还不睡啊?” 狄双羽问:“她要过来吗?” 关允一愣。 “我……”马上就离开这房间吗?才开个头就堵了嗓子。卑微至极的话,她实在问不出口。本该气汹汹指责他,你在哪个野狐狸勾搭,不是吗?她是女朋友啊。可为什么一对上赵珂,就这么没底气这么廉价呢?简直像个随人召来喝去的□。 那是她第一次在关允面前掉眼泪,为自己侮辱的自己。 关允睡意顿消,坐过来托住她的后脑,专注望着她,“为什么哭啊?”他问得手足无措,像对待一个无故哭闹的小孩,想问明原因,又得不到回答,索将她往怀中一拥,拍着她的背轻哄,“好了好了别哭了。” 被这样抱着,彼此看不到表情,狄双羽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放声哭起来,一声比一声大。 她足足哭了半小时,还没有收势的意思,关允被勒得快窒息了,很担心她这样下去会哭坏身子,想看她脸色,她又抱着不肯松手。他没办法,只好一下一下温柔安抚,间或叹息。 狄双羽终于哭累了,离开他的肩膀。 关允迫不及待活动下关节,“出了什么事?” 狄双羽两只大眼肿得厉害,望着他只是抽泣。 他伸手刮下她脸颊的泪珠,“说说吧,你到底哭什么啊,这么晚了还不睡。” 狄双羽看一眼挂钟,“……还要出去吗?” 她嗓子哑了,有一点失声,他没太听清,以为她自己要出去,“你要去哪啊这么晚了。” 她嘟囔着说:“你不许去接她。” 关允差点疯了,“我?我接谁去啊?”一句话出,她眨眨眼,泪又出来了。关允马上点头,“不去,我哪儿也不去。” 狄双羽噗地一笑,挂在睫毛上的眼泪,被这突来的笑容震落,滴在脸上滚烫。笑完了自己首先陷入深深恐慌中,她肯定是神经出毛病了。 她这幻觉一般快迅闪过的笑容,倒让关允混沌的脑中涌入小小清流。“你以为是赵珂?”伸手理了理她上下翻翘的流海,他无奈叹了口气,“是吧?刚才那个电话,你以为是赵珂打来的?” 狄双羽听这话已经知道自己闹乌龙了,但自己这一把泪流得并非全无价值,哭完痛快多了,她早想找个由头哭一场,这真是个弄巧成拙的机会。 关允说是瑞驰的前台,很清纯一个小女孩儿,喝了点酒发情,说想他了。 什么清纯小孩儿快两点了还在外头喝酒!喝完给男人打电话,还是她领导。这领导也够可疑的,发情怎么就会发到他头上来,狄双羽念念不忘那一句,“我要是不在,您就真让人家过来了是不是?” “我可能碰她吗,搞不好还是处女。吓唬她而已,谁让她吵我睡觉。” “怎么不吵别人睡觉?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看你像个蛋,笨蛋。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坐这儿哭,满头大汗的。”他松了一口气,转身去找烟。“还问我是不是要出去接她,不知道你想什么。” 她鼻音浓重,“我以为你要让我走……” 关允听得直皱眉,“我怎么可能因为她赶你走!” “要是赵珂就能?” “谁来也不可能。”他丢给她一根烟,“大半夜的,把你一个小姑娘从家里赶出去,出了事怎么办?” 狄双羽真心希望他不说后面罗嗦的那一长串话。接过打火机把烟点着,血液里的悲伤因子迅速被尼古丁代替,她吸吸鼻子,“饿了,陪我下楼吃羊肉串去吧。” “这个点儿了折腾什么啊,我给你煎个鸡蛋吃好不好?” 她点头,“你别把烟灰掉到锅里。” 他笑,“笨蛋。”起身把烟摁到烟缸里,去厨房弄夜宵。 狄双羽光脚跟过去,“少加盐啊。” 关允责怪地看她一眼,“走路没声音……” 她理直气壮道:“要不然怎么到门口偷听你电话。” “笨蛋。穿鞋去,也不嫌凉。” 一段时间,笨蛋代替了作家,成为关允对狄双羽的昵称,Q上发消息给她:“笨蛋!” “叫亲爱的。”她纠正。“你还不下班?” “随时走啊,等笨蛋嘛。” 是够笨的啊,狄双羽心想,还有像她这么好哄的人吗?一颗形状残破的煎蛋,一块甜苦参半的提拉米苏,一个要笑不笑叫她做笨蛋的男人,就能成全她自以为是的爱情。 想来好笑,关允这种男人简直是纵容女人发脾气闹情绪,自那天的小洪灾之后,他对她主动了许多。晚饭几乎是一起吃的,甚至应酬也不避讳将她带上;顺路接她下班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出差会把钥匙留给她;短信和电话变频繁,大多是“我青花瓷袖扣少了一只你看见没有”,或者“提醒我下班交电费”,狄双羽喜欢这类琐碎无意义的主题,喜欢他拿生活上的小事情烦她,这让她有被依赖的感觉,仿佛家人般亲近。 还有一个变化不算明显,狄双羽却觉察到了,就是,关允终于不在她面前频频提起赵珂。虽然不提不代表不想,但总好过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的都是她。 狄双羽对吴云葭说:“我想搬去和他一起住。” “同居?”吴云葭对二人发展到这个程度不觉意外,她比较关心的是谁提出这项要求,“他让你搬过去的?” “没。”狄双羽声音低落,又急急辩道,“不过现在这情况跟同居也差不多了,有时候我实在懒得走,他出差我也在他那儿住。估计我说搬过去,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吴云葭说不拒绝和主动要求肯定有区别,“你都说是差不多了,那就还是不一样的。再绷一阵儿吧,小小,你要是想长远,就千万别太心急这一时。” 人都有得寸进尺的坏毛病,狄双羽承认自己近来是有些急躁,大概是关允的示好,让她产生了激进的想法。但也只是个想法,葭子说得对,对待关允这个不要求不拒绝不负责的男人,心急不得。葭子是怕她吃亏,她却是怕把他吓跑。 答应去陪他和朋友喝酒K歌的晚上,狄双羽临时改了主意要回家。关允不表态,直接对身边向阳打报告,“你偶像来不了了。”向阳起哄不同意,嚷嚷说他过生日,非让她到场。关允遂笑盈盈转达,“怎么办呢,没你不成席。” “真不行,”狄双羽主意打定,别说一年一过的生日,一辈子一回的葬礼都不会左右她这计划的实施。“我房子到期了,得去中介那儿续签合,人加班等着我呢,今儿最后一天,别回头没地方住了。” 关允倒没觉得这算什么大事,“你签完再过来不就得了,一个合同能签多久?” “懒得折腾了。”狄双羽心里有气,“我还一堆案子要写呢。你们玩吧。”果断挂了电话。 她可是憋了一下午才琢磨出这个合情合理的暗示,而且这都不叫暗示了,多顺理成章的机会啊,他只要接一句“没地方就住我这儿”,什么都解决了。狄双羽之前还想,关允是不是以为那房子是她自己买的,所以才不提让她搬过去住,事实看来,显然跟客观情况全无关系,他就没有和她一起生活的意思。 手机扔在办公桌上,怦地好大一声,把旁边美工吓了一跳。 “我想算了吧,不如就这样的分手……” 音箱里演绎着心伤的中低音声线,不知为何有治愈力量。狄双羽听了一个晚上的苦情歌,被唱得来了勇气,拿过手机写短信:我们分手吧。 想一想,又改成“分手吧”,然后“吧”字也被删去了,只剩下“分手”二字,生硬地在屏幕上亮了半晌。到底也没有发出去,是忽然想到,关允好像是个连分手都没必要说的人。 蜷在硕大的椅子里,狄双羽将头埋在双膝间,听那女人唱明知道爱你不会有结果,为何还如此执着?唱如果这一切只是梦,为何连呼吸都会心痛? 尽问一些她答不出的话。 这厢强迫自己冷冷做决定,他电话一来,却还是迫不及待接起。 关允说:“你来接我下啊,找不到哪栋楼了。”话落竟然还有隐约的笑。 下去一看,哥们儿根本没找,零下十六七度的低温里,坐小广场那儿抽烟看星星呢。 狄双羽又急又气,蹲下去将他随意搭在脖子上的围巾缠了一圈,颇为凶狠地眯缝着眼,“咋不冻死你!” 关允笑一声,“呵。”他身上酒气很重,仰头看她的目光有些痴,“你也不在,玩得就没什么意思。” 整晚的挣扎在与他对视的一眼间支离破碎,所有道理都讲不服,所有心地都狠不起。狄双羽就势跪坐在他面前,一筹莫展地望着这个叫她不知道怎么办好的男人。 他推推她,“你怎么也坐下来了,要在这儿过夜吗?” 狄双羽还口,“不过夜你来这儿?” “那你不肯来啊。”他站起来,又伸手拉她,带点指责意味地说,“越来越不乖了。” 看他摇晃的步子,狄双羽转低了眸子,“你就在家睡好了,非折腾过来。” 他脱口就说:“在家怎么对你乱性?神交吗?” “关总……”狄双羽满头黑线,“神交不是这么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登上来了。 据说我用的酒店网络是四川移动网络,在技术帝的查看之下,确定四川移动把*给屏蔽了。 所以像我一样在成都的移动用户,如果登不了*,只能想办法换个非移动的IP了。这个方法会扒墙的人我觉得不用教了。 反正我是换了个代理IP就可以上来。 另外如果不会换IP,那有个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打10086投诉。 客服如果说是*的问题,就告诉他,我用联通手机就没有任何问题。 20关于期待 关于期待 他对我既没有对赵珂的感情,也没有对孙莉的责任,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元月2日,阴天,隐有雪花。 心情就跟天气一样,明明是喜欢下雪的,可怎么也比不上晴天里高气压的舒畅呢。 某天,醉得一塌糊涂的关允,对我说:将来如果我死了,有多少东西,都要留给宝宝和孙莉。 看着我的沉默,他说:反正你也不会在乎,对不对? 我问:为什么我不会在乎? 或者我不需要他的财产,可是我在乎这份资格。 不想在葭子问“从他身上你能得到什么”时,哑口无言。 爱? 他已经没有了。 我心里再清楚不过,对于关允来说,最重要的是财富。 财富是他衡量幸福的标准。 而妻子,是他唯一愿以幸福相赠的人。 我是风景。 她是家。 这个男人连仅有的东西,都不属于我。 他对我的一切温柔,是一种类似于义气的感情。 因为我对他好。 他甚至可以原谅赵珂的背叛。 然我纵有一点做不到,他便可以心安理得离开。 他的凉薄我已知道。 然仍奉信奇迹且迷信一己眼光—— 2010年1月2日 喝过酒比平常更坦率的关允,进门就直奔主题,狄双羽是打心眼里不想如此体现自己的功能性,但是床上的关允,有着她贪恋的温柔与认真。 他会细心照顾她的反应,为她的一笑一颦调整自己节奏,会怜爱地抚摸她的发,珍重地吻她额头。动情时他用力掐着她的腰,按着她贴近自己,生怕不够亲密,生怕不能将她整个人收纳成为他的一部分。生怕消失,他会低声唤她的名字,不是笨蛋、作家、猪……所有可能给予别人的称呼,而是“双羽”。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会对她有所要求。 “抱紧了,双羽。” “把眼睛闭上,双羽。” “双羽……” “双羽……” 一声又一声,每一声都要她回答,仿佛确认。 狄双羽很痛,他越深入,她越痛,可是越痛,代表他离自己越近,她抗拒不了这种携痛的欢愉。愉快二字是心旁,而非代表身体的肉月旁,是否说明了愉快本身并不由肉体承载。肉体上的疼痛,最终在心所释放的快感下荡然无存。 或者他嘴上不说爱,或者他心里也从来不爱,可是身体对她的眷恋,她有强烈地感知,就不再想这爱专一不专一。 俯身与她对视时,他的目光中,分明不止□。 就这样好了,他的怀中眼中,已经找不到别人,只得她一个。睡着了他仍不面对她,可他也没面对任何人,起码背后还属于她。就这样很好啊,哪里不好呢?人心,为什么要长成缺了一角的形状? 关允酒后要她要得更凶,折腾很久也不见疲态,总是狄双羽吃不住了,他欲望未消,最后也不了了之地睡了。狄双羽不安,他察觉了只说:“我喝完酒就是不容易射,睡吧,不然真要搞死一个。” 这体质狄双羽闻所未闻,后来上网查了,才知很多人都如此,不算特异功能,也不算病,但是也不算舒服吧,总还是憋在里面的。她着实好奇,“你明知道出不来还自讨苦吃?” 他可有道理了,“重在参与。” 狄双羽对他出神入化的词语活用能力已见怪不怪,彼得大主教若得知这厮能将自己的口号精髓领会至此,真该欣慰得活过来在他面前当场瞑目一回。 她点点他鼻尖,“你是海马么?” 好学如关允小朋友立刻就问:“海马怎么了?” “据说海马一生都在□的。” “成天不用干别的?”他稀奇地撑起身子,看她表情以确定这个新知识点的可信程度。 狄双羽好鄙视他,“你好像相当羡慕……” “我不羡慕我是崇拜。”他喃喃自语,“靠,难怪它补肾。” “嗯,术有专攻嘛,这玩意儿脑子里就没别的事。” “这玩意儿有脑子吗?” “你个满脑精虫好意思嘲笑人家?” 他不理会攻击,兀自理解这个性行为奇特的小动物,“海马?”噗地一笑,突然掀了被子,在狄双羽惊悚的目光中,把身子弓成一只海马的形状,“像吗?” 狄双羽抹一把额角不存在的汗,“比较像一只被投了毒的公鸡,将死未死的。” 他大笑起来,舒展下四肢,钻回被窝,“睡吧,明天中午约了SD杜昇喆吃饭,到点叫我。” 狄双羽特实在,第二天当真十点多钟就推他起床,他赖床,“再睡一会儿,睡太少了。”狄双羽算算,四点左右睡下的,6个小时也差不多了,再度叫人。他被吵恼了,“6个小时哪够睡!你也再睡会儿。”瞪她一眼,表情和语气都不耐到极点,拉高被子翻过身。 狄双羽自认不黏人,所以最受不了别人对自己不耐烦,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挨着躺下来,手圈过他的腰,无压力入梦。 关允拍拍她的手,“乖。” 被夸奖了~狄双羽眯眼甜笑,作主替他放弃一个重要饭局。 先生一觉睡到十一点半,皱着眉毛挑剔多多,“你家窗帘太薄了。” 狄双羽呵欠,“换之。”心里想,得亏薄,要不某些人睡死的货。 他起来上个厕所,回来到阳台看看,冻得跳脚,蹦上床问她:“我没开车来是吧?” 狄双羽点头,“对呀。而且我们楼下也打不着车。您可以选择地铁和公交两种出行工具。”乐于为他多做解说,“或者改约明天,您腿着儿回去。” 他迷糊着听她的导游词,听到后半段骤然清醒,“你怎么不叫我!” 狄双羽漠然斜视。 他想起了什么,气焰收敛大半,满腹怨言,“也不说提醒我。”摸过手机打电话联系对方。 她嗲声嗲气道:“怕你说人家不乖。” 关允大怒,“你就喜欢对着干!……喂?不是说你……是啊,不知道哪儿得罪人家了,成心不叫我起来……那杜总等我吧……靠,我说么。行,改两点吧,还不用订桌,估计别人都吃完了。”挂了电话直乐,“哈哈,那老东西也没起来。”食指关节在她眉心重重一敲。 狄双羽呼痛,“老东西夜里肯定也没干什么正经事。” “你是海马。”他先声夺人,“满脑子不想别的。” “少废话,洗澡拉屎去。” 他被踹得一个踉跄,“你也起啊,你化妆慢。” 狄双羽说我不化妆,“我不跟你去。”她龇牙一笑,“我要去逛街。” “行,逛吧,祖国经济就指望你繁荣了。” “我去买个加湿器。” “什么?” “你看你嘴巴。” 他摸摸干裂起皮的嘴唇,心下明了,“加湿没用,我是身体渴,内部火大才这样的。” 狄双羽认真地问:“射不出来的原因?” 他嘲笑她,“海马。反正你甭弄那个了,那东西不管用的。” “管用的。”外用治标,总比不治的强。 “行行行,随你。”他不多争,“买完就回来,晚上木头约了一山西的煤老板洗澡,特意嘱咐我带着你一起去。” 狄双羽为难地,“我……很久没给人搓过澡了,恐辱圣命。” 他听得直眨巴眼,“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人什么买卖都干,早些年炒地皮,倒期货,还有个小影视公司,现在是专心弄房地产了,不过搞不好对你写的东西也有兴趣。” 对于她目前的写作事业,关允始终有些想法,很多次劝她安心写些畅销书,再找些关系炒一炒,比现在这样投个淡出鸟来的杂志稿容易上位,一不小心就赚翻了。狄双羽说畅销书要是想写就能写得出来的话,中国人均GDP早飙上去了。“写剧本还靠点谱,我现在银行里存款全是当年做枪手攒下的。”她说这叫枪杆子里面出存款,纯粹的玩笑话,说完自己都不记得了,他倒还蛮上心的,居然帮她留意了一个投资方。狄双羽悄悄感动着,起身帮他拾掇衣物的动作也贤惠了,“帮你熨下裤子吧,全是褶。”轻轻一抖,口袋里钱夹钥匙都掉了出来,还有张硬卡片——一个连锁美甲店的会员卡,狄双羽目瞪口呆地,“哎哟关总您可骚大发了……” “是吧。”他不以为耻,走过来接去看看,“北京有这店吗?” “到处都是啊,我们公司附近就有。” “那正好。”丢到她面前的写字台上,“拿去用吧,霜雨大人的手比我等脑子都重要,好好美一美。” 狄双羽客气地拒绝,“别,您还是拿去该送什么人送什么人吧,要不回头还得再买,那多破费。”呸!她对别人碗里的食儿嫌弃得很。 “南京公司那边准备元旦送客户的,撂我桌上一张让我看看,结果收拾东西夹到记事本里带回来了。”斜瞥下她,他哼笑,“我对女人还用不到这份儿心思。” 这话不假,他不是会花这种巧心思讨好女人的类型。狄双羽刚燃起的叫劲之火,烧也不是,灭又勉强,顿时僵着无措。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后,关允说:“还迷糊啥啊,收拾下一起走吧,不是不好打车吗?” 自己也是一声叹,狄双羽搓着头,怎么办,她这个疑心病,还能治吗?真巧一位执业药师来电话,狄双羽抢白问话:“小T你们那有治胡思乱想的药吗?” 戚忻听这个问题就跟脑筋急转弯似的,“三唑氯安定?”归结于她不专业的问诊,“你失眠啊?” 狄双羽说:“我老怀疑我有病。” 他呵呵笑道:“那我弄瓶子包治百病的淀粉片儿给你吧,感觉哪不舒服了就和水吞一片。” “这招不错。”狄双羽心满意足地挑了个小熊头的加湿器,“没事挂了吧,我这要付款去了。” “哦。哎?怎么就没事啊!我这电话打过来又不是专门给您开药的。” “啥事?” “你很淡定嘛,那袋鼠要知道他回来你就这个平静的态度迎接,还不直接纵身一蹦投了大西洋啊?” 狄双羽说实话是完全没听懂他在讲啥,不过她和戚忻之间的话题本来就不多,袋鼠又太有代表性了。小熊头放到一边,她扶好手机确认了一次,“你说易小峰?” 电话里少顷安静,戚忻啊哦懊恼,“我是不是破坏了什么人的舍甫莱斯?” 总结而言,惊喜这东西若事先隐藏得太好,出现的时候就会横生一种突兀感,甚至成祸端。易小峰营造的惊喜就无一例外地让狄双羽牙根痒痒。 去机场一路直到旅客出口,戚忻都在徒劳地解释,“可能他知道我肯定会嘴欠告诉你。” 狄双羽说:“我们小峰从不觉得人嘴欠,因为他自己嘴就够欠了。”却能绷得住不跟她透口风,“这小子是干脆就没想让我知道他回来吧!” 戚忻见识了她之前向自己询问的症状,“小小你是够能胡思乱想的。” 狄双羽不再说话,恢复来时路上的态度,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哼声应对,眼神狠戾地注视每一个活动物体,惹得关口里面保安都忍不住戒备地看她。 戚忻不动声色地将身体转了几度角。最多五分钟,易小峰还不出来,保安就要出来了,这女人明摆着是藏有凶器。 万幸,五分钟不到,一个比她更凶的人平衡了整个局面。 身后有人脆吼一声,“容总。” 狄双羽吓得一缩脖子,转一圈没看见声源,回头倒见容昱走出来。数日不见他还是那一脸无缘无故的煞气,永远都像刚驱完鬼般骇人。清清嗓子—— “哥。” 声音离她非常近,戚忻?“哥?”过度意外让狄双羽重复了出声。 容昱斜了一道视线把两人都扫过,表情没换,脚步未停,直奔举手唤他的人走去。 “哥——?”狄双羽指着他的背影,眼望戚忻。 危险品远离,戚忻也有心情开玩笑了。“要下蛋?” 狄双羽手悬在空中,转成兰花指晃来晃去,恍如自己瞬间短路的大脑,“他……你,”最终还是指回戚忻,“你到底姓什么?” 戚忻觉得她五指造型很漂亮,跟着比划,反指向她,“你猜。” 狄双羽目色一凛,比女人还漂亮还能沉住气卖关子的男人,她不该同他一般见识,“容昱是我老板。” 戚忻果然愣住了,“你不是在新尚居吗?” “前任。”容昱从不提自己家人,狄双羽是定式思维地认为这么孤僻的人不可能有兄弟,所以戚忻这一叫,直接摧毁了她心中容昱孤魂野鬼石中生的一贯形象。“你们……绝对不是亲兄弟吧。” “哦,他爷爷是我姥姥的亲弟弟。” 这一串称呼把狄双羽难住了,仰头念叨了半天,没算出他们俩有什么实在亲戚。 “怎么没实在亲戚啊,他爸朝我姥姥叫姑姑。” “那他朝你姥姥叫什么?” “……” “你看。”多子多孙的中式家庭啊。 “反正他是我哥。” “嗤,我也可以朝他叫哥。” “人都没拿正眼瞧你。” “也没瞧你啊。”自尊心受挫的小女人没风度地撇撇嘴,“他就没有正眼。” “对。”戚忻忙不迭赞同,为微诽共同的敌人而窃笑不已。 不远处,去停车场的电梯前,容昱却忽然回头。狄双羽立刻改笑容为无聊地抿嘴。 戚忻反应没那么快,兀自傻乐,被容昱若有所思地盯着瞪了半天,有点发毛,“他听见了怎么着?” 狄双羽笑他胆小,“听见了又能怎么着啊?” “说实话,他烦我……和我们家人也不是没道理的……算了。”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迎上她不悦的眼神,慌忙解释,“不是吊你胃口啊,长辈的事,还是不说了。” 易小峰拥有最奇怪的时间感,早不到晚不到,偏在前来接他的两个人因各揣心思而同时走神的这光景,拖着半人来高的行李箱,边走着,边哼着歌,用轻快的步伐。 接机的人群里寻找戚忻,意外看到长发飘飘的这个,眼里就再无别人了,感觉整个机场都安静了。一个箭步蹿过去,“小小!”隔着栏杆就把她抱住了。 起码这附近一片是真安静了。狄双羽算彻底给惊到,旁边人都吓得不轻。戚忻感觉特别丢人,抬手以掌遮额顺便挡住了大半张脸。 易小峰只是欢喜,抱着狄双羽,一双大手在她头发上顺了又顺。 狄双羽只顾着捯气儿,“你可吓死我了。” 易小峰亲近够了,再看没脸见他的戚忻,“谁让你把她带来的!” 狄双羽捶他一拳,“我自己。” 他不痛不痒地揉揉,“真是个好主意!”一口白牙闪珠光。 戚忻有样学样,也给了他一拳,“哥们儿你……”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拳打回来。 “还闹。”狄双羽钻进去拖箱子,“一会儿跟你算账。” 易小峰吐舌头,转向戚忻以唇型骂他。 望着狄双羽只身在前的背影,戚忻嘲弄地拐拐易小峰,“你这惊喜太蹩脚了,我看她都快生气了。” “才不是什么惊喜。小小也不是生气。”易小峰敛起笑,浮起担忧的神情,就是因为告诉她,她一定会来接自己。“你不知道,戚忻,她有多恨机场,我不舍得她来这种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哦累累 21关于立场 关于立场 晚上跟妈视频,快结束时她迟疑道:“小峰说……你谈恋爱了。” 我装傻:“小峰说我和谁谈?他吗?” 妈摇头,又叹,“小小,是该谈恋爱了。” 我还是否认。 水月送写真来,咖啡厅里聊聊天忽然问:亲,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说对于恋爱啊,朕可一直没歇着。 同事婚礼上,多喝了几杯的柏林爆料:咱们大才女也好事将近啦。 纷纷询问下我表示:暂不公开。 没有立场公开。 和关允在一起,就像是一场单恋。 我不敢向家人、朋友和同事说:我恋爱了。 2010年1月7日 看他走到安检口,她也准备离开,知道身后他一定又会迟了脚步,转向她,远远望着。 他总会在背后注视,直到她消失于视野才安心,她早已习惯,这次不知怎地也想看看他。侧过脸迎上他暖暖目光,一如记忆中的浅笑,因她的回望,灿烂到辉煌。 常言最美不过有情人对视,那最美一瞬他却撒下这生对她唯一的谎,“回去吧,几天就又见面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易小峥。 杯脚撞在窗框上,轻脆响声中琥珀色液体微晃,催人豪饮。狄双羽清尽了杯中酒,转身拿了手机回到阳台。 电话接通,里面笑声未歇,“哟,忙完啦,作家?” 狄双羽略有歉意,“我弟给了我个惊喜,突然回国来也没事前知会声。” 关允笑道:“你们家人倒都喜欢搞这一套。”他不假思索道,“带着一起过来吧。” “不了,你们谈事情又不是玩。” “早谈得差不多了,喝酒呢。” “你们喝吧,我这边还有几个朋友也正喝着。”顿了半拍,又报备一句,“晚上不去你那了。” “嗯,好好玩吧。” 狄双羽听他说句白白,电话里笑着与人交待“小节目排得满满的,把我甩了。哈哈,疯着呢现在这些小孩儿……”声音渐远,直到通话被切断。 语气还蛮宠溺的。 小孩儿?这个称呼在成年男人之间的含义,狄双羽不知该用什么心情去理解。额头抵着窗子,压得头帘末端扎在眼皮上,微微刺痛,又该剪了。她长吁口气,在玻璃上腾起白色水雾,模糊着夜景,倒映出进入阳台的另一道人影。 “这儿不冷吗?”熟练的儿化音自然不属于易小峰。 “喝热了。”狄双羽回答着,左手在水汽里写下一个T字。 戚忻抬手就给胡乱抹掉,“你要题字题得有水平些!” “好。”她豪迈地应声,手机换到另一只手里,竖起右手食指,在整片玻璃上写:何以解忧,唯有啤酒。 戚忻眯起眼看清了字,说:“这不好,应该写唯有小小。” 狄双羽于是在题字下落了个款:小小。 小小的拧歪的两个字,缩在一角,像两撮草,她看着就笑起来。 戚忻伸长手把多余的啤酒二字擦掉,念了一遍,“何以解忧,唯有小小。”酒精调戏着平衡感,手在布满水汽的玻璃上一滑,让他险些跌倒。 狄双羽失笑。 他却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站稳了敲敲她紧攥的手机,“这个像你初恋的男人,给你说过这句话吗?” 这下狄双羽真笑出来了,“你不要刺激我,大半夜的,会突然寂寞。” 戚忻替好友挫败,“感情我们跨了两条回归线来陪你过节,倒把你陪寂寞了。” 狄双羽讶然道:“T你行啊,喝这么多瓶还能数清几条回归线。” 戚忻才想自我吹捧下酒量,卫生间传来的呕吐声让他当即垮了脸,“哎哟这哥哥可别把我们家下水道给堵上了。” “怎么吐得这么厉害。”狄双羽嘟囔着去看他,“你给我去弄些药来喂他。胃本来就不好,还总这么暴饮暴食,拦都拦不住。” 戚忻撇撇嘴,“我现在弄什么给他都得被吐出来。”不过还是跟了过来,比起易小峰,他更关心自己家卫生间还能不能正常使用。 易小峰老老实实地坐在马桶前,吐完了伸手去拿纸,卷纸一扯一转,怎么也扯不断,一整卷全被拽出来,蓬松成好大一团抱在怀里。 戚忻瞪着一双死鱼眼,“还知道挑干净的,你怎么不去纸篓里捡现成的?” 狄双羽哭笑不得,蹲下去轻抚他的背,“别吐了,食道都吐出来了。” 易小峰从脖子摸到胸口,放心地笑笑,“没出来。” 戚忻受不了地朝那姐弟俩摆手叫停,“你们再这么对话我要吐了。”弯腰帮狄双羽把人扶起,吃力地哼了声,“这家伙你别看吐得五颜六色,我敢说丫根本没醉,身子全挂在我这边,一点都不压你。喂,喂,”拍着他腮帮子喊人,“你给我站直了自己走,听见没有?” 易小峰勉强睁眼看看他,摇头,贴他贴得更紧,“我高兴压你。” 狄双羽扶额,“啊,不行,腐了。”看到戚忻脸色发青,连忙阻止他不理智的行为,“你别放手啊,摔着他肯定吐你一客厅。” 戚忻咬牙忍了,环视一圈,轻手轻脚地把这大块头放到地板中间,哄他说:“你就坐这儿噢,别碰沙发,垫子也不许碰,我去给你拿酒。” 易小峰骨头都喝软了,无依无靠只会让他往一边倾倒。 狄双羽坐下去,背抵着背,承受了他的全部重量。 戚忻也在他们身边坐下,抚掌而笑,“要是草坪就浪漫了。” 狄双羽说:“再有几只小羊。”她向后仰着,头枕在易小峰肩膀上,眼睛微微眯起。 “还小羊……”戚忻看她脚上那双崭新的羊毛靴子——易小峰带回来的新年礼物,鞋架上她今天穿的也是类似的鞋,怀疑她上辈子跟羊结了仇,这辈子又吃肉又剥皮。“买这么多双干什么,摆在家里插花啊。” 狄双羽觉得这主意不错,“插花啊,放牙刷啊,装筷子啊……” 易小峰迷糊着赞同,“都好。”咧嘴大笑。 “牙挺白啊小子。”戚忻瞪他,“你的听明白的家伙?” 易小峰敛起笑,“滚。” 狄双羽把一双长腿伸得溜直,鞋尖碰鞋尖,笑道:“还是小峰好。” 易小峰回她得意的笑,“那嫁给我。” “又来了。”戚忻都听烦了。 从机场回到他家,三个人喝了整个下午,喝完某一杯突然就醉掉的易小峰,从此开始了他三五不时的求婚。 戚忻总结说:“我发现了,这人喝完酒就俩节目:抱着马桶吐,抱着你求婚。”他拍拍易小峰肩膀,语重心长道,“哥们儿,换成我是小小,也不会嫁给你的。” 打了个嗝,易小峰头一歪,热乎乎地吐在了戚忻连滚带爬离开的位置。 宿醉让易小峰这觉睡得无比痛苦,起床一走路感觉直往下掉器官,好半天才适应头的重量,抬手托着脑袋走出卧室,客厅的景象让他愣在门口。 狄双羽拿着抹布用力擦着茶几上凝结的荤油,戚忻在她身后,拎着一只拖把,也很认真的样子。感受到光线的变化,狄双羽抬起头,看见易小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话。 戚忻一看他那副眉头大皱的神情,差点哭了,“哥,你不能还要吐吧。” 易小峰绷着脸,哼道:“我看见小小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就觉得很不舒服。” 戚忻闻言大乐,赶紧将拖把塞给他,“快来快来,让你进入这画面。擦完了洗一遍再擦一遍洗一遍再擦!”任务交出去,他轻松地在沙发上坐下,转转脖子转转肩,还转着眼睛挤对易小峰,“简直就是金刚葫芦娃的八娃,呕吐娃。” 易小峰不承认做坏事,“我喝酒从来都不吐。不过胃好疼,其实昨天没吃什么东西——” 戚忻纠正他,“你没少吃了,是吐得太干净。” 易小峰没理他,可怜兮兮地瞅着狄双羽,“小小,我饿了。” 狄双羽爱莫能助,“这也不是咱们家地盘。” 戚忻冷哼,“你还是饿着吧,吃了也是吐。” 易小峰不耻下问,“有什么吃的没?” “有。”戚忻很热情,“KCN。” 易小峰忍无可忍地横起拖把,“信不信我用仅有的体力瓦解你。” “来啊!”戚忻不相信这个吐到半夜的人能与自己对抗。 狄双羽指给他们一块擦干净的空地,“拖把放下再去玩。” “谁跟他玩。”嫌弃地瞥一眼那个报复小人,易小峰跳沙发过来抢去狄双羽的抹布,“你也别擦了,我们下楼去吃早餐吧。” 戚忻出言警告,“活儿不干完你别想走。” “我胃疼得跟什么似的……”他想使个苦肉计,又找不到足够夸张的形容词。 “我给你配药。” 狄双羽点点头,“这倒是正经事,吐那么严重,是得弄点药吃。” 易小峰直接反抗,“我才不吃!” 狄双羽习惯性命令,“不许不吃。” 易小峰一副苦相,“有治肚子饿的药吗?这种药都有,米饭做什么?” “他们什么药都有。”狄双羽胡乱哄骗,“上次还给了我一管据说能祛烟渍的药物牙膏。你看白了很多吧?” 审视过她龇露的牙齿,易小峰老实地摇头,扭过脸凶神恶煞地恐吓戚忻,“你别给小小乱吃药!” “多冤枉啊,别人想吃还没有。”戚忻毫无愧色,“牙膏又不是砒霜,哪儿那么容易见效?” 狄双羽手机响,不等接起,先对拌嘴的人下了禁声令。 无法从言语上攻击对方,两人先是眼神上挑衅了一阵,彼此都觉得没慑服力,很快扭打成一团。 狄双羽绕过这俩大龄儿童去卫生间,翻开手机用肩膀托住,双手忙着洗抹布。 关允的电话寻物,“我手表是不是落你们家了?” “你走时候没戴吗?”狄双羽关上水阀仔细想了想,还是没什么印象,“你来我们家戴手表了吗?好好想想,别放讹噢。” “就是想不起来了,要么就是不见好些天了。刚出洗浴中心一看没有了,回去找就没找着。回家又翻了半天,也没有。赶紧给我找找,你那儿要是还没有,那就真没了。” “我还在外边呢,等会儿回去给你找。” “一宿没回?” “嗯,我弟朋友家住的。” “够野的。” “我跟您说,那表要是在我们家就跑不了,什么时候回什么时候找吧。” “也成,找着就当捡着了。我刚找手表的时候翻出来一个指环,有些年头儿了,给我弄根皮绳挂脖子上吧。” “你越来越骚了关允。” “你不是也把指环戴脖子上吗?” “我那就是挂坠好不好?它只是长个指环的样式而已。” “就照着你戴的皮绳给我也来一根。” 狄双羽对着镜子摸了摸挂坠,“这根就给你吧,回头我换个银链。” 他很满意,“什么时候回来?” “着急戴它上轿怎么着?等着。要饭还嫌人家不按时按点送来。” “靠,伤自尊了,我自己买去。” “去吧,多买几米我给你织条皮内裤。”她不相信他能找到地方买。 “说真的,向阳张罗吃开年饭呢,晚上一起吧。” “你们开年饭放在元旦吃啊……” “我快饿死了。”易小峰站在卫生间门口肆无忌惮地大吼,“你电话怎么打起来没完啊小小!” 关允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得~”他学旭华的口头禅表示无奈,“估计这些天都见不着你人了。” 狄双羽朝易小峰做个手势让他滚蛋,他非但不走,反而大方步入。狄双羽也未加回避,只似漫不经心地绞干抹布,电话里对关允建议,“你不应该去陪陪关宝宝吗?” 他听了更显落寞,“孙莉她爸妈来了,小家伙成天跟着出去玩,根本想不起我,小没良心的。”话说到这儿本来就完了,忽又毫不相关地补充了句,“和你一样。” 狄双羽倏然僵滞,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说什么话,听他在电话里大笑,随意道了别,又骂她一句没良心,这才收线。 易小峰靠在洗手池边上,望着她的眼神很专注,有些探究。“你要过去陪他吗?”他问。 狄双羽回神笑了起来,“不去。”合上电话走出卫生间,顺手在他气鼓鼓的面颊上掐了一把,“陪我弟。” 易小峰揉着脸跟出来,“那一起回家看爸妈。” 狄双羽挑眉看他,“你知道我假期不够。” 他不高兴,“我就知道你借口老多。” 易小峰有理由生气,他这次假期不短,是专程回来陪父母过年的,只在北京停留两天。偏这么两天狄双羽都被别人电话霸占着,手机不离身,没来电都要瞄上几眼,他再粗枝大叶,也看得出这是多心不在焉。越想越不痛快,再加个歪心眼奇多的戚忻从旁起哄,接连喝得烂醉。幸亏身体素质好,醉得快醒得也快,只醒酒后免不了嚷嚷头痛。 狄双羽实在管不住,或多或少也有心虚。 她自己也挺纳闷,关允一天时间竟打来了四通电话,找手表的找洗衣液的各一通,酒后胡言乱语和酒后一言不发的各一通。短信若干,基本没主题,有条彩信是光秃秃一张照片,满桌子酒菜,估计是所谓开年饭的现场。他是心情大好,还是喝酒乱性,幽怨她没良心,想不起来他,竟有点醋意盎然的意思……而这些明明都是值得欣慰的事,她却惴惴不安。 送走易小峰回到关允家,他来开门的时候不冷不热地哼了声,狄双羽立刻觉得一切正常了,自己骂自己受虐成瘾。 易小峰是中午的航班回家,照例不肯让狄双羽去机场送行,只嘱咐她今年春节要早点回去。狄双羽知道他还有不少话要说,也知道必然不会是自己乐意听的,向戚忻使了个眼色催他开车,后者便一脚油门踩下去。戚忻是局外人,明眼人,她油盐不进,他也不想自己兄弟多讨没趣。大冬天的,易小峰开了车窗向狄双羽挥手,大声喊:“好好照顾自己,少喝酒……” 剩下的话,狄双羽笑得听不清楚,小子在酒瓶子里泡了两整天,还敢大模大样跟她念经。 到关允家楼下的时候,狄双羽看见一个瑞驰的同事,叫陈羽,本地女孩儿,就住这栋楼里,和关允不同楼层。狄双羽这之前也在电梯里见过她,彼此都不熟,因为名字里都有个“羽”字才记得住她,索性装作不认识。陈羽也没主动打过招呼,狄双羽猜她搞不好真不认识自己。 第一次碰见陈羽,狄双羽到家还跟关允提起过。关允说她应该认识你吧,语气不甚确定,狄双羽于是继续把她当陌生人处理。胳膊上挂着拎包,怀里抱个加湿器,进了电梯不方便按楼层,正倒手的工夫,陈羽后追进来,看她一眼,直接帮忙按了8层,然后在狄双羽略显惊讶的目光中搭话:“还真是你啊,我头两回看见了还没敢认,变样了,你以前不是齐头帘儿吧。” 狄双羽这发型都梳十来年了,也没纠正她,笑了笑,含糊应下,“是,胖了好多。” 陈羽熟络道:“你个子这么高,这样正好。要那么瘦干嘛啊?哎哟我特受不了那些减肥的这不吃那不吃,胖半斤大惊小怪的。可不是因为我自己胖才这么说啊,哈哈。真的,双羽你可别减肥,你再胖点儿都行,你看你下巴多尖啊……”这楼的电梯很快,没给陈羽太多发挥机会,8层就到了。她抓紧机会客套,“我就住12层,有空到我们家玩儿啊。” 狄双羽咧咧嘴,“先走了。”进屋来告诉关允,“刚才看见陈羽了,叽叽爪爪说一堆话,瞧着眼神怪怪的。” 关允不感兴趣,“哦。” “你是不是和她说什么了?” 他淡淡地否定,“没说啥啊。”抬头看她抱个小熊加湿器呆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就说你碰到双羽都不打招呼的。” 22叙述的方式 叙述的方式 你曾给过赵珂一个婚礼,对吗,关允?并且这件事,在你讲给我的你们的故事里,从未曾被提及。 我以为你们的事我全知道,可这一刻忽然想起,你的叙述方式,是章回体的。 你讲的你和她的种种,是片段,有故意为之的断点。 2010年1月8日 关允斜眼看着屡放他鸽子的女人,一副不准备给好脸色的架势。狄双羽憋着笑,夸张地扑过去叫亲爱的,仰了头一下一下亲他,问:“你是特别想我还是特别想我还是特别想我啊?嗯?” 他定力不够,没怎么着就破了功,笑意上眼,欲迎还拒地推着她,“自重,自重一点噢。” 这种表情这样的语气都像极了易小峥,身上的温暖也像,暖得让狄双羽贴着不愿离开。可能是刚跟小峰分手的原因,今天格外想念易小峥。 关允也并没用力推,任她把全部重量都压过来,忍受她大分贝的娇嗲,以及不时的怪笑。“怎么像关宝宝似的还耍赖?”他说着,抚乱了她头顶的发,“这么大人了也梳一个傻头帘儿。” 隔着她刚从室外进来犹带凉意的头发,他的掌心是一泓热源,浸润了她四肢百骸,时空光影于这刻盈晃错乱。 狄双羽将手臂收得更紧,直感受到彼此皮肤也随心跳节奏怦动。 “怎么了?”他轻轻拍着她,“弟弟走了舍不得?” 为他奇准的猜测欣喜不已,面上却低笑否认,“调皮鬼我巴不得他赶紧走。” “我看你玩得可欢着呢,乐不思蜀了。” “思什么蜀啊,我喜欢北京,北京有雪。”她坐直身子,看看晴朗的窗外,“这两天都没下。”难得今年雪大,易小峰回国来竟是几个大晴天,害她想叫他出去看雪景都没机会。 “今早上刚下过……”关允疑惑地挑挑眉毛,“你不会跑出北京玩了吧?” “下了吗?”虽然她陪小峰喝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可瞧天气不像下过雪的样子。视线从窗外拉回至他身上,狐疑道,“早上你起来了吗?还知道下雪。”这每天都恨不能睡死在床上的人,没事怎么可能起早? 他语调微酸地,“怎么没起啊?我又不像羽总业务那么繁忙,睡得早起得就早呗。” 狄双羽不受挤对,“倒真是稀奇……”猜想他那群狐朋狗友只怕都顾着与家人过节,没工夫陪他。“对了,我回家没找着你手表,倒翻出了两只袖扣,也不成对,一样一个。你两副扣都配不上套自己还没发现吗?” 他不在意,“我就没几副能配上对的。手表在我车里找着了。”说着自己也感到奇怪,“我为什么在车里摘手表?” 狄双羽忙着整理他的袖扣盒子,随口答,“谁知你干了什么好事。” 关允窃笑,“好事也就和你干过一回。你给我找皮绳了吗?” 她点点自己脖子上挂的,解下来皮绳给了他,自己拿根银链穿进原先的挂坠上。关允乐滋滋地去卧室找出他说的那枚指环。狄双羽不甚在意瞄了眼,彩金戒圈纤细,斜镶一排小碎钻——分明是只女款婚戒。 见她神情异样,他欲盖弥彰地解释,“新买那件开衫领子太秃了。” 狄双羽假笑,“我可以啃一串印子给你。” 他客气道:“那多辛苦。”皮绳穿过戒指,低头让她帮自己戴好,到大衣镜前臭美去了。 她冷冷看着,不愿去联想那枚戒指的来历。 可联想是非主观操纵行为。 晚上趁他洗澡,狄双羽窝在沙发里,盯着茶几上的戒指,出神好半天,倾身取过来,随意地套上左手无名指。隔着一条皮绳,戒指在指关节处就再套不进,她没敢硬戴,怕卡住了不好摘下。 赵珂比较瘦小,应该是她的手寸没错。 捏在手里看了又看,看到戒圈内部的品牌LOGO和K金标志,狄双羽想起此前收拾房间时,似乎整理过一沓购物发票和保修保养卡之类的物件。跳下沙发,从书架下面拖出一只草编杂物箱,很快找到那叠整齐的卡片证书,心说关允评价她乱扔东西太冤枉人了,她其实是某种程度的旧物癖,一些早该处理掉的玩意儿,要么觉得有意义舍不得扔,要么就是不敢扔的,总觉得以后可能用得到。 紫色折卡精美华丽,内有压膜的钻石鉴定书,附带产品照片,正是她手上拿的这只。信息栏上填着顾客姓名、手机号、生日等等。赵珂的字写得可真不怎么样。 侧耳听了听,浴室里水声未停,她将所有物品放回原位,重新蜷进沙发看杂志。搁在眼皮底下的戒指姿态静好,钻石折射绚亮的玫瑰金色刺痛人眼。 关允一身水气地出来,打了个冷颤,看她身上那条吊带睡裙,“你不冷啊?” 狄双羽瞥他,“冷啊冷啊就习惯了。” 他对这不着调的回答嗤之以鼻,坐到她身边点了根烟,爬爬头发叹道:“明天要去芜湖。唉,刚开工就要出台……” “那边多好,尽是唱黄梅调的小妹子。” “我对小妹子没兴趣。”邪里邪气盯上她胸部,“我喜欢大的。” 她漫应,“是吧。”仿佛听不懂他的调戏。 他稍稍错愕,扭头研究她的表情,“困啦?” 狄双羽回过神,颇有怨气地剜他一眼,哼道:“我才来你就走。” “不是工作么?”拍拍她的腿,另只手伸长了去弹烟灰,“再说我昨就让你回来,你也不回啊,你弟难得来,当然陪他了。” 狄双羽笑得讥诮,“你还挺善解人意的,噢?”用杂志拨开他的咸湿爪,“明天几点飞机?” “九点半。”他抽过杂志来翻了翻,“这期的吗?放我皮箱里,留着飞机上看。” 过期到不知哪年的了,狄双羽也没费劲对他说明,拿着去装皮箱。一打开却发现里面衣物文件电脑都已经装好,领带带了两条,估计是要走上几日的。 他去浴室送毛巾,顺便让她看看钱夹里还有多少现金。 狄双羽从侧袋里取出他钱夹,翻开看看,先是看到关宝宝的寸照夹在里面。溜溜的黑眼睛瞪着镜头,她看得喜欢,想抽出来细看,意外带出了后面一张照片。同样是寸照,照片里是个有着海妖般卷曲长发的女人。 也就是赵珂,寸照都能照得这么好。 “找着了吗?”关允探出头来问。 狄双羽不敢抬头看他,只把钱夹举起来,“有。” “我还不知道有。”他笑问,“多少?” 她粗略数下,“就四百多。”若无其事地将两张照片依次放回,借由整理衣物的动作,调整自己的不宁心绪。 “明早想着提醒我去取点钱。” “我包里有,你要用多少?”年前单位发的现金红包她还没存。 “也好,回来取了再给你。”他对着她包里厚厚一撂百元大钞吹声口哨,“我说怎么叫喝酒都不回来,合着赚现金去了,生意不错呢。” “什么年代了关总,真正生意不错的,现在都带移动POSE机。” “真的吗?”他歪头,“你知识真偏门啊作家。” 狄双羽却觉得自己知识面挺宽泛的,就连只看到一张寸照,她都能很快想到什么领域会用到这个,首先排除了结婚证,那上面是放合照的。而且关允和赵珂在一起时,还没离婚,也办不成结婚证。 可是,“和赵珂分手后才与孙莉离婚”的信息,本身就是从关允口中得知。狄双羽从没怀疑过它的真实性,因为他没必要说这样的谎话,也看到过孙莉发给关允的短信,大致是“离婚了还这样打扰你很不好意思,但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人帮忙”之类的赌气调。总之关允确实是和孙莉离了婚的,他和赵珂也已经分手不会错,但如果这两件事的发生顺序,不像关允所说那样…… 如果关允和孙莉离婚的时候,和赵珂并没有分手呢? 狄双羽想起曾在关允的电脑里看过一个文件夹,名字非常之不可思议,叫做“关允_祁舫婚礼”,不明白是什么概念。文件夹里是几十张照片,没有婚礼典礼场面,只是一群人吃吃喝喝的普通宴席,三两桌的规模,场面也不算大,有几个人狄双羽见过,都是关允的同学。祁舫的照片不多,看一遍下来甚至没找到哪个是他老婆。一张一张尽是赵珂身着盛装的美丽模样,有起身喝酒的,有说话大笑的,关允坐她身边的位置,一直看着她。还有几张照片上,他二人共同举杯,不知是敬人,还是被敬。 照片时间是2009年3月21日。 狄双羽听关允提过,祁舫是离异再婚的。想必二婚便没大肆铺张,只摆了酒请客。 初看这些照片,直觉是关允带赵珂参加祁舫婚宴,席间被敬上几回酒再正常不过。而这照片大概是婚礼主角祁舫整理的,专门挑出关允的放到一个文件夹里发给他,所以命名一律是“AA_祁舫婚礼”、“BB_祁舫婚礼”这种方式。也说得通,狄双羽当时未做它想,只对关允至今还保存这么多赵珂的照片耿耿于怀。 这些是基于相信关允所说的理解。如果他撒谎了呢?如果他和孙莉早已经离婚,赵珂跟了他两年,闹得那么厉害,不就为了让他娶自己吗? 那枚婚戒,是关允给她的交待吧? 电脑里那些照片上的赵珂,手指有没有戴那枚戒指,狄双羽之前没加留意,她想确定下,又怕电脑开机声太大把关允引出来。反正他的电脑常留在家里,她总有机会确定。何况有些事,实在没什么必要确定。伤口都那么明显了,还需要狠狠扒开它确定下疼痛吗? 现在回过来再理解这相片文件夹的名字,可以有另种解释吧:关允和祁舫的集体婚礼。 他们同窗好友,选在同一天,携各自再婚的对象,宴请宾朋。 被这种猜测惊得骤然睁眼,狄双羽脑中咝咝嗡嗡响作一团,终是再也睡不着。担心翻来覆去吵醒关允,干脆起身下了床。 客厅里没挂窗帘,落地窗洒下的大片月光足以照亮房间,狄双羽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确定关允没醒,这才蹑手蹑脚从他行李箱里翻到皮夹。抽出赵珂的照片捏着一角,蹲在地上静静地看。 月光亮度毕竟有限,照片又这样小,她看不清这女人的五官,只知道是精致的、诱人的、让关允念念不忘的。他手机里有她的信息,房间里有她的日记,钱夹里有她的照片,电脑里有她发给他的邮件拷给他的歌曲,脖子上有她的戒指……明面尚且如此,心里呢?在除了关允自己,谁也看不见的角落,他划给她怎样一片位置? 从背后抱你的时候,期待的却是她的面容。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说来实在嘲讽。 寂静到连呼吸也无法放肆的空间里,泪砸在地板上,竟有回音错觉。晶亮水光中,赵珂模糊起来,看得人头痛。狄双羽捂着嘴,不让抽泣出声,在窒息中控制住自己险近崩溃的情绪。强忍着撕碎照片的冲动,将它塞进行李箱最外侧的夹层里,合起钱夹,放回原来的位置。 做这些的时候,狄双羽心跳得厉害,并不是怕关允发现她动了手脚,钱夹放在行李箱里,照片不见了,肯定要先找过行李箱,到时候也只会认为是不小心掉到夹层里了而已,怀疑不到她头上。她心跳是因为揣了一个想法,她在赌,赌这一切都是自己猜错了想歪了。 戒指只是件贵重首饰扔了浪费,这张寸照是很久之前放在关允钱夹里的,久到他都忘记了有它的存在。她在赌,即使照片没了,他也根本不会发现。 夹层比较薄,如果不是特意找,一张小照片是会一直被遗弃在里面的。直到某天,她会为关允换一只新的旅行箱,然后将旧的一切,看到的看不到的,当着他的面,彻底清理掉。 这个可能性有多大,她没有勇气想。越是没把握的赌局,越让人心跳加速,她不敢回卧室,不知该用什么心情面对关允。 她想离开,不知关允还是否会问她为什么?还会来找她吗,像上次一样? 分开了再回来他身边,她以为总会有所变化,不料却是她的自以为。关允未曾为失去她难受,他难受的是她离开的姿态,太潇洒,他挫败。他挽回的是自己的面子,而不是狄双羽。而狄双羽的挫败是,明知如此,她仍情愿被他“挽回”。 这一夜狄双羽在沙发上待至天亮,睡睡醒醒几回,分不清梦里梦外。有时感觉冷,裹紧衣服,裹不住温度,凉薄四面八方侵袭。对自己说果断离开算了,嘴巴说不服心,心又管不住脑子胡思乱想。想起一首歌,唱不出只哽咽,泪沿面颊曲线流到沙发上,不洇于皮质,也不蒸发于空,久久地窝在脸畔的位置,像枕了一汪凛冽的泉。 关允醒来时,看到床空了一半,开始不甚在意,狄双羽向来比自己起床早。血压不足让他思考缓慢,好半天听不见有人活动的声音,才隐约感到不对劲。疑惑地出了卧室,一眼看到沙发上裹件大衣蜷缩而眠的姑娘。 “双羽。”他走近了,蹲下来小声唤她,不敢惊到她,怕她滚下来摔到。见她张眼,才放心提了些音量,“你怎么在这儿睡啊?” 狄双羽望着他,一夜反复扎挣的记忆袭来,眼眶瞬间发胀,幸好睡眠不足的眼底早已充满红丝。光明正大地揉了揉眼睛,她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喃喃,“写会稿子眼睛累,想眯一会儿结果就睡着了……” 他有些心疼地皱眉毛,托着她的脑袋与自己额头相抵,“搞什么啊,以后早点睡吧,嗯?” 狄双羽点下头,眼泪却扑簌簌收不住。怎么办啊,她停止不了,不管他有过赵珂还是孙莉…… 以为她不舒服,关允把钥匙留下来,让她在家休息一天。 狄双羽坚持同他一起出门。她无法一人待在他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屋子里翻出什么来,停止不了爱关允,更停止不了对他的猜疑。过去是未曾说起,还是刻意隐瞒?过去是否真为过去? 23关于女人 关于女人 你的心腹,你的肌肤,你的衣服。 一生,一代,一夜情。 2010年1月13日 到了公司也全无心思开工,所幸小长假刚结束,没几个人能在工作状态。狄双羽昏昏噩噩混过一上午,才想睡会儿,关允来条短信:落地。跟着又有一条:你好些没有?狄双羽心里有气不想回复,隔了几分钟又忍不住拿起手机,这工夫被总监叫去说项目,回来就忘了这事。关允也再没短信发来。直到下午5点多,他QQ忽然上线,发消息让她下班回家吃些药早点睡觉。 狄双羽想如果能睡得着我还用等到下班吗,早溜回去补眠了。不想打击他难得的温存表现,只把QQ状态切换成离开,没多加理会,继续翻手机通讯录找人安排节目。她就没想回家,睡不着又静不下心写稿,一人待着又得把自己逼进崩溃循环。 这些年心烦意乱时净往吴云葭那跑,陪小云云玩,孩子高兴她也高兴。可这会儿小云云陪不了她,元旦前几天就被她妈带回老家走亲戚去了,要到春节前才能回来,葭子父母去世得早,但与近亲长辈来往还算密切,每年都要抽时间回去走动下。水月把年假休到东南亚去了,还E过来她和人妖跳舞的照片,估计还会有个把礼拜行程。小T也有自己家人朋友,易小峰来那几天已经霸占去他的假期了……一一数下来,诺大一座城,找不到一个能陪自己喝酒说话的人。狄双羽想,可能她真是太寂寞了吧,才会爱上关允。 正陷于自我否定的伤感中,手机来电提示出容昱的名字,狄双羽几乎是狂喜的。虽然他不会有闲心陪她喝酒,却是个常把她拎去凑饭局的人。刚才也不是没翻到他,手机里一共就那么几个号码,但只看一眼就过了。容昱之流,只可以他主动骚扰别人,别人不可以没事找他的。狄双羽习惯做宾,也不计较他过于自我的个性,今天更可说是乐意的,接电话叫人的声音都充满了期待,“容总?”约我约我! “嗯。”他应一下就了没声音,不知突然又忙起什么来。 狄双羽只好小心追问:“什么事?” “稍等。”他不知跟谁说了几句话,然后也没道个歉,就和平常一样单刀直入地对她说,“出来打球?” 她猜中了前头,却没猜中这生僻的节目——“打什么球?” “羽毛球。什么时间下班?” “倒是快了……” “好,等我几分钟。” “等下等下。”狄双羽迭声唤住他,否则这人电话说挂就挂,证实还在通话中她才说,“这么晚了打什么羽毛球啊?”她看看脚上的雪地靴,走路都显笨重,一跑起来还不得跟小象撒欢儿似的,实在不适合运动。要是台球还可以应付,可容昱够呛肯参与这项枯燥运动。 她的意思是穿着不方便,他却惯性以为拒绝,颇不满意地问:“你还有别的安排吗?” 在某人出差的当天,容昱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关允又不在家,你回去也是闲着一个人。事实是这么个事实,可他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有逻辑吗?尤其在她心理受挫正失落的当口,这话听起来简直就是落井下石给她难堪。没有关允,她的世界还一片空白了不成?容昱是有口无心的典型,狄双羽不吝迁怒于他,“肯定不是只有你可以安排啊!” 他却抢先她万分之一秒咆哮,“这个路口要出去!你走几遍了还不记得!你说什么?”恢复与她对话时余怒犹在,听起来像质问。 狄双羽吼完也心虚了,明知道容昱没恶意,她还是不大擅长蛮不讲理这项业务。咬咬后槽牙,勉强挤出了断断续续的笑声,“容总,我这几天不方便运动。” 容昱问:“为什么?” 狄双羽哑口无言,就不懂他咋问得出这么没常识的问题! 他猜测道:“生病了?”想了想又说,“你看吧,你就是总不运动,体质不好就容易感冒。” “我什么时候说我感冒了……”他这自说自话的毛病应该属于中枢神经发育有障碍吧,老把自己假想的情节统统当成现实。 容昱主观把这话理解为应约,“那准备下楼吧,我很快到。” 狄双羽心里闪过个念头,试探地问:“您有什么事吗容总?”或者不是打球这么简单,他想和自己谈谈关允吗?听关允说他们最近闹得有些天寒地冻地意思,狄双羽心想,冬天过了一开化,不就天崩地裂了吗? 容昱沉默了下,忽然笑道:“你还真病得不轻,才说了是打羽毛球。” 这玩笑实在不适时宜,狄双羽连捧场的笑也做不出,“哪有人晚上运动的?” “运动累了洗个澡,睡一觉,多舒服。” “晚上运动过量心跳加快会失眠的。” “别找借口了。”他耐心濒临极限,“我被你气到才会失眠,真会狡辩。” 好吧,她狡辩……狄双羽无语地盯着手机,很多时候她都觉着,容昱这货是真挺让人头疼的。个人工作能力明明无可厚非,偏会被别人评价处事风格操蛋,像这次呢,本来好好一个约会,吵吵闹闹又变成她勒令作陪,想领他情都难。啥事都能做出负面效果,也够有才的。 容昱纵是性情古怪,狄双羽也承认自己脾气没多好,葭子形容她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上中学的时候比较明显,狄双羽自我检讨是叛逆期心理因素所致,还有就是那些年神经敏感,有些小自卑,听不得别人呼来喝去命令自己做事,被侮辱的感觉。参加工作之后慢慢成熟懂事起来,没那么拗憋了。唯独与容昱气场不合,两句话说不到就会被他惹得犯倔。 他太盛气凌人,狄双羽起初和他都没法沟通,后来是看他对所有人一视同凌,心里才稍微平衡。而且跟他也惹不起的气,容老板根本没觉得有气到你,她这边气得要死,人家还莫名其妙的想,这人怎么突然爆掉了?狄双羽同他争习惯了,变得愈发宽宏大量。 有人说踏入社会就如杂石入海,管你棱角多锐,风吹水蚀久了总会圆滑起来。而狄双羽觉得自己遇到的容昱简直就是一套组合锉,不到一年就把她连削连磨治理成弹力球了。 才绊了个气势汹汹的嘴架,等见到容昱时已忘得一干二净,一脸灿笑,“怎么突然想起要找我打球?” 难得容昱也笑眯眯的,“找不着别人。” 狄双羽笑脸顿僵。 他大笑,“我人缘有那么差吗?”独自坐在后座舒展了四肢,悠哉地说,“是猜你肯定闲着。” 狄双羽忍无可忍,“我凭什么就闲着啊!” “好好好,”他惹够了,抿起微笑以示风度,“谢谢你陪我打球哦双羽。” 新来的小司机没有旭华那么司空见惯,不时偷瞄这个顶撞他老板的姑娘,好奇表露无遗。 狄双羽回头看看容昱,“您就穿这套装备打球?” “衣服在后备箱,”他说,“总不能穿运动服上班。” “对啊。”狄双羽举起衣袖给他看,“所以你看我这身儿,怎么打球?” 他欣赏一番,评价道:“你这身也就相当于运动服了。” 相比他那身正装,狄双羽无话可说。 容昱噗哧发笑,“都上了车了还在抵抗。”向后倚在靠背上活动肩颈,漫不经心道,“非得和我拧着。” 狄双羽听见他转动颈椎时的轻微脆响,正想说什么,就听他嘟囔了一句话。没听清内容,问他重复,先生半眯着眼不看她,也没有回答的意思。猜想不是好话,她放弃追问,开启自己的话题,“您都忙一天了,还非得出来打球。” 他半真半假地,“我说是怕你无聊你又不愿听。” 她只好笑纳,“是受宠若惊。” 这一巴掌显然拍中了马屁,容老板龙心大悦,也开始学会体恤他人,“你累了吗?” 狄双羽实话实说,“是看你挺倦的,我累的话就不出来了。” “你看你,明明想来还推来推去,多不坦率。” “我这叫客气。” “跟我有什么好客气?”他是真有疑问,完全不明白她的思维,“你自己也说,我现在又不是你老板。” 狄双羽茫然侧过了脸,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没得出合理答案。没有雇佣关系,两人仍有见面往来,说是朋友,又做不到那么轻松和谐。就因为什么都不是,她不知该如何定位自己和他的关系,便拿捏不准该用哪种态度面对他恰当,总要绷着根弦儿与他相处。至于容昱待她,绝对谈不上亲近,也不疏远,中间或有些微妙变化却不明显,基本上是一如继往的淡淡的恶劣。对于这种恶劣,她只是嘴上顶撞,心下并不当真恼火,否则也不会次次妥协。 容昱也问:“你有必须顺从我的理由吗?” 狄双羽一怔,诚实告知,“好像没有。” 他点头,“那就不用再客气,浪费时间。” 容昱这两句话说得比平常语速稍慢,似乎在强调,似乎怕她听错。狄双羽听清了,却没听懂。是暗示她如果喜欢,就该坦率接受他?不对,容昱讲话没那么有技巧的。 “你又摇头。”他指控,不忘告诫她,“打球时候专心点,不然受伤要怪我强拉你出来。” “我能那么不讲理吗?”她尽择漂亮话说。 容昱撇撇嘴,不屑反驳她。 狄双羽看着他这最寻常的表情,忽然想到,像容昱这么个自我到单纯的家伙,或者她本不需要用什么关系来定位他和自己,或者就是这样一种没关系的关系,偶尔见面聊聊天,见不到也不会牵挂,怎样都行,最普通不过的人际。脑子里冒出庸人自扰这个词,没来由心情大好,“打完球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可以。”他也没对她的主动示好有何反应,回答得一板一眼,像在批示下属报备。 狄双羽龇牙直乐。 容昱不解,“哪里好笑?” 狄双羽问:“你是不是早就打算了待会儿要去吃饭啊?” 他呵呵笑道:“还没来及打算,我说了你肯定也要告诉我晚上减肥不吃东西。反正我说什么你都说不行。” 她尴尬地看下偷笑的司机,“涮羊肉您吃吗?” “可以。”他对吃倒是不大挑剔,除了那些洋快餐,基本放任她点单。 “我给您找家很好的馆子,那儿手切羊肉片一绝,片片0.7毫米,可以透过肉看报纸。” 一天没用心吃东西,两句话先把自己说得直吞口水。 他鄙视地瞥着这个谈到吃立刻神采飞扬的女人,“直接看多好,干嘛透过肉看?” 她的热情没那么容易被浇熄,“完了,现在就想过去吃。” “别想,吃完怎么运动?” “我们可以只吃,不运动。”狄双羽觉得他钻牛角尖了,“吃饱喝足睡一觉也挺舒服啊,何必去花钱挨那累呢?” “你说不服我的。”他笑起来,“先去打球,然后你想吃什么都行。” 狄双羽耸肩宣告妥协。做人不好得寸进尺,她陪他打球,他陪她吃肉,多公平。 结果才打了两场,狄双羽刚活动开四肢找到挥拍感觉,容老板竟然张罗收队吃饭去,狄双羽嫌他扫兴,“容总老矣。” “胡说!”他当即翻脸,“是怕你不常运动,跑太多了拉伤肌肉。” 看他们停拍说话,司机把容昱电话送过来,说有几通着急让他回电的,狄双羽顺势接过他的拍子递给司机。得到容昱眼神许可后,小司机方敢下场应战。 这孩子打得不好,或者是不好好打,狄双羽也只得把对付容昱的劲头收起来,羽毛球四平八稳地在空中反复划一条弧线。容昱电话讲完了,站在边上看他们每个回合都打上十几二十拍,取笑道:“你们这么玩多费球拍。” 狄双羽挡住球落进自己手里,“不是省了弯腰么。”说着扬扬球拍,“来啊,您上场捡会儿球?” 他不受将,扔她一瓶矿泉水,“你还玩?明天腿疼手疼的上不了班。” “放心不会。”接过来猛灌了一口,将瓶子递给司机让他捎带到场外,“谁说我不常运动了?今天我本来要去做瑜伽的。”这话不是临时编的,真约不到人的话,她是想去做个瑜伽放松下,当然肯定不如打球来得痛快撤火。 “哦?”容昱倒有些怀疑,“不是跑到哪里通宵喝咖啡写稿子?” 狄双羽记起有回在转角茶座,曾看他向服务员问过一些关于她的事,就是这类消息吗?她想笑他无聊,又忽视不掉感动。谁会不希望自己被人关心呢?“再打两场吧,容总。我才发现心情不好的时候,流汗比流泪有用。” 他望着她笑,“你又不想涮羊肉了吗?” 她用拍子掂着球,“反正羊都切成片了,跑不掉。”容老板一言九鼎,也跑不掉。 狄双羽实在没想到,这些活物都乖乖的存在,她那没手没脚的钥匙包却不知跑哪去了。从俱乐部找到饭店,还绕回公司翻了一圈,沮丧地下楼来,对等在车子外面的容昱摊开双手,“您知道换锁的电话吗?”看他的表情,保不齐连换锁这行当都没听过。 “找警察。”容昱的方法总是简单粗暴但绝对能解决问题的。 “还是先不换了,钥匙有可能落在桌上被同事收起来了。”以前出现过这情况。 他提醒她,“没有备用的吗?” “我同学那儿有一把,但是她没在北京,还有她家的备用钥匙也在我包里……”看来一顿数落免不了,只求葭子不要当着小云云的面管教她。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听关允的话待在他家别出门,起码不会闹到无家可归。也好在没拿他家钥匙出来,要不然这一包岂不丢了三户人家。狄双羽揉着脑门,无奈得呵呵直笑,“看来还真要去喝咖啡写稿子了。” “别闹了。”他转身拉开车门,“找个酒店。” 她站在原地仰头数星星,“身份证在钥匙包里。” 他一怔,怒了,“你这是什么习惯!”摔上车门又退了出来,“现在就确认有没被同事收走,没有的话马上回去把门锁换掉……打110好了。” “别,良民不与官家打交道。”只是丢钥匙而已,她每年都丢个两三回的,不想把事情搞大。并且她还想到有个可能遗落的地方没找,就是关允家。昨天从包里拿东西了,随手把钥匙包掏出去,今早出门忘了收也说不定。她没跟容昱提这茬儿,只说:“我身份证上不是现住地址,不会出什么事。明早再确认也来得及。” 看她这不慌不忙的认命相,猜也不是第一次丢钥匙了,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容昱就对她沿用如此不科学的物品保管方式很不理解,“身份证和钥匙放在一起?” “原来是放钱夹里的,人家告诉我,这要是丢了就坏了,里面所有的银行卡都得被清空。” “你告诉我现在这样好到哪里去?” 狄双羽再度望天,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临这么悲凉的处境。“往常都是去朋友家住。” 容昱也认命了,“走吧。” 狄双羽眨了眨眼,将目光从一弧苍穹收回。容昱好像误会了什么…… 他已经坐进车里,“还有什么事?” “去哪儿?”还是确认为先,以免出自作多情的糗事。 容昱给她的猜测打了个勾,“我家啊。” 果然——狄双羽连忙澄清,“我说去朋友家的意思不是要去你家……” “要去谁家上来告诉司机!”容昱对支支吾吾的人显然没耐心,升上玻璃,瞪着车外的人影,冻得木耳晒干了似的,纳闷地嘟囔,“缩成一团就不冷了吗?” 糟糕,惹毛他了。狄双羽叫声不妙,迅速坐进车里,空调的热风吹得她连连寒噤,冻僵的思维也渐缓和。她刚那种说话是有歧意,简直就是说容昱不算是朋友。人家陪玩陪吃还陪着满北京城的找钥匙包,她却急于将他划在朋友圈外。转过来小心地瞧着他的脸色,“我的意思是会不会不大方便。” 容昱微侧过脸,“我说过不用客气。” 狄双羽哭笑不得,“这回真不是客气。” “有空房间,你不用睡沙发。” “好吧……” “开车。” 作者有话要说:容小CP的来拜雾神,我终于把他们送进一个屋了。 24关于分别 关于分别 男人的野心,权利的争斗,我想我不是真的懂。 但我懂关允的压抑:一直觉得自己不值,付出与回报不成比例。 他说到今年年底,公司对他再没有满意的答复,他将南下。“就此别过。” 别过什么呢? 投入了多年心血的瑞驰? 房地产事业? 这城市? 亦或,我? 曾问过关允:喜欢一个人会习惯吗? 他答得理所当然:喜欢就是一种习惯。 那我又是怎么回事呢? 好像才一夜,就习惯了你。 不止一次想过搬来同他一起。这样就不会心不焉,不会胡思乱想,不会坏心情,不会莫名掉眼泪。可他出差的时候,我要怎么面对这一室空荡? 等他说就此别过的时候,我要怎么恢复孤单? 2010年1月18日 司机没多问,直接奔着容昱家的方向开去。老板没说地点,那就是按正常路线跑了,他虽是新到岗的,人却颇机灵,加上很多事都被旭华嘱咐过,这阵子和容昱也培养出点默契来,只是跟班时间尚短,没法像旭华那样放得开,还是比较怕容昱的,不敢拿些废话烦他。倒是对打了一场球的狄双羽感觉亲切,“没找着吗?”他问的是钥匙,得到肯定答复后给她出了一招,“要不给华哥电话,让他找人来撬开。” 容昱正在埋头看手机,听着这话抬头皱了皱眉毛。 狄双羽倒没想那么多,回过头说容昱,“华哥有这资源怎么不早言语啊?” 容昱冷冷望向她,“你想把房子炸了他都有资源。” 狄双羽被说得很想马上联系旭华,取证这句话的真实性,看容昱不甚愉快的表情作罢了,念一句华哥威武,也再没得到司机的搭话,一路安静地到了容昱家楼下。 去容昱家过夜,虽是形势所迫,但总有些好说不好听的意思。新司机不像旭华那么健谈,或者还没熟到可以在老板面前闲聊的程度,总之车厢里沉默得诡异,狄双羽连呼吸都谨慎了起来。莫名地尴尬,本想找些话题缓和气氛,结果容昱不知为何脸色凝重,隐约不快。听他刚才一连打了几个电话,大概是有公事烦心,狄双羽也只好识趣闭嘴。 直到下了车来到房门前,容昱按开密码锁,滴哩一声过后,“不要紧吧?”他问,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狄双羽愣了半拍,才明白他所指为何。 原来他跟自己揣了同样的不自在,只不过这人有着把一切情绪都展现成怒气的本领。 弄清对等关系,尴尬似乎就一倏地不见。狄双羽两手合十,指尖抵在下巴上,笑着对他眨眨眼,“打扰了,容老板~” 容昱住的复式别墅并非狄双羽预料中的奢华,格局设计反而还比较强调功能性,唯一出位的当属客厅一隅那张墨绿色台球桌案。才在心里猜想,以容昱的暴燥,不会是喜玩这种技巧性运动的人,他的家饰就直接反驳了她的腹诽。 狄双羽被安排在一楼客房,房内收置整齐,纯色床品简单清爽,只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 容昱弯腰摸了下被子,掸掸手,“应该是干净的。”左右看看,打开了壁橱的柜门,“哦,这里面有床单,不然你可以再换一套。” 对自家物品存放处的陌生,以及检查卫生时不专业的动作,彻底曝露了他不做家务的事实。 当然容老板也没想隐藏这点事实。“还缺什么东西自己找吧,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他指着客厅另一端,“我房间在里面,有事叫我。” 狄双羽道了声谢谢,背着包站在门口,样子有点傻。 容昱忍不住笑,“打算在那站一晚?进来啊。”想了想,“不喜欢这房间?” “怎么会?”难得他露了没信心的表情,她却不敢趁机打压,“比酒店好多了。” “这倒是,起码没那么多人住过。以前华子偶尔留住在这房间,脚伤之后回他自己家,就再没人来了。” “那你一直自己住?”这套房子虽谈不上豪宅,两层面积摆着呢,一个人住太夸张了。问完又觉突兀,有探听别人私生活的嫌疑,可问都问了,她也只好做出不甚专心的样子,四下打量房间摆设。 容昱倒是神情自若,完全没想歪,“我母亲住在二楼。” “谁?”对狄双羽而言,容昱基本属于非现实人物,乍闻他的人际关系,她先有惊讶,随即石化了,是相当于老佛爷的那位吧…… “我妈。”大概看出了她怪异的反应为何,他补充道,“她现在没在,回湖北老家了。” 狄双羽欲盖弥彰地干笑,“只是觉得冒昧打扰她老人家不太好,没有别的意思呵呵……算起来,您母亲是戚忻的舅妈对吧?” 这句打岔的话一说出来,狄双羽就后悔了,因为马上就想到戚忻曾透露过,容昱不喜欢他和他们家人,她却这么冒冒失地提起。 果然容昱原本没多专注的目光中,闪过一瞬憎恶,虽只一个流转,狄双羽还是明显觉察到气氛的微变。 “睡吧。”他说着,脸上是那副同全天下都有仇的神情,看上去与平常一样。 狄双羽忙不迭应声,“晚安。” 他点点头,揉揉手腕又四顾一周,若有所思。 狄双羽只好继续站着待命。反正至多不过半分钟光景,已是耐心如容昱之流犹豫的极限。 漫不经心瞥下她,容昱问:“你是戚家那边的亲戚?” 狄双羽低低“咦”了一声,却是诧异。“朋友而已。”她答道,斜眼偷瞄着他莫测的表情。照理说,她起了这样的话题,一顿骂没落下来都应庆幸容老板赏了半分薄面,想不到他居然聊起戚忻来。不是很讨厌吗?是小T表达有误,还是自己理解错了? 对于她的回答,容昱也没做任何有意义的反应,隐约应了声,这回是直接出去了。 留狄双羽不尴不尬地一人在这陌生的房间里,主人没说随意,她也不好乱转,草草洗漱过便躺下。运动疲了,又吃得饱喝得足,纵有心事也难斗困意。一觉睡到铃声大作,拿过手机关了闹钟,看到两条未读短信:猪,码字呢? 明天回北京了。 都是关允发来的,夜里一点多,她刚睡熟。狄双羽回复了一条:几点到? 想了想又逐字删掉。半夜还有闲心发短信的人,这会儿估计没睡上几个钟头,她不想吵醒他。关允睡觉大过天,说不定会被这种无意义的问题惹恼。 反正问与不问,该出现时他总会出现。 收拾妥当准备上班时狄双羽还在想,要不要跟容昱打个招呼,借住人家不吭声地离开没礼貌,可把人从睡梦中叫醒就为了说句“谢谢再见”,简直是挑衅了。为难地推门出来,一眼看见客厅南面落地窗前的跑步机,容昱正在上面以近乎走路的速度慢跑,手里还掐着份报纸。 狄双羽果断地大声问好,“容总早。”瞧他那速度,即便被吓到也出不了什么事故。 容昱头也没回。就在狄双羽以为他没听见,想走近再招呼的时候,他合起报纸,一手关了机器,一手以掌压按后颈,慢悠悠回过头来。“起来了。” 狄双羽愣一下,喷笑,“你怎么像个老头似的?” 如期收到他警告地一瞪。“我也要出门,等司机过来顺道送你吧。” “不麻烦了,我先到甲方那边处理点事,就这附近,打个车几分钟的事。”见他转动脖颈的艰难模样,她忍不住又笑起,“您这什么情况?”跑步拧到脖子? 他费解得恼火,“谁知道,睡一觉就坏了。” “落枕吧?”狄双羽看看壁钟,时间还来得及,放下背包走过去,伸手拍拍椅背请君就坐。 容昱第一反应是戒备地眯起了眼。 “来来,祖传手艺,瞬间祛痛,见效付款。”她热情地招呼,撸胳膊挽袖子一副要露两手的架势。 容昱没被她夸张的吆喝骗到,挑着眉毛衡量数秒,大概是想再疼也不过如此,几步上前依言坐下。她手才触上来他就打了个摆子,扭头瞪她,这一动作幅度过大,牵扯肌肉疼痛加剧,他吸了口气才不悦地指控“凉!” “好好好……”狄双羽快速搓几下掌心,再按上去,“这样好了吧?捏的时候会疼,就一下,你有点心理准备。” “唔。”他如临大敌。 狄双羽哭笑不得,“也没那么疼了,你放松一点,肉绷成这样我捏不动。”伸出姆指沿着他颈椎向下至肩背处依次按压,“疼吗?” “疼。” “哪里最疼。”压到一处筋结,“这儿?” “嗯。” “还是这儿?” “嗯。” “……到底哪儿?” “肯定都疼啊。” 她无语,只好听着他吸气的轻重自行判断压痛点,直到他有明显躲闪的动作,才捉住他肩膀,手指在痛点用力滚压个来回。 这一下把容昱疼到直接怒了,闷哼一声,捂着后颈倏地站起,坚决不肯让她再碰。 狄双羽自尊心极度受挫,“不是说了会疼吗?” “你赶快上班去。”念在她没恶意的份上,他压着火没与她计较。 “讳疾忌医,你一整天就这么僵硬着过吧。”她下了个诅咒,转身去拿背包。 容昱被咒乐了,“讳疾忌医是这么用的吗大作家?”视线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后知后觉地撤了一直捂在后颈上的手,“哎?”不可思议地把头转来转去,像齿轮缺油的机器人。 狄双羽发现了他过于灵活的动作,倨傲地哼笑,“感受到神奇了?” 他也不言语,坐回来向她比了比肩颈部示意继续。 狄双羽寻至刚确定的痛点又做了两遍指压,攥着空拳将按摩过的肌肉轻叩一番。 容昱还是疼的冒汗,但没再躲,咬牙坚持到她治疗结束,问出心中的疑虑,“你是把疼痛转移了吧?” 她在他两肩轻拍两下做结束动作,“好了。”掸掸手,“要相信我国传统医学的秘效。”以前和易小峥学跆拳道时经常肌肉拉伤,这点小手段她还是会使的。 享用了这所谓秘效,他仍不甘妥协,“我不置可否,好吗?” 狄双羽很满意,“亦可。”两人相视大笑,她背起书包,“走了,拜拜~” 他点头,“路上小心。” 普通到近乎敷衍的一句叮嘱,狄双羽听了却有着说不出的异样感,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容昱还在检验疗效,左一下右一下地摆着脖子,配合插在腰间的双手,就像小朋友做广播操。迎上她的视线,动作并未停,只是慢了半拍,“怎么了?” “没怎么。我忘了有没有跟你说过谢谢。” “说很多遍了。”他答完,怕别人看不出他的不耐,直接丢下她不理,转个身朝自己房间走去了。 狄双羽撇撇嘴,想不明白。 容昱不是会做这么细心叮嘱举动的人,所以倍觉突兀?又可能他原本就是这样,是她一直不了解?那么他在让她了解他? 这一种权限的开放,狄双羽无所适从,又不知怎地很想笑。 电话里跟关允说了丢钥匙的事,被骂是猪,狄双羽抗辩,“有可能在你家。” “那也是猪。”他说,“打上车了,等我去接你。” 她应一声,似后知后觉地问:“不是要走个把月吗,怎么才一天就回来了?” “本来计划要两天的项目谈判一天就搞定了,赤峰那边约到周四,空出来一天刚好回北京吧。”怦的关车门声过后,他笑道,“再说,不是担心生病的猪吗?” 这理由是真是假,狄双羽辨不清,不过,他还记得她的病,她已知足。“您如果早有这份担心,我压根儿就不会生病。” 关允茫然,“什么意思啊?听不懂。” “意思是——我昨天去打羽毛球了,发发汗就好了。如果你早肯陪我去打球强身健体,不就没病了吗?” “多不讲理,你什么时候说要打羽毛球了?” “我现在说,明天你陪我去打吧。” “明天可能还要走呢。” 坐进出租车,狄双羽感动地问:“所以你是特地给我送钥匙回来的?” 他要笑不笑地一咧嘴,权作回答。 “我当你是了。”她讨好地挨过去,将手放进他掌中,“关总人真好。” 他亦不客气地捉住,以指腹轻摩她冰凉的手背,“你穿得少了。”语气像在教育女儿,“前几天我就说过你。” 狄双羽撇撇嘴,“厚衣服在家里。”忽地又笑起来,“这会儿可能被捡钥匙的人把最厚的都挑走了。” 他忍俊不禁,“猪。” 关允下了车没直接回家,却拖着皮箱和不明就里的狄双羽,走几步拐进小区西门一家五金店,掏出家门钥匙递给店里师傅。 金属被削磨的刺耳声响中,他说:“从你身上学的教训,留个备份。”付了钱接过两把钥匙,吹吹上面的铁屑,“别我出差,唯一一把钥匙留给你,转个身你就弄丢了,我回来俩人站门口大眼瞪小眼。” 他说得画面感十足,配件师傅都听乐了,“不要紧,咱这儿能开锁。” 狄双羽不好意思地接过那把余温犹在的备份,“那我把备份弄丢了你不会骂我对不对?” 关允拔高了调子,“我哪敢骂您啊,作家。” 她低眉顺目道:“别这么说,尽管指教。” “真够笨的。”出了店门他回头看一眼,坏笑道,“老是丢钥匙,明天把你嫁到锁匠家去。” 狄双羽许愿,“我希望世界和平,夜不闭户,从此不需要钥匙。” 关允坚持,“还是嫁给锁匠比较现实……”笑着挨了她狠狠一拳,拉竿箱换到左手,右手从口袋里摸出震动不停的手机,“喂?方便,说。” 狄双羽收起笑声,疑惑地看着他倏而不悦的神情。 “带着孩子出什么差啊…那如果我没在北京呢?我发现你真是…行行行了我接她过来…别废话了行吗?”挂断电话长呼口气,“说要去广州出差,保姆临时有事明天得回老家,让我把宝宝接过来住一天。” “现在?” “明天接她送去幼儿园,晚上带家来住。孙莉后天上午就回来了。” 孙莉是一早的飞机走,出门前又给关允来了通电话,提醒他别忘了来接孩子。关允甩一句“行了知道了”,飞快收线,手机丢在一边,翻个身趴在床上继续睡。狄双羽原准备叫他起床,见此情景也呆立在门口不敢上前找骂。 隐约察觉到门口动静,关允半撑身扭头看了看,趴回枕头眯起眼睛发笑,“我知道了,你别再催我啊。” 有对比,狄双羽才懂得这语气有多宠溺。坐过去俯身压在他背上,“爸爸我要上幼儿园。” 他迷糊着,“爸爸困死了,今天旷课吧。” 狄双羽大笑,“当你们家孩子太幸福了。”轻拍他一巴掌,“我走了啊,你赶快起来,别眯了,一会儿又着了。” “现在出门也堵。”他伸手摸过手机确定下时间,“你走这么早干什么?等下我送你吧,先把宝宝接来,送你到公司,再送她去学校。” 狄双羽怔住。 这世上要是有比见男友父母更紧张的事,应该就是见他的孩子了吧。 25别人的东西 别人的东西 关允手机有宝宝很多照片,常常拿出来看,有时也给我看。说实话,论模样关宝宝不如小云云可爱,灵精劲儿也比不过云云,但是超级像关允。尤其笑起来的那枚酒窝。 女儿像爸爸这个正常遗传现象让我对这孩子完全丧失免疫力,看着看着就不自觉跟着笑。关允特得意,“可爱吧?” 我说:“嗯,可爱。”表情是敷衍的。 不愿意承认。 谁愿意承认自己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生出来的小孩可爱? 我想那一刻我跟那些个传说中后妈产生共鸣了。 关允看懂我的态度看不懂我心情,就百思不得其解的,拿着手机来来回回慢慢吞吞地翻那几张照片,“多可爱的小姑娘啊。” 我喜欢小姑娘的爸爸就行了。小姑娘是妈妈的,我要是喜欢,太残忍了。 2010年1月24日 早高峰堵势不算严重,与预定到达时间所差无几。孙莉已经出发去了机场,保姆一接到关允电话就把宝宝带到楼下等,零下十几度的低温冰冻不了小姑娘见到爸爸的热情,远远看到关允的车子,便挣脱保姆的手,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关允下车跟保姆说了几句话,将她为宝宝准备的换洗衣物接过来。 关宝宝已自行打开车门,爬进后座,看见了狄双羽,露出意外又怯生的神情,求助地看着关允,“爸爸……” 关允抱起她放在座椅上,“坐好,爸爸要开车了。” 她被安全带捆着,无法做更大动作,但对副驾上的狄双羽保持莫大兴趣,不停地探着身子偷看她。 关允挪了挪后视镜,观察她一举一动,不时出声警告,仍无法阻止小孩子的好奇心。没一会儿就从安全带里钻了出来,趴在扶手箱上左看右看。狄双羽并不正眼看她,她也不好意思主动招呼,只对着爸爸傻笑,笑得关允无奈极了,拍拍她的发顶,“笑什么,傻丫头,乖乖回去坐好。” “爸爸你下巴上长胡子了。” “爸爸本来就有胡子。你这么太危险了,爸爸没办法专心开车了。听话坐回椅子上去好不好?” “哦。”她乖乖应一声,坐回去,不到一分钟,又滑下来,蹲在椅子下面捡拾车厢里的微小物件,寻宝一样,一块小纸片、一只瓶盖都会被她认真拾起。 车走走停停,她在惯力下不时撞到前面椅背。狄双羽担心道:“要我坐后面去抱着她?” “不用。”关允笑笑,“她平时在车里就不老实,老喜欢坐地上玩。” “爸爸这是什么?”她举起一个薄薄的塑料片状物体。 狄双羽仔细一看,居然是水月从日本带回来的书签,也就两公分长短,惊了,这么小的玩意儿,孩子是怎么翻出来的? “小兔子!”辩别了一会儿她欢快地叫着,“给我吧。” 关允看了狄双羽一眼,“是你的吧?”不是关宝宝自己的,肯定就是旁边这个大宝宝的,再没有坐他车的人会买这种动物卡片儿玩了。 掐着书签的小手收回胸前,另一只手也捂上来,宝宝谨慎地仰视狄双羽,底气不足地嘟囔,“爸爸车里找到的。” 狄双羽别过头看窗外,“不是我的。” 关允噗哧发笑,“好,是我们关宝宝的,收着玩吧。” 小家伙喜上眉梢,“嘻嘻。”笑着把书签别在自己胸前,“漂亮吧?” 关允瞥她一眼。 狄双羽只来得及慌叫,“刹车关允。” 关允条件反射地听从口令,一脚踩实了刹车,车子及时停住,保险杠距前面突然熄火的车子不到十公分。后面扬起一片喇叭声。 关宝宝收不住身子,“啊呀”一声从两只椅子空隙中跌出来,若非狄双羽伸手挡住,人就直接摔倒在扶手箱上了。 怪罪地看一眼关允,狄双羽扶起宝宝对她说:“看,多危险,去系上安全带坐好。”孩子受了惊吓,比什么喝令都管用,二话不说立刻退回去坐好。 狄双羽不放心她,找个机会开门下车坐到了后面。 关允没空多讲话,忙着绕过前方抛锚的车子上路。后方几辆车心急地□来,路口瞬间堵死,早上的北京城就是这样,随便一个小事故就崩溃了交通。关允踩着刹车,莫可奈何地回头看看那一大一小。小的搞不清状况,还当自己闯了什么祸才惹爸爸露出这种表情,半垂着眼睛不敢吭声。 十多分钟才得以离开这临时堵点,狄双羽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迷迷糊糊竟培养出几分睡意来。一旁关宝宝则大大方方地歪头注视她,又钻出安全带爬上了座椅。关允从镜里看到她的动作,也没加制止,有大人在后面陪着总是比较安心。 站到狄双羽身边,手扶着椅背,宝宝小声唤着爸爸,“是一个音符。”小手指着狄双羽脸畔的耳环。 关允一本正经道:“不对,是蝌蚪。” 狄双羽嘴角抽头一下,忍着没笑出来。 宝宝不坚持,大概也无法辩识那到底是个什么物体,并且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被其它事物吸引。“头发真长啊。”羡慕地盯着狄双羽散落肩头的长发。 关允漫应,“你长大了头发也会这么长的。” “那得多久才能这么长啊?”小心伸手顺着发丝轻摸,“嘿,可真长啊爸爸你看,比你给我买的芭比娃娃头发还长呢。” 生在北京的关宝宝普通话比她爸爸说得好,长句子下来京腔京调儿听得人直想笑。 狄双羽听得喜欢,但始终没同她搭话,直到下车,才朝宝宝挥挥手,“宝宝再见。”在她脸上拍拍,推了车门又跟关允道别,“谢谢您送我,关总,回见。” 关允看着她背影呆了好半天。 谢谢关总送她。 说那么句台词给个五岁小孩儿听? 宝宝趴在驾驶员椅背上,费解的目光在爸爸和长发阿姨的背影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她还要回车上来吗?” 关允骤然回神,“你自己坐后边老实点儿了,要不然就给我坐前边来。” 忆起刚才的险情,知道这不是吓唬人的话,宝宝立刻退回位置上坐好。 关允从视镜里看着后方车辆,余光扫到正襟危坐的小女孩,不由哧一声笑出来。 他的关宝宝将来也要长成那么复杂的女人吗? “复杂吗?”狄双羽喃喃重复。 “对您来说是复杂了。”发型师摸着她质感极佳的直发,这把头发他亲手打理了两年,很少有这种长度还不分岔的,且又做足了营养和精华,完全可以去做洗发水广告。结果这姐们儿自己倒干脆得很,进门就俩字儿,剪短。“您这是受了啥刺激啊?” 狄双羽翻着杂志,“还不就是你给我看这图片闹的,上次看完回家我就在琢磨,越看越想剪。”她指着模特的梨花头,“就这个型这个色儿了,你弄吧,弄不成一样的我再跟你算账。” 发型师直摇头,“哎哟可遇着执着的了。”捉进她的及腰长发,“咱可不带后悔的哦。” 刀起发落,手机嗡动,狄双羽吓了一跳。 发型师也吓到了,看她摸出电话才释然,“我说怎么才一剪子您就激动成这样。” 狄双羽大笑着接通电话。 关允也跟着发笑,“哟,心情不错嘛。配上钥匙啦?” “还配什么钥匙啊,我一会儿直接找人撬锁了。” “还没回?” “做头发。” “这么早就下班了?” “嗯,你呢,接宝宝放学?” “学校外边等着呢,宝宝上围棋课,要6点放学,我4点半就到了。刚也去理了个发。” “学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学围棋干什么?” “不知道,都是孙莉安排的。” “应该让她学跳舞,跳舞对女孩子很好的,气质和形体都能培养。” “你学过跳舞?” 狄双羽笑,“我学过跆拳道。”这倒不是胡说的。易小峥是黑带三段,就差一点走职业路线。她和小峰也都跟着学了一点,她学得晚,柔韧度差了点,小峰虽然早学,但他更喜欢散打,所以也没啥造诣。 “靠,千万不可以惹你。” “嗯,你这样的我让只右手都能打过。” “继续吹,跆拳道两手都让给我,也算不到你有本事。” “哎哟喂,还挺在行。” 她夸得不诚心,关允也没领情,“没下过围棋还分不清黑白子儿吗?” 狄双羽大笑,“等人等得您这幽默细菌都滋生出来了,哈哈。” “贫不过你。”他也跟着发笑,“一会儿到家弄不开门就回来吧,我带宝宝去那边住,你住我这儿。” “不用。”想也不想地拒绝,狄双羽抬手示意发型师继续剪发,“开锁的都找到了,我进门了给你短信。” “进得去门就行,大冷天别露宿街头啊。” 她哼笑,“甭操心了,少了关屠户还都得吃带毛的猪?” “美女,”通话结束半晌,发型师终是忍不住要问,“真学过跆拳道?” 狄双羽顺嘴接道:“段数还不低呢。” “……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剪着。” 齐眉头帘没变,齐腰长发一刀裁去过半,发梢里翻外翘诸多小卷,整体染成了深亚麻色,日光灯一照莹莹发绿。部门几个女同事约好了似的统一更新QQ签名:你怎么舍得…… 狄双羽决定暂时停止使用QQ跟她们说话。 关允反应较为淡定,一个评价,“这颜色显得脸黑。”一个建议,“下次把头帘也剪了吧。”他不喜欢头帘,每次见到关宝宝都把她的小齐头帘给拢至一面去。 狄双羽一律不听,自顾自欣赏新鲜的自己,“一个发型太久了,不配我神秘多变的气质。女人嘛,要是没有个头发啥的拾掇拾掇,人生多没趣。” “三分钟热血,看你能坚持几天。”睡不到最后一秒不起床的人,还渴望把每天起早拾掇头发培养成兴趣?他不听她的歪理邪说,换个姿势看足球比赛,偶尔也看一眼大衣镜前美滋滋摆弄新发型的狄双羽。“关宝宝可喜欢你头发呢,那么长给剪了你倒挺舍得。” 狄双羽撇嘴,剪都剪了,又不是剪完就不长,有什么不舍得?一个两个都问,没创意。 人家葭子就不落俗套,回北京见到狄双羽的新发型就一句警告:“我看你得瑟没毛咋过冬。” 狄双羽终于抱头哀嚎,“有那么惨吗!!”同样是卷发,赵珂梳得,她梳不得? “小姨你别听我妈的。”小云云倒似满意地举起手中杂志,“你看,像模特一样,多好看。” 狄双羽瞄一眼封面上那P得面目全非的90后嫩模,完全不觉得这话是在夸自己。 而且葭子的话是难听些,可也没说错,冬天到了,气温确实一日低过一日。这些天狄双羽出门明显感觉冻透了头皮,剪发第二天就在天桥上买了两顶帽子,一顶红的自己带,一顶绿的送给关允,被骂了,揣在包里带来给吴云葭。吴云葭也没什么好脸子,倒是小云云跃跃欲试,必然是大的,戴着不动还好,一跑一跳便滑下来遮眼睛。狄双羽大乐,抱过她在怀里猛亲一口,“太好玩儿了!”娘儿俩翻了些针线出来,商量着怎么把帽圈改小。 吴云葭收拾着衣物,貌似随意一语,“那么喜欢孩子自己养一个吧。” 狄双羽接道:“又不是母鸡生蛋,自食其力得了吗?”说完才反应过来吴云葭的暗示,一走神,针扎了手。 小云云惊呼,不假思索抓过她的手指含在嘴里。 狄双羽眼圈一红,“没事……” 吴云葭斥道:“吐出来,云云,小心中毒。” 狄双羽掀了只垫子砸向她,“给我去死。” 小云云乐呵呵地劝架,“你们不要闹,小心剪刀。妈咱们家有没有创可贴?” “在卧室床头柜里,小心拉门夹着手哦。”支开女儿后坐到狄双羽身边,将她们那堆过于尖锐的玩具一一没收。 狄双羽吮着手指头,戒备地盯着她。 吴云葭看也不多看她一眼,“你不用这副德行,我已经懒得说你了。” 放下手,狄双羽叹气,“他给了我他家的钥匙。” “哟,不怕您把他们家钥匙一起丢了?” “我冷他就热,我热他就躲。” “听着怪有意思的。” “他想怎么样啊?!” “玩儿你。” 小云云举着创可贴跑出来,“小姨,伸手。”撕下纸膜,动作温柔地缠在狄双羽指尖那一星红点上,细心问她,“疼不疼?” “有一点。”狄双羽凝视那认真的小人儿,又叹一声,“他居然肯让他女儿见我。” 小云云迷惑地歪过头,随即意识到不是在同自己讲话,将胶布贴好,“一会儿就不疼了。”她保证,收手坐到一边,不插嘴大人之间的谈话。 吴云葭终于淡定无能了,“我靠——!什么情况?她女儿要见你?” “不是特意安排的,那天孙莉出差,阿姨也有事要请假,让关允带一天孩子。从孙莉家到幼儿园刚好经过我单位,就把我也带上了,再去接的孩子。” “那孙莉也看见你了?” “没,她早班飞机,阿姨带着孩子在楼下等的。我没下车,估计连阿姨都没看见我。” “唔……那小孩喜欢你吗?” “我没太理她,上车就眯着来着。” “怕她喜欢你啊?” “你激我也没用,我是怕。”把喜欢的人和事挂在嘴边是很正常的,小孩子更是这样。“我就怕她回家跟她妈说‘爸爸今天车上有个阿姨很亲切,对我可好了’这样的话。” “——然后孙莉就会发现你的存在?”吴云葭冷哼,“还挺有当小三儿的自觉。” 狄双羽□一声,拧身抱住小云云哀求,“让你妈停止人身攻击好不好!” 小云云奉命瞪了妈妈一眼。 吴云葭还真不确定女儿是否明白“三儿”这个数字代表啥,她也不明白狄双羽的思维,“大大方方表现你的人格,让姓关的知道你会善待他女儿,这对你没坏处。” “我是不想孙莉又搞事。”狄双羽斜栽在沙发上,姿态粗鲁,神情烦燥,“之前是因为知道赵珂和关允分了,才那么痛快的离婚,要是发现关允身边又有固定女人,她肯定会急的。” “她早早晚晚还不是要知道?” “知道是知道,那早早和晚晚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历史遗留问题,他关允不解决,你绝对没辙。还瞪我,来不来一副你弄死我我都开心的样子,他会用心对你才怪。” “他说他和孙莉不会复婚。” “他还说过他会再结婚——这两句话加在一起,也不等于他要娶你。明白吗?他放了个屁不代表他想拉屎,闻着臭味就忘乎所以了那是你傻。做人不能太想当然,你怎么能不知道这个理儿?” 狄双羽玩着手指,两眼直勾勾望向窗外,“又下上了,北京今年雪真厚。” 小云云“咦”了一声冲向窗口去看雪。 吴云葭泄气,“再下几场就把你埋了。” 26关于愁嫁 关于愁嫁 关允问我:你很担心嫁不出去吗? 我说不会。心里却在想:如果你都不想要我,我有什么理由不担心呢? 是因为我说最怕结婚了,你才跟我在一起的吧?其实我就是知道你是这样,才说怕结婚。 这鸡和蛋的纠结…… 你总是说我弱。总是被说,总是被说,迷路的时候,我都不敢向你问路。 女人在喜欢的人面前,不是都故作无知小鸟依人吗?怎么被你笑着说笨蛋时,我会那么难堪呢? 可能因为我真的太二了吧。 在一起已经一百多天了。笑,感觉那么久了,原来才刚刚一百天。 也难怪,就连你看着我时想什么,我都猜不懂。 2010年1月28日 狄双羽在这城市混了有些年头,这一年雪下最厚,难得是气温也够低,除了撒有融雪剂的马路,大部分的雪都积留了下来。只是脏。 才过2008,黄沙马上就袭卷旋回。北京的空气没救了。而她和很多人一样,不可自拔地习惯了这恶劣的环境。 回到家的小峰来电话说,家里的雪也很大,接连数日地下,天一放晴就变得很好看:晴空的明蓝耀眼,针叶林墨绿优雅,积雪素白冷艳,间或露出土壤黝黑,肥硕的建筑五颜六色……那个东北边陲小镇的冬天繁华活跃,狄双羽已经很久没回去过。 易小峰说:“快过年了,小小,妈做了好多打糕,绝对比驴打滚好吃,黄豆粉超级甜。” 狄双羽笑他,“你超级夸张。” “我超级想你。” “那怎么办,过完年不要回悉尼了。” “嗯。” “……” “爸妈都不愿跟我过去,他们年纪越来越大了,不在身边,我不放心。” “小峰你长大了。”这话她说了无数次,唯独这一次说到自己眼眶微热。 “所以真的可以照顾一个家,你累了就回来,随时。” “别给我退路,丧失斗志怎么办。” “你要斗志干什么呢?只会让我和妈心疼。” “妈才不会像你这么说。” “可她就是这么想的,我知道。” “罗嗦,呵呵,还是回澳大利亚去吧,中文不好的时候你没这么多话的。” “他对你好不好,小小?” 听到这突出其来的一问时,狄双羽正走出写字楼的旋转门,身体搁于寒风中,非常突兀地打了个摆子。她说:“不算太好。” 冷风侵进鼻腔,刺激人想要流泪。 前方马路边临时泊靠的黑色轿车打着警示灯,闪烁于雾霾里如目光游离。狄双羽才走近,车窗落下,一星细火被抛出来,落在雪里溅起小股白气——是支烧到头的烟蒂。 关允并无不耐表情,可明显已等了些时辰。 对于他比预定时间早出现,狄双羽稍感意外,“到了怎么不给我电话。” “原以为下雪会塞车,没想到一路开过来还挺顺的。”他笑着系上安全带,又念叨某些人说过,男人等女人是天经地义。 她斜睨他,“话是我说的,看你似乎颇有微词的样子。” “我就长一副挑衅相,羽总别多心啊。” 狄双羽忍不住道:“你刚抽的是毒烟儿吧,神智不清的。哦对了,”低头从背包里翻出几盒香烟,“早上收拾包发现的,好像是那天穆权给的。” 他瞥了一眼,“你留着抽吧。” “别啊,人家送你的。” “这个不值钱,那两包金嘴的我当天就消化了。” 狄双羽撇嘴,“您抽的是钱……” 关允掀唇角笑笑,“是情意。你不是说了吗,人家送我的。” “真矫情~情意要看过滤嘴什么色儿的吗?” “说实话,烟啊我是根本抽不出好赖,不过情意很重要。我这人缺乏安全感,一辈子都在寻找溺爱。” 狄双羽愕然,“今天‘一路畅通’聊的是文艺话题?” 他无奈摇头,“谁有你文艺,情感作家?今天不忙吗,没到下班点就溜出来。” “忙得要死,想了一整天年会节目!我们领导太草率了,攸关部门文化水平展示的头等大事,丫扔个鞋就决定了。” “让你表演节目?表演什么,跆拳道?” “跆拳道得让柏林上台跟我对打,哈哈,有福同享么!我策划了个芭蕾舞剧目,全班抬,一个都不能少。” “芭蕾?”这个穿着比跆拳道诱人的项目明显更吸引关允,“晚上给向公子跳一曲吧,安抚下他那颗远离自由的心。” 狄双羽凛然道:“只卖身不卖艺。” 关允劝她,“肯定还是艺值钱。” “还不都是卖的。”狄双羽噗哧发笑,“人家向公子就不同了,从此踏入政界。” 向阳被开除了。他自己不肯辞职,向老爷子直接电话给容昱,容昱说一句这孩子表现不错,就把这尊小神送出了瑞驰。向阳特别郁闷,不是对瑞驰有多热爱,而是对自己接下来将要从事的工作极其抗拒。 向家公子三人,向阳老幺,老爷子对他一直给予散放政策,向阳也真不含糊,在这片自由的原野上驰骋数年,大祸不闯,小祸不断,最终是颗粒无收。眼瞅着另外两枝都开花结籽,幺子还完全不立事,成天在园子里跟一群狗疯跑,老太太急了,再这么下去连媳妇儿都说不上。老爷子起先觉得向阳在容昱手底下混得也还凑和,能喂活自己,更略有盈余搭济农庄。但孩子妈感觉这么大个小伙子了还给人打工,清闲有余,体面不足。老两口一商量,疏通了几节关系,把向阳送进了某部委办公大楼去做实习生。经办人承诺翻过了年春暖花开,准能挂上个编制,保他有充裕皇粮吃到膘肥体壮,养起美娇娘。 未来都构画成如斯美景了,老爷子也坚定地取消了散放政策,把儿子送进养份优渥的大棚里栽培。 向老夫人笑逐颜开。 向阳只差诈死以对。 狄双羽和关允在KTV楼下找车位费了些时间,推开包厢门,只看到穆权跟服务生点酒,小吕掐着麦克在唱一首深沉似井的情歌,愣没瞧见向阳。走进去才在小吧台后面发现一道人影,垂头耷肩的吸着烟。相视一眼,关允微动下颌示意狄双羽上前,狄双羽清了清嗓子,“哈罗,公务员!” 音量比拿着麦克的都高,小吕直接唱不下去了,穆权笑喷,把服务生吓一跳。关允也没绷住,低头直咧嘴。反倒是向阳本人,不知是尚未习惯这称呼,还是走神得厉害,完全没听清内容,只道有人进来,抬头凝了凝神,“哦,狄姐。” 幸不辱命,活的。狄双羽向关允打个V型手势,转身走到小吧台前,坐到向阳对面,劈手夺了他的烟卷,“别抽了,越抽越干巴。” 向阳一张茄子脸,还是被霜打过的那种,望向狄双羽的眼神满是愁苦,“狄姐,老容把我开了。” 嗬,说得真轻松。“是啊,这么着就把咱们扫地出门了,亏得跟了两年,丫做事太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骂得太投入,向阳都忍不住想替容昱辩解了,“当然这事儿也确实不是老容管得了的。” “他好歹挣扎一下对不对?二话不说就给办离职……工资结清了没有?” 向阳快哭了,“狄姐……” 狄双羽当下拍了桌子,“没结?!”一副要给他作主讨要的架势。 向阳连忙安抚,“结了结了,还给多补了俩月的,说是过节费。” 狄双羽点头,“结了就行,管它过节费还是过夜费。” 向阳痛不欲生,“我宁可出去赚过夜费也不想到机关上班。” 狄双羽自己也是这想法,嘴上却劝他做人要务实,“都这岁数了没什么行情的。” 向阳叹气,“薄利多销呗。” “至于那么苦逼吗?”狄双羽掏掏耳朵,“看开点,搞不好哪天你发达了,我们就有了个当官儿的朋友,以后撞人了也可以说,‘我哥们儿是向阳’。” “我有那本事?我就不是当官儿的料。” “这活儿一般还真就是些边角料干的,不会别的啊,只好当官儿。” “……姐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你要想从了,那就得拿这个说法安慰自己。” 向阳眼皮一跳,“要是不从呢?” “要是想反……哎哟!”后脑勺挨了警告的一巴掌,夸张呼痛。 偷袭者挨着她坐下,“策反呢?” 狄双羽身子一矮,心虚道:“小孩聊天大人别掺和。” “就是就是。”向阳也挥手驱逐关允大人,“你边儿去。您说,狄姐。” 狄双羽犹豫了一下,“对不起,关允。”姆指比比向阳热切的脸,“我实在无法抗拒粉丝这种祈祷的目光。” 关允忍着笑,倒也好奇了,向来不按套路出牌的狄双羽,能给疯狂仰慕她的粉丝想出什么妙方异术。 狄双羽只是提了个常识性的问题,“你知道什么叫‘剥夺政治权利’吗?” 向阳一脸的麻花劲儿。 关允可没被绕晕,“还是去唱歌吧你。” “干嘛呀?”向阳对关允赶人的行为挺不满意的,“我们这正聊得如火如荼呢。” “你没聊得欲死欲仙啊!”关允鄙视地瞪他,他算看出来了,这小子一下岗,立马就不认领导,现在没人能撼动狄双羽在他心中的偶像地位。 狄双羽窃笑。 关允无语,“还挺美,你这是在教唆犯罪。” 向阳听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得犯到什么程度才能被剥夺政治权利?” 狄双羽目色纯良,“取决你个人悟性。”开玩笑,回答这种问题才真正是教唆犯罪了。 “我记得有一次听你说,打架把人打掉几颗牙就能构成伤害,这就能留案底儿了吧?” “依你现在这个非准公务员的资格,估计进一趟局子就没什么仕途可谈了。” 关允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让狄双心来做思想工作实在失策,这女人只会煽风点火,让原本就疯了心的向公子彻底丧失理智。 果然向阳愁容渐消,“这招可行呀。”抚掌沉吟数秒,打了个响指,“过两天我谋划谋划。先喝酒。穆哥——点了什么?” 穆权在音乐嘈杂中吼回来,“朋友别哭。你要唱啊?” “什么?”向阳扯长了耳朵也没听清,“问你点什么酒了——真费劲。”跳下吧凳颠颠跑过去沟通了。 “搞定。”狄双羽再度比出胜利手势,“看,欢快得跟兔儿似的。” “乱出主意吧你。”关允警告她,“你不知道他会当真?” 狄双羽很无辜,“这都当真,就该受些教训了。留过洋,从过商,坐过牢,多辉煌多完整的人生啊。” 关允说她起哄。 狄双羽眨眨眼,“关总,您当真以为他会当真?”关允是否真被蒙过去,她不确定,她只知道向阳远超他想像的精明,起码分得清楚哪些话是闲聊,哪些话是正经。“聊天聊天,聊的是天——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都是虚的。” 这下轮到关允不解了。 狄双羽倒是不做背后论人的事,只说:“我的意思是,也许向阳宁愿坐牢也不想当公务员呢。您就别操心了。”嘻笑着抱起一撂骰盅找向阳斗酒去了。 穆权那天点了一瓶洋酒,忘了是什么名堂的,总之向阳饮完半瓶就高了。狄双羽笑他堂堂海归居然消化不了海外的粮食,他非说是酒有问题,他在英国每天拿这漱口都不嫌辣,那KTV肯定卖的假酒……不过这都是向公子正装加身去机关上班之后的事了。 当天晚上他可是连称好酒,一口一杯毫不含糊,直喝到一吐为快。从洗手间出来不回包厢,晃晃悠悠扶着墙蹭去了大厅舞池,狄双羽发现他的时候,丫正举着一沓钱跟服务生领班说要把整个场子包下来,惹得众人鼻孔朝他,喷气儿频道惊人的一致:傻逼。 连哄带骗把他弄回来,到门口又是一阵吐,万幸,人醉心没醉,背对着狄双羽自己蹲墙边吐的。狄双羽也没少喝,本来还可以坚持,被他这么一鼓励也受不住了,捂着嘴往厕所跑,一转身撞上个妖里妖气的男人。对方掸掸前襟,嫌弃地看着他们,撇嘴不知嘟囔了句什么。狄双羽是没听清,向阳耳朵倒尖,胡乱一抹嘴,伸手去拎那男人的衣领,“你他妈,骂谁……” 那男人发出的声音几乎可以用尖叫来形容,因为向阳手上沾满了呕吐物。 狄双羽忙上前阻止,“不好意思他喝多了。” 那男人挣命乱推,向阳往后一个趔趄,踩在刚吐出的酒水上,重心大乱,结结实实摔在地板上,头撞到墙壁,闷哼一声,没音儿了。 狄双羽急了,两道狠眼色递过去,对方连跑都忘了,耸着肩站在原地,慌乱解释道:“是他先动手的,我推他他自己跌倒的。” 听他口齿不清的想也喝了不少酒,狄双羽忍着反胃冲动,扬手招服务生,胳膊才举起来就被人捉住。 是个漂亮如T一般的男子。 狄双羽惊喜,“戚忻你来得正好,帮我看下向阳摔坏没有?” 要说几遍她才能明白药师和医生的区别呢?戚忻头疼地看着眼前的混乱,认命地走向唯一倒在地上的人,“这货?”确认后蹲下去,观察没外伤流血,思索着要从哪看起,正准备翻眼皮,听到他嗝了一声,立即条件反射地跳开。向阳咂咂嘴,并没吐出来,戚忻却觉得比吐了自己满身更恶心。“他谁啊,小小?” 狄双羽顾不得给他介绍,眼角瞄到那男人要溜,先出声叫住他,“你给我站这儿。想走哪去啊?人现在还昏迷着呢,我告诉你如果摔坏了你得负全责。” “他自己摔的我凭什么负责啊!”他一嚷嚷,听力范围内的全聚过来了。 其中还有戚忻的熟人,以为是戚忻惹了事,窃声打听。 包厢门开,关允出来接电话,先是不在意地看一眼热闹,一眼之后发现亮点,匆匆收线走到狄双羽身边问情况。 狄双羽话说快了,咳嗽两声,食道连胃一起翻腾,她不想像向阳一样现场直播,丢下乱哄哄的一群人,飞奔向卫生间。戚忻正和关允扶向阳,一看她要吐,慌忙跟了上去。 关允接收了向阳的全部重量,脚下又发滑,根本扶不住,索性放他重新溜坐回地上。抬头看看戚忻追逐狄双羽急切的背影,再看一眼脚边烂成一滩泥的大块头,转身踹开包厢门把穆权叫了出来。 狄双羽确定自己进的女厕所,但是戚忻毫不顾忌地跟了进来。清了堵在喉咙口的障碍,狄双羽漱漱口,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笑道:“你这平常用不上的才华可得以发挥了。” 戚忻不理她的调戏,只抱怀望着她,若所有思道:“也没多像啊。” 狄双羽笑,“那你怎么知道是他?” 没头没尾的对话,只有这两人理解对方说什么,不由相对发笑,伴随时不时的干呕声。 托了一捧水泼在镜面上,抬手抹匀,镜子里露出她清晰的五官来,还是那两弯眉一双眼,就有化不开的狂燥在里面。狄双羽被自己盯得发冷,“小T,”她唤一旁沉默不语的人,“我看起来攻击性很高?” 戚忻诚实地点头,“刚才我还以为你要动手揍那家伙。” 目光移了几寸落到他脸上,狄双羽哭笑不得,“怎么会?” “小峰说你打架相当厉害。” “那是因为有易小峥在边上。” 他笑,“总之就感觉你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人。” 狄双羽也勾了嘴角,可看向镜子里,脸上根本找不出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 希望在新的一年里,每天都有输光之际抓了一手天胡牌的好心情。 2012,让我的写字灵感像好运气一样源源不断吧~27行为的定义 行为的定义 愚蠢的人总是想要拿走别人最重要的东西,然后观察对方的反应以寻求认同感。 2010年1月30日 “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人。” 狄双羽得承认,戚忻的评语很准确。她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也一直都不太懂宽容为何物,也未体会过得饶人处且饶人的益处。独独在面对关允时,能够一忍再忍,就好像,全天下都欠她的,她却要还着他一人的债。 那天晚上几番翻覆终按捺不住,狄双羽问:“真会不在北京了?” 关允没吭声。狄双羽知道他没睡着——他喝过酒之后反而更难入睡。就在她以为他是以装睡代替回答时,他忽然转过身来,黑暗中沉默面对她半晌,伸出手覆在她的发上,“别多想。”声音哑得像唱慢版情歌,“现在交通多便利啊。再说宝宝不是还在吗?” 这话虽不中听,但却很有可信度。关宝宝一天在北京,关允这个做父亲的就一天跟北京脱不了关系。那么,同在北京的她狄双羽,也就不会被完全的抛弃。 也真亏他想了半天,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狄双羽一夜无眠,第二天难得比关允起床还晚,迷糊着睁眼已寻不着枕边人,赤脚下床步出卧房。小客厅充斥着淡淡甜果香气,关允倚在沙发上看拳击比赛,姿态闲适,全看不出宿醉的难过。面前小几上一杯不知名热饮雾气飘绕,初步观察是橙汁,香气大致源于此。 关允没听见脚步声,却望见斜投在地面上的长影,回过头看她一副梦游状,不由发笑,“饿醒了?” 肠胃被满屋甜味和他的这句话惊扰,诚实地应了一声,狄双羽揉揉眼,蹭过去偎了他身边扮猫咪撒娇,“求喂食。” 他噗哧直乐,弯腰拎了一篮子零食放到茶几上,“还挺重。”细看才发现有瓶白葡萄酒在篮子里,“你买的?”年货吗? “开发商给的。”她可没有吃零嘴儿的爱好。拎出酒瓶干呕一声,放到旁边做摆设。手伸进的礼品篮里寻食,一包包尽是外国字,看不出名堂。 关允则对那瓶酒比较感兴趣,单手抓过来认真查看标签,对她的回答表示嫉妒,“哟,甲方还给你送礼,混得真可以。”一篮子半数是干果零食,却百分百的进口食物,价格亦不菲。 狄双羽不以为荣,“送礼的都是赚着的了。”拆开一包印着曲奇图片的口袋,拿出一片,谨慎地闻闻,先递给关允。 他接过去却不吃,端着自己那杯香甜热饮抿了一口,烫得微微吸气。 狄双羽也等不得他人试毒,几片曲奇大口嚼下去,糖份让各项感官恢复敏锐,肚子更饿,头更疼,且有莫名影像和记忆混乱交杂。“对了,向阳没摔坏吧?” 关允摇头,“胳膊腿没事儿,有问题的可能是胃,木头在医院陪了半宿,天亮才拔了点滴送回家。” “这么严重。”进医院可是出她意料了,看来向公子抵抗的决心不小呢。 关允突然挑高一眉,“昨儿KTV帮忙扶向阳的,你朋友?” 狄双羽回忆着,“戚忻吗?”揉揉僵硬的后颈,“我弟的朋友,元旦时候就在他们家玩来着。” 关允漫应,咬了口饼干,碎渣掉在衣襟上,他屈指轻掸,忽而掀了嘴唇似笑非笑地望向狄双羽,“小子看我眼神怪怪的。” 咀嚼的动作僵住,狄双羽如实道:“您这眼神比较怪。” 他轻瞥一下即收回视线,笃定地说:“对你有企图。” 对她有企图的是小峰,不过这话没法说出来,狄双羽也懒得多做解释,“嘁”了一声道:“还当什么稀奇事儿。” 关允撇嘴,“啧啧,万人迷□女作家老牛吃嫩草。” 狄双羽提醒他,“你这么说话很容易病句的。” “呵,你别找病就是。真快啊,才过完元旦,又要到春节了。”他说着,起身翻翻书架上的台历,“你们放几天假?” “正常7天吧。几号过年?” “13号除夕……还有十天了,订票了吗?” 虽然易小峰前阵子也来过几次电话催她订票回家,但是狄双羽并没着手安排这项工作,一来是公司前两天才邮件公布正式放假日期,再来她也没想过回家过年。自从葭子离婚之后,这两年春节都是留在北京和她们娘儿俩过的。今年也没想过应该要有什么不同,可被关允这么一问,不回家过年似乎没那么理所当然了。“你订了吗?” “有可能开车回去。” “你一直都回家过年吗?” “好几年没回去了。”快速看她一眼,视线又转回至日历上,“都是在北京过完年,初三初四过去住几天。” 狄双羽听懂了。没离婚之前,过年和老婆孩子在一起就行了。这之后的节假日,自然有那个他为之离婚的女人陪在身边。 真是自虐,没事问这个干什么。 挺好的阳光,被自己压一顶帽子遮住了。 吴云葭说她患得患失过头了,“不过是个记忆里的女人而已,关允都放下了,你还老提她。”狄双羽心说如果他真能放下就好了。 悬于颈间的戒指,钱夹里的照片,书架上的日记……关允是有意保存还是随意搁置,都说得通,都可是当成过去。只是知晓这些过去的狄双羽,感觉如同被告知吃下的饭里有苍蝇一样,吐不出,又不能坦然消化。或许作乱的不是胃,是心。 说起那枚戒指,不知是察觉出了狄双羽的敌意,还是只把那当成个单纯饰品搭配圆领开衫,关允其实并没戴过几次,大多时候都搁在家里,全职负责碍她的眼。开始他还记得跟袖扣一起收进盒子,但这男人没有整理首饰的习惯,袖扣摘下来逮哪放哪,那戒指没几天也跑到明面来了。茶几上,书桌上,洗手台上……狄双羽几次都想把它碰到池子里放水冲下去算了,结果也只是丢到地上撒撒闲气,这小玩意儿结实得很,揉不烂搓不碎,连钻也摔不掉一颗。 狄双羽是知道这牌子的,她公司楼下的商场里就有专柜,有同事在那买过结婚戒指,据说钻饰品是可以补差价更换新款的。翻出那叠购物小票,看着赵珂填写个人信息的的缭草笔迹,狄双羽想,这算不算偷呢? 不,是她不要的东西。 更换的过程异常顺利,反正目的在于消灭这碍眼的物件,狄双羽随便选了只挂坠,补齐差价,还赶上搞促销白得了条素金手链。在重填个人信息时出了个小插曲,售货员在电脑上输入旧产品编号却调不到出库记录,说需要打电话确认下。狄双羽做贼心虚,以为要打电话给赵珂确认,顿时脑袋里面乱作一团,她想像不到赵珂接了这通电话会是什么反应。 好在金店售货员要比餐厅服务员有时间观念,说稍等真就是稍等,一分钟电话挂断,跑过来先是赔理道歉,说店里电脑有问题,总部那边查到记录了,跟着就快速帮她开单出货。狄双羽签账单的时候手还有一点抖,那颗贵重的钻石吊坠完全压不住她狂跳的心。 好巧不巧,关允这时把电话打进来。 顾不得听店员过多的客套话,拿好东西离开柜台才接起电话。关允问下班没有,她直觉回答:“没下。”立刻又改口,“哦,下了,刚出来,在公司附近商场。” “又SHOPPING?” “随便逛逛……腾时间。约了人吃饭,还没到点儿。” “正说有个饭局,想问你过不过来。” “不去了,这边一早约好的。” “行吧,看来美女得趁早约。” “可不是,到饭点儿了才喊人吃饭,这哪是约人啊,这叫提溜。我就是闲得在家上吊也不能接受被人提溜。” “行,你有范儿,作家。哦对了。” 心脏一个猛蹿,狄双羽有些受不住,咳嗽着问:“干什么……” 他小声抱怨着,“你干什么~对着电话咳嗽吓我一跳。” “你要说什么?” “说,你吃完饭回来早的话,帮我到楼下洗衣店把西服取了,报我手机号就可以。” “知道了……哎,哪家洗衣店?小区里的还是出来拐弯那家?” “外头这家。你在买东西吗?接电话心不在焉的。” “买个屁,没钱。” “找那位让您等着的人报销啊。” “我发现你挺闲的,要不要活动一下,来买个单什么的?” “得,不打扰您购物了,回头弄错了尺寸再怪我。” “我很专心,关总,您老交待的事我都记着了,早点吃完饭,去给您取衣服,对吧?” 非是她不打自招主动交待人在商场,而是怕关允听出电话里环境。收了线才想起来,这是金店又不是庙会,哪儿那么容易听出来。 总结而言,一个贼心理技术远比手上技术重要。像她这种心理素质的干不了大事,还没怎么着呢就阵脚大乱,一句话把好好一顿饭都给弄没了。 出商场大门冷风袭袭,吹在她因紧张和刺激而发烫的脸颊上很舒服,人也镇定下来。找个人吃饭吧,偷盗已经犯了,再不可打诳语。并且今天干的这事儿,也实在想跟吴云葭唠叨唠叨。 “云云她妈——” “哎~” 狄双羽一怔,居然不是“有屁快放”?看看号码,没拨错啊。“你在哪儿呢?” “外面吃饭,在建恒他父母家。” ……那是什么人?“啊!米建恒?!”难怪吴云葭把嗓子捏得跟幼儿园老师似的。 电话里含糊一笑,狄双羽估计她是把废话两个字生给嚼了。 跟阿米他爸妈吃饭?天,见家长了!“之前怎么没听你提?” “嗯,行,那改天再说吧,拜拜。” “你不能这样……”被和谐了。要是阿米就绝对不会挂她电话,可惜没他电话,不过,这个可以问来。“喂,戚先生吗?” 电话里一阵沉默,“谁啊?” 狄双羽乐不可支,“你说呢?” 戚忻松了口气,“干嘛阴阳怪气的,我还以为你手机被人偷了,打过来骗钱的。” “哈哈,你放心,我给你备注了‘此人没钱’,真被偷去了也不会打给你骗钱的。”再说手机里面存的也是小T,怎么可能叫得出戚先生来。 “贫吧你。什么事快说,理发呢。” “奇怪的人,到饭点儿了不吃饭跑去理发。” “你定的饭点儿啊!” “老米手机号告诉我一下。” “哦,我查下发给你。”才想挂电话,脑筋一抖,遂判断这是个不情之请:她找老米干什么?尤其是这么个特殊日子,“想捣乱是吧小小?” “啊啊啊!你居然知道。阿米都跟你说他要带葭子回家见父母,葭子居然半句口风都没透给我。多气人多气人!同样是闺蜜,你命真好。” “你才闺蜜呢!你秘鲁龟!我会知道,是因为老米今天限行,我送他去接的葭子和小云。” “嘁,吴云葭还挺能摆谱,自己开车过去得了。” 戚忻吃吃发笑,“小小你是不是高兴得无从发泄了?” 目光偏转寸许,看到商场外立面玻璃里映照的自己,一张大嘴横咧。小T这家伙,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你吃饭没有,我还没吃呢。” “……容我沐浴焚香后和您共进晚餐。” 戚忻真是浑身香喷喷来赴约的,狄双羽最近感冒了几场,鼻粘膜比较薄,被熏得连打了几个喷嚏,泪眼婆娑地望着那个杏眼樱唇的少年。“啧啧,这大长鬓角……” 戚忻得意地抚抚耳畔,“像杨过吗?” 狄双羽摇头,“杨过得打折一条胳膊。”她倒觉得更神似小龙女,李若彤那版的。“我可以理解你剪这种发型的行为叫做破罐子破摔吗?” “随你理解。”戚忻很坦然,早料到她没好话,“点餐没?” “叫了份面条,你吃什么自己点。” 翻翻菜单点了自己的食物,顺便揶揄她,“喝两瓶儿?” 狄双羽翻白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戚忻笑得有些叹息,“易小峰知道你被喝成那德性不跟丫急了的。” 狄双羽神情严肃,“别和小峰乱说。” 戚忻斜眼,“我没那么八卦。” 狄双羽偷笑,“对不起我不该以貌取人。” “又没完了。”戚忻头疼地望着她,“你啊……”明显的欲言又止。 狄双羽撇嘴,“什么?” “没什么。” “哦?” “你以为呢?跟你聊聊那个像你初恋的男人?这话题太闺蜜了。而且我想说的话,葭子肯定也都说过了。” 狄双羽略略垂头,笑里一丝涩,“总之你们都不大看好就是。” “你自己好就行,小小,别人都没用。” 狄双羽还是笑,笑得人很没辙。 戚忻长叹口气,“我实在是快烦死了,易小峰每次来电话只会问我,那男人对小小好不好,那男人哪里吸引你……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就算我现在见过了,还是答不出,我不知道你干嘛喜欢上这么一个男人,就因为他像易小峥?看你的样子,我觉得他对你不好——起码没好到让易小峰甘心把你交给他。对吗?但是我什么也没跟易小峰说,这是你自己的事,不管是我还是易小峰,甚至是葭子,都没法儿说什么。但是你得知道有些事儿,我们会跟着着急,担心你憋屈了自己。” 狄双羽低低开口,“小峰经常给你打电话?”她咬着指甲,不安地拧着眉,“也就是说,你们果然是熬得出电话粥的亲密关系吗?” 戚忻恨恨咬牙,“今儿没带兵,带兵把你拉出去砍了。” “所以你这是在跟我秀恩爱吧?”捂着嘴,以免笑声过大骚扰临桌客人,“‘唉,小峰每次来电话’‘都快烦死了’,噗——太傲娇了T!哈哈……” 戚忻黑着脸,“不要把你男朋友以外的爷们儿统统配成对……”忍无可忍地伸过手,隔着桌子去掐她的脸,企图以暴力阻止她欢快的脑补。 她心虚讨饶,“啊,刮头发了。” 戚忻略微欠过身子,用另一只手摘去缠在自己手表上的发丝,“你这是假发吗?那天在KTV差点认不出来你。” “姐是弄虚作假的人吗?” “染发剂对你没好处。”头发解开了,顺势在她发梢上抓抓,“没有以前手感好。” “一边儿玩去。”她不喜欢谈论头发,一巴掌拍在他腕上。 戚忻却没躲闪,结实挨了一下子,手仍贴着她头发。 狄双羽又推他一下。 这下不但手收回去了,连人也站了起来,“哥。” 狄双羽反应慢半拍,抬头看见容昱的时候,才想起为何觉得小T这声称呼似曾相识。“咦,容总?” 容昱只是放缓了脚步,轻收下巴算是回应,继续往餐厅里面走。司机跟在身后,问服务员:“还有位置吗?” 正值饭点,又是周五,这间平常客流稀少的茶餐厅也人满为患。 “容总——”狄双羽朝容昱挥手,“这边。” 戚忻蓦地收回视线瞪向对面动机叵测的女人。 容昱回过身看看他们,迟疑数秒,走过来。四人位的卡座,对面两张沙发椅,每张椅子能坐两个人。容昱站在桌前,冷冷俯视戚忻。 狄双羽噗哧一乐,“还是您想打包点儿东西回车里吃?”桌底下被戚忻踩了一脚。 服务员从旁边道歉,“不好意思,马上就有位置了,两位不介意先坐下稍等会儿。” 司机不敢表态,静待老板指示。 狄双羽让戚忻往里挪些位置,身边一沉,容昱已经稳稳坐下来。她侧目而笑,方正儿八经地做下邀请,“附近餐厅少,到这点儿了每家都这样。一起吧,我们也刚来。” 司机挨着戚忻坐下,客气地同他笑笑。 容昱问:“头发怎么弄的?” 刚弄完头发的戚忻下意识爬爬发顶,“啊,随便剪了剪。” 容昱怪异地看他一眼。 狄双羽当即笑喷。戚忻才明白自己应错了声,尴尬地迁怒于她,“你笑个屁。” 28关于记忆 关于记忆 某次酒后我曾玩笑一般说道: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他对我好,还不肯乖乖的。 木头说:我们都跟他说过,你和孙莉是能跟他走一辈子的人,赵珂不行。他不喜欢孙莉,但他喜欢你,你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爱赵珂爱得九死一生都不肯放弃。 男人若痴情起来真是不像话。 女人呢,痴情这种活儿,似乎都干习惯了。 订了个温泉小套间,想为整天坐在电脑前改报告的猪缓解下腰酸背痛。兴冲冲抱着他建议:周六去泡汤吧。 猪说:周六出差。 一颗心崩裂成碎片,就落在清晨六点钟落在四环路上,被浇洒了氯盐,连同隔夜的雪一齐融化而去…… 说实话,关允对我比以前似乎更加亲近了,怎么我会越来越不开心呢? 我们都懂得这雪化了终不再有痕迹,却抹不掉记忆里雪曾飘洒。 2010年2月2日 其实有关容昱和戚忻的家族恩怨,狄双羽原本就一知半解的,能想到的不外乎是遗产分割二妈争宠之类的TVB豪门戏码,说不好奇是假,但也没那么迫切。戚忻不说,容昱不可问,若是旭华在场的话,或许可以旁敲侧击,眼前这代班小子显然浑不知情,估计连气氛诡异也察觉不到,闷头把一大盘炒饭吃得好卖力。 这一餐比狄双羽预料要和谐。 戚忻被她拉着谈吴云葭和老米的事,没工夫面对容昱表现紧张;容昱几乎整顿饭都在打电话,也没和戚忻有眼神以上级别接触,他好像对自己点的饭菜不甚满意,偶尔会从狄双羽碗中夹几根青菜吃;小司机大概是习惯了食不言,又一副饿得够呛的样子。 狄双羽算是看出来了,容老板忙起来自己不吃饭,就以为身边人都没长胃。 容老板吃饭速度奇快,只是不停有电话打进来耽误总体进度。戚忻本来已经把容昱当成拼桌的处理了,就忍不住在他接电话时斜眼关注。 狄双羽吃饱了就想找事消化食,待容昱挂了电话立即笑眯眯唤他,“容总,”姆指比下戚忻,“我们小戚医生想提醒您,吃饭得专心,不然会消化不良的。” 容昱和戚忻同时愣住,后者极其狼狈,“小小……”明知她是故意的可还要再声明一次,“我不是医生。” 狄双羽笑道:“一样,一样。”容老板肯细分你是医生还是药师都怪了。 容昱却说:“我记得也是学药理的吧。” 轮到狄双羽傻眼了,“你居然分得清。” 戚忻斥咄她,“都像你那么没谱儿!”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容昱会记得这个。 容昱收起手机,一副准备认真吃饭的架势,拿起筷子才吃一口,电话又响了。低头看着屏幕上的号码,“我妈前阵子问起你们,她明天回北京,有时间一起吃饭。”貌似随口说说,却在话落不自在地斜瞥一眼狄双羽,这才接起电话。 戚忻和狄双羽面面相觑,后者以唇型表示:说你。戚忻将信将疑,他跟容昱打交道甚少,被这种一开口全是第二人称的讲话方式弄晕菜了。而且从坐下来他就只跟狄双羽有过交谈,所以这话乍一听,还以为是说给狄双羽的。戚忻心里还嘀咕呢,小小这家伙够深藏不露的,一脚踩着酷似初恋的那条,一脚又踏进容家大门了。 狄双羽只看他表情多变,倒猜不出那表情下百转千回的心思。 他旁边的小司机一通虎咽狼吞后闲不住了,眼珠乱转瞧热闹,有服务员经过就看服务员,没人经过就看容昱接,时不时也看狄双羽一眼。 狄双羽好奇,接电话有什么可看的,一扭头,发现容昱把两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脸上。开始她还没在意,很多人专心听电话时都会把目光锁死在某一处,往往并未意识到自己在看着什么。不过,容昱的目光明显是有焦距的,迎上狄双羽的时候,他的视线直觉避开了寸许。 这个小动作让狄双羽微微挑眉。 电话中谈到了她?还是打电话的人与她有关?关允的电话吗? 容昱一句“李总太客气了”,否定了她的猜测,“我交待下,明天上班让他们处理……不存在不存在……好好好。”嘴笑眼不笑地哈哈几声,电话一挂马上晴转乌云。一手在手机键盘上敲敲按按,一手推开盘子,抓了张餐巾纸擦拭嘴角,起身看狄双羽一眼,“你们吃吧。”不忘吩咐司机买单,这时手里电话已拨通,贴在耳边直接就说:“嗯,你帮我查下这个月开出的发票,现在就查,抬头是……” 戚忻还想着要不要道个别什么的,没等站起来,人已经走出餐厅大门了。“嚯~~雷厉风行的这位。” 狄双羽也只来得及跟司机摆摆手,回头正接上戚忻的话,“嗯,帅吧?” “忒吓人了。”戚忻真是汗都下来了,“怎么回事?刚才那句抽空一起吃个饭啥的,是跟我说的吧?” “废话。难不成让我陪他妈吃饭。” “我觉得你陪都比我陪正常,看你们俩在一起吃饭挺和谐的。” “不是亲戚吗,相互走动有什么不正常的?” “他又不愿意承认我们这门亲戚……”话到这里嘎然而止。 狄双羽眯了眼鄙视他,“又要说长辈的事不宜多讲是吧?那就别起头,烦不烦烦不烦!” 戚忻双手抱怀道:“你撒泼也没用……咦?”眼望到刚离开的小司机去而复返。 没有容昱,小司机一人,掐着车钥匙跑回来,火急火燎地说:“那个,账结完了。容总让您晚点打个电话给他。” 话是瞅着狄双羽说的,戚忻还是要确定下,“让她打?还是我?” 司机点头,“她。”指着狄双羽说,“你。容总说‘让那个女的晚点打个电话给我’。千万别忘了啊,走了,回见。” 狄双羽探身出去喊,“晚点是几点啊?” 他挠挠后脑勺,“没问。”丢下这么句不负责任的回答,一溜烟颠儿了。 戚忻有些幸灾乐祸地问:“你打算几点打?” 狄双羽很有经验,“根本不打,有事儿他就打过来了。”眼珠一横,“你接着说。” 戚忻才不中计,“我说什么啊我?” 狄双羽大笑,不客气地倒打一耙,“太讨厌了你这人……” “换我问问你吧,小小,你们——”指下窗外,借代已经离开的容昱,“仅仅是旧同事关系?” “基本上是。”狄双羽答得含糊,不适时宜地想起了去容昱家过夜的那个晚上。 “再给你一次机会——没有个别成份在里面?” “有点儿,但是说不清。” 戚忻一脸的不出所料,“真不是我八卦,那种谁也不鸟就你说话时候抬头听的态度太明显了。” “没那么言情。”狄双羽对容昱的感情一贯看淡,“以前在他公司,工作上和他交集比较大,他又是逮着个用顺手的,干什么都找你的那种老板,慢慢就拿我当半个助理了。我们俩对彼此肯定有相互欣赏的成份,工作风格啊,还有一些处事方式什么的,反正我对他是这这样。说白了谁还没个暧昧的对象呢,尤其老板和女秘书这种搭子。” 这番话说得坦率,戚忻也很赞同,“你啊,个性太强悍了,真不适合易小峰。” “小峰是初恋情结,他都没你对我了解——我指个性方面。在他的设定里,我是一尊纸儿扎的女神,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的完美。” “这话多口不对心啊,女人有不希望被男人疼的?说来说去还是不爱,那才是把你当女神供起来你都闲寂寞。” “你说得对,T,我不爱易小峰。” “也不爱易小峥。不然你们孩儿都能跟小云一起打酱油了。” 狄双羽失笑,“你家养孩子就为了打酱油的。”她笑得太夸张,睫毛抖动幅度过大,才低头想抽张餐巾纸,一滴泪噗通就砸在盘沿上。 戚忻被这猝不及防的眼泪吓到了,“小小……”易小峰反复叮嘱别在她面前提起他哥,原来是这个道理。 狄双羽摆摆手,“没事。”她吸了吸鼻子,吁一口气,“真没什么事,我就是对他有太多的悔。” “我要是早见到你这一面儿,也会把你当女神供起来了。”递张纸巾过去,戚忻无奈地望着她的发旋,“那现在这个人,你是把他当易小峥去爱?” 她蓦地抬头,两只大眼被眼泪涤得漆黑水亮,分明想反驳什么的,张开嘴却连个音都发不出来。视线放低,双眸被垂下来的眼睫挡住,“谁知道呢,他如果不像易小峥,我们根本不会开始。但是如果只是把他当成易小峥,我坚持不到现在。” “你说你是先有这种个性,才能经历这样的感情?还是因为经历了这样的感情,才养成这种个性的?”直到这一刻,戚忻才真正产生好奇,单手托着脸颊,盯着她问得好认真。 “你嫌我不够纠结吗?”还引她进入鸡与蛋孰先有的诡辩领域来。 “好好好。”他举手投降,“还是说说我那位哥哥吧,相对还是比较欢快的话题。” “你跟我说说你们两家怎么回事我就欢快。” “不可以勉强别人成全自己的欢快,这跟□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这不犯法。” “你可真是个仙女儿……” “说真的,我觉得老容也没像你这么诸多禁忌的。记得那次和你在机场遇到他之后,有一次见到我,他还提起你,问我是不是你们家亲戚。” “他是跟容家的人老死不相往来,和我们家没仇,只是不亲近而已,尤其是他爸去世以后,我们俩还是头一回坐下来吃饭。” “他爸去世多久了?” “有十多年了,那老爷子活到现在也是人物一个。早些年私贩象牙,被查禁了之后改倒腾玉件儿……总之是个很能捞钱的主儿。那年代要是有富豪榜,他一准儿能跻身内地前三甲。到后来不怎么迷上赌博了,三天两头到香港去押轮盘,输急了在当地借高利贷,差点被人砍死在赌场,得亏马仔厉害把他背出来的。回来之后也没消停,带个女人在家车库里乱搞,结果死到车里了。尸体还是容昱第一个发现的。”只这么一提起,戚忻就感觉很不堪了,难以想像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容昱是什么心情。“才把后事料理完,他那些叔伯姑婶一群亲戚就上门来讨论遗产问题,其实主要是当时他妈那么年轻,怕她带着这么一大笔钱改嫁。最后逼着她签字画押,同意把所有遗产都归到容昱名下。” 听到这里,狄双羽忽然想问:“那会儿容昱记事了吧?” “十几年前怎么不记事啊,他都上高中了。” “难怪么,有一回我开车送他去机场,在车里眯了会儿,他把我臭骂一顿,说车里睡觉会死人啥啥的。当时我还想,他反应怎么这么大,原来是家人有这么出事儿的。”话说到这份儿上狄双羽基本听明白了,这么一伙亲戚,以容昱的性子,看见那么一帮人欺负他妈,肯给好脸色才怪了。“你妈当时也在场?” “所以我说啊,”戚忻没直接回答,“他居然还约我吃饭,回家跟我妈说这事儿之前,得让她先吃压降药,太刺激了。” “是挺刺激,跟评书似的。”段子不长,狄双羽听得却很过瘾,“看容昱养尊处优的样就知道他不是白手攒铺,感情老爹家底儿打得不薄呢。” 戚忻摇头,“也不全算他老爹给打下的,本身我姥姥她们娘家在湖广一代就属于富贵大户,据说祖上出了不少官儿。亲戚也多,我姥姥她们嫡亲的兄弟姐妹就十来个,每家又都好几个子女,我连一半都认不全。到我妈这一辈更是好多人都搬出老家了,离得远,年八不见一回。” “这个离得近的又是个拒绝往来户。” “唉,估计这一起吃饭也是他母亲的意思。” “有可能,老容那孤僻成性的……” 狄双羽一直就好奇容昱究竟什么出身背景,为人处事那么嚣张跋扈。她曾经和关允聊起过,得到的答案是丫上学时就已经是这副操行。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有些攻击本身是一种防守。 从餐厅出来,狄双羽让戚忻将自己送到家,取了几件衣服,下楼搭了辆公交车去关允那。时过出行晚高峰,公交车上很多空座,她坐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呆望夜景,脑中断断续续重放着晚餐桌上的配菜:容昱他爸的传奇履历,葭子令人欣慰的第二春,又为易小峥掉了一滴泪,以及话题里没有涉及太多,却始终让她耿耿于怀的,关允的过往……想起方才分别时戚忻说:改天去烧香拜拜吧,小小,你心事太重了。 狄双羽苦笑,戚忻又给她开药了,这次改走灵异路线,显然人类医学已经治不了她了,看来她即使不信佛,也不该再吝惜那三柱香。就不知佛陀肯不肯受她这无可奈何的虔敬。 “烧香?”关允对她的节目评价很高,“你玩得越来越新鲜了。” 狄双羽严肃道:“讲话放尊重点。” 关允失笑,在她下巴上掐了一把,手碰到那颗晶璨的钻石吊坠,“新买的?” 狄双羽问:“好看吗?” “看你拎的大包小包回来,又没少败吧?” “那是从家拿的,这个才是刚买的。” “你喜欢这种?”凑近来以手指挑着吊坠细看了两眼,“太秀气了,不符合你气质。还是戴那种大块水晶琥珀一类的玩意儿吧。” “人靠衣装,气质这种东西根本就是打扮出来的。” “嗯,打扮吧。”他不争辩,躺在床上合起眼喃喃,“快2012了,再不打扮来不及了。” 狄双羽嘻声笑笑,坐在床边歪着头看他,“你相信有世界末日吗?” “我相信。”他说,“但我相信2012不是。” “你预计哪天是?” “……你烧香的时候问问佛吧。” 挨着躺下来,她捉起他搁在胸前的右手,交握的手心温润潮湿,像软化的坚持,消散的固执。狄双羽问:“你明天领不领我去烧香嘛?” 他斜眼看她半天,忽然翻身压上来,“日后再议吧。” “不行!”她推开他,“你要先说。”虽然知道他说了也可能不兑现。 他大笑着转移话题,“反应还挺快。” 狄双羽瞪她,“被你骗精了。”客厅里手机震动的声响,他支使她去拿。她借机哄骗,“那你领我去烧香。” 关允认栽地坐起来,“我去拿。”摇摇头,“真要命,谁家姑娘这么死心眼儿,说干嘛就得干嘛。” “把我的也拿进来。” 关允出去一圈回来,恨不得把手机砸她脸上,“就是你的电话。”冷笑着提示来电人,“容总。” 狄双羽看看墙上挂表,这“晚点”还真够晚的。 “喂,容总?” “在自己家?” “……不在。” “明天到公司了给我打个电话,有事要问你。” “哦。” 关允一瞬不瞬望着她,“知道你在我这儿,说话不方便?” 狄双羽诚实点头,容昱特意强调要避开关允才问的事,必然是与关允有关的事,“关允,”她不确定自己的忧心是否多余,“你南京的公司,近期有回款开过作者有话要说:真扫兴哦,大过节的,更新的这章却这么不欢快。 话说某天夜里有人给我发短信,质问我为什么写这么扭曲事实的东西。 翻来覆去几分钟,心里就在琢磨,我这个专栏,好像……不是负责报道事实真相的新闻版块吧。 对吧? 29关于回味 关于回味 咖啡豆被碾碎的声音真好听,味道也好,很香,闻久了会头晕的那种香。 今天的黑咖啡是苏门答腊秘鲁综合,颜色深棕,透亮度较低,比美式苦味重一些,但是流动起来有少少酸味,哽在喉咙很舒服。 据说苦的味蕾是长在舌头根部的,所以只有在咽下去的那一瞬间,苦味才能品尝到极致。 就在你觉得特别苦的时候,咽下。 然后你想回味,只能再饮。 一口接一口,烫得食道很舒服。 据说人喝很烫的水会得食道癌,可是,相比癌症而言,我更贪图这一口他人不解的快感。 可能是太畏寒了吧。 2010年2月5日 狄双羽早上到公司打过卡就给容昱去了电话,他说马上要开一个会,等下再打回来。想到昨天吃饭时容昱最后接的那通电话,狄双羽直觉容昱找她与关允有关。向她确认关允的公司是否存在?让她出面劝关允收手?都无可能。容昱不是这么迂回的人,这种事他会直接找关允去谈。不管怎么说,和容昱谈关允,这个话题本身就让狄双羽不自在。心心忐忑,无法专注做事,索性跟柏林打了声招呼,夹着上网本去了楼下咖啡厅。 狄双羽帮关允审过几次合同,他南京的公司注册名是:南京瑞驰京业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瑞驰这个关键字用得可说刻意,客户只看到他出面主事业务,合同章上又有瑞驰二字,理所当然认为瑞驰京业是瑞驰集团在南京的分公司。直接说就是,关允在分流瑞驰的客户。 这是狄双羽得知关允自立门户后最大的担心。她不相信那蛇精对于关允的小动作全不知情,但是,知道他有公司,和知道他的公司也叫瑞驰,绝对不在同一愤怒等级。 咖啡刚饮下少半,容昱把电话打过来,狄双羽端着杯子,享受地吸着焦香热气,神经也松驰下来。“电话里聊还是过来喝个咖啡?” “哪有时间喝咖啡。” “好吧。”她也只是客气而已,“容总什么吩咐?” “你怎么和关允在一起?” 这问题来得好迟,但是照样突兀,狄双羽一时弄不准他的意图,“这是疑问还是责备?” 他似乎也不求答案,像是遇到棘手事情时无意识的喃喃一样,跟着继续抛出问题,“他离婚是为了你?” “不是。” “戚忻呢?记得你说只是朋友,看起来不像。” “这个建议你直接问戚忻。” “我和他不熟。” “您和我也没熟到可以谈隐私的程度。” “的确。” “还有别的事吗,容总,我要开工了。” “关允的事,别去插手。”他说。 话到这里,狄双羽反而释然,“你打算怎么处理?”他果然都知道了。 电话里一声喟叹几不可闻,“你果然知道。” 狄双羽一瞬间身体发冷。 攥着手机,看着自己搁在杯柄上的另一只手,指尖微抖不受控,心跳过快不说,且没有节奏。不管像刚才那样针锋相对地讲话,还是从前在瑞驰与他面对面争执,她都没有过这样的情绪。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猜不到他心情。那几个字像是信口闲谈,说完忽然就没了声音,却也不挂电话,像是等着她说什么。 结果,在耐心的较量上,她居然败给了容昱。 “原来你要问这个。”她放弃与他抗争,“有话不好好说,真不像你风格。” “我并没有什么要问你的,不需要这么防备。” “那你能告诉我,我们……我和你之间,为什么要进行这种对话?我的意思是,我不懂这通电话对你处理关允的事来说,有什么必要性。”他不是应该直接对上关允吗?暴燥地直接把人炒掉,再卑鄙一点,动用资源把关允的所作所为在业界传开让他无容身之地,专业理智一些呢,追加个职务侵占之类的罪名。总之以他的个性和手段,打电话来确认她是否知道关允所作所为,显然不是为对付关允。“我很早就知道关允的事,你几次约我出来,我却没有透口风给你——所以这么说对吗,容总?我和你吃饭、陪你打球,你以为我是有其它目的的?” 她语速反常的慢,慢到他可以随时插嘴打断,但他并没有。 沉默地听她表达自己的愤怒,直到确定她想说的都说完了,容昱才开口,“我从来不以为你怎么样。”他给“以为”二字加了重音,“因为我弄不懂你。你是一个让我很累的女人,无论我做什么,你总有办法不当一回事,甚至和我逆着来。有时候我会想,随便你怎么样吧,反正我也不在意。就像我知道这通电话会惹你不痛快,你会有这些扯蛋的想法,说实话我也都预料到了。” 一番话说得狄双羽脾气全无。对容昱,她无心忤意是真,常常顶撞也是事实,他不计较,她却不该因他异于常人的秉性得寸进尺。 “不说话是表示暂时不攻击我了?” “多冤枉,我有心也无力好不好?”狄双羽靠进沙发里,嘴上仍逞强辩解,用来质问的精气神已荡然无存。她还是第一次领教容昱身为律师的口才,寥寥数语却不可思议地让人信服。他说她扯蛋,她就真的惭愧起来。 “你有力也都用在胡思乱想上了。” “是你说话太难懂我才胡思乱想。” “我说话难懂,狄双羽?”他笑起来,“哪句话你听不懂?哪句话你给我好好回答了?” 狄双羽语塞,“你自己说没什么要问的,根本就什么都知道……” “不问是不问,我又没说什么都知道。” “关允的事呢?在昨天那通电话之前,你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你知道我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应付的位置。” “他还没意识到你的介入。” “那是他笨。” “什么时候摊牌?” “春节回来再说。” “你等得到春节之后?” 他哼笑,“打个赌怎么样?” 他还有心情玩笑!容昱今天的言行实在脱离她对他的一贯认知,狄双羽宣告投降,她复杂的人类思维恐怕难以理解这只单细胞动物。“我是真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想法。你不是要指责我刻意隐瞒,也没想从我这儿打听什么消息,为什么还要给我打这个电话呢?就为告诉我,虽然我知情不报,但你也不会怪我。这算什么,表白吗?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啊?踹了关允,到你身边去?” 他迅速接住这句话发问,“你可以吗?” 狄双羽终于暴走,“你明知道我……”只是举个例子! 容昱也陡地提高音量,“是啊!那你说我可能做这没意义的事吗?”吼到最后只剩下磨牙声声,“还故意拿话挤对我我真想掐死你。” 结果她又挨骂了,这人真是无法沟通。“你生什么气啊容昱?”狄双羽深呼吸一次,把情绪归零,调整到最亲切的语气,“我还觉得事情可以调和,没必要弄到王对王……” 他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什么王对王,他配吗?”如果她是关允派来的说客,而非自作主张管闲事,他最多是不屑,也倒没这么生气。 “好吧。”她换种说法,“你也不想和关允撕破脸皮,对吗?否则早就痛下杀手了。” 在公司层面,他是掌握主线业务和财务情况的副总裁,就个人而言,他是一起创业近十年的同门师弟。于公于私,端掉关允,容昱都有所顾虑,因此愈加恨得牙根痒痒。反过来站在关允的立场,对瑞驰对容昱,他也非全然憎恶,而另起炉灶,更不像他设想那般轻松易行。 “你们两个不至于搞到今天这么僵的,有些话如果没法面对面谈,或者我可以做些什么。” “不要做多余的事,一开始我就说了。” “就算你说了我也会做啊!就算我承认整件事是关允的错,那我又能眼看着他挨打吗?回到他那儿,我不可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她没兴趣助人为乐,事关关允才另当别论。 “我没让你假装什么,你就按你的想法去活着好了。至于我对他怎么样,你也无能为力。” 狄双羽崩溃了,“随随便便就说些血淋淋的话……” “关允的事就到这里,我给你打电话,不是想谈他。要说的刚才我都说了,你可以不在我身边,但是别站到我对立的位置上。” “这是警告?” “你就不能把它当成请求吗!” 得是多么乐观的人,才能把这种威胁语气理解成为请求呢?佛都做不到吧?狄双羽心想,如果烧香的时候,鼻孔朝着佛像跟它撂话“你可以不保佑我,但是别给我添麻烦”……菩萨肯定会把香烛掀了烧掉她裤脚的。 说起烧香,吴云葭也认为这节目很诡异,“小年都过了,不好去拜佛吧。” 狄双羽和小云云对坐在地板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饼干,听见这话很诧异,“我只知道上坟要赶在小年前,要不物流走太慢,下边人赶不上收件过年。” “呵,估计年底往那边的快件也爆仓。” “干嘛都赶在年底呢,平常多寄点不就有了。难道都是我这种开资了3天小地主27天小贫农的选手?” 吴云葭瞥她一眼,“你留点口德吧,死人也不放过……” 狄双羽不敢太造次,扭头对小云云扮个鬼脸,摊开左手,拿了块饼干放在手指上,右手往掌心一拍,饼干在空中转体720度,落进张大的嘴巴里。小云云跳起来欢呼,直嚷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吴云葭闻声望过来,命令女儿把饼干收起来,“一会儿又不好好吃饭。小小你过来给我洗菜,你不是要减肥吗还吃这种东西?” 狄双羽念着,“减肥事关重大,要选个黄道吉日开始。”掸掸手上饼干渣,慢悠悠起身到厨房去打下手。 “唉~作的。”认识十几年了,吴云葭还是头一回听见减肥二字从她狄双羽口中说出,居然为了个男人,真不知该叹该气。“又不想瘦成关允前小三儿那种水蛇腰啦?” “前小三儿,还是前妻,说法有待商榷。”她撇撇嘴,拧开水龙头冲着绿油油菜叶,“我怀疑他们俩结过婚——关允和赵珂。” 吴云葭讶然,“你又看到什么短信了?” “不是短信,是他电脑里的照片……” “婚纱照?” “请客吃饭的,他们俩一起敬酒。另外还有枚戒指,赵珂没带走,被关允戴在脖子上了。” “他跟你说那是赵珂的戒指?” “没明说,不过那就是赵珂的手寸,而且那堆照片上她也戴着这个戒指,我看得很清楚。” “你真是……不干刑侦浪费人才了。” “太恶心了,装什么用情良深的样子,还不是夜夜射在老娘体内。” “也许人家把你当赵珂射呢。” 狄双羽抬手甩她一脸冷水,忽地龇牙而乐,“不过他不是天天都戴着那戒指,搁在家里——你知道,我肯定越看越碍眼。” “就给扔了?” “扔?干嘛那么二?我找到购买卡了,能以旧换新的,我填了100多块钱,换了个项链坠儿。喏~好看吧?”手指挑起来给她欣赏,一滴水沾到链子上,顺着颈子滑进衣服里,凉得她打了个摆子。“哼,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别想拿那些死物硌应爷。” “好样的!”吴云葭拿块切好的火腿塞到她嘴里,“这才是我姐们儿。” 虽然话听起来不像夸人,但是火腿真好吃,狄双羽被美食哄得心花怒放,不想再提那些扫兴的事,“你怎样,婚期订了没?” “过了年先去把证领了,婚礼再说吧,就不请太多人了,两人也都不是头一次。” 阿米也是有过婚姻的人,但没孩子,结婚才一年多,媳妇儿出趟国就不肯回来了。所以家里对吴云葭也比较能接受,小云云又嘴甜会哄老人开心,米家父母巴不得赶快把这媳妇娶进门,白捡个人精似的小孙女。 “忽然挺佩服你和阿米的,城里头折过一回了,还能这么勇敢冲进去。”手撑池沿,狄双羽望着湍急水流,眼神有些直。 吴云葭正炒菜,听见她的话也呆了呆,一瞬即拉回神智,以手背拂去沾到脸颊上的发丝,笑道:“别看我张罗的欢,真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还是怯了。后来阿米说:‘婚姻就是运气,我不信咱俩一直点儿背’。呵,想想也是,当初那么精挑细选小心翼翼,到送来还不是摔一大跟头?” 运气吗?狄双羽笑得无奈,“那看来还真得去烧香拜拜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4年才有一次的2月29日呢,我听说什么表白日啊,所以容老板的这番话,改得更露骨了一些。 会不会怪?笑,反正本来就是个会突然做出怪事情的人~~这章写完很久了,就觉得…写容老板的感情好不顺手啊(才不是狡辩。 结果就还是统统处理成对话了。 嗯,葭子婚结的太快了?(搓下巴 PS. 我电脑键盘坏了耶~ W跟E都不太好用了。 好悲怆啊! @ - @!!! 现实已超过这篇文章的发生时,两年之多了。 (再拖下去要变成古言了雾…… 30关于结局 关于结局 这不是咱俩的缘份,是我硬扯出来的。所以从最开始,你我就知道结局,不同的是,你认同了这样的结局,我却期待奇迹。 2010-2-7 狄双羽一度以为关允是嘴硬心软的家伙,耳根也软,什么事稍一哄劝就从了,耐不住人磨的,但她忘了自己极不擅长磨人。通常一个请求提过两次,对方仍是亦可亦不可的态度,她自己就先心灰意冷了。 所以去烧香到底也没拖上关允。 难得一个晌晴天,不用担心烧到一半被雪压灭了香火,可惜关允要留在家里准备年终总结的PPT,说下午年会上用。狄双羽心说下午要用的东西,到现在还没弄,可见也没多紧要,或者还有得商量。 别的不说,关允的婚姻运也属于比较差的,他就不想转转运吗?还是,像他这种主动结束婚姻的一方,根本不会相信婚姻运气说?狄双羽不确认,她只知道关允车前风档上悬了一串紫檀佛珠,钱夹里还有薄薄一片出处不明的护身符,据说都是开光之物,尽管他人所赠,毕竟得他郑重收藏,看得出有意与佛结缘,本不该是这抗拒的态度。若真是忙到□乏术也就算了,可他分明没个着急工作的样子。 狄双羽故意放慢化妆动作,期待他回心转意。“再说就到雍和宫,又不往远了去,有俩小时足够来回了,你这点时间都抽不出?” 他不吭声,站在落地窗前喝着热橙汁晒太阳。 狄双羽白他一眼,一分心描歪了眼线,对镜懊恼,嘴上更加不痛快,“说话不算话的骗子。” 关允拒绝责难,“我没说过陪你去哦。”话虽如此,惹到姑娘不高兴,态度还是要放低的。 “闭嘴。骗子!□犯!” □犯脾气老好,被骂还一脸的笑,“我两手沾血,不敢污染佛门,你去拜吧,乖。” 狄双羽佯怒,“叫你拜佛又不是拜天地!抵死不从的样子。” 关允避重就轻同她耍贫嘴,“大过年要死要活的多不吉利~”他揶揄地瞅着那嘟嘟囔囔乱发飙的女人,“好好去嗑几个头,佛祖保佑你明年光赚钱不干活。少感冒。能吃能睡……” 狄双羽给他意味深长的一瞥,“你啊,平时不烧香,遇事抱佛都分不清手脚。”收了目光在镜中自己的脸上,专注修补搞糟的妆容。 关允只是笑,“去佛门净地画这么浓的妆好吗?” “中午还要陪领导出个台。”退后看下整体妆面,就因为顾着跟他说话,眼线描粗又懒得擦掉重画,索性修成了小烟熏……是比平常浓重。“没关系,我心纯净。”她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不再纠结,迅速换好了鞋子准备出门。 关允在屋里叫住她,把车钥匙抛了过来。 “咦?”真稀罕,他居然有胆贡献爱车给她这种追尾选手!心虚吗?“你不用了?下午不是还要出去开年会?” “我打车去。年会聚餐肯定要被灌酒,开出去也开不回来。” 狄双羽转着钥匙圈,“该不会喝多了又让我去接?” 他拧了眉头瞪她,脸上却是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被害妄想症吧霜雨老师?” 如果有几个人在你旁边小声说笑,其中某个人突然和你眼神相对了一下,你就会下意识觉得他们是在议论你,说你是非。这种恐慌感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存在,一旦严重到会依据自己猜测进行判断和推理时,就是病患了,关允所说的那种。医学上将其归为妄想症的一类,在意识形态领域可以称之为悲观。 狄双羽是有遇事直觉往坏方向联想的习惯。在她理解,这倒像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功能——想到最坏的结果,那么无论事情发展如何都可以说在预料之中,反过来说,想得太美,现实和理想的落差,会让人崩溃的。所以时常有些小担忧,是较为健康的生活方式,实在不算什么大毛病,更谈不上悲观,经历越多,人难免愈发丧失乐观的勇气。 谁不想活得朝气蓬勃豁达开朗呢?可有些事在人为,有些事是天定的,狄双羽并非宿命论者,却随着年纪增长,逐渐开始怀疑“人定胜天”的合理程度,而对“因果循环”,则表示出倾斜性的好奇。这些年有意无意近佛,也有这层原因在里。 原打算去雍和宫打个转,熏熏佛香,缓解下这段日子的脾燥气急。车才进二环,总监来电话说客户临时有事,午饭改到晚上吃。平白空出大半天时间来,狄双羽思考了一红灯的工夫,方向盘一打,决定弃东从西,进山拜佛。 冬天的西山比狄双羽想像中有生气。园里的常绿松盖住了山石的灰色,大棵乔木尽管落叶,又往往披满祈福布条COS成许愿树,反而艳丽夺目,而红柱蓝楣五彩顶的庙宇古祠更难掩其形。又逢天气好,上山游玩的人不在少数,老人和孩子居多,欢笑声伴鸟雀叽喳,吵得人血压上升,稍感心情激动。 狄双羽出门前没计划要郊游,也没准备多余鞋子,蹬着双会客用的正装皮靴上了山。在众多游客钦佩的目光中,浑不觉费力地逛到二处,右脚掌率先抗议起来。心下庆幸得亏考虑到要开车,没穿那双细高跟的出来,不然恐怕连菩萨面儿都不得见了。遂不再去佛牙舍利塔凑热闹,直接进到大悲院敬香。 狄双羽对佛虽不曾多拜,倒是懂得虔敬和礼遇,站在香炉前,待到三柱檀香燃烬,双手合十又行了个礼,这才到旁边寻了只木凳坐下来歇脚。空气中香灰燎绕,狄双羽微微眯起眼,十分享受充斥鼻息的佛香,以及不时撞进耳朵的击钟声。她不求佛保平安,不为神赐福泽,也不图积什么功德,单这佛香扑鼻,苍钟贯耳,已不枉此行。 一串清脆笑声自身后响起。狄双羽闻声回头,看见两个□岁的小男孩蹲在一只花猫旁边,手里拿着不知打哪棵树上扯下来的红色祈福布条,正将那猫的四只脚捆在一起。 狄双羽上山就发现园里到处是流浪猫,猫不喜群,单只独影各占据一隅,墙角树下青石旁,细看下数量惊人。大悲院里更是猫比游客都多,看来连猫也盼这儿能解苦救难,却不料遇上两个小祸害。 那俩孩子玩得倒欢,咭咭大笑,言语攻击对方的捆绑手法不够纯熟。 花猫大概被折腾一阵子了,这会儿已放弃挣扎,身体被摆弄得各种扭曲,神色依旧坦然,一双褐色大眼甚至看也不看那两个小小的施虐者。狄双羽眼看不忍,环顾四周又找不到孩子家长,只好走两步过去,居高临下望着他们。 觉察到光线的变暗,其中一个孩子抬头看了眼狄双羽,先是若无其事地继续玩耍,很快发现这人并没走开的意思,手肘拐了拐小伙伴,俩人低头嘀咕了几句,故意大声说:“管得着吗,又不她们家猫!” 狄双羽咬牙,“嘿,还来劲了你们俩!快把猫放了,要不一会儿和尚出来骂你们。” “我姥姥说这全是野猫,没人管的。” “什么野猫?都是庙里喂大的,你把它勒死了,看人家找不找你偿命!”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隐约也感到自己的行为不是很对,一个支使另一个,“你系的你解开。”另一个说:“你也系了,你系的还是死结儿,我解不开。”你推我我推你,相互使个眼色,朝狄双羽扮了个鬼脸,一个两个全拔腿跑了。 狄双羽气得发笑,蹲下来小心接近猫咪,“我是来救你的,不许挠我噢。”沟通完毕,动手解开布条。 猫儿感受到善意,转过头来专注地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四肢被解放,抖了抖身上被压扁的毛发,仰头朝狄双羽喵了一声,似乎在道谢。 狄双羽觉得有趣,学着发声,伸手在它脖子下方抓了抓,听它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公园里的动物常年见游人来往,早已不怕生人,花猫见有人陪玩,索性脚一矮,趴在了她面前,仰头眯眼任她抓。狄双羽心说这货可真是寂寞得够呛啊,刚才自己多管闲事了,瞧这模样,搞不好对那种程度的虐待还乐在其中呢。 看时间也差不多该返程,狄双羽不再与猫消磨时间,一起身,那猫儿忽然受了惊似的猛地蹿开。狄双羽被吓到,手忙脚乱地倒退了两步,鞋跟一歪险些扭到脚,幸亏旁边敬香的老太太身手矫健扶住了她。 “不要紧吧?” 狄双羽赶紧摇头,胡乱说了句谢谢。 “好好看看,别伤到了筋骨。”老太太慈眉善目,音色亲切。 狄双羽不好敷衍,弯腰捏几下脚裸,又转了转关节,确定没有明显痛感,这才认真答复了对方。“不好意思阿姨,差点撞到您了。鞋不太跟脚。” 老太太注意到她脚上那双高跟鞋,并没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只说:“不跟脚的鞋就别穿了,会把路也走不顺的。” 许是受着佛香熏染,这话赶话的一语,狄双羽愣听出了几分禅意。 回城路上堵了一段,到约好的茶楼时柏林和邰海亮已经点好一壶茶对饮了,好在客户还没到。邰海亮是狄双羽所在的广告事业部执行副总,一般大单都是他带兵洽淡,狄双羽来这快两年,跟他比较熟了,也没太多客气话,坐下来端过一小碗茶水仰头喝尽,无可奈何地抱怨路况。 邰海亮刚听柏林提过她的行程,感觉路线不对,“你不是去雍和宫吗,怎么从西边过来?” “我怕雍和宫人多,一想反正时间也充裕就去八大处了。” “我说么,身上佛香味比这茶馆里的还重。”再看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柏林噗哧笑出声,“上香时候让烟熏的?” 狄双羽也笑,“是烟熏。对了,我今儿在山上还遇见位神仙呢。” 柏林不屑,拿起之前看到一半的杂志继续翻看,随口应她,“算命的?” 不等狄双羽出声,一道笑语凭空插入,“算出你今天来喝茶要遇见贵人?”来者不请自坐,笑眯眯看着狄双羽,无框眼镜下一双黝黑大眼如月半弯,满是调侃意味,两个狭长酒窝盛满精明。 柏林慌忙放下杂志专心招呼,“哟,段总,这么巧。” 邰海亮也表现得异常殷勤,亲自倒了碗茶搁到那位段总面前,瞪一眼柏林,纠正他,“什么巧啊,段总是贵人,肯定特意过来买单的。” 段瓷哪敢称贵,“真不是特意的,讨杯茶就走。” 一桌人不约而同大笑,狄双羽推了些茶点给他,“您这是刚来还是要回了?” “我赶早班儿,都聊完了,正准备下楼,看见你们,过来说说话。怎么,约了谁?” 柏林答:“盛启的人。据海亮说还是您家翘夫人给我们引见的。” 咯崩咬碎一粒松子,段瓷挑高了眉毛,“她安的什么心?盛启跟我这边抢地,你们还想从他兜里掏钱?” 海亮摆明了起哄,“要我问问翘总?”如愿得到段瓷警告的一瞥。 柏林规规矩矩答道:“一码是一码嘛,总得试试,不是还有翘总面子可卖?” 段瓷撇撇嘴,“她那一张小脸儿……” 连自家夫人也刻薄,毒舌段十一果然名不虚传,狄双羽算是见识了。 海亮笑得捶桌,“哈哈,不行不行,十一你赶紧去把我们这桌单买了。” “你面子倒是横长。我买这单——”段瓷哼笑,笑得阴森森的,“盛起那单你们谁能保证给我拿下?” 邰海亮疯了,“拿一克头皮屑换一克金刚钻儿,您这买卖做得忒无良了。” 段瓷鄙视地看着他,“我听说盛启那位小顾总英伦海归,就你这一张糙嘴别两句话给人厌恶走了。” “是真没底啊。”谈起即将要见面的客户,邰海亮瞅着段瓷没主意,“趁人没来您先给我上上课?” “没那闲心。”段瓷点点自己脑门,“没瞧这儿也快着火了吗?” 在座都知他重心在新成立的地产营销公司,柏林好奇道:“不是已经开单了吗?” “没活儿还好,有活儿没人更着急。” 提到这点邰海亮痛脚相同,他这边也是严重缺人,弄得大事小情全得自己披挂上阵,“你说这人才都在哪扎堆儿呢?谁发发善心给个信儿,我团购几个回来。” 柏林呛了一口茶,“您当去越南买媳妇儿呢,还团购。真能挂上‘人才’签儿的,那都得高底价无封顶竞拍。” 段瓷笑得叹气,“唉,没辙~~”端起温凉香茗抿了一口,干脆转移这个头疼的话题,“双羽怎么不说话?刚从庙里出来还不习惯人间喧嚣?” “您几位这么说话谁敢搭茬儿啊,回头再连我一起当人贩子逮起来。” 狄双羽确实有一恍的走神,“段总要给营销事业部找个带队的?” 段瓷点头,“总不能我自己带。” “商业那摊儿不是交给翘总了吗?” “不是没精力,是没兴趣。” “段总最大的兴趣是跟双羽一样开个专栏。”邰海亮补充,“你写情感,他写时评。哎,十一,要不咱们再办本刊吧。” “这个交给你张罗。”不靠谱的任务分派出去,段瓷转向狄双羽,“说正事,有推荐吗,双羽?” 柏林打个响指,“差点忘了双羽是瑞驰出来的人。” 邰海亮登时二目放光,“容昱?” 段瓷斜眼,“他把我招了还差不多。”哪有人上来直接端掉大BOSS的,相当于收购整个公司了。 狄双羽笑得像只花猫,“不中亦不远矣——邰总所言。” 段瓷眨两下眼,心下有数了,“关允——?”将信将疑喃喃着,“这有戏吗?” “您得自己谈。”狄双羽什么也没说,更不承担任何后续责任。 柏林吃着零食,貌似随意地评价,“看你开着容昱的大奔来上下班,竟然还挖他墙角。” 狄双羽一时忘了申辩,光剩下诧异,“你怎么知道那是容昱的车?” 坦率如邰海亮者当即了然地哦圆了嘴巴。 看着一张张老谋深算的脸,狄双羽深刻检讨自己道行太浅。 段瓷这下彻底信了,靠进红木椅中抚掌而乐,“谈成了按猎头市面佣金三倍提给你。” 狄双羽声明立场,“这事儿传到容昱那儿我可有苦头吃了。” 柏林这下是真不明白了,“你究竟哪边的?” 狄双羽答得合情合理。“当然段总这边的。” 她站哪边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此时外人眼里,关允是块难钓的大鱼,段瓷想将其养在自己池中,必须开出有绝对竞争力的条件。可在他与关允接头之前,若经容昱嘴里得知南京瑞驰的事,关允就失去谈判资本了。 这是今年最后且最好的一个机会,她争取到了,就看关允能否顺利出场。 31关于因果 关于因果 孩子气让我失去很好的一个人 我长大了 变成很好的一个人 我真心地去爱 却遇到这样孩子气的你 2010-2-8 狄双羽所在的新尚居是港资背景的房地产服务公司,通过并购成熟子品牌,快速拓宽业务面带动现金流得以进入资本市场。地产营销代理业务去年才筹建起步,数月内整合了长三角一带十余家强势企业,凭借这种实力及多年积攒的开发商资源,尽管短期内未见骄人业绩,但以新尚居其它板块的运作速度估算,跻身行业一线阵营所需时间不会超过两年。 别说关允那个襁褓中南京公司,就是容昱的瑞驰集团,也很难撑起这种国际性的规模扩张。关允现阶段对自己创业仍存顾虑的话,新尚居这个台子,恐怕是他的最佳校场。 撇开发展前景不谈,单说眼下形势,如果关允能就此归入新尚居体系,容昱便不好对他实施报复性动作,毕竟这样一来相当于正面较量段十一操盘的整个新尚居。即使他无所畏惧仍下杀着,新尚居也不是会被轻易食掉的叉烧鱼腩。 这个契机,关允没理由不屑一顾。 狄双羽结束饭局就打电话给关允,迫不及待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关允没心思听,说是在抽奖。他身边很嘈杂,哄闹声声。 狄双羽瞄一眼仪表盘上,八点多了,“你们还没散啊?” “这都没开喝呢。”他这么说着,可明显咬字都不清了。 “你别喝多,我有正事要跟你说……”话被他的笑声挡住,说不下去了。 他骂了一串脏话,总算又记起仍在通话中的手机,“……什么事,说吧,听着呢。喂?” “算了,还是等你回来说吧。”有些扫兴,不过没影响好心情。 瞧他这状态一时半会儿散不了,狄双羽绕回自己家取了几件衣服才回到关允家。整理下今天饭局上柏林提醒她记的一些要点,又搜到段瓷的地产营销公司官网看了一会儿打发时间。眼瞅12点了关允仍没回来,发短信也没理。狄双羽洗漱完毕,客厅卧室转了两圈,想着快过年了,系上围裙里外打扫起房间来。才把床单换下来扔进洗衣机里,关允电话过来了,叫她出去唱歌。 狄双羽哭笑不得,“都是你们单位的人我去干嘛啊?”她不想见容昱,那个命令她将警告当请求的男人,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尴尬。 关允完全没听她说话,一径催促着,“你快点啊。这伙鸟人,又把我坑了。” 狄双羽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想挂电话,那边传来个半生不熟的声音。“双羽,我是你李哥。过来给他拿件衣服吧,穿的那身被吐得不像话。” 狄双羽头都大了,“还拿什么衣服啊,喝成这样了你们还想赶下场?” “老容让去的,包厢都订好了,都是瑞驰的老人,你都熟,过来一起玩会儿吧……哎你别抢……”电话里一阵乱,又换成关允声音,“拖拖拉拉的,干什么,还不好意思啊?” “你有病吧,关允!”一通鸡同鸭讲之后,狄双羽到底放心不下,向老李问明了地址,又嘱咐他看着别让关允再喝,匆匆穿好衣服出去,门锁上又打开,进屋给他取了件大衣。 到KTV外面停好车,打电话让老李把人送出来。对面车子大灯一晃,狄双羽以掌遮光,看清是向阳的小越野。 犹如他乡遇故知,向阳热情招呼,“你也来了狄姐。”跟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叮嘱她,“快别进去了,全是瑞驰的人,我刚逃出来的。” 狄双羽不理解他脸上的狼狈,“瑞驰的人你怕什么?” “多怪异啊,人家开年会,允哥把咱俩叫来干什么?” 这主儿还敢怪别人,“合着你连什么场子都没问,就稀里糊涂过来了。” “打电话就说让过来,我以为还是咱几个玩呗,结果一进去,好么。快别提了,闹死了。这厮喝多了就乱打电话,我跟你保证明儿他醒酒了,连把咱姐俩找来这事都不带承认的……” 狄双羽这边听他发牢骚,眼睛已瞄到旋转门里被老李推出来的关允,LUCKY,没人搀扶的情况下尚能直立行走。步法不算飘逸,但也基本让人摸不清套路了,上身只穿件薄衬衫,冷风中不见瑟缩,笑得还挺灿烂。“作家,进去唱歌。” 向阳嘟囔,“唱你妹。” 老李递过来一只纸袋,“西服没法儿穿了,领带也在里面,别弄掉了。” 狄双羽看也不看直接扔到后座底下,开着门叫关允上车。 关允费解,“来都来了,进去喝一杯啊。” 老李跟着劝他,“你今儿可没少喝了,改天再出来。人都来接你了,快上车吧,穿这么少……”推他两下,人愣是站在原地不动脚。 门口有人喊老李,“孙子要开溜是不是?” 老李连忙回头应声,“马上!得,我进去了。”说着说着又将起向阳来,“怎么着向公子,来玩两盅啊?” 向阳唾他,“我不活啦,跟你们一群酒篓子玩!” 说话间原本站在门口喊话的人已一溜小跑过来,拎着老李衣领把他往回拖,“废什么话呢,你丫让人落下好几杯了!呦,双羽吗这不是?”动作放缓,周围一端详,大体搞清了形势,自以为低声地同老李耳语,“嘛,来接老关的是她?” 老李拿肘子拐他一下,“爷爷差过你们酒吗,还追出来要账了,不局器!走走走赶紧上去。开车慢点儿哦双羽,回见。” 两人推推搡搡回KTV了。向阳撇撇嘴,“汪勇这个骚货。” 关允嘻嘻笑着,习惯性去怀兜掏烟,一抬手摸了个空,这才发现自己没穿外套,狠打了个摆子,“咦,我西服呢?来根烟,向阳。” 后边有车要进来被他们挡住,晃了下大灯。 狄双羽一边催关允上车,自己先回到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关允只是往边上退了退,让开车行路线,接了烟点着,蹲在地上吸着,完全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狄双羽落了车窗求助向阳,“帮我把他弄进来。” 关允蛮戒备地瞪着靠近自己的大个子,“你干什么?” 向阳不敢动手,爱莫能助地望着狄双羽。 狄双羽这下真火了,啪地摔上车门,大步走到关允面前,弯下腰,同他鼻尖对鼻尖地讲话,“我叫你上车你听见没有。” 关允被她突然的逼近吓到,猛地向后一闪,失了重心跌坐在地上。 狄双羽转身就走。 关允慌忙起身,“好好好,抽完这根烟就走。” 从车里拿出他的灰呢大衣递过去,狄双羽凛着脸,“留神烫着衣服。” 关允苦笑,“女孩子家脾气这么大多不好。”不过还挺体贴就是了。前襟胡乱一裹,身子早冻透了一时缓不过来,心倒是瞬间就暖和了。 向阳看得好解气,直朝狄双羽竖大姆指,“姐姐你太霸气了。” 狄双羽哼笑,“多跟你允哥学着,将来你也会遇见一个霸气的女人。” “哎妈呀,这应该是我今年听到最可怕的一句话了。”向阳双手合十对着夜空祈祷,“2010年请对我好一点。” “装什么少女。”关允抬脚要踹他。 向阳笑着躲开,连跑带颠奔回自己车里,“拜个早年儿啊,二位,来年见~。” 狄双羽对着远去的车屁股摇头失笑,这位真是乐天派,二半夜的老远赶过来,没吃着没喝着白搭了一包烟,临走还有心情拜年呢。“你怎样?”扭头再看那个裹着大衣缩成一团的小男人,“跟这儿过一个平安祥和的春节再回走?” 语气很友善,关允却在她平淡的眸色中感受到残忍的眼波。“走,这就走。”他丢了烟头以脚踩扁,很自觉地跑到副驾位置,弯腰弧度不够,额头怦地撞在车顶盖边上,几乎是就着疼劲晕倒进车里的,抱着脑袋连□的力气都没有了。 狄双羽系着安全带,“喝的这个现眼……”想了想忽然正色道,“你坐到后边去好不好?我有点害怕,你别一会儿酒劲上来了和我抢方向盘玩。”那可真是玩了命了。 关允恼羞成怒,“我没喝多!” 狄双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后头那堆衣服谁糟贱的?” 他咧嘴,“老容。” “我记得他压根就不碰酒。” “老容真喝多了,不信问老李。” 他不会传这种无聊的谣言,可是,有人敢把容昱喝多吗?那个极端的危险份子,给他支枪都能把视野内一切不顺眼的生物点射掉。狄双羽被脑中的画面感逗笑,没及时看灯,车身过线大半了紧急制动。 关允一个嘎悠,胃里啤酒翻沫顺着食道顶了上来,两手合力把嘴捂住,腮帮子鼓得要炸开。狄双羽反应迅速,一巴掌拍上中控把四个车窗全降了下来。关允欠起身子,头伸到车外一通狂吐。 狄双羽受不了呕吐的异味,抽了张纸巾掩住口鼻才敢靠近,拍着背为他顺气。不好意思地笑笑,“关总果然没喝多,还知道这是自己车要吐到外头去。” 关允没好气地回头瞪她一眼,想说什么又被噎住,扭头继续吐。后边车按了一气儿喇叭,看清楚这车的情况后直接并线超过去了。 狄双羽把车从马路中间开出来,就近停在一个便利店门口,下去买了两瓶水回来。关允也下了车,蹲在地上,对着一堆雪,身后车门的惨状让人莫敢正视。 “差不多行了,再这么吐下去胃还不坏了。”狄双羽拧开瓶盖把水递过去。 他呕得脱力,勉强漱了漱口,站起来望天干嚎一声,可怜兮兮地捂着胃,“双羽啊,疼死我了。” 现在的关允心里什么都明白,还知道把干净大衣脱在车里,可着一身脏衣服来。脑子也不麻,反应速度略显迟缓,各种感官还是倍儿清醒的,知冷知热,撞到头了会痛,胃里反酸会吐,越吐越恶心,越恶心越吐。喝到这个状态人是最难受的。 狄双羽又气又心疼,“让你喝!上车,回去我找点药给你吃。” 他心有余悸,“再上去我还得吐。陪我走走吧,缓一会儿。” “那只许走一会儿哦,你先把大衣穿上。”她指着前方五十米左右的一盏路灯,“我们走到那儿,你撒个尿,完了就回来。” “靠,溜狗哪?”他摸索着口袋,“向阳给我的烟呢?” 狄双羽摇头,“你真是一点都没醉……就故意闹人。”抬手在他额际一点,脚下打滑,给了他机会轻薄佳人。 “也不知道是谁喝了酒。”扶她站稳才背过风去点烟,转回身捉了她的手带到自己臂弯里,没有明确方向地踱步前行。 狄双羽忽然很想看他这一刻的表情,扭过头,却见细细一屑如尘轻雪落下,沾在他领尖上。不可置信地仰起头,雪花映着路灯一篷地飞散,白天还晌晴的北京,又飘了一场雪。她从前最爱看墨绿树梢上方的湛蓝天空,从没留意过夜空里辩不清形状飞舞的碎雪。“你看,又下雪了。”她窃窃地欢喜,仿佛眼前是偷来的景色,不敢张扬。 他笑笑,半截烟卷叨在嘴上,漫不经心地燃着,鼻息中烟雾混成一团白气,淡淡笼罩。 狄双羽耳中有种不真实的咝咝声,好像烟草燃烧的声音,又像他的发在风中瑟瑟抖动的声音,还似乎是带着高温的烟烬落在地上,融化了路面的雪。 “明天去理个发去吧,”她拂拂他头上的雪花,“不然一正月长成疯子了。” “好。” “顺便染个颜色吧,我请你,这两鬓白得太明显了。深褐色怎么样?” “你看着搞吧。” “……”狄双羽讶然。 “后悔啦?染头发很贵?” “我以为你又要说:白头发是瑞驰有今天的代价。” “猪。”对视她半揶揄半认真的眼神,关允忍不住笑骂。 时而精明,时而迷糊的一个女人,敢玩一夜情,敢写天长地久,却因不敢质疑他一个暧昧的电话而整夜啜泣。看起来无敌洒脱,实际却敏感易伤。他也曾想,是否该将她当成个孩子对待才恰当,可她又会在这样的风雪冷夜,不管不顾地陪在他身边,担心他的胃,烦恼他的白发,体贴得让他着迷,情不自禁想说心事。 “你……”狄双羽对他忽而深沉的目光感到恐慌,抬手挡住嘴巴,“不是要吻我吧?”虽然气氛很好,但他嘴里的味道绝对好不到哪去。 “老容知道我南京公司的事了。”关允说,扔掉烟蒂,呼出一大口烟雾,夜在烟雾中模糊,又再清晰。 一张开出去快两个月的发票,到了结款的时候才发现抬头有误。客户不知道南京瑞驰和瑞驰集团的关系,年底着急入账,见发票开错了,电话就直接打给了容昱。容昱虽不见得对每单业务都了然于胸,大体还是有数的,简单一问话就知道差错在哪。更何况,关允的举动,早有人向自己通风报信过,他看在眼里,找不到合理时机追究而已。 这些信息狄双羽都已得知,再听关允复述并不意外,让她费解的是,容昱说过年后再处理这件事的,为什么又选择现在摊牌?“他喝了酒跟你说的?” 关允点头。 “你们吵起来了?” “没有,他说,把公司名字改掉。” “就这样?” “让我做好不再跟瑞驰有任何关系的准备。”无论是瑞驰京业,还是瑞驰集团。 谈话语气、表达方式,都无所谓了,结果他们仍是走到这步。“一时瑜亮?” “霜雨老师抬举了。”他笑得脸颊发紧,拍拍挂在自己臂弯的那只手,惊讶触感的冰凉, “你冷死了吧?怎么不戴围巾?” “忘了,光想着要戴眼镜开车。” 伸手将她大衣的领子拢紧,“猪啊,把你宰了过年算了。” “过了年有什么打算?”狄双羽直视他的眼,“去南京吗?” 关允愣了一下,“或者吧。”直觉避开她的目光,他笑道,“这边还有很多事要交待,也不是说走就走的……” “我不想你去。”所以新尚居是他的机会,也是她的私心,“关允,我白天见到……” 他抬手示意她等下再讲,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震动不停的手机。 无意识地望向骤亮的手机屏幕,“赵小妹”三个字随着震动的节奏闪烁。狄双羽很后悔自己戴出门的是眼镜而不是围巾,否则也不会看得这么清楚,不会这么冷。 32关于存在 关于存在 可有可无。好一点的话可以说是锦上添花。 我意识到自己对你是这样的存在,在很早之前就意识到,可还是会做些傻傻的事。 记得你曾肯定地说:喜欢一个人是习惯。 我想,一直在你身边,傻傻地存在,慢慢会成为你习惯,然后被喜欢。 这样的逻辑合理吧? 你听的歌我都懂,你想的人我知道。 你笑为什么、沉默为什么、眼睛看什么、潜台词是什么……猜得越准,心越难受。 而你连我眼里闪亮的是喜悦还是眼泪都分不清。 不在你眼中,逞论心里? 你说我没劲,越来越会生气了。 真对不起,这么没劲,我自己也不想。 我希望可以欢笑晏晏、嬉皮涎脸、任意撒娇和亲昵,可以乖乖听你讲别的女人,可以若无其事地帮你分析谁是谁的劫。 就和开始一样。 可是心跟肺有神经,会一跳一跳,会被牵扯,会疼。 2010-2-11 “嗯,刚散……没有,回家路上了……” 关允接电话时声线发嘶,他吐得那么厉害,又一直抽烟喝不下去水,话一多说嗓子更加不舒服,越讲越低声,终于呢喃。 狄双羽系紧了大衣,转身往车子走去。 凌晨1点半通电话的男女,以这样琐碎的话题做开头,代表什么意义,狄双羽不想去探究。当然,也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继续听下去。 关允仍是之前散步的速度,说着走着,发现身边人没跟上来的时候,狄双羽已走回车前,开了遥控锁。车灯骤闪,她的背影也跟着闪了闪,身子一矮,钻进了车里。她个子很高,穿高跟鞋几乎与自己平视,可这个不算太远的距离望过去,瘦瘦小小的,腰杆倒是挺得溜直。 车子低低传来了引擎发动的声音,安静地亮了一会儿灯,前轮转动,开上了马路。 关允看得清楚,经过自己面前时,她连头也没转一下。 电话里赵珂问:“怎么了?突然不言语?” “没什么。”他笑,“把我扔下开车走了。” “生气了吧?” 他还是笑,“没事……” 狄双羽没上楼,坐在车里,熄了火,心里的火也正烧烬,灭了,冷掉。她觉得很好笑,自己落荒而逃的样子,在关允看来,一定很体贴吧?赵珂二半夜的来电话,完全不怕关允身边有女人,她也配合,瞬间就让关允恢复单身。 太有大家闺秀风范了!在古代,这绝对是正室的命啊,混在现代,只能说有当二奶的优秀潜质吧。 狄双羽笑着,翻亮手机看时间,看照片,看关允的短信,一条条都舍不得删除,哪怕就是一个“嗯”字,一句“知道了”,一串省略号。她记得这短短回复是针对自己的哪句话,便可会心微笑。 甚至每一个通话记录,他打来电话说什么,她都大致记得。 关允的铃声是特别的,狄双羽有时假装找不到电话,用他手机拨号,故意等铃声响起让他听。那是从歌里剪辑出来的一段,压缩后音乐有些嘈杂,但仍听得清楚:我们之间的爱轻得像空气…… 他只单纯地辩识方向,“在卧室。” 她不收线,拿了手机过来跟着一起唱:“我们之间的爱重得像空气,而我依然沉迷不已……” 关允到底还是听出些什么来,笑说搞文学的就是不一样,唱歌都跟说话似的。 彼时她会为他的懂得自己感到庆幸,这份爱啊,她不曾认真说,但他能知道,再好不过。后来她才懂得何谓知道归知道,不要归不要。 他喜欢上了她为自己设置的铃声,朝她要了整支完整的歌曲,晚上在家里工作的时候会放来听,单曲循环。 而回忆太拥挤,我无法呼吸,只能拥抱着空气,假装那是你,不曾远离。 假装那是你…… 狄双羽伏在方向盘上喃喃:“关允你太欺负人了。” 他反复说和赵珂再无可能,那张塞在皮箱死角的一寸照片却再次出现他钱夹里。他喝过酒提起赵珂会骂,会不耐烦,他还会说:她有你一半懂事就好。 狄双羽想问:就有多好?天荒地老? 口袋里手机又唱起那首歌的时候,距离狄双羽回到小区里已将近两个小时,足够关允从被抛下的地点步行回来。但他是从一辆出租车里下来的。狄双羽坐在冰冷的车厢里,静静看着他边走路边打电话,这边被自己按成静音的手机持续颤抖。 他进了楼里,她的手机安静了。不一会儿接到他的短信:开门,我没带钥匙。 狄双羽回:钥匙在脚垫下边。 一分钟后,他问:你回去了? 狄双羽删掉了短信。 又过一分钟,电话响了。狄双羽挂断,他继续打,她再挂断。短信就接二连三的发过来。 ——她工作上遇到点麻烦,和同事关系处不好,不想干了。身边也没什么朋友可说话,这才找我聊。 ——也算和我打个招呼,毕竟这份工作是我给介绍的。 ——她知道我现在有女朋友了,听我说你生气,还让我给你道歉。 狄双羽忍无可忍,打了个疑问和感叹成分兼有的句子:这女的是不是就喜欢当小三啊?! ——我和她不可能了。我跟你说过的。我很累,不要闹了。 ——接电话好吗? ——好吧,你早点休息,别胡思乱想,我和她不可能的。 狄双羽猛捶了两下方向盘,推门下车,捂住耳朵,把所有愤懑送到喉间,全力喊出去。空无一人的小区里回声阵阵,她被自己的声音吓哭,跌坐在地上,喘息剧烈,吞吐大团寒雾。她垂着头,雾气扑到镜片上、睫毛上、头帘上,凝结成霜。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由轻变重,近了变成踩雪走路的咯吱声。 斜长影子缓缓拉近,遮住了她头顶路灯的光亮。 收到她回复的短信,关允猜她并没回家,一定还在这附近,出了门来找,楼道里没人,去平常停车的位置也没看到她。打电话又被她挂掉,短信发到手软也没再得到回复。就在准备放弃的时候,听见了她凄厉的喊声,四面八方的回响,他辩不清方向,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这里。 望着她在路灯下光泽好看的发旋,半晌,他蹲下来,“双羽?”伸手抱住这具不知因寒冷还是盛怒而微抖的身子,抚着她冰凉胜雪的发丝,“双羽。” 他什么也不说,只这样略带无奈地唤着她的名字,音色比抚在头发上那只手更温柔。 “我可怜吗?”狄双羽盯着他的鞋尖,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下来,声音却未见哽咽,“你觉得我可怜吗,关允?” “说傻话。”他将手臂收紧,哑得就快失声。 那为什么,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呢? 她离不开这个男人,不甘心离开,自作却不肯自受,所以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既玩了命的喜欢人家,又玩了命地闹情绪。跟着关允回了家,然后整夜不与他说话,明知这样两个人都很累,她就是哄不好自己。 关允筋疲力尽,洗过澡头发没干就睡着了。早上醒来已是十点多,推推仍在熟睡中的小姑娘,问她是否上班。 狄双羽看一眼手机,爬起来穿衣洗漱。 关允起床撒尿,跟她说话她不理,恶作剧地伸手捏她的脸,只得到冷冷一瞥。直到出门也没跟他讲一句话,拿车钥匙给她,她视若无睹,动作协调地绕开他,到大衣镜照了照,转身出门。关允的手还僵在空中。 摇摇头,他说:“你越来越会生气了。”随手将钥匙丢在鞋架上,回卧室补眠。 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大家忙着检查系统里各自负责的任务,确定都完成了关闭掉。中午惯例部门聚餐,助理订了附近一家日本料理。狄双羽心事未得纾解,胃口堵得满满,看什么都不想动筷子,又怕扫大家的兴,夹块寿司在佐料碟里狠狠滚了一圈,整个儿丢进嘴里。旁边同事都看呆了,“双羽真能吃芥末啊!” 狄双羽哧哧直冒眼泪,还一脸的强悍,“这么吃才过瘾。” “姑娘你真是条汉子~”柏林端了一小蛊酒过来,“我随意,你干了。” 狄双羽不侮盛名,二话没说,一仰脖,清了杯子。立刻有人打蛇随棍上,“来来来,双羽,倒酒倒酒,再走一个。” 一大桌子人喝烧酒吃鱼生,笑笑闹闹好不欢乐。局散了各回各家,也有回公司处理未完成工作的。狄双羽喝得脸赛桃花,瞅谁都乐,柏林赶紧拦了辆车让她回家,又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让阿浩送你吧要不。”叫来个男同事护花。 “不行不行。”狄双羽摇头的动作很夸张,“万一我酒后乱性,他非让我负责怎么办?” 阿浩是个耿直小伙子,脱口就说:“放心,我不会的。”又惹人一通挤对。 狄双羽摸着滚烫的脸颊犯嘀嘀咕,这么一张大红脸回家,关允见了没准要以为她在借酒浇愁。再加上她昨天一直吐槽他的醉相,今天就换自己出洋相了,他绝对会趁机数落回来。想到这里,伸手搭上阿浩肩膀,“还是回公司吧,咱俩这么一走,来年指定说不清了。”扭脸朝柏林比个OK的手势,跟着一小群人腿着回了公司。 一夜没睡好,又借着酒劲的催眠,狄双羽上楼直奔柏林办公室,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一睡到窗外擦黑,是被短信声给吵醒的。 关允:能走了吗? 狄双羽:嗯。 关允:我在楼下了。北门。 狄双羽一下精神过来,收拾好背包,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脸已经没那么红了,呼吸间酒味犹在,朝同事要了两粒口香糖,边嚼边下了楼。 关允还是一眼看出她喝酒了,“昨天睡那么晚今天还喝酒。头不晕吗?” “晕。”她诚实回答,“饿的。”一整天没正经吃东西,胃缩得难受。 “这就喂食。”他笑着抓抓她跑乱的流海,“我们回去做饭吃吧?你做一个菜,我做一个菜。简单弄点爱吃的东西。” 狄双羽正在犯馋他们常去那家餐馆的泡菜荷包蛋,听见这句话愣住了。视线又被他覆在额头上的手挡住,看不到他表情。 “有困难吗?”他收回手,露出笑吟吟的一张脸。 “有点儿。”狄双羽讷讷问道,“你是不是只会煎鸡蛋?” 他笑得玄秘,“待会儿去超市,你想吃什么随便买。别小看我啊。” 这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开伙,以前只是煎蛋,有时候煮煮面条,还是第一次在他家洗米煮饭。狄双羽不想把这第一次搞糟,保守地挑了几样便于料理的食材,一棵大白菜,几个西红柿,想了想又拿了盒鸡蛋。 关允提着一小包米过来,“这蛋怎么这么小?” 导购一听客人质疑,立刻尽职解说,“哎,你别看这蛋个头儿小,里面都是黄。知道吧?黄是大脑,蛋清都是鸡毛,吃了一点营养也没有。” 关允对这套说法表示怀疑,“我靠,那将来孵出小鸡,长得还不得跟哆啦A梦似的。” 狄双羽实在忍不住了,“关总,您真有才,还知道哆啦A梦。” “我也有童年的!” “得了吧,陪宝宝看的吧?” “才不是。宝宝喜欢美羊羊。”他歪头一笑,举了两只拳头放在头顶。 狄双羽斜眼,“你那是什么?美少女战士?” 他犹豫一下,把两根小指伸了出来,“这样像了吗?” “你够了啊。”狄双羽看出他在成心耍宝逗自己开心,还是觉得太雷人。 “呵呵。”他也发现自己不适合扮嫩,放下那双四不像的犄角去推车,一看见购物车里那两样菜,当下哭笑不得,“挑了半天就一道蕃茄炒蛋?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作家。”一手推车一手揽着狄双羽又转回蔬菜区,站到一堆冬笋前面挑来挑去。 狄双羽乐得袖手旁观,看他假充内行,忽然想起了葭子说她的话:连顿饭都不做,就在床上混日子,跟包年的小姐有啥区别。她不觉得关允会有这种想法,不过——掐了掐他装进口袋的那几支笋,都倒了出来,“这太柴了,关允。”煮饭烧菜毕竟还是女人在行些。 他不信,“为什么?” 不打算给他补习主妇课程,狄双羽麻利地挑了些鲜嫩的菜,过完秤推车来到牛羊肉柜台。 关允皱眉,“要涮火锅?” 她举着削好的羊肉片向他眨眨眼,小声说,“羊肉是个好东西,入心脾肾三经,温中暖下,相当补。” 他噎了一下,信誓旦旦道:“行,我今晚好好卖卖力气。” 狄双羽目露讥色,“人家说给你补补脾胃,看你昨天吐成那样。” 关允学着她的语气,“人家说的是卖力气炖肉。” 狄双羽噗哧笑出声来。 他也绷不住了,屈指在她头顶弹下,“□作家。” 醋溜白菜,肉末笋尖,葱爆羊肉,蕃茄蛋花汤,两碗白饭,没有餐桌,饭菜全摆上了茶几,两人盘腿坐在地板上。电视里在放《2012》,狄双羽看得很专注,低头夹菜的工夫才发现一盘羊肉竟被扫去大半,关允正在添饭。 “结果您吃得倒是真卖力气。”狄双羽无语地看着他。 他很中肯地指着那盘羊肉,“这个炒得真不错。” “笋尖好吃。不过我还是爱吃那种手剥笋。”目光落到书架旁边那瓶茂盛的水生竹子上,“等这竹子再长出新芽了,掰下来几个用盐水煮煮吃了吧?” 关允根本没当真,“你咬得动就吃。” 狄双羽直接夹了块冬笋放在齿间咬断证明牙口。 他哧地一乐,“这是笋啊。” “笋不就是竹子吗?竹笋竹笋。” “当然不是,笋是……竹子小的时候。” “对啊,所以我是说吃它刚长出的嫩芽。” 关允终于相信她是真的搞不清概念而非成心逗闷,“人是不能吃竹子的,只有熊猫才能吃竹子。”怎么感觉像是和关宝宝对话似的? 狄双羽彻底纠结了,“竹子小时候就不叫竹子了吗?”难道小孩儿不属于人类? 关允被问得一愣一愣的,“你还是吃羊肉吧。”端着饭碗叹口气,“可怜的北方人。” 狄双羽没弄懂自己为什么要被叹气,关允又一副拒绝再谈这话题的样子,她也只好做罢,专心看电视。 其实这片子她在影院里看过了,将近三个小时的片长,但因为身边坐的是关允,狄双羽并没觉得时间很长。也是因为效果真的不错,看得她手心冒汗。关允倒是纯粹买票看热闹的,偶尔惊叹,偶尔煞风景地嘲笑剧情。她看累了,头靠过去枕在他肩上。 那时,以及抱着饭碗的这刻,她都会想,若真有末日来临,自己起码也少一番遗憾。 33关于胡萝卜 关于胡萝卜 没有一起过除夕,我把那一餐当做了两个人的年夜饭,像举行某种仪式一样。 不知道关允怎么想,我吃的每一口饭都很噎,羊肉都难以下咽。 幸福来得那么惶惶。 这感觉说不出,好像是因为太幸福了,所以莫名产生不详的预感。多诡异的“因为所以”。 你就这么过不了好日子吗狄双羽? 吴云葭说我对关允是征服欲作祟,从小到大任性习惯了,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亲密如葭子这般,也并不知道,从小到大的我啊,其实都不太敢去想要什么东西的,更别说明知没有希望得到的东西,我是一定会假装不屑一顾的。 关允的可恶,就在于他不停地给我制造一个一个小希望,让我觉得再努力一下下,他就会爱我。 像是挂在毛驴前边的胡萝卜一样。 2010-2-14 年初一情人节 关允老家所在的小镇没有机场,飞南京的话还要再倒四五个小时大巴才能到家,索性直接开车回去。十小时车程对他这种新手来说也挺考验的,幸好同行的还有两个老乡同事,也都能跑高速,一起走还可以换班休息。白天车多,关允选在夜里启程,在腊月廿八,也就是和狄双羽在家吃饭的这天。 这天是关允生日。 狄双羽送了他一只Ferragamo的休闲背包,和他平常背的那只大小差不多,是吴云葭陪她去商场挑选的。低调的深棕色,没有很夸张LOGO,葭子说,以这男人喜新厌旧的习性来看,新背包绝对会成为一个出勤率很高的配饰。 关允拿到手里果然惊喜,他喜欢名牌,喜欢新东西,并且这背包的确是个实用物件,他没什么背包,最常背的那只黑色牛皮包,还是刚和孙莉结婚时去米兰买的,款式虽不见过气,但磨损得厉害,尤其是肩带和拉链部分。 狄双羽洗完碗筷回到客厅,关允正将钱夹、车钥匙等装进新背包里,旧的丢在沙发一角,狄双羽说:“改天送去清洗下,换着背。”蹲下去帮他整理行李箱。 他递了个精致的纸袋给她,说是孙莉给他爸妈带的礼物,让装到箱子里。“关宝宝的照片之类的。” 狄双羽好奇,征得他同意后打开来翻看,最上面是一对陶瓷水杯,里面有一本挂历,还有个小小的抱枕,上面都印着关宝宝的照片,很用心准备的礼物。关宝宝对着镜头没有小云云来得大方,但就是那怯生生的小脸,格外招人喜爱。 关允去卧室柜子里取了几件换洗衣服,一出来就见她掐着那本挂历不撒手地看,忍俊不禁道:“不许偷偷藏起来哦。” 狄双羽撇嘴,“谁稀罕?!”再看被自己拥了满怀的抱枕,不禁失笑,难得坦率地表示,“你家这小妞儿真会卖萌!” 关允哼声笑笑,“孙莉总带她出去照相。” “说真的,宝宝不跟你回去,她爷爷奶奶见不到乖孙女儿,不骂你吗?” 关允笑容略僵,“我妈喜欢孙子。”言外之意和这个孙女感情不深。 老太太重男轻女,狄双羽倒是很早就知道的。记得第一次来这屋子的时候,她问过关允会不会再婚。他不假思索地肯定,说老太太还等着他再要个男孩儿。这些日子下来,狄双羽看出他本人对儿子女儿是当真不介意,即使宝宝是个男孩儿,他也不会更宠他一些,也还是会离婚。他的自私任性她很清楚。 摇摇头,她将杯子搁到一边,在茶几上摸了根烟递给他,自己也点了一根,靠在沙发上看着他,“几点走?” 他瞄下时钟,“再等会儿。”放下打火机,摸起她刚刚把玩的那只水杯,“这个我留着用吧。”叨着烟去厨房洗杯子,打开水龙头才想起要问她,“图案不会洗掉吧?” “不会。”狄双羽跟他到厨房门口,看他小心翼翼地沾着水擦拭女儿的照片。 发现她跟过来,他炫耀地举起杯子,“比画着小鸡小鸭的好看多了是不是?” 狄双羽笑着走过去,自背后拥住了他的腰,她一直觉得提到自己小孩就很骄傲的男人非常迷人,非常让她感动。 关允一怔,笑了笑说:“待不上几天就回来了。”湿漉漉的手拍拍她,算是安抚未来的相思。 狄双羽点头,“嗯,抱抱。”侧脸在他背上蹭了蹭。 他回过身反搂住她,面对面正视她落寞的表情,“要不你也回家过年吧,自己在这有什么意思呢?” 她不答话,踮起脚轻轻吻着他刚刮过胡须光洁的脸颊、下巴,在颈窝处加了力度吸吮。 他阻止她说:“别闹啊。”却没躲避。 狄双羽满意地看着自己制造出的标志,“这个消失之前回来。” 他努力低头仍是看不到她干的好事,抬手一摸都是口水,伸过去在她身上擦了擦,顺便将她圈紧了压向自己,低下头,嘴唇寻到她的嘴唇,细细摩挲。 她温热的掌心贴上他的锁骨,指尖自肩头沿手臂下滑到他手背上,摸索着夹过那支烟,扔在洗碗池里,滋声细响,烟头熄灭,他的火却被勾起,抱着她转身,将她夹在自己与碗柜之间,用力地吻下去。 身体猛地腾空,狄双羽失去重心支撑,胳膊在空中胡乱挣扎了一下才搂住他的脖子,不小心碰倒了刚洗干净的杯子。她呀声低呼,伸手捞了个空。杯子摔在地上,回声脆响让她下意识举手掩耳,T恤下摆随即被撩起。 就着她这个双臂上扬的姿势,关允很方便地脱掉她的衣物。他的手刚沾过凉水,触到她背上的肌肤,她打了个冷颤。 觉察到他非玩笑,狄双羽有些抗拒地掐掐他,“回房间……” 关允说了句什么,像是含混的笑声。他的手依然很凉,但是湿润,在她背后抚摸的时候像一条冷血爬虫,顺着她脊背的弧线游移至后颈,再绕到胸前,时轻时重地探弄,寸步不离她的体温。狄双羽有种微微刺痛的感觉,张开嘴又被他卷住了舌头。 她没穿内衣,脱了T恤后整个上身□在空气中,半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凉意让她不自禁往下滑,想偎进他怀中。他接住她,解开裤子,不顾她的干涩硬冲了进来。 酒醉后的那次,狄双羽没有印象,在那之外的每一次□,他都非常照顾她的感受,会让她足够湿润,从没像今天这样粗暴。柔软的床垫换成冷硬的石台,细心的情人仿佛发泄般一味索要。她不习惯,不舒服,张眼却看到关允动情的模样。 平常□时他很少闭眼,他喜欢眯眼看两人接合的位置,有时会观察她的反应以调整动作,有时也纯粹只为看她享受的样子。但这次狄双羽注意到他没看任何东西,完全是闭着眼睛的,眉头轻皱,撞过来时有小声的闷哼。这个姿势他很吃力,要抱着她承担她一半重量,他是否因此格外投入,她无从分辩,只从他微微扬起的下巴,不时舔过嘴唇的舌头,以及一下比一下用力撞击她身体的灼热,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急迫。 这一次他没持续多久,很快就在一声粗重的闷哼后缴械。 狄双羽整个过程只有疼痛和不适,却意外在他最后释放这一瞬,体内蓦地蹿踊出莫大的快感,突兀而且强烈,让她手足无措地攀住了他的肩膀,腿还绕在他腰上不允许分开,仰起脸,有些费解地瞪着天花板上不算明亮的白炽灯,嗓子干燥发不出声音。 关允哧地笑了一声,托着她的后脑让她靠回到自己身上,自己也靠着她支撑身体,虚脱地嘟囔,“腿都软了……” 狄双羽大笑,下巴探过他肩膀,收紧手臂,很近很紧地拥抱,锁骨能感到他喉结的滚动。 他抬手揉揉她的发,“待会儿把门锁好。” 她叹一口气,“这激情的时刻说这么家常的话干什么。” “安全第一嘛。”说完这句话他忽然直起腰,正色道,“你现在安全吗?” 狄双羽一愣,也才意识到他没采取措施,默默数了下日子,遗憾地摇摇头,她生理期太乱了,根本算不出哪天安全。“明早买药吃好了。”跳下来穿上拖鞋去洗澡,同时不忘提醒他当心被地上摔碎的女儿扎到脚。 关允没急着处理那堆碎片,跟着她问:“明早吃来得及吗?” “我记得是事后72小时都有效。不过越早吃效果越好。”后面这一句完全是凭借常识的推测。 关允夜里11点多钟出发,提着行李下楼,几分钟后又折了上来,塞了两盒药给她,“吃完了可能会吐,要是吐了就再补服一片。多喝些水。” 他说得一板一眼,一听就是刚接受完培训的结果。狄双羽疑惑道:“这附近还有药店没关门吗?” “楼下成人用品店,开着。”他也是看见了店脸才想到可能会有货。“记得明天去药店买瓶维C,可以减少身体损伤——卖药那人说的。” 狄双羽拿着药心情复杂,这算是关允的体贴吗?虽说她也很害怕会怀孕,可是,“他还真是怕出事”这种念头一旦浮现脑海,多少有些受伤的感觉。 他张开怀抱,等她靠进来,拥着她在她发顶一吻,“回来给你补份新年礼物,这几天太忙了。” “好。”她若无其事朝他摆摆手,“开车小心。” 靠在门板上,拆开包装盒,拿出米粒大小的药片反复打量,那种地方卖的东西,可以吃的吗?她从没吃过避孕药,看不出真假,不过反正毒不死人吧,顶多是没有药效,最坏也就和没吃一样。 这是你给我的新年礼物,关允,我会好好品尝。狄双羽这么想着,把药片整个儿丢进嘴里,苦味迅速泛滥。 呸,真不吉利! “我不喜欢2010,云云。” “因为快到世界末日了吗?” “因为小姨属猪,2010年是虎年,12生肖里只有老虎能吃猪,我今年肯定会被咬死。” 小云云掐着手指,细细地属着12生肖,才数到第5个就卡住,“龙呢?龙能吃猪吗?” “我又没见过龙。”狄双羽倒挂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晃着腿,突然想起属龙的关允来。 “还真是啊,12生肖里只有老虎能吃猪!”把属相都念过之后,小姑娘惊奇地发现这个事实,当下对她小小阿姨钦佩不已。 吴云葭在吧台上和着饺子馅,听到女儿的话,回她一句,“老虎什么都吃。” “可不是?老虎也吃猴子呀。”小云云后知后觉地发抖,她是属猴的。“不过老虎不会爬树,猴子爬到树上老虎就够不着了!猴子还比较灵活,老虎根本抓不住……像这样。”她从地板蹿到沙发上来,再翻过狄双羽的身体,从靠背上跳下去。 狄双羽看着大清早在自己脚边蹦跳的小女孩,“你比较像一颗爆竹。” 吴云葭斜瞥下坐没坐相的好友,“大初一的,你瞅你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儿。” 狄双羽仰头白她一眼,“你是想说我一副快死的样吧。我是饿的,大过年在你家都吃不饱饭。” “撂下饭碗就吵吵饿,到吃饭又不好好吃。饿就过来帮忙。” “包什么馅儿的?” “猪肉大葱。” “今儿情人节啊……” “情人节怎么的,还能包巧克力馅儿的?” 小云云举手欢呼,“好啊,我想吃巧克力馅儿的。” 狄双羽安抚她,“那馅儿的不扛煮。”搓搓下巴,有了,“咱们让你妈包玫瑰馅的饺子怎么样?” 小云云认真地否决她的建议,“你不是说今天玫瑰花会很贵吗?” “别扯蛋。”吴云葭打断二人对话,“小小你赶紧来给我擀剂子,吃完饭我还得领小云云去阿米家串门。” “今天不适合串门儿。”人是起来了,但没有依言过去搭手干活,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地发表演说,“我觉得你今天的节目大体应该这样安排:阿米开车来接你,阿米上楼,阿米牵着你的小手出门。去吃西餐,逛商场,逛累了看电影,看累了开车上五环兜风——至于孩子,不要客气地扔给我吧。姐们儿处着,这时候指望不上还等啥时候啊!宝贝儿,小姨今天陪你过情人节。” 小云云捂嘴直乐,“我要跟小戚叔叔过。” 那她不是白白计划了,结果还是落到孤身一人,狄双羽鄙视道:“这丫头这么小就懂以貌取人。” “才不是,而是两个女的过情人节太可笑了。” “你和小戚在一起才是俩女的哈哈哈……” 吴云葭忍无可忍,“狄双羽——我最后喊你一遍……” 狄双羽惊骇,“呸呸呸,大过年的!”一溜小跑冲过来,“多给我包点,我感觉你这一走头十五不一定回来。再把我饿个好歹儿。” “饿就自己包,我做饭都是跟你学的,这会儿开始装熊了。” “青出于蓝胜于蓝么。”她明显耍赖,“就是要常常练习才有进步,你看你现在炒菜包饺子多像样,我那天羊肉都炒老了。” “他嫌不好吃?” “那倒不能,我再发挥失常也比你强。” 吴云葭抬手抹她一脸白面。 狄双羽大乐,“多抹点多抹点,这面粉好细滑啊!” “疯了心了。”老觉得她忽而耸眉耷眼忽而活蹦乱跳的不像正常人。 门铃响起,狄双羽不悦地回头,“阿米这家伙真能起大早。” 吴云葭嘀咕,“他有钥匙啊,按什么铃?”她满手是面,打发狄双羽去开门。 狄双羽接了门禁电话眼睛闪光,欢快应一声,“好~”乐颠颠到门口站着。 “啧啧,出息了,还知道给人开二道门。”这家伙从来都是开了楼门不记得开房门的。 门口一阵嘈杂,伴着亦步亦趋跟出去看热闹的小云云一声惊呼,狄双羽捧了巨大一捧彩色玫瑰回来。“人没到,花先行。” 吴云葭捏着一团面剂子愣在客厅里,“什么色儿这是……” 红的粉的白的绿的黄的……近百朵玫瑰,十来种颜色交杂捆绑,以白色瓦楞纱层层裹住,那种数量和色彩的冲击让人难以言表。小云云还没从震憾中恢复,连着“哇”了好几声,终于说:“好美啊。” “你米叔叔品位真独特。”狄双羽是找不到合适语言评价了,回头看一眼呆立的吴云葭,清清嗓子,“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去看一看,你去想一想,玫瑰代表我的心。”边唱边拥抱着那巨型花束在地板上跳起华尔兹来。 “哟,这年儿可真热闹。”门没关,阿米直接进到玄关换鞋,手上一打百合花递给吴云葭,“新年快乐,老婆。” 狄双羽不跳了,吴云葭接过花,再看狄双羽手里那束调色盘,也茫然了。 小云云拜了个年,伸手让阿米抱,问他:“叔叔你怎么买这么多花啊?” 阿米捏捏她脸颊,“你小小阿姨那束更夸张。刚买花的时候我还想你们会不会笑话我,见到这束花马上释然,跟这比起来咱很低调……”抱着小云云走到沙发前,怪异地看看那两个女人,噗哧笑出声,“你们俩不累吗?一人怀里一大捧花,跟两尊大花瓶似的。” 狄双羽反正是累够呛了,听阿米这么一提醒,赶紧把花搁到地上,顾不得放松胳膊,和吴云葭对视一眼,弯下腰去花朵中间翻卡片。听话这花不是阿米送的,坏了,“难不成是云云她亲爹?” 吴云葭低骂,“去你的。是不是小戚送来的?”再没别人能知道她家地址送花了。 狄双羽直觉不是,戚忻见个面顺手送上三朵两朵的有可能,这么一把花得几千块,又是大过年的,他哪有这闲钱和闲心? 阿米听不到两人小声的对话,但也隐约嗅出点不寻常气息,狐疑地打量那束规模堪称花篮的玫瑰,“那花——不是小小的吗?” 狄双羽翻到卡片了,看到上面的字,当场石化。 吴云葭抻着脖子看看,笑了,“是她的。” 果然她们都遗忘了一个同时拥有这种闲情逸致兼特立独行审美观的人。 34现实这种事儿 对不起,您提交的订单中的某部分章节你已经订阅过了返回 > 35关于整理 落了灰的擦净,垃圾丢掉,坏了的修好,旧摆投换个位置,眼睛会一亮。 收拾房间很有趣,不禁想人生也要如此才对:蒙尘的感官应及时清洁;不好的思维习惯我们把它摒弃;伤心伤身的事总要有,自我调整和修复是必须;每天要做的事难免重复,尝试换种方法去面对和处理,或者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2010年2月21日 年三十新尚居段瓷的拜年电话,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关允无心在老家耽搁,匆匆赶回北京赴约,捎带阻止了自家房门被撬的悲剧发生。 关允心怀感激,“新年伊始,态势还不错嘛。”活动一番开车开到酸麻的手臂,将皮箱里的衣物逐件取出,“早知道就待这几天,箱子都没必要拿回去。” 想念的人突然出现眼前,狄双羽惊喜得茫茫然,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烟,冷眼瞧着他念念叨叨一副压不住喜悦的模样,也不搭茬。 关允对她的苦恼无能为力,逗了半天又逗不乐,但无论如何他不同意换门锁,“你现在就只是忘带钥匙,换了你想要的那种锁,很有可能连锁门都忘了。我宁愿你自己进不来,也不愿意谁都能进来。” 狄双羽负气道:“我才不是因为那个破门锁闹心。” 不因为人家还骂人家——他憋着笑,耐心诱导,“那皱什么眉头啊?” “我要是不在这儿,你都不打算告诉我你回来。” “你这不是知道了吗?” “你要回上地陪关宝宝是不是?” 关允笑着纠正,“是去国贸陪段十一。” “之后呢?” “回来跟你吃晚饭啊。” “不信!” “说你又不信,想怎么样呢?想吵架吗?” “想吵啊,”她拔高嗓门儿,“你陪我?” 他笑呵呵地,“好,我陪你,吵吧,用力一点。” 狄双羽忍不住笑场,捉了只小方枕狠狠朝他砸过去。 他眼明手快地挡住,“说好了吵,怎么动起手来?” “谁跟你说好……”话没落音,被他举在手上挡炮弹的东西吸引。“这哪儿来的?” 那是一双他刚从的皮箱里拿出来的拖鞋,彩色毛线织就的鞋面不够精细,却可靠。她在街边小地摊上也见过有卖的,但关总显然没这份兴致去购置的,他家连双正经的棉拖鞋都没有,全是塑料的浴室拖。 如愿转移她的注意力,关允将拖鞋套在手上,献宝似的拍拍鞋底,“不错吧,我妈做的。” 狄双羽看得亲切,凑过来接到手里前后打量,崭新的鞋底,鲜艳的鞋面,一针一线缝得结实,“我妈也会做这个,记得大学住校时候就穿的这种,穿了四年都没坏。” 他以膝撑肘,托着脸颊歪头看她,“我妈只有一只手。” 从前不知晓的信息,现在乍听他提起,狄双羽有些接不下去。 关允倒似随口家常而已,“给你穿吧,你脚凉。”又不自觉,回家一进门就脱了鞋袜赤脚走来走去,入冬了更是钻进被窝许久都缓不过来,常常贴在他腿上取暖,还是凉得胃痛肚子痛的。 狄双羽看着那自己多长双手都做不出来的鞋子,不由怔住。诚然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把手工礼物看得那么贵重,但这一份作品实在太不容易。想像着老太太仅用一只手将毛线勾花并固定在鞋底上缝好的画面,掌间愈发沉甸甸。 “感动吧?”他岂会不明白这姑娘的敏感心思。 她扭开脸,“嘁,又不是你做的。借花献佛。” 他抬指轻点她不对心的嘴巴,“管是不是借的,你有花收就行了。” “是哦。”说到花就想起那束五彩玫瑰,也就忽然意识到今天是情人节,而他虽非刻意,总是赶回来同她一起了。狄双羽捧着两只颜色艳丽的鞋子,仿佛拥了满怀鲜花般得意,“THANK U~”眨眨眼,探过去在他唇畔啾地一吻,便吃吃发笑,踩上鞋子施施然起身,一步三晃哼着曲儿踱开了。 关允愣了个直眉瞪眼,没明白怎么就刹那间春暖花开了,好一会儿才直接笑出声来。反正他从来也搞不懂她,她不闹脾气就好。 “你不怕把我送走吗?” 身后兀地一语,他回头看,“什么?” 狄双羽靠在卧室门框上,抬起一只脚挂着拖鞋摇了摇,“送鞋啊,会把人送走的。” 他撇嘴表示无聊,“穿双拖鞋能走到哪去?”看着她那两只明显不跟脚的大鞋发笑,“客厅卧室的,转来转去出不了这屋子。”把掏空的箱子收好,抱起衣物挂进柜子里。 “那我也不要。”她一个轻纵攀上他的背,“我在这屋子里都不想走。” 他大笑,“关宝宝都不让我背了。”倒也没制止这赖皮狗,举起两件衬衫问她,“我穿哪个去见段十一?” “法袖的。” “有必要吗?这么正式。” “无关正式,主要是投其所好。段十一那人对穿戴极讲究,我每次在公司见到他都是西服、袖扣、司徽,没半点马虎的。” “我记得他是媒体出身,怎么还养出这穿正装的习惯,跟老容似的。”抱怨归抱怨,仍听她的话取了那件款式庄重的,又拉开放领带的抽屉,催着背后灵给指令。 狄双羽眯眼回忆段瓷的日常穿戴,毕竟见面次数有限,印象不深,最后还是选了关允穿这件衬衫时最常搭配的那条。看得习惯了,感觉别的搭起来都怪。 “行吗?”他反倒没什么自信。 她语焉不详,“你也得适当彰显下自己的个性嘛。” 关允没辙,“话都给你说尽了。不嫌热吗,下去。” “用完就把人甩了。”她无限哀怨在他后颈上咬了一口,向后抬脚勾到沙发,就势蹲在扶手上,“这面试啊,就是一场相亲,搏到第一眼满分会让你受益无穷。” 关允擦着脖子上的口水,被她的理论逗笑,“你相过几次亲,作家?” “肯定比你面试次数多。” “那是。”他从没面试过,她又不是不知道。 “段瓷是个不错的对象,你要好好把握。” 他仍然是笑,“再听你说下去,待会儿见了面我要直接和他谈婚事了。”笑过,表情也严肃起来,“也挺奇怪,他怎么会挖到我身上来?” 狄双羽耸耸肩,“那人多自负啊,什么事干不出来?他挖老容我都不奇怪。” 她说不怪就不怪吧。尽管不同体系,她好歹算是新尚居员工,也总比他这个外人了解自家老板。看看离约定时间不远了,将衬衫丢给她,自己则钻进浴室。 狄双羽拿着熨斗,精益求精地把衣服每个边角都扯平了细烫。 关允一个澡洗完了,这姑娘一件衬衫还翻来覆去烙着呢。“烫糊了吧?” 她小心翼翼撑起衣服检验成果,确定自己委实不擅长这项工作,“其实我特不喜欢你穿这件衬衫。” 他猜得出大概,“为什么,容易出褶?” “嗯!”她眉毛皱得老深,“而且还不好熨。” “是你技术不行,我就几下就能搞定。” 她斜眼警告,“熨斗还没凉呢,惹我把你眼角鱼尾纹处理了。” 他哀号,“杀手啊你!”却因她这句话,照镜时忍不住关注了下眼角,原来还真有不少细褶存在。叹着气连连摇头,“老了,年华不复了。” 狄双羽抖着衬衫走过来,看他略显不耐地拾掇自己,“要我借你眼霜吗?” 关允拒受嗟来之食,“不要。” 她嘻嘻直笑,“我也没有。”及时撑起衬衫挡住他的香水攻击。 他将香水瓶重重搁在书架上,伸过手穿上衬衫,不忘鼓励她,“这不是熨得挺好么。” 她顺嘴就接,“那是,我这活儿干得再次,按你们普通人的标准也已经是神品了。” 关允由衷佩服,“对。”她能这么自我陶醉,大半是他给惯出来的。整理着衣领,转身去盒子里翻袖扣,咦了一声。 狄双羽看见他扣好的一只,是那对他经常戴又经常丢的青花瓷,就等着嘲笑他,“又找不着一只?” 却不料他问:“你记不记得我有个彩金的小圈戒指?” 狄双羽心里一咯登,面上不动声色,“有。” “哪去了?”不死心地继续翻找,“我记得就放这袖扣盒里。” “被我扔啦。”她站在镜子前满意地审视自己没心没肺的表情。 关允动作僵住,“真的假的?”回头看她的目光只是疑惑。 狄双羽扬了嘴角甜笑,“不相信你就找吧。” 他只相信,她能说这种话,就即使没扔,他也必然是找不着了。“扔了干嘛?”语气像责备一个浪费的孩子,“我都没几件像样的配饰。”一边向她哭穷,一边戴袖扣,不够专心的结果就是没掐住扣子,掉在地上摔了个清脆。 狄双羽弯腰拾起,“那个也不像样好吧?什么东西啊,就往脖子上戴,你不嫌寒碜我看着还别扭呢。”扯着他衣袖拉过来,指尖轻捻,别好了扣子,又将袖口翻整抹平。 她语气凶狠动作倒温柔,关允只剩叹气,“你真是……” 狄双羽眯眼,眉头攒得死紧。 他抬手以指节骨凿在她眉心,“别这么瞧人,难看。” 她捂着脑门,掩住心虚,犹在嘟囔,“又不是买不起坠子。” “是买不起啊。”他不想继续这话题,索性无赖,“你送我一个吧。” “你还没送我新年礼物呢,说了过完年回来要补的。” 他踢她脚上的拖鞋,“这是什么?” “那情人节的呢?”她得寸进尺地摊开手掌。 他郑重地将自己的手放上去,“你就把我收了吧,作家,啊?任由处置。” “好哇,你给我老实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准去!”她一脸霸气挡在他面前,“我不会让你去见别的男人的。”打了个喷嚏,“……还喷这么香。” 他玩不下去了,抱着她的腰将人放在身后,“你老实待着才是。”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想了一下又说,“要不你也一起去吧,反正都认识的。” 狄双羽不假思索道:“我堂堂资深文案怎么可能去见他一个小CEO!”这猪洗澡水太烫把脑袋浇熟了怎么着? 话说出口了关允也觉欠妥,被挤对回来只漫应一声,“那你在家待着吧。”顺手把她放在鞋柜上的钥匙抛过去,“装包里,出门别再忘了啊。” 她很听话,钥匙扔进包里,碰到了手机哗啦直响,懊恼地抚着屏幕,“得把手机贴个膜去,才买一个来月被划成这个小样了……” 关允站在门口换鞋,“你别走远了啊,我估计有两三个小时就能回,晚上带你出去吃。” 狄双羽老老实实等了两三个小时,等到天擦黑,晚饭时间早过了,那个出去喝下午茶的男人还没回来喂食。饿倒还能忍,就是实在无聊,电脑在葭子那没带过来,她不想用关允的,万一手欠又翻出什么刺激人的文件,大过年的给自己找气受。 看看手机,忍着不去骚扰他,拿了些钱下楼去打发时间。 转角茶座意外地人多,狄双羽一看门口停那么多车就知道自己二楼的小座肯定没了。推门进去,服务员看见她也挺稀奇的,倒也不多过问,只热络招呼,“新年快乐啊,狄姐。” 狄双羽回句问候,“你没回老家过年吗?” “元宵节再回去。” “二楼满了吧?” 服务员撇着嘴点点头,“早上开门就这么多人了。”引她到一楼靠窗的位置,拉开椅子,惯例问用餐人数,“自己?” “嗯,吃点东西。”坐下来环顾四周,她将被放鸽子的怒气撒在陌生人身上,“真是的,大过年的还在外边野!”完全不在意把自己也一并数落进去。 服务员听得抿嘴直笑,递上菜谱,“正餐还是点心?” “炒饭吧。快点儿啊,饿了。先给我杯水。” “好。”服务员拿着菜谱先去下单,再回来给她倒了杯柠檬水,“这会儿后面就一个厨师,炒饭要慢点,您稍微等几分钟啊。” 这个等待还是靠谱的,几分钟就是几分钟,不像某人的两三个小时那么抽象。低头看看时间,两点钟出去,这都八点多了……狄双羽窝在松软的沙发里,盯着窗口直打呵欠,那货直接跟段瓷去打卡上班了不成?他没家可顾,段十一也不着急,真是服了。 夜晚把玻璃漆成单面镜,清晰映出一张百无聊赖的脸。这张脸下的心情,连本人都不甚清楚,隐隐有些沮丧,是一次次不完全解开的郁结,积累成团,到现在已经是说不清道不明了。和关允一起,她本不想收获什么,也想不到有什么可收获。只是在一起越久,付出越多,不知不觉中,对他开始有期待,有失望,结果就是像关允说的,她越来越会生气了。 喜欢他都不能控制,生气更不能控制,狄双羽想,要是可以不喜欢这个人,可能也就没这么生气。所以更多时候她是在生自己的气。改天再见到戚忻,要问问他医院里有没有什么X光,能拍出大脑回路,她太想直视自己脑子的构造了。 “头疼?” 听见这句问话的时候,狄双羽从玻璃里看到自己正用食指在太阳穴上按压。而容昱从桌边走进了卡座,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向跟过来的服务员指了指她面前的那杯柠檬水。 服务员毕恭毕敬道:“请稍等。”瞅着狄双羽,脸上分明一朵看热闹的笑容。 狄双羽也发现了,疑惑地盯着她的背影,脑中有不确定的讯息。 容昱叠起腿,半靠在扶手上,不算专注地打量她,也不再出声吸引人注意。 倒是狄双羽很快回神,“容总过年好。” “好。”他笑笑,“我以为你已经过完年了。” “呵呵,上班了才算过完。” “那还早。” “也快,呵呵。” 似对她敷衍的笑颇有意见,容昱皱起眉毛,“过年很高兴?” “呵呵,放假嘛……” 他打断她无意义的废话,“刚在外面看见你,对着窗户发呆,好像快哭出来了。” 狄双羽错愕,下意识望向窗子,外头一抹黑的当然什么也看不见,却在玻璃面上与他目光相对。她噗哧一笑,“哪有的事,我在照镜子。”扭过脸来戳戳脸颊,“这几天在家傻吃蔫睡的,刚一看好像长肉了。” 容昱也将视线由镜像拉至本尊身上,“就待在楼上?”他指关允家。 “没,在一姐们儿家过的年。今儿白天跟个朋友在附近看电影,散场了来这吃个饭。” “唔,难怪没见你拿电脑,我以为过年不写稿子。” “也确实是最近都没写。我写这类稿子的话,自己感情太顺利或者太不顺的时候,都会堵塞思路。” 他似乎不屑猜测她属于哪种情况,只说,“不写专栏正好抽空给我手里项目写几篇软文。” 狄双羽傻眼,“能不写吗?” 容昱瞥她一眼,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她打着哈哈,“您的稿子,我写了也不好意思收钱……” “你比宰别人都狠。”他冷哼着道出事实。 被拆穿的人毫无愧色,“哈,那是因为容老板爽快。”就因为不想给你写才抬高价格的! 关允发来短信:往回走了,饭没? 正好服务员把炒饭端上来,狄双羽将手机搁在一边没回复,看那小姑娘动作熟练地摆好餐具、小菜、配汤,捧着托盘行个礼,“慢用。” 容昱叫住她,“拿本杂志来。”再看狄双羽,“你还缺什么?” 狄双羽看看面前,直觉摇头。 “吃吧。”他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杂志翻看,姿态闲适。 狄双羽可是才吃了没两口就噎得难受,忍不住打听,“您点什么了?” 他不抬头地问:“炒饭不好吃?” “挺好啊。” “好就专心吃,别惦记我的。” 狄双羽不肯认输,扬着笑脸说:“早知道您也没吃饭我就直接约您了,自己一人吃怪寂寞的。” 容昱笑了笑,“双羽太贪心了。这么有才气,会写文章,会谈恋爱,又有朋友一起过年、看电影,还觉得寂寞。那我怎么办呢?”说这番话的时候,他还翻了一页杂志,分明心思不在书上,视线却始终没离开它。 狄双羽如遭雷击,“容总……” “不是吗?” “您突然这么坦率……” “我一直坦率。”反正是褒意词一概纳为已有就是了,“我吃过了。”像是为了昭示这项品质一样,他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来意,“是听说你一个人在这吃,特意过来跟你说说话。” 36关于专注 分明能切切感受到心意相通,胡思乱想倒固执地停止不了,不是你做得不好,我也逐渐有心去倚靠,就是压不住美景中惴惴的节奏,不安的味道。 幸福措手不及让人惶惑,是另有预谋,还是海市蜃楼。 又渴望,又怕伤。 明明是做什么事都非常容易专注的人,为什么不敢奋力拥抱最期盼的爱情? 2010年3月2日 狄双羽在小区门口看见关允的车拐进来,奋力挥手,他完全没看见,慢悠悠拱过减速带,开走。狄双羽倒没恼火他没注意自己,却因旁边有人看见自己拦不住车而略觉难堪。迅速摸出手机拨号。占线。对着提示音大吼:“开车你打什么电话啊!” 车在小区里没有步行方便,狄双羽等关允停好车走过来了,这才跑进去按电梯,进了轿厢等着。关允随即就跟过来,见有电梯,快赶了两步,发现狄双羽在里面,两只眼睛还眨巴眨巴看着他。于是不慌不忙打了个招呼,扶下背包带,准备迈步进去,电梯门没有任何迟疑地合起,缓缓关严,上行。关允回过神来,只看到梯门旁边楼层提示一个通红的“2”,似乎在诠释他此刻的表情。 电梯里就狄双羽一人,笑得几乎瘫痪,到8层梯停,她笑意不止,擦擦嘴角,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斜上方的摄像头,埋头走出去。回头看另一部电梯也才从高层下去,一楼那货是跳脚还是继续傻眼呢,反正不管哪种都让她再度笑喷。笑亮了感应灯,楼道明亮,更让人心情大好,以食指转着钥匙圈,没留神啪地甩到地上,她跳过去,用两只鞋跟固定住那串钥匙,然后像夹起一颗足球一样把它带起来。 可惜钥匙不是规则球型,夹是夹起来了,蹿不了多高。狄双羽本来也没想能表演成功,手都没伸,任它落地再弯腰去捡。一只棕色正装鞋兀地出现,将那三四把钥匙踩了个严实。 关允扶着楼梯间的门,气还没喘匀,估计是跑上来的。 狄双羽刷地出了一身白毛汗,脚一软差点扑倒在他西装裤下。 “怎么不乐了啊。”他到7楼就听见她的笑声,一歇又一歇的,可是高兴得够呛。 一看他那脑门沁汗的狼狈相,才因受惊而起的火气荡然无存,哈哈两声,蹲在地上起不来了。 关允扬着鞋底,脚尖几乎碰到她的刘海,“你是不是想跟钥匙一样待遇啊。” 狄双羽知道自己现在这个姿势很容易被攻击,索性身子一倾抱住他的大腿,“请鞭挞我吧,公瑾。” 关允看看周围,生怕正巧有人出来撞见楼道里这暧昧的一幕,偏那孩子玩个没够。他哭笑不得地揪住她头发,“你赶紧给我起来。”恨不得就这样把人拖回屋子里去。 她意犹未尽地起身,揉着笑酸的两腮直哎哟,跌跌撞撞往家走,完全忘了钥匙的事。 关允只好替她捡起来,弄了一手的土,心叹自作孽不可活。 狄双羽走到没路可走了,反过身背靠在门板上,双手合十,“施主,化个缘好吗?” “没米化给你。” 他不肯陪她玩,推开她准备开门。一推没推动,她双臂一扬把他脖子缠了个结实。关允哑笑,“大师庄重些可好?” 她眼神勾人,“化个情缘也行的。” 关允笑崩,“你真行,作家。”要真有邻居听见,他算是不用在这个楼混了。“是真没圆可给你,方的行吗?”掐在右手的小袋子顺势塞进她怀里。 狄双羽听了前半句“没缘”正伤神,手上多了个方方正正的纸袋。什么东西?素色包装盒精美,情人节礼物吗?还挺重的……“巧克力?”站在门口就拆开了。 关允忍无可忍,打开门提着衣领把她扯进来。 身后房门怦声关上,狄双羽打开了袋子里的纸盒包装,黑色绒布里衬上嵌了只白色钥匙包,磨砂皮革,编织工艺,小巧安静,夜空中的月一般优雅。孩子气地“哇”了一声,狄双羽抬头问:“段十一送你的情人节礼物?” 关允正忙着把自己从正装束缚中解脱出来,听见这话直接扯下领带抽她。 狄双羽不痛不痒,小白包拎出来摇晃,金属挂钩相互碰撞,哗啦哗啦直响。 关允笑她,“那不是拨浪鼓。”手臂伸给她卸袖扣,盯着她欣喜的模样问,“喜欢吗?” 她老实回答,“喜欢!”并且相当实用,“大爱啊。” 他这才松口气,“下次还是你自己去挑,我好像有选择困难症。”之前给她选条围巾大半个小时,选这个钥匙包更是快把商场所有皮具店铺都跑遍了。 狄双羽听出他的潜台词,“其实我很好打发的。是礼物我就喜欢。”只要是你送的。 他不满,“那我不是白费心思了?” 她嘻嘻笑道:“主要不就喜欢你这份心思吗?我得去配几把漂亮的钥匙,这小哥儿几个长得太寒碜了。” “轻点折腾吧,再折腾丢了。” “丢了你再给我买噢?” “噢。” “嘻嘻。小白~”她唤那钥匙包。 他唤她,“小白痴。” 她也不恼,“对了,刚看见容昱了,在转角吃饭。” 关允问:“你没跟他说我回来了吧?” 狄双羽白眼,“像你那么嘴欠。你下午跟段十一谈得怎样?” “价钱上没谈拢。”他摇摇头,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我要150。” “他不给?” “他说超预算范围了。” “屁!问他做预算的时候想过是关允坐这个位置吗?” 他被这脱口而出来的抬举逗笑,“倒也没回死。” “那怎么办?” “再谈呗。” “结果你俩一整个下午就坐那划价儿?” “我想把南京公司卖给他。新尚居早晚也得在南京布点,直接并购挂一个牌子算了,反正也是我带队。” 狄双羽眼睛一亮,“那他怎么说?” “没明确表态,就听我聊了聊公司实际情况,感觉还是有一定兴趣的。” “他反正把江浙沪一带小品牌都收得差不多了,不差你这个。” “嗯……”他漫应,垂着脸不知想些什么。 狄双羽小心问:“段十一知道你和老容闹掰的事吗?” 意外地瞟她一眼,“他当然不知道。” “那还好,我就怕你说南京公司的时候傻乎乎把什么全给他托底了,那你就卖不上价了。” “啊,我会把自己卖个好价钱。”他对这种说法也感到好笑,“不过他如果把南京公司买了,给不到150也行。” “真够软的你,还没怎么着呢自己先打折了。” “也是。”他笑笑,伸手将烟摁灭,搓了搓脸,“段瓷说公司总部可能要放在上海。” 地产公司放在上海的事,狄双羽也略有耳闻,早些时候是觉事不关己,未加关注。现在想想传闻不无道理,整合重组的几个公司都是长三角一带的强势品牌,资源肯定在当地更强一些,由南往北辐射显然更合情合理。 结果就还是得离开北京吗? 关允说:“再说吧。”去做南方市场他也不是没有顾虑的。 但狄双羽知道,他太着急离开瑞驰,或者说,他着急在容昱下杀招之前,离开瑞驰。他说如果新尚居肯收南京公司,就同意放低年薪标准。事实是他已经迫不及待跳去新尚居,哪怕跳得不好,待个一年半载,再迈下一步都可以。 没几天关允把段瓷发来的邮件给她看,大致意思是基本同意他的要求,但150万的年薪由两部分组成:工资100万+佣金50万。又附安置费和车房补贴各项略去不表。狄双羽敲着计算器替关允表示满意,顺便赞自家老板,“段十一真是雷厉风行。” 关允笑着看她手机上的数字,“数不是这么算的作家。” 狄双羽又加了一遍,举着结果问他哪里不对。 关允说:“佣金是个忽悠人的东西,看得着拿不着。” “为什么?”狄双羽不懂,“把任务定在合理范围就行了呗?” “合理不合理不是背任务的说了算——而且就算数字做漂亮了也不见得盈利的。”这些事听起来复杂,却是家家如此。他干这行太久了,没她那么乐观。房地产行业受宏观影响太大,年初形势一片大好,遇有调控直接折戟;政策利好了竞争又强,营销难做。 她确实难以理解,虽然也在房产圈里,“我看很多房企都几个月完成全年任务……” “那是给媒体看的。”关允摇头,把给她上理论课的时间省下来回复段瓷。 狄双羽的整个春节假期,专栏一个字儿没写,答应要抽空聚个会的朋友没约,也没怎么去吴云葭那,只带小云云出来吃了顿甜点。 其它时间都待在关允家,过一种她从前想想都腻的一成不变的生活:收拾房间、洗衣服、煮饭、□。 他在写字台上做各种表格,狄双羽拿个本子在茶几上卡牌杀,比他还专心投入,客厅里往往只有敲键盘的声音。关允写累了抽烟,伸个懒腰回头看她认真的样子,笑了笑,“好像小学生写作业。” 狄双羽忠臣身份被主公杀了正郁闷着,猛地听见关允嘀咕了句什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说完又低头忙自己的了,她也没好意思打扰,过了半天才于安静中恍然大悟,“啊,你装什么嫩还写作业~” 关允一口烟吸进去没吐出来就笑,直接呛到了,起身过去扳过她的电脑一看,“扑克牌玩得这么专注!”还以为她在写稿子。 “人这不是扑克牌……”啊刚才谁给她打了无懈?狄双羽没空鄙视他,“你闪开。” “别玩了,过来帮我看看还有什么没写到的。”他在给段十一回邮件。 段十一是记者出身,职业写字的,措辞很得体,看似随意轻松实际严谨细致。关允则是技术派作风,逻辑稍显跳跃,写东西专业有余,精彩不足。 幸好家里还宅了根笔杆子。 他半根烟抽完,她的角色也死了,不甘心地念叨一番预想中的战术,自己给自己判了个胜利,满意地退出游戏,坐到他电脑前看邮件。关允只看她一阵疯狂拷贝粘贴,断了断句,折了折行,根本没打几个字,就保存文档说OK,不由皱眉,“你是不是在对付我?”指着屏幕,“这不就换了个语序吗?” “语序当然重要了,同样一堆字先说后说可不一样呢!”更何况这是转折关系的两句话,“那你说‘虽然你很有气质但长得一般’和‘长得不帅虽然但很有气质’,你爱听哪句?” 他略微思索,“我……还挺帅的吧。” 狄双羽翻个白眼,“你想当帅就得拿出个帅样来。”手指敲敲被自己挪到邮件开头的人员架构图,“团队部分是你首先要考虑的,就先拎出来跟他讲。市场分析什么的……好吧我承认您见解独到,但这只需让段十一知道你心里有数就行了,毋须长篇大论。说白了你现在只要告诉他你要什么样的兵、要多少兵,至于怎么用这些兵,他不关心的。” “嗯。”他点头应是,视线不觉微沉,由屏幕转移到那喋喋不休的女人身上。 “还有你不是说佣金体系有问题吗,为什么不跟段十一说?就直接告诉他‘小太爷不吃你这套,你别想忽悠爷’。” 说着说着又不出好招了,“这台词留给你吧,爷。” 狄双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请坚定自己非150万不卖的原则好吗关总?” “你说不卖就不卖。”这些天被她反复提醒,他答得也更加顺嘴了。 他想说他其实并不十分在乎写在合同上的那个数,但在这个问题上,狄双羽极端坚持,拒不允许段瓷划价儿。在关允看来,根本就是较劲的行为。 “先这样发吧。”他说着,转身去沙发坐下,“我们作家还懂军事呐。” 狄双羽精益求精地又排了排版才发出邮件,对他的赞赏顺嘴应下,“我当然什么都懂!” 关允大笑,“你说这话好像老容。” 修修改改中又到了上班的日子,一周年假让办公室气氛变轻松,消极怠工的假期综合症非常严重。狄双羽也是患者之一,明显表现在早起精神百倍,一到公司就打蔫,打开电脑眼皮都掀不开了,连捏鼠标的力气都没有。回到家立刻又活力无限了,把晚餐折腾得丰盛之极。 可惜关允也没享受着几顿,他倒是一如继往的忙,又频频开始出差。 狄双羽独睡,又开了一夜灯,睡得不太舒服,早上就醒不来,横在床上翻来覆去,几分钟一看表,腾到8:50,起床上班已来不及,终于踏实了。 9点钟准时骚扰不用打卡上班的人:这人如果9点被吵醒还嫌困,肯定夜里做了坏事。 短信回复迅速得吓了她一跳:你才起来?哦~做!坏!事! ——别染指苏杭的丝绸小妹哦!! ——没做好梦吧作家? ——就根据你秉性发出的警告。 ——得了吧,哪有精力?再说下午就回了,有精力也得留给你啊。 又贫了一会儿,关允要去开会了,她才揉揉发酸的肩颈,重新躺进被窝,暗忖容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这种时候了,他为什么还会让关允去处理业务?用关允自己的说法是有些客户一直他在跟,就算要走也得给个交待。狄双羽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 给客户交待?容昱怎么会干这种正常事? 再者说,客户是瑞驰的客户,关系却是他关允的,花几万块的薪水外加往返机票酒店钱让一个背叛者去维护他的人脉,活雷锋吗? 那黑口黑面黑心肠的家伙,究竟想怎样清理门户,狄双羽还真想不到。想不到就愈加不安,不止一次建议关允主动出击,避免被动挨打。关允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不知是相处久了熟悉容昱的套路,心里早有应对策略,还是完全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是该去公司去公司,该跑项目跑项目,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同时一心二用地顾着新尚居的差事。 和段瓷初步共识达成了,关允带队新尚居营销公司已经写上日程表,开始着手做人员安排,公司构架,甚至业绩拆分。他一向贪眠,现也不得不陪客户开早会,只想尽快结束,回北京处理这边的一摊子。 年初普遍忙碌,这让打算休假休到自然销的狄双羽自惭形秽。挣扎了几次想起床,可看着窗外阴沉天色,又觉实在不是出门的好日子,纠结中扑倒在床上又睡了一觉。 大概是受关允作息影响,他睡得早,她也跟着早睡,结果觉还真是越睡越多的东西。 关允回来的时候意外发现有人站在阳台里望天,听见开门声响也没回头看看情况,倒真是棵处事不惊的好苗子——“你怎么没去上班?”撂下行李走过去,不赞同地看她身上那件单薄的小睡裙,“乘凉?” 她目不转睛盯着窗外,告诉他:“我在看日落。” 在这个连阳光存在都感受不到的大阴天?关允搭上她肩膀,“你是怎么回事,孩子?” 她叹一口气,“我担心天塌下来。” 关允失笑,呛了一下,“行,那你在这撑着吧。” 她就是怪话多,他也懒得问。脱下外套给她披上,自己进屋收拾了。 没人陪疯,她也只好识趣地跟进来,“你不是明天才回吗?” “我再晚回来一天怕你羽化成仙了。吃饭没?” 摇摇头,把他的大衣挂好抹平,就穿着睡裙走来走去。 关允挑眉看着她可疑的一张红脸,“你这是冷是热啊?” “热。”她答得具体肯定,“我在发烧。” 关允拉过她探探额头,果然热度骇人,“吃药了没有?” “我想减肥,晚上不吃东西的。” “……”家里也确实没什么药,“待会儿我下楼给你弄点。你最近怎么老是感冒?” “天冷。” “我记得你根本没怎么出门。” 她嘿嘿怪笑,“我出门天也冷啊,我又不是太阳。” “你有精神去给自己弄点饭吃,别在这儿气我……”腰间缠上一圈手臂,她的脸紧贴在他背上,隔着一件衬衣和羊绒开衫,仍能感受到灸灼的温度。 狄双羽懒懒靠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把一个祈使句说得水样温柔,“关允,你不去上海好不好?” 37关于倾城 你曾盼有人为你倾城吗? 我盼过。 我盼你即便没有城,可或者愿为我屠一座来。 然你那城里缤纷炫目,却城门紧锁,阻我半步难入。 感情越强烈,越不安。 究竟我可以爱到怎样的地步? 人为什么会对另一个人死心踏地?又为什么要? 2010年3月27日 一病起来,人就会很呆,思维慢了几拍,感情却迅猛而充沛,哭和笑都不受控了。由着自己任性言行。狄双羽说:别去上海。再普通不过的意愿表达,而她也没期待关允会说“好,我不去。”没期待他说:“我陪你。” 大概就是发现自己竟然不可以有这些期待的时候,眼泪才飙出来的。 不是因为他要走,而是因为自己不能留。 留了又怎样?她知道她留不住。她只能哭哭啼啼,用这种方式让他知道:你走了我有多难过。或者他可以假装不知道,但起码还会哄,像哄孩子似的说些不负责任的话,真实性不高,却往往很好听。 他是真的不讨厌她撒娇甚至无理取闹粘着他,只是不乐意她霸占他。 只要她不是因为赵珂的事哭闹,他总有耐心哄到她破泣为笑。 只要别提赵珂,两人便如胶似膝。 赵珂就像是狄双羽生活里的一颗摔炮,无需点燃,随便的脚踩手摔就能炸响。她恨透了这个存在,简直都不能想,一想就牙根痒痒。希望晚上关允回家提起赵珂突然嚎啕大哭,狄双羽问他为什么,他说赵珂死了。 赵珂怎么不死呢?被车撞死,被火烧死……都行。 恨意是否能冲昏别人的头脑,狄双羽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快了,这些过激的想法,一天一天侵蚀着她的自控冷静,振奋着她的作案勇气,滋养了她的犯罪灵感。 关允起早去公司开会,说晚上要和老容摊牌。狄双羽下午到甲方那做阶段性汇报,上午没事,本可睡到自然醒,想到关允和容昱谈判的场面,脑子里闪过各种镜头对白,困意顿消。坐起来揉太阳穴,阳台玻璃门清晰地映着她一脸的愁苦。 大概是晨起血压不足的关系,狄双羽从起床就感觉有轻微的耳鸣,一直到洗漱出来化妆也没好转,到写字台去拿了根棉签掏耳朵。 关允用棉签比狄双羽还费,他是一看表格算数字就吵吵耳朵痒,电脑旁边老得摆一盒棉签掏耳朵。狄双羽又想起关允给她说过的那个小黄段子,他说他有一回问赵珂:□的时候男的舒服还是女的舒服?赵珂不答反问:你说用棉签掏耳朵,是棉签舒服还是耳朵舒服。 狄双羽听完就想说这什么傻逼类比?棉签舒不舒服谁知道,棉签又不会□。但当时看关允那个样子,好像还挺认可这一套的,也就没多嘴反驳他。 这会儿想起更觉不屑,哼一声,没控制好手劲挖深了,耳底刺痛,棉签拿出来看看,幸好没出血。不由好笑,感情这货一直在外徘徊,连膜都没捅破,会舒服才怪。 弯腰将棉签扔进纸篓,狄双羽视及桌上的电脑,明知这里面该看不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看完又烦,可还是忍不住打开。她想把赵珂的照片全处理掉,关允存在电脑里的,那些不知道究竟属于谁的婚礼的照片。 直接删照片太明显了,怕被关允发现,其实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怕他把电脑加锁,这样她以后都看不了他的电脑。反正关允大部分工作文件都在公司电脑上,家里的笔记本只是备份,最多会有给段瓷做的一些文档,也没几天的事,基本上都发过邮件,发件箱里都找得到。考虑再三后,狄双羽决定直接废了这部电脑。 以防万一,还是把文件都备份了一份存自己的移动硬盘里,而赵珂那些照片直接shift delete了,她不想给自己留一份看着找虐。据说加shift的删除也是能恢复的,不过关允显然是那种丢了文件连回收站都不一定能想到去找一下的人。 对着这部基本恢复到出厂设置的电脑,狄双羽本来想上网下一包病毒让它自行了断,后来发现那玩意儿还不大好找,只好选择了简单粗暴的手段:格式化硬盘。没想到C盘拒不肯给格,狄双羽打电话向公司网管救助,学到了“不能在当前系统里进行格式化系统盘这种操作”的计算机入门知识。 一边把控制面板里能卸的程序都给卸了,C盘里允许删除的文件都删除,一边自我检讨“没文化真悲哀,想搞破坏都搞不了”。鼓捣了半个多小时,一声异常的“嘀——”之后,电脑自动关机重启,惊喜出现,蓝屏了。 狄双羽先是慌了,紧跟着才意识到自己的使命,打个响指,道一声“LUCKY”,手指在键盘上胡乱敲敲,屏幕跳转到一个洋字符乱蹦的界面,彻底瘫住了。 出小区她给关允打电话,问了问路,顺便抱怨一句二环怎么这么堵啊一小时了都没怎么挪步。关允笑她自讨苦吃,早高峰走二环。狄双羽喃喃着,“谁知道呢,就愿意变着法儿地给自己添堵。” 关允听不懂,挂了电话把剩下半根烟吸完,回去接着开会。 这天狄双羽在公司扫雷扫到9点多,回家的时候关允已经在客厅坐着了,对着个完全打不开的电脑没脾气。狄双羽一看乐了,“瞧您这谈判结果不错呀,这都看上片儿了。” 关允气得直爆粗口,“看个毛片儿!”说完自己觉得不对,低咒了一句。 狄双羽愣住,“我去~起早贪黑的看毛片儿……要转职专业的还是怎么着?” 他哭笑不得,“臭贫,噢?我可跟你说正想找人撒气呢。” 狄双羽冷哼,“真好意思说啊您,没斗过老容拿我撒气?” “谁说老容了?”他真有些恼了,又因她刚说的那话而压下了火,“你用我电脑没,怎么开不了机了?” “活该!”狄双羽拿不耐烦掩饰心虚。 关允瞪她一眼。 狄双羽瞪回去,“让雷劈的吧?”眼皮一合一张又收回来,“真活该。” 关允苦笑,“招你了吗?” 她半嗔半怨,“就你烦?我加班加到现在顶一脑袋雪回来,也不痛快呢,我说什么了吗?” 他摸摸鼻子上不存在的灰,“雷劈都说了还想说什么?” “亏我还一天惦记你这边跟老容谈得怎么样了,没话找话哄你,你有一句耐烦没有?合着您心情好的时候怎么都成,闹起心来我成臭贫了。逗你乐也挨骂,什么什么不灵了也赖我?唉哟雷劈电脑干嘛呀,”话没落抓起个小抱枕砸向他,“怎么不直接把你劈了!” 他笑着躲开攻击,抱枕落在沙发上被靠住,看她一通电闪雷鸣也乍呼够了,“给我看看怎么回事,着急收邮件呢。” “知道吗?像你这种连基础电脑故障处理能力都没有的人,在当代社会属于二等甲级残废。”做好把自己一并骂进去的思想准备,狄双羽脱了大衣,坐到电脑前绾起头发,看着和早上出门时一样的开机界面,佯装吃惊,“好好的重装系统干什么?” 关允莫名其妙被定了个级,“我什么也没干,回来想收段十一邮件,打开电脑就这样了。” 狄双羽把自己的小白本子掏出来,“先用我的吧。”心里明白这机器保证没戏了,她确定连网卡驱动都删了,就算进得了windows也上不了网。装模作样鼓捣半天,诊断说主板坏了。关允肯定也是没干好事,他觉得中毒可能性更大。狄双羽一听赶紧嘱咐说:“那你只准用我电脑收邮件哦,别什么网站都点,把我的也弄坏,你就只能上网吧去了。” 关允无比冤枉,“不是我的事儿。那电脑用时间长了,也没个杀毒软件,肯定攒了一大堆病毒。你甭管它了,回头我找人修,修不好就换一个。” 狄双羽松口气,这家伙居然这么容易就把责任揽过去,害她白白紧张了一天。“明天拿单位让你们网管给收拾收拾吧。” 关允笑笑,“拿哪个单位?我已经无业游民了。” 狄双羽这时才意识到,她其实不用为搞废电脑的事而紧张,关允现在根本没闲心思理会这等闲杂琐事。默默叹气,为自己没用的心虚,也为他和瑞驰感喟。“跟老容谈妥了?” “月底走人。”他答得简明扼要。 “承认你百分之十的股份?” “嗯。” “其他的呢?” “随便。不爱谈。” “昨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算了吧。”他面露倦色,“争来争去,穷不了他富不了我的。以后还有得争。” 她就知道会是这结果,跟律师谈财产分割,他哪有胜算可言?“走之后受竞业条款限制吗?” 关允愣了下,“没提。”想了想又说,“但是不能带瑞驰的人走。” “那怎么办?”她记得段瓷邮件里第二人称几乎就没用单数,都是说“你和你的团队”“你们”怎样怎样,间接表明新尚居挖的不是你关允一人,而是你整个营销事业部。 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不知是没主意还是不在意。 这些问题上狄双羽就确实无能为力了,目光收回落在他的电脑上,“也是够旧的,直接换新的吧,别修了,免得重蹈陈老师旧辙。” 关允反应了几秒才知道她什么意思,哧声直乐,“别说,还真有。你的。” 狄双羽毫无惧色,“我现在就把它掰碎到扔马桶能冲下去的程度你信吗?” 他却忽然来了兴致,“要不咱们也策划策划吧,这要真再曝出个艳照门来,你肯定火了啊,书啊什么的肯定写一本卖一本。是吧,作家?”他越说越有趣,“还可以去给各种两性杂志写专栏,约稿函如潮水般袭来。” 狄双羽好佩服他,“有这词儿对付老容和段十一去,还他妈有闲心调戏我呢。”她不愿多提让他心烦的事,已是莫大的体贴,不代表她可以牺牲自己取悦他。 关允一副恼羞成怒状,“我他妈现在只剩下闲心调戏你了!”一个跨步到沙发前坐在她大腿上,熟门熟路地撩起她的上衣。 狄双羽扭着腿想甩开他,挣扎中不知谁勾到了电源线,电脑猛地被扯到地上,键盘摔飞了好几个。 瞬间两人都安静了,关允回头看看,“得,换个新的吧。”他翻身坐下来,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新年新气象啊,单位也得换,电脑也得换……”搞不好连上学工作的这个城市也要换,瞄一眼蹲在地上正努力把电脑尸体拼回原状的狄双羽,知道她不爱听,自觉把后面那句话收了起来。 狄双羽还等着他造排比句,突兀地没了音儿,不由抬头打量他,“想把我也换了?” 他噗地笑出声,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你还挺新的。” 狄双羽一直认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如果不是孙莉和赵珂都成了过去式,自己不会走进关允的世界。将心比心,她做不来伤害别人成全自己的事,也不允许别人以任何理由来伤害自己。 只有天可以对人不公平,人没权利对人不公平。人只能够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赵珂选择离开,关允选择与狄双羽开始,狄双羽选择接受。赵珂可以后悔,关允可以后悔,但时间不可以倒流。狄双羽想:那就只能等到我也后悔的那一天了。 在这之前,有些行为可算是逾越的。好比说赵珂的一寸照片还被关允收在钱夹里,就是曾被狄双羽塞进关允行李箱缝隙里的那张。 不管是关允刻意寻回来的,还是无意发现的,总之它又再次出现了。狄双羽没去质问,只是不动声色把它取出来撕得粉碎,扔进马桶里,在上面拉了泡屎,然后放水冲掉。这么做是否有意义,关允是否会起疑,她都不考虑。 关允能做什么呢?跑过来问她:看没看到我钱夹里的照片? 狄双羽竟不知自己为何非常期待他这样做。他来问,她一定据实相告。他发火,她一定打到他跪地求饶,然后潇洒走掉。 后来想想,和关允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她是真的希望因为赵珂的事,他同她发一通火,干干脆脆地告诉她:我爱的只有她,你接受不了就走。 如果是这样,狄双羽接受与否都不会有怨言。 但他不说,他却偷偷爱,偷偷怀念。 这不公平。 他不说,她就自己去看。他的手机,他的电脑,钱夹里的购物小票,他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她都不用再听他复述。 吴云葭说她苟且,她也希望自己就是一个善猜爱妒的小人,可关允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她,今天和赵珂通过电话,讲了什么。却有一个个数十分钟的通话记录,提醒着狄双羽要把检查他手机的习惯坚持下去。 狄双羽吵过几次,也闹过,他有各种理由表示自己只是同情旧友:赵珂工作不顺利,也挺可怜的,一个月就六千多块钱,又不跟父亲一起住,自己租着房子,平时花钱又大。到现在还欠着朋友一万块钱,挺不容易的。“连一万块都拿不出的女人,跟她计较什么呢……” 狄双羽是绞尽脑汁也听不懂这什么逻辑。 赵珂欠多少外债是她自己作的,都像她那么个花钱法,别人比她还不容易呢。至于她工作不顺利,狄双羽猜想也不会是一回两回的事儿了。不顺利源于她对工作独特的理解方式。关允书架上那本红色封面的日记里,前几页有一段字:“小珂喝多了,很多牢骚。她说辞职也好,反正也受够了这恶心的职场潜规则。我不觉得职场有什么潜规则,你玩得开是你的私生活,没人说你什么,不愿出来玩,我们也会尊重。起码我是这么想,相信老容和瑞驰其他高层也不会对女同事定下这样那样的规则。 珂认为我对她的行为,只是遵循了一条什么规则?” 日期是赵珂从瑞驰离职的前后。 这种会受职场潜规则压力的女人,工作怎么可能会顺利?你不想出位,踏踏实实上班就行了,出多少力得多少俸,要有压力也是来源于工作。至于又想少干活又想赚钱、没能力又想往上爬的人,要感谢有潜规则的存在才是,骂人恶心肯定不对了。 狄双羽就冷笑着对关允说:“当□的怪得着嫖客吗?” 她对赵珂的用词愈发不客气,关允无言以对,也从没制止她骂赵珂,往往就是一句“我和她不可能了”,企图按捺下狄双羽所有的质疑和怒气。 他说“和她不可能了”,便可以光明正大讲电话、甚至见面;因为“和她不可能了”,所以他们做什么,你狄双羽都不应该再在意,否则就是没度量;她赵珂身世可泣,你狄双羽冷漠不通情理……狄双羽气得都快捧心了。然后他又来哄。 接她下班,给她买提拉米苏,帮她下载她想看的剧集。 瑞驰的事渐渐放手,新尚居的事还没正式接手,他难得空闲,早早回家居然把饭煮好。红烧鲫鱼,端上桌来挑刺少的鱼肚子夹给她先吃;她到换季时节气管炎犯了,夜里常会咳醒,他能记得睡前在床头放杯水给她;尽管在生人面前,他的介绍里从没有女朋友这一说,但他不掩饰她的存在,跟朋友或者客户吃饭,不管是生是熟,只要方便都会带上她。就像在鼓励她确认自己在他身边的位置。 狄双羽只能劝自己慢慢来,起码在关允心里,她还是个带得出去的女人。 3月份了,北京还下着雪,这一年春天来得真迟,但也是早晚的事。 赵珂早晚会变成过去,就像那些照片、手记,还有镶着亘久之钻的彩金戒指一样,狄双羽会让它们一件一件从关允的生活里消失,包括他心里的赵珂,她也一并会处理掉。处理不掉,就把他那块心挖掉好了。 狄双羽从没想过,最后,让他们走到最后的,不是赵珂,而是孙莉。 关允和孙莉的联系一直不多,一礼拜有那么一次两次通话,时长都在半分钟以内,基本都是在关允回去看关宝宝的当天。因为看到葭子一个人带着孩子有多难,狄双羽对孙莉才是同情,也因为提到孙莉,关允的厌烦绝非假装。总之狄双羽认为孙莉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她虽然不喜欢孙莉那种温吞隐忍的个性,但在心里对孙莉是有点愧的。还记得和关允开始的那个晚上,酒桌上,有朋友劝他和孙莉复婚。狄双羽于是想,没有自己,关允或者会为了宝宝再跟孙莉在一起。就因为这,在关允数落孙莉的时候,狄双羽是实打实帮着孙莉说话的,她觉得你关允为了别的女人抛妻弃子本来就罪大恶极了,还有什么理由编派人家孙莉的不是? 狄双羽最傻的就是让关允对孙莉的愧疚感加重。 想想也是,初恋怎么会没地位?孩子她妈怎么会没威胁?孙莉那么好对付,占尽优势的赵珂当时怎么都没能完胜? 如果这是一场战役,狄双羽输的原因是轻敌。她以为只有冬天才会有狼的。 38关于第一眼 要是跟你说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咱俩会有事,你肯定不相信。 但感觉就是一种形容起来很玄乎的东西,要是人能想它怎样它就怎样,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受它折磨了。 2010年4月1日 狄双羽是在看了一条关允发给他母亲的短信后,忽然意识到孙莉的可怕的。 从过年回来狄双羽就发现关允经常会接到家里的电话,都是母亲打来的。关允和他父亲没沟通,有一回聊起家里时,他曾说母亲如果不是残了一只手,根本不会嫁给他父亲。狄双羽脑子里迅速拼凑出来个大家闺秀下嫁的版本。 孩子跟父母的亲近程度普遍都有少少不平衡,有人说女儿跟爸亲儿子跟妈亲,但关允的语气明显不是跟谁比较亲的问题。他说过自己性格和人生观受母亲影响较深,狄双羽就猜想大概是他母亲在文化见识甚至家世上都胜过父亲不止一二,所以让他觉得父亲那样的人是配不上母亲的。也或者压根儿没她联想的这么丰富,关允只是比较崇拜母亲而已。 那天吃过晚饭,关允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狄双羽从阳台收了晒干的衣服进来,就坐他旁边叠起来。这会儿来了条短信,他懒得起身,叫狄双羽把手机递给他。 狄双羽随意瞄了眼屏幕,一龇牙,“你妈。”不意外挨他踹了一脚,不在乎地揉揉屁股,对他似有无奈兼鄙视的复杂表情表示好奇。 斜睨她一眼,关允举起手机,“你看。” ——儿不要在商场帮人试衣服。 狄双羽拿到手里上下翻了翻,确实只这一句话,“什么意思?” 他轻哼一声,“现在居然还有人信这个。”摇摇头坐起来抽烟。 狄双羽沉吟道:“是有把鬼魂拘在衣服里让陌生人试穿的。”意思她倒看得懂,可就不该是印象中那个有见识有文化的老太太会说的话。 关允饶有兴趣地同她磨牙,“那直接披上多好,还非得让人试穿衣服那么费劲。”他不知道这说法也不会闲着没事儿帮别人试衣服玩。 她一板一眼回答,“就是要事先问你能不能帮忙,你亲口允许了,鬼才能上身。” 他听着想笑,“什么鬼这么客气?” 狄双羽翻着其它短信,瞥他一眼,“书上写的。” 关允现在对她偏门的知识面不太意外了,但还是很好奇,“什么书?” “《吸血鬼日记》。” “……”难得她能说得这么一本正经,关允翻白眼,“手机给我。” “我玩一会儿。”难得他主动送上来,狄双羽哪能放过这机会,翻到收件箱,干干净净的,只有一条航班提示。撇撇嘴,“怪不得你都不反抗,原来见不得人的短信都删了。” 关允意外,“你还看我短信啊?” “刚才你自己给我看的。”这么说完之后感觉更光明正大了,又跳到发件箱,也没多少信息量,最近的是一条是上午发给母亲的:——五一前后就搬回去。 乍看下莫名其妙的几个字,狄双羽却不知怎地从头凉到脚。 “这不是什么好行为噢,别养成了习惯。”关允犹在笑眯眯批评她的作法,倒也真是不急着夺回手机,“给我定个明天早上8点的闹铃。唉,大礼拜六的搞什么论坛呢……唔,8点半吧。” 狄双羽应一声,“到底几点?”其实根本没太听清。 “我10点20分的飞机。8点半?还是8点35?” 狄双羽轻啐,“少睡5分钟会死星人。”掐着手机先把发件箱清空了,再去设定闹铃,按了半天,手机递给他,“不会弄……” 关允服了,“闹铃也不会弄。” “换个电话吧,你不觉得这按键可不舒服了吗?太密了。” “还行啊。”键盘是小,不过用久也不觉太别扭了,“我手指纤细。” “骚狐狸。”被他像模像样的兰花指骇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闷声而笑,“不是猪吗,又变狐狸了。”低头调好闹铃,忽然想起一事,“不过还真是得再买个手机。” 他没说原因,狄双羽倒也猜得到,“去上海直接换个本地号不就得了?”斜眸偷看他的表情。 结果他只是说:“不行,好多客户还只认这个号,换号很麻烦……” 狄双羽想听的不是这个答案,郁闷得转身就走。 关允弹弹烟灰,“……再说回北京还得用这号呢。”一抬头只看见飘进卧室的衣角,“你这么早睡觉?”眼梢一挑,腔调也就开始不正经了,“还是暗示我进去做点什么呀?” “暗示无效。”她没好气地拒绝,“没我的邀请你别想上我,大色鬼。” 狄双羽想着那条没头没尾的短信,无比确信自己的理解。搬回去住,回去,总不会是搬回南京,那就只能指孙莉那里了。为什么?她记得关允说老太太很重男轻女,因此也并不喜欢生了个女儿的孙莉。可看这短信,多少有种关允被劝服的感觉。 孙莉肯定知道并允许他回去的,或者这根本就是她的意思。可关允并没和孙莉有过长时间通话,这种事又不可能是半分钟说完的。他最近也没回去看宝宝,所以,他为此单独和孙莉见面聊过?还是好早之前就双方就谈及此事,现在决定了电话里通知一声就OK? 信息量少,可能性就变多。狄双羽想不通,也想不到。想不到对前妻表现厌烦的关允,最终竟同意回去。回去真能回得去吗?当初分开非因误会,而是确确实实的他心有异啊,直到现在也没有回心转意,这样的关允回得去吗?孙莉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个彻底的二百五,狄双羽答不出。 她只知道自己错估了孙莉:对于关允,她从没放弃。 这一夜狄双羽心思翻转,入眠困难,所幸睡着以后倒还踏实,连闹铃响了也没听见,更不知道关允什么时候走的。一睡到天大亮被尿憋醒,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下了床。坐在马桶上还呵欠连天,猝不及防一阵刺痛让她狠狠抽了口凉气,猛地咳了起来,却震得疼痛加剧,生生出了一脑门冷汗。一动不动稳了会儿才小心翼翼起身,拿了手机又回到卫生间。 电话打给吴云葭,响了好久才接起来,“喂?”却是男人的声音。 狄双羽看了看屏幕,没拨错啊。 “小小?”对方再次开口。 狄双羽反应过来了,哦,是阿米。“你接正好。”这时候他比葭子更可靠,“我病了。” 换成戚忻肯定要强调自己不是医生,阿米无心打趣,也是听出她声音异常,“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吴云葭也早被吵醒,只是不愿接电话,听到阿米的话才转过身来,睁大眼睛瞅着他。 阿米低语,“小小说病了。”听筒里的沉默让他不安,提高了音量,“小小?还好吗?你现在在哪?” “在厕所。”狄双羽盯着尚未冲水的马桶,“我……尿血。”那红色淡得透明,几不可辩。一时间后腰发酸,小腹坠胀,再看那浅浅血迹竟说不清的恐惧,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 医院诊断是尿路感染,说她气血不足免疫力低下,再加上天气湿寒,引发炎症。开了一堆消炎药,嘱咐静养,多喝热水,不要着凉。这与来医院路上阿米的问诊结果和治疗方法完全一样,可见也不是什么大病,吴云葭这才稍稍宽心。阿米去药房取药,她则陪狄双羽待在输液室等打吊瓶,顺便把憋了一早上的担心都数落出去,“就知道臭美大冷天穿这么少得瑟一身病。” 狄双羽头昏眼花,一半是惊悸犹在,一半是饿的,“你能去给我弄俩包子什么的吗?” 瞧那张惨白的小脸,吴云葭再多说也不落忍,“等会儿打上针让阿米出去给你买点粥。” “别呀,我这劫后余生的,好歹也整点干货给我压压惊。” 吓死了,她还以为自己患了什么绝症。 吴云葭只想骂人,“还他妈挺惜命。” 狄双羽一副你说废话表情,“多新鲜啊。我这青葱花季的,苦日子刚到头正是人生得意时,当然希望长命百岁。” “得意个屁!”吴云葭横她一眼,“不想死就轻点作,一宿一宿熬夜,不好好睡觉东想西想的,好人也病了。” 狄双羽觉得好惊悚,这人不是妖精就是昨天晚上趴关允家窗外偷看来着。 “刚那是关允家?” “哦。” “他人呢?” “出差。” “你说说你啊,要谈恋爱就正经找个男朋友,这你死到屋里他都不知道的,谈和不谈有什么两样?” 狄双羽干笑,“他是出差又不是出台,怎么能说人家不正经。” “你就跟我装糊涂吧你……死都不多。” “呸,这种地方说这话多讳气。” 吴云葭鄙视她,“哪个月不见点血啊,你这什么时候还养出了晕血的气质。”这会儿想起早上她那副脚软的模样,只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吓得小样!” 狄双羽呻吟,“大姐,那是一个出口吗?”捂着肚子强辩,“我是疼的走不动,不是吓的。” “那也挺丢人。” 阿米拿药回来,听着这种对话只微微笑了笑,“你们俩别越说越大声,吵着别人。” 心知他是在劝架,可狄双羽仍下意识左右看看,人还真挺多,不过都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她们这边的吵闹。 护士过来确认患者打针,吴云葭掩口呵欠,“就你大周末的起早折腾人。” 阿米问药凉不凉,狄双羽摇头,他将滴速调慢了一些,低头看下手表,伸到吴云葭面前,“你本来今天也睡不成懒觉。” 吴云葭被提醒才想起,“哟,这都十点多了!咱是不得赶紧走了?” 狄双羽充满危机感,“干嘛去?你们不可以抛下病人!” “我大舅他家几口人来北京溜哒玩儿,中午到,本来还说叫你过来一起吃饭呢。” 葭子说的这个舅舅狄双羽也见过几次,大学时葭子父母去世之后,现在最亲的人就是这个大舅了,这么些年她每次回老家也都住在舅舅家,难得过来一次当然不能慢待。狄双羽病情无碍,拖人留下不过是嫌无聊,一听有正事便挥手赶他们走。 阿米犹豫道:“要不给戚忻打个电话吧。” “不要。”狄双羽想的是,又不是什么好病,戚忻再漂亮也是个男人,怪尴尬的。 “不用。”两个声音同一拍子,吴云葭岂会不知道她的心理,轻嗤一声,“你要人家还不定肯来。”抬头看那一瓶子液体,安排阿米先去火车站接人,“反正我去了一车还坐不下,中午就在咱楼下东来顺吃吧。等她打完针我直接给领过去。” 阿米点头,“也行。” 狄双羽期待地问:“我现在能吃火锅?” 吴云葭眼神歹毒,“又没让你吃,你坐旁边喝粥。” “那我才不去。”她想想就难受。别的也就算了,有羊肉不让吃还得在旁边听着别人啪哒嘴。越想越上火,怨恨地伸手一指,“吴云葭你绝对故意的。” 结果还是阿米去接站,葭子一直等她打完针,狄双羽肯定不会跟她去受那般酷刑,出门也没让她送,自己抱着一口袋药瓶药罐在路边拦出租。吴云葭看她一顿喝两大碗粥的食量就知道没大事,也没坚持,叮嘱几句不许外出着凉等等。 狄双羽谨遵医嘱在家待着,老老实实喝热水排尿。晚上叫了份清淡外卖,吃饭的时候葭子来电话让她过去住,狄双羽嫌远不爱折腾,“你放心吧,关允晚上8点多飞机回来,我不是自己在家。”虽然知道葭子不待见关允,但这总是一颗宽心丸。 却不料吴云葭更在意关允的行程安排,“是知道你病了才赶回来的?” 狄双羽一怔,据实答道:“他一般都是能当天往返不在外地过夜。”起码她住进他家之后一直这样,也有可能他就是不愿住酒店。 吴云葭乌里八涂地唔一声,意味不明的。 电话两端同时安静下来,狄双羽揉揉鼻子,“行了你陪大舅聊天吧,没事儿早点歇了,一宿在火车上也睡不好。我也去洗个澡准备睡了。” 吴云葭老怀欣慰,“好,赶紧睡,再可少熬点夜吧,你看你头发都熬干巴了……” 狄双羽头回听人说头发没熬白先熬干巴了,稀奇地呵呵直乐,被误认为不在乎,又多挨了几句。挂上电话摸摸头发,确实没以前顺滑,尤其是烫过的发尾。也难怪,从年底烫完头发她都没怎么做过营养。 收拾完餐桌看时间才7点多钟,早睡也没这么夸张,过三两个小时关允回来吵醒她又得睡不着。想了想,穿上件羽绒服下楼去洗头发。 理发店就在转角茶座隔壁,关允贪近都在这儿理发,办了张贵宾卡,狄双羽平常是在公司附近做头发的,第一次来这家。也不外乎洗洗吹吹做个发膜,没啥技术要求,跟着门口职岗的小工进到里面。洗头床皮质硬实,躺下去倒觉腰没那么疼了,舒服地叹口气。为她洗头的男孩子不时问她水温如何力度怎样,声音跟手指一样温柔,狄双羽一律没意见。一阵手机震动的嗡嗡声响起,接电话的音色低沉,略带南方口音。 狄双羽一向觉得容昱说话飞快,这会儿听起来其实语速尚可,只是语调没什么抑扬轻重,给人感觉是冷淡的,漠不关心的。意识到在偷听谁讲电话的时候,狄双羽不觉转头看去,头顶上方的小工没预料到客人的动作,洗发水泡沫沾到了她脸上,低呼一声,连连道歉。狄双羽随手执起围在颈间的毛巾擦眼睛,不在意地摆摆手,没敢出声引起容昱注意。 但就在邻床洗发的容昱还是被接二连三的道歉声打扰,洗发小工已为他擦干头发,拍拍肩膀示意他可以起身。他坐起来,不甚愉快地转过头,警告的眼神变成微讶。 狄双羽顶着丰富的泡泡,冲他眨了眨眼。 容昱也没太大表情变化,坐着接完电话才下了台阶,站在狄双羽头顶,忽然做了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出声的动作:一把将她发上的泡沫拂了满脸。 狄双羽看见他抬手,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偷袭毫无反抗能力的人,缓慢而徒劳地求援,“救——命——呀——” 周边人也都看出这二人相识,各自笑笑没多事,任肇事者昂头阔步离开。肯搭救的只有狄双羽自己的小工,拿了块干毛巾小心替她拭去泡沫,问她,“你朋友?” 狄双羽撇嘴,叹气,她说不出来和容昱的关系,指指头发,“冲吧。” 洗完发用毛巾角擦着耳廓里的水滴,在小工自作主张的引导下,来到了容昱旁边的理发区。看着里那个被人用剪刀抵在头顶仍倨傲地梗着脖子的男人,狄双羽噗哧一乐,不意外惹他一记斜瞥。 刚洗过头吹得半干的头发略显凌乱,有几缕不合群的覆住前额,彰衬了容老板罕见的稚气。狄双羽站在他身后笑嘻嘻地称赞,“容总头发真黑。”当然皮肤也不怎么白。 容昱从镜子打量她那头湿漉漉的发,没吭声。 发型师接茬应道:“嗯,发质也特别好,很浓密。” 狄双羽龇牙,“完全不用担心中年谢顶是吧?”心说你刚才抹我一脸泡泡还没找你算账,装什么冷艳? 对这隐有挑衅成份的话,容昱恍若未闻,只皱眉瞧着镜中她的脸,“你是不是染了头发?”是室内光线过强还是镜子反射失真?感觉她头发颜色好浅,脸色也不对劲。抬手暂停发型师的动作,他转过来仰视狄双羽,“这颜色衬得你脸色很不好看。” 脸色?狄双羽愣了,有那么明显?旋着椅子对上镜子照了照,“还好呀。”就有两个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扭头又征询专业人士意见,“是不是挺好的?” 发型师抬手抓抓她的小发卷,“你这是梨花吧?今年特流行,也蛮适合您脸型的。”他们这类人最是油嘴滑舌惯了的,很懂避重就轻回答问题。 狄双羽满意地颌首。 容昱没再深问,回身继续理发,偶尔瞄下她目光疑惑。 小工将狄双羽头发理顺吹干,吹风机声音嘈杂,令人无法正常交谈。 容昱理完发,狄双羽头发也吹干了,正被拉扯着涂发膜。轮到他站在她身后发表看法,“写稿子太熬夜了吧?” 狄双羽摇头,嘴角轻扬,为他能一眼发现自己脸色不佳而心怀感激。 手在脖子上掸着发茬,他居高临下盯着她,“过完年回来这么久了也没找我。” “不是怕您忙吗?哪敢打扰。” “他都跟你说了?” “您说的对,容总,其实不关我的事。” 容昱终于点头,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待会儿过去喝咖啡吗?我没事。” “我不行,最近……得戒几天咖啡。”阿米说她的病不用吃药,热水和睡眠足可。 “你就会说这不行那不行的。”本该是埋怨更兼恼怒的语气,他却是被拒绝习惯成无奈了。 狄双羽盯着镜子里的背影,白白也没说一声,大有拂袖而去的意思。唉,这人怎么老是生气呢? 许是一个姿势坐久了,从理发店出来狄双羽又开始腰酸,倒没多疼,和痛经时候感觉差不多……扶在后腰上的手突然僵住。 抬头看着天上溜圆的一轮月,脸上血色尽褪,堪比月白。 39关于慢待 我曾经以为,一个任我予取予求的男人,该算是本命了。 却不知得失必有因。 我的爱,只换来笑语温存。是我甘愿,我不怨。 他不问明天,只问身下的我疼不疼。他不忘昨日。 这男人与我朝夕相对,予取予求,心心念念却是之前那一位女朋友,是莫大的慢待了吧? 这个多雪的冬季终于过去,北京春风压人,天可能很快就会晴,可是被雪埋住的心,并不易晒干呢。 渐渐的,我都不知道是因为不在你的将来而伤心,还是因为比不上你的昨天而难过了。 2010年4月3日 关允乘坐的班机晚点,到家已经凌晨2点,进门发现房中大亮,只当那姑娘独自在家又不敢关灯睡觉。换了鞋子进到卧室,赫然见她在床上盘膝而坐,一本厚书摊开倒扣在手边。 “你为什么还不睡?”他对不懂惜福的人皱眉以对。 “等你。”她盯住他的眼睛对答。 审视地迎着她的视线,关允脱衣的动作慢了一拍,很快又恢复自若。“好了,我回来了,快睡吧。”他解着皮带,弯腰在她额际一吻,离开时拿了她的书,看一眼封面:《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投给她一记不赞同的眼神,书合起来随手扔到床头柜上,“老是感冒还不好好休息,大半夜的看这个。” “你也没好好休息啊,这么晚了还回来干嘛?” 关允咬牙使狠,“干你!干嘛?”他算是认输了,“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啊?” “切。”她不屑。 “赶紧睡觉!”推着脸将她推倒在床上,去卫生间洗漱。身后稀稀拉拉脚步声,关允叼着牙刷回头,费解地看着她。进门看见她就感觉不对了,又怕问起来没完没了,索性全装不知道哄她明天再说,瞧这架势怕是不说不给睡觉了。 她懒洋洋倚在门框上,歪头望着他,“你刷个牙怎么也扑腾一地水?” 他满头雾水,“要上厕所?”挪挪脚步腾出空间让她通行。 狄双羽叹一口气,转身,走到茶几前抓起烟盒,抽出一根,看了看,又塞回去,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我饿了。” 关允没理她,洗漱完毕擦了脸出来,拎起和电脑包放在一起的一只纸袋递给她。 狄双羽疑惑地打开,“咦——?”竟是两只提拉米苏杯,被挤得稍稍有些变形。 他爬爬前额沾了水的头发,眼里含笑瞪着她,“明天当早点。” 她目光探究,“你为啥突然这么体贴……” 他白她一眼,没解释。 “……好可疑。”她喃喃着,得寸进尺地要求,“那我明天吃它俩,你现在去给我煎个鸡蛋好吗?” 关允只是警告她,“你要吃就吃,我不管。牙疼不许出声,吵我睡觉把你吊起来打。”说罢径自回卧室了。 狄双羽抱着两只小蛋糕看了看,其实没什么食欲。装回袋子放进冰箱里,顺便取出个苹果。医生说不让吃凉的,她拿热水冲了一会儿,咔哧咔哧啃起来。 居然还真弄了东西吃!关允敬畏地看着那个半斤来沉的苹果,没留神冷笑出声。 狄双羽在他旁边躺下,“这苹果特别甜,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咔哧咔哧,她说,“……打了甜蜜素还是什么的?不正经甜。” 关允沉默地假寐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张开眼,“不甜你说它难吃,甜了你又疑神疑鬼。”晾着你你说我不关心,殷勤了又说动机不纯。“苹果活得真够冤枉的!” 狄双羽被他那幽怨的小眼神儿逗笑,“这话是在说苹果吗关总?” 他气结,“大姨妈来啦!”把她反常的言行归解为内分泌紊乱。 狄双羽吐出没嚼烂的果皮,咕哝一句,“哪儿有这好事?” 关允没听清,也不打算陪她聊下去,“好事坏事都明天再说吧。”翻个身睡了。 她淡淡地望着他的后脑勺,“你不让我今天说你会后悔的。” 他现在只后悔不听航空公司安排,非要改乘一趟班机连夜飞回来。 觉察身边有动作的时候关允不耐地拢起眉头,睁眼看了看窗外,天还没亮,估计也没睡上几个钟头,眼睛干涩,一张一合哗哗流泪,疼得人烦燥。狄双羽好像睡得更少,他迷糊着将要入睡了,她还躺在旁边吃苹果。大概是吃坏了肚子,这么早起来跑厕所。 叹息着调整下睡姿,眼睛才闭上,床沿微微下沉,出去半天的人回来了,却只是坐在床边,闷不作声。关允蜷着身子,也不敢搭茬儿。 狄双羽看他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别装了。”该来的躲不过。 关允最后一丝耐心耗尽,“你要干什么呀?”怕牵动酸痛的眼肌,他连眼睛也没睁,只把一双眉拧成崇山峻岭。 她知道他最烦别人吵他睡觉,他睡不好心情更不会好,但这事儿,他心情再好,也不会平静面对的。“我怀孕了。”她说。 “不会吧!”关允蓦然睁眼。 长年熬夜的缘故,狄双羽例假不算太正常,晚来十天半月的情况也有过,导致她从不刻意去记日期。但这眼看两个月了还没动静,再心里没数也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昨天从理发店出来买的试纸,为求准确她是一早起来验的:两条红线果断浮现,清晰无比。一点悬念都没有。 尽管昨天夜里就已经预料会是这样了,可当结果出来的时候,狄双羽还是脑中一嗡,所有思考能力全罢工,好半晌才逐一找回大片大片的记忆,拼凑出现实情况。只是耳畔嗡声犹在,震得人头痛欲裂,冷汗淋漓。 这个消息让人不知所措,似非常抗拒,但又隐约有一种猎奇之类的期待。再之后才开始紧张,人流是不是很疼啊?又想到容昱,真是个可怕的人,只不过跟他并肩躺一下就怀孕了…… 狄双羽脱力地瘫在床边,揉着太阳穴纾缓炸裂般的疼痛,同时阻止脑中那些混乱而诡异的思绪。 一只手臂无声无息横攀过来,自胸前将她拥进一副温暧微潮的怀抱,他的下巴在她发顶,手掌就扣在她冰凉的肘弯上。 狄双羽问:“赵珂有过吗?” 他摇摇头,意识到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又出声说了一句:“没。”没有类似处理经验可借鉴。 狄双羽绞着手指,“噢。”那怎么办? 他呼吸平稳,仿佛沉睡。 磨人一夜的消息证实了,也不知接下来要怎样,她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困倦袭来,盖过无力的烦恼,反倒真的睡着了。 关允始终眯着眼,而不时轻轻摩挲她臂弯的手指,则泄露了他无法安睡的事实。“怎么这么准?” 狄双羽睡醒时发现还在关允怀里,脖子底下是他胳膊,欣喜这难得的亲近。有心赖着不起,奈何胃不争气,闲了没半日竟饿出抽搐感,起床洗了把脸煮粥。才淘米下锅,卧室里手机响了,在这过于安静的中午显得突兀而惊悚。她吓了一大跳,按着心跳往卧室跑,迎上关允把她抱了满怀。 “莽莽撞撞的。”他将手机递给她,转去了卫生间。 明明是那一贯嘲讽带点无奈的数落语气,狄双羽却有点发怔,手在围裙上无意识地擦着。 电话一接通吴云葭就问:“煮毛豆要放多少盐?” 狄双羽还未回神,也没听清她要煮什么,完全凭直觉地回答她:“抓一把就行。” “多大一把?” “那看你煮多少了。” “10块钱的。” 狄双羽严谨道:“那得放差不多一毛钱的盐。” 吴云葭啼笑皆非,“咱能好好教不?” “你能好好的吗?问你多少毛豆告诉我五块钱的,我知道你多少钱一斤啊?” “啊,哈哈,就那玻璃盖的小锅大半锅。” 狄双羽想了想,“用你家吃饺子的小料碗盛半碗,那玩意儿不进咸淡,多放点没事。”电话那端一阵柜门开关碟碗相碰声,恰当地拯救了她这边安静到耳鸣的世界,让她有心思调笑,“大舅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给人煮毛豆吃?” “快别提了!”吴云葭怨声老大,“就是他要吃的,逛超市看见了,说家里这时候吃不着,图新鲜非要吃,我又不会煮。” “这月份豆子也不好吧。” “可不,都是大棚扣出来的。” “吃着玩儿呗,也不是什么正经菜……”卫生间里传来不算嘹亮的干嚎打断了她的话。狄双羽扭头望着紧闭的门板,猜他大概是看到她丢在垃圾筒里的验孕条了。 “你干嘛呢,还没起床?”吴云葭对她说话音量和反应速度有些担心,“下午是不是要去打针啊?关允回来没?让他陪着你,别自己去啊,大冷天的都不好打车。” “我可能不用打针了。昨天晚上我上网查了,原来妊娠也会引起尿路感染。” “什么?”吴云葭是确实没听清她支吾带过的那两个字儿。 “我说我怀孕了。”她已经说得委婉了,可电话里还是啪达一声巨响,狄双羽只能祈祷被打翻的是锅盖不是一整锅毛豆。 厨房工作交给闻声过来的阿米和舅妈,吴云葭拿着手机站到一边专心讲电话,“那我……”专心是专心了,可完全不知道要说啥,“得说声恭喜?” “正常来讲是吧。” “要结婚吗?” 狄双羽对付不出来了。 “你收拾收拾,我现在过去接你上医院。” “我得想想,葭子。” “你有脑子么你想想?”吴云葭音调陡高,“还想个屁,不结婚,凭什么给他生孩子?” “孩子是我的,结了婚才是两个人的。” “什么什么?”吴云葭慒了,“所以到底是他不跟你结婚,还是你自己不想结啊?” 她不说话。 “那你告诉我,知道你怀孕了,他说什么?” “‘不会吧’。” “嗯?” 狄双羽苦笑:“他说:‘不会吧,怎么这么倒霉。’”她听见他叹气了。 吴云葭笑得天寒地冻,“他可真是个爷们儿。” “……” “不过也不怪他。人家本来就想逮个野兔子尝尝鲜儿,结果是个家兔,没滋没味儿不说,还额外送个免崽儿。都酒足饭饱了,谁还吃得下多余那一只啊…” 狄双羽汗毛耸立,“去你的,老娘不是野兔子!”挂了电话,哇的一声吐在洗碗池里。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吴云葭!她胃里没食,满满的一口酸水吐出来便只能干呕,又止不住反胃,呕得眼角都要裂开。手撑在池子边沿上,痛哭不已。 眼泪咸涩,胃液酸苦。 关允一个澡冲完,听她一声高一声低地还在讲电话,忽然没音儿了,忽然又骂起人来,他摇头想笑,忽然又听见呕吐声,忙扯了条毛巾搭在腰间冲出去。 她呕得厉害,脸都憋紫了,眼泪和汗一起往下淌,他看得心疼,帮着顺抚后背,却被她莫名恼怒地推开。他再伸手,又被推开,如此反复。说是推,人也早没了气力,只逞强地压下他的手,兀自对着洗碗池大哭。 虽然不知道原因,关允不想惹她发怒,只得扶额立在一边,不再碰她。直等到她什么也吐不出,气顺了,泪也没那么凶,他拿只瓷碗接了半碗清水给她漱口。她总算不再动气,大口喝水漱净口中异味。 电饭煲里的水沸了呼呼蹿热气,狄双羽丢下饭碗,用手背抹下嘴巴,走过去想把锅盖掀起以免米汤溢出,全然忘了头顶打开的吊柜。 “小心!”关允抬手捉了个空,眼睁睁看着她一头撞上柜门。 狄双羽又气又疼,眼冒金星,再次当场飙泪。 关允说话腔调都变了,“你看看你啊……”也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走近一步揉着她通红的额角,打横抱起她送回卧室。 他头发没擦,随着步伐,一滴滴水冰凉地掉在她的身上,打湿了睡裙前襟。狄双羽胸口的燥热逐渐平复,圈着他肩颈的手收紧了一些,头往他怀里埋了埋。感觉到她的缓和,关允低头看了一眼,小心把她放在床上,弯腰抚了抚额上那片瘀肿,“躺会儿吧,我去弄饭。” 狄双羽扣住他的手,一双水气犹存的大眼望定了他,张嘴要说什么,没顺过气咳了两声。 他便没立刻走开,蹲在床边,手仍放在她头上,姆指安抚地顺着她的眉毛,“好点儿没?” 她点头,着急地说:“是粥不是饭。”他可别给煮干了。 关允哭笑不得,“好,我知道了。” 关允向来不爱喝粥,却陪着她一人一碗就着咸菜吃得有滋有味,狄双羽嫌烫还没吃上几口,他已又盛了一碗回来。她奇怪他的狼吞虎咽,“你不是最讨厌吃稀饭吗?怎么我怀孕你口味变了?” 他被烫到,咧嘴直吸冷气,“我口味没变,但是我饿。” “噢。”她也饿,但就一口也吃不下,不知是不是刚吐完的原因。米汤表面已结了一层薄膜,她提着勺子,仍是一点食欲也没有。 “你怎么回事?”他忧心地打量那张没斗志的脸,平常是没太注意她的吃相,可绝不会是这副对食物反感的态度。“最近老是这么吐吗?” 她直觉地摇头,“我怀疑是昨天半夜那个苹果吃的。” “多少吃两口吧。”端过她的碗,他舀了一勺粥吹凉了递过去,“不然你胃受不了的。” 她抿着嘴,拒绝的理由信口就来,“大米是酸性的,吃完了胃也受不了。” “那你还煮这个。”他放弃地撂下食物,想了想,“昨天那蛋糕吃了没?” 狄双羽眼睛一亮,咚咚跑去冰箱前取出来,微凉绵软的奶油一入口,味觉嗅觉瞬间恢复正常。难怪她的胃起早闹脾气,原来是记挂着这货。转眼间两杯小蛋糕下肚,又喝了勺米汤,融化口腔里香稠甜腻的乳酪。 关允尽责制止,“别把凉的热的掺着吃。”却也只是说说,她不肯听,他也不多劝,“饱没?想吃我再下楼给你买。” 她摇摇头,抽了张纸巾擦嘴。 “孙莉怀宝宝的时候好像没这么大反应。”他也吃饱了,搁下碗筷,看她因满足而眯起的一双眼,松了口气,“你这才多久就吐成这样。” 大致日子两人都有数,在一起半年多了,除了几次酒后白忙和的,只年前回家那一次没加防范,谁想就这么巧中了。是他的福还是她的祸? “就只有前几个月会吐,后来就好了。” 他笑起来,“还有什么是你不懂的?” “你不懂吗,宝宝都这么大了。” 不想他居然摇头,“她怀孕那阵儿我也是成天出差,没怎么在身边。” “那你爸妈过来照顾的?” “请了个阿姨。我妈那样来了也没法照顾别人,北京又不熟。” “她父母呢?” “他们倒是过来了,但年纪太大了也不能劳累。孙莉在家里是最小的,还有两个哥哥都四十多了。那时候老容他妈倒是帮了不少忙,阿姨也是她帮找的。” “这么说你们关系挺好的呀?” “得了吧,我那不是在忙着给他赚钱吗?孙莉剖腹产手术前一天我还在外地提案呢。” “宝宝生来下很大吗,怎么还剖腹产?女儿一般比较好生,因为头小。”葭子就是顺产的,进去没多会儿工夫就出来了,自己都说比拉个屎还快。 他茫然,“不知道。”从来没听过这说法。 “可能胎位不正。” “你可以啊,作家,跟自己生过似的。” 狄双羽是看着吴云葭十个月挨下来生出小云云的,期间替她查了不少资料,理论可谓相当之丰富。正想吹嘘一番,抬头却视及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倏地一沉。闲聊的兴致没了,抬头看一眼壁钟,“你不去看宝宝吗,都一点多了。” 他每周日会去看女儿,一般睡到自然醒就快中午了,直接过去带宝宝出来吃个饭,然后由她选地点去玩半天,再送回妈妈那儿。有时也吃了晚饭再回来。 狄双羽想起自己似乎从没问过他,晚饭仍旧是带宝宝在外面吃,还是和美的三口人在家吃的。 “明天再说吧,她们幼儿园维修教室这几天都放假。” “噢。” “你以前怀过吗?”他问。 40关于复活 关于复活 旧情什么的,请自重。 2010年4月4日复活节 “做完手术了。” “现在哪儿?我去看看你。” “在他家。” “我接你过来吧,小小,云云这几天幼儿园放假,也老吵吵要找你,管不住了。” 狄双羽嗓子发堵,“不用,我歇几天就行。” 吴云葭叹口气,“行吧,吃什么用什么让他出去买,你踏踏实实跟屋待着,别出门,外头现在风大。” “嗯。” “单位请假了?” “嗯,我说腰肌劳损要休息,总监知道我有这毛病。” “那就当是腰肌劳损犯了吧,好好养着。” 关允托了只小碗过来,接着一勺子热汤,递到面前让她尝味道。狄双羽伸着脖子吹气。他说不烫了,看她小心地喝一口,问:“用再加点盐?” 狄双羽皱眉,“行了,这都咸了。” 他不相信似的,收回汤勺把剩下的喝光,咂咂嘴,“这还咸?你不是重口味少女吗?” 少女?她吗?如果不选择几小时前的那一场屠杀,或者几年后她就是一个少女的妈了。狄双羽笑出声,也不想跟他解释太多,“去加点水,烧开了就关火吧。” 他果然也不多问,应了声好,指着茶几上的点心说:“饿了先吃个这,马上饭就好。”回厨房去继续料理她的补品。 从医院回来将她安置好之后,他跑了趟超市,举凡术后护理单上罗列的食物几乎买齐了,光是红枣就买了不同产地不同形状不同色泽的几十包,袋装盒盛的堆了一客厅,让她挑喜欢的吃。狄双羽感觉自己一生都不可能吃完这么多枣子。 他已经不知道再给她什么好了,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心里的愧。排在对她的心疼之上的,是他的愧疚感。这种感觉让他不得安生,千方百计想消除。 狄双羽想告诉他没必要。纵他再愧,她的疼一份不少,她少的那份疼也再回不来。 躺在沙发上,盖着一条薄被,麻药药效还没完全消失,除了头晕竟然没有任何不适感。如何去的医院,检查过什么,术前做了哪些准备,甚至那个注射麻药前她一直盯着看手术室的天花板,现在都没有印象了。就像场梦一样。 虽然说人在作梦时也都还是有感觉的,但那并不真实,随着苏醒,梦里的悸动——喜悦也好,悲伤也好,都会逐渐平复。所以大多数人经常不记得自己梦过什么,这也许是人体的自我保护功能,为了不让人因梦境而生出太多无用情绪。 反正梦都虚幻的。 手悬在肚子上方,不敢贴上去,不敢想像自己刚失去了什么。连哭的冲动也没有,就好像做了个不知所谓的有点难过的梦。 关允端着汤出来的时候,看到就是一个宁静到寂然的狄双羽。 她是个表相较冷,实际个性很烈的女孩子,犀利言词足以蛰人,自我保护意识极强。她可以兴致勃勃和你聊上一整天,也可以因一件小事赌气几天不和你说一句话。待人待事看似理智,骨子里却全凭她自己的喜好行事,非常任性。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就生气,思维过于跨越……类似的种种鲜明反差,造就她独有的特质:神秘、难以控制、高不可攀。 是性格缺陷也是她的魅力所在。 他受那份神秘挑拨想要接近,被她的难以控制激起征服欲想要掌握,也常为她高不可攀的态度感到泄气。他不知道她有过怎样的人生,二十几岁而已,却看遍千帆了似的从容,能将各种突发事件一律看淡。面对这个小他半旬的姑娘,关允时常会莫名挫败,仿佛他所持一切都难入她的眼。她的眼神向来是审视的、挑剔的,兼有攻击性。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毫无生气。 让他想起两年前自杀被抢救过来后躺在病床上的孙莉。 狄双羽发现自己能从阳光投在床上的影子位置来判断出大致时辰了,也不过才躺了五六天,离规定的静养时间还有些时日。白天客厅温度偏低,她习惯了待在卧室,后来关允干脆一日三餐端过来让她在床上吃。 他在瑞驰还有些零零落落的收尾性工作,有时要一早过去处理,会将早点准备好再出门。中午一定会回来给她做饭,下午一般待在家里办公。电视有好看节目,会拖她到客厅一起看。遇有非外出不可的事,会反复嘱咐她不要下楼,别碰凉水。如果赶不回来吃晚餐,就会带些包装精美的糖果点心给她,像是对于丢她一人在家里表示歉意。 对这种几近讨好的照顾,狄双羽时常不知所措,看着他夹到自己碗中菜,突然就那么僵住了。关允倒没什么表情,像做了最平常不过的动作而已,半晌没见她动筷,抬头看了她的反应不禁失笑,促狭地眨眨眼,“我好吧?” 她低头,看着碗里的红烧鱼,“我想吃羊肉。” “你不是说不能吃。”他买了羊肉的,是她自己说羊肉是发物,属热。“过几天给你做。” “你会吗?” “不一定。”他语焉不详。 狄双羽狐疑地盯着他。 “我虽然没做过,但我看你做过。”他劝她少操心,敲敲碗沿催她进餐,“这汤我也是看着菜谱第一次做的,你不也每天都喝的挺好吗?” “我是当药喝的。”她认真地评价道。 “反正孙莉是从来没吃过我做的饭菜,赵珂也是,再忙都是她洗衣服做饭,不然就是在外边吃。”言外之意你还想怎样? 狄双羽一口口嚼着他的第一次,笑道:“所以你早就拿她们两个勤练手就好了。” “偷笑去吧你。”他剔去沾在她碗边的小鱼刺避免被误食。 令狄双羽心惊的并非他的无微不至,而是自己居然能够安然享受。这是用什么换来的好?她都不能回答。这份好能维持多久,全在关允一个顾念,她无法期待。 那令人感觉强烈不安的“五一前后”,正随着她身体的康复,逐渐近来。那么即使这些日子美好得像回光返照,她也只能哄骗自己去享受,因为这或将成为她以后回想起这一段混沌感情时,唯一值得肯定和怀念的记忆。 不用加班、没有应酬、三餐一倒的悠哉日子,她和关允一样,许多年不曾经历了,彼此也有默契不想破坏这份难得,尤其是关允,对于晚十点早十点的的睡眠时间无比满意,每天倒在床上总会发自肺腑地欢欣□。 睡眠于他真是堪比天下珍宝,狄双羽猜想,如果有人会向往终日除了睡眠别无他事,关允肯定在其中之一。 相传古代有人睡得“百余日不起”,后来成神仙了,传说成这样,现实估计就是睡死了。狄双羽用脚尖捅捅那开始构思梦境的家伙,“这么会睡出毛病的。” “不会。”他眼也不睁一下,“平常睡得根本不够,现在正好充电。” 狄双羽眨眼,“睡眠骆驼吗?那不是和暴饮暴食一样不健康?” “我就是寻求一个心理上的安慰。”他当然这么早也睡不着,只是躺在床上哄自己开心。“你不懂。你是想熬夜就熬夜,活儿一干完倒头就睡的人。这一点我不行,过了睡觉的时间特难睡着,所以早早就得上床准备着。” 她窃笑,“你是亏心事做太多,半夜担心鬼敲门。” “你真是精力好,我每次连夜赶东西都困得不行,恨不得头悬梁椎刺股。头发太短了吊不起来。”他遗憾地摸摸发顶。 狄双羽建议,“你可以悬在脖子上。” 关允翻个白眼,“怕直接过去了。”就知道她教不出好的。 她大笑,“那都是古人用的法子,现在不灵,我教你个管用的。你如果再加班困得厉害了,赶紧点根烟,不抽,搁手上夹着,然后该干嘛干嘛,一不小心睡着了也不要紧,烟一烧到头就会烫着手,立马人就精神了。” 他下意识地搓搓经常夹烟的手指,隐约觉得她描述这画面好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只斜瞥她冷冷发问:“你试过?” 她点头,跟着又嘻嘻笑起来,“不过我太害怕烧着手,一点上烟就倍儿精神了。”说话时就趴在他旁边,面前枕头上还摊着一本没看完的书,两只脚晃悠晃悠带着床垫轻颤。 关允侧过头,看她近在咫尺的笑脸,眼神一软,“卧室灯暗,看书累眼睛,明天再看,早点睡。” 她孩子气地哼声,“就知道早点睡早点睡!” “那不然干嘛呢?”他眯着眼睛调笑,“你又不能用。” 他们还真从没有间隔这么多天不□的记录,狄双羽目光略沉,“不能用可真抱歉噢。” 他表现出不以为意的大度,“攒着一起补回来。” 她喷笑,“□骆驼。好吧,睡觉就睡觉。得睡且睡直须睡,莫等忙时睡不着。”收了小说,跳下床,忽然突发奇想拍拍他不算发达的胸肌,“这是驼峰吗?攒□的吗?” 他任那只咸湿手侵犯,只是感觉必要地纠正她,“我长了专门储存□的器官,作家。”床头小几有东西放落的轻响,他掀开眼皮瞄了一眼,是她刚摘下来的簪子,“你干嘛,又洗澡?”望着她的表情满是警告。 狄双羽心虚地回避视线,“就冲一下……” “整天门都不出,有什么可洗的?不是不让洗澡么?” “不能盆浴,我就冲一下没事儿。”话一落人已钻进浴室,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关允也只能摇头,若再说多,她搞不好又烦。难得平和的时光,他无意打扰。现在是只要她开心,要做什么都由她。 尽管术后注意事项里明白写着要至少三天后才能洗澡,狄双羽也上网查过了,不注意着凉的话会落下病根,可还是第二天就调高水温从头到脚冲了一遍。她没有洁癖,从前写起案子来两三天不洗澡也常有的,偏这时就多一天也忍不了。很苦恼,又不知道怎么办好,才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就感觉皮肤上发黏,还有棕褐色不知名污渍,干涸了的血迹一样。 也可能是太闲了,无事可做。她不敢在电脑前坐太久,本来腰就不好。趴床上看书没一会儿就犯困,睡得人整天血压不足,头重脚轻。关禁闭真是从生理到心理上双重受折磨的一种刑罚啊。 一个礼拜好不容易熬过去,大清早,她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揣了一个无纺布袋,去超市买菜了。 关允听见防盗门响醒过来,等明白发生什么事追出去的时候,人就早没影了,给她打电话,铃声在卧室里传来,光顾着疯,连手机也没带。踱到窗前向下看,她在刚打骨朵的连翘花丛里穿行,桔红色羽绒服让她看起来像一只硕大的蜜蜂,沾花惹草步伐欢快,偶尔停下来以手遮在额前往半空里眺望。 “这真是散养惯了。”关允笑笑,打消了下楼把人逮回来的念头。身体是她的,他完全不知道该怎样照顾才好。 见风之后并无任何不适感,狄双羽放心了,中午吃完饭,商量关允带自己出门去看了场电影,回来便决定下礼拜一去上班。当天已是礼拜六,也就是再过一天的意思。 关允不太放心,“能行吗?” 她很笃定,“上次我休三天就去上班,现在岁数大了,身体素质不比年轻那会儿了。” 关允说:“随便你啊,感觉不舒服就赶紧回来。”相信她有过经验更不会胡来。 她比个OK手势,客厅里手机响,她自告奋勇替他跑腿,“孙莉。” 过去接起来却是宝宝怯怯的叫声,“爸爸——” “哎。” “爸爸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爸爸最近有点忙……”不着痕迹瞄下狄双羽,她正端着杯红枣茶在柜子前挑衣服,对他的电话内容毫无兴趣,“你想去哪玩让妈妈带你去。” “妈妈说……妈妈她找不着你领我去的地方。我想让爸爸陪我玩。我们星期一就要上课了。” “过几天爸爸带你去山里看桃花,好不好?” “过几天呀?” “过几天吧,现在桃花都没开……”哄好了一个小朋友再看另一个,“臭美妞儿,后天才去上班,现在就打扮起来。” 她扮个鬼脸,“明天我要去葭子那儿。”拿了衣服到镜子前比量,“你也该去看看宝宝了。”忽尔眼神凶狠,“但你只可以看宝宝,不可以看她妈。” 关允配合地啧两声,“哟,你还吃醋?” 狄双羽将所有衣物挂在臂弯里,两手插腰,严肃地瞪着他,“明天是复活节,旧情人下堂妻什么的,都给我离远点儿。” 关允呆住,随即噗哧一笑,“一套一套的。那我明天送你过去吧,顺便接宝宝吃个饭。” 吴云葭头一天才送走亲戚,好不容易睡个懒觉,却被女儿的尖叫声吵醒,一个激灵从床上蹿起来。走到小卧室门口,听见一阵欢快的嬉笑,小云云披头散发吊在狄双羽身上,脚底下各式各样的小零食扑了满床。晨起低血压发作,她靠在门框上站稳,鄙视地瞧那一大一小俩疯猴,“八百年没见了似的……” 小云云迫不及待诉苦,“小姨你总算来了,都快饿死我了,我妈也不起来给我做饭。”无视母亲警告的目光,继续说,“她玩植物大战僵尸玩到可晚了。” “这个告状啊,不就抢了你PAD吗!”吴云葭走过去剥了块糖塞自己嘴里,仰头看看狄双羽,“你快松开她,那么沉抱着她,腰受得了吗?” 小云云一听主动跳下来,狄双羽不在乎地嘻嘻笑,“去洗脸换衣服,小姨领你吃涮羊肉去。”孩子欢呼着冲去卫生间。 吴云葭瞥她一眼,坐在床边敲着肩膀,“真有瘾,扒个眼睛涮锅子。” “大姐,都11点多了。” 她果然意外,“我还说戚忻怎么大清早过来找老米打台球。” “他们在哪儿呢,我也想去。” “养这么几天就得瑟出来了?” “嘿嘿,没事了。我腰疼,打台球那个拉伸动作很适合我。” “就小区对面,一会儿吃饭直接过去吧。”她仍忧心忡忡,“还有血没?” “早没了,就做完当天有点儿……”话被叼着牙刷冲过来的小云云打断。 “小姨,我们重新开学要竞选班干部了,你帮我写演讲词行吗?” 狄双羽讶然,“幼儿园就搞这个?你小姨都是上了大学才参加竞选的。” “而且还没选上。”吴云葭及时插嘴。 “切,我那是根本没想选,同寝硬给我报名参加的。当什么班干部啊,成天这个事儿那个事儿的。” 小云云很兴奋,“当班长可以别袖标的,班干部都有两道杠戴呢。” 狄双羽摇头,“你不知道,孩子,还是一道杠好。” 吴云葭用力一咳,“小小!” 狄双羽一脸无辜,“我是教她做人要淡泊名利,这么小就官儿迷。” 小云云迷糊道:“可是我们没有一道杠……” 吴云葭扭头训斥女儿,“弄满地牙膏!刷个牙也不老实,像你小姨似的。” 小云云直缩脖子,也不知道是自己因为小姨而挨骂,还是小姨因为自己受牵连,总之老妈心情不好,她和小姨两人都危险。一双大眼扑闪两下,掉头跑开,把危险留给大人。 “眨巴眨巴的,”吴云葭余怒犹在,“这孩子好像你生的,狄双羽。” 狄双羽冷着脸,“我的根本没生出来。” 吴云葭狠戳下她额角,“你就当从来没有过!”真希望能给她洗洗脑。 狄双羽向后躲闪,就势倒在床上,往里翻滚了两圈,滚到离吴云葭有一定距离的位置,怕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直接让她大嘴巴抽下来。“我不但有,我还有过两个。” “什么意思?”吴云葭想法单纯,“双胞胎?” 狄双羽摇头,“我跟关允说我以前做过一次流产。” 41岔路口 如果发生什么变故,涉及我的,请及时告知与我,我不会令你难做。 我们开始之初,你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相关的,不相关的。赵珂、易小峥、孙莉、关宝宝、老容、你父母、我爸妈、小时候、将来……其实恋人之间,只要是对方的事,就都与自己有关吧?想要了解这个人,他的什么事,你都会想听。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我一个人嘟嘟囔囔,而你连听也完全不愿听了呢? 没有沟通,我离你那么近,却要从你身上的蛛丝马迹来了解你的近况。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们之间的亲密,好像只剩了上床□。 当我觉得自己仅有这些时,你不肯抱我,推开我的手,可知这对我意味什么吗? 你说我反应太大,我只承认是我想得太多。 现在这个样子的我,是不是真的已经不能再用? 我成为你的压力之一了吗? 成为你心烦和睡不着的原因之一了吗? 如果是,请告诉我,我想我愿意把空间归还给你。 我还傻傻以为自己是解语花,你却将我归为断肠草,不要这样子,你让我觉得自己很好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潇洒,但我会如你所愿。我不是没心没肺,只是我不惧怕疼。 可能是因我有着比寻常人更顽强的性格,同时也有比别人更敏感的神经。这让我更容易生气、恼火和感知痛苦。我会一一忍下这些实际的或者自以为是其实别人并不理解的伤害,然后继续生活。 伤愈能力也很弱吧,长久的都会疼,一碰就会疼,只是我深信这疼痛终会过去。 一切只是过程。 还记得你说,你觉得我终将会离开。 大概像我们这样的人,对于身边的存在,都会抱有这种态度吧,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过程,苦难和快乐都是暂时。 但我因此更珍惜快乐。 也更能忍受痛苦。就像我会在凌晨三四点钟醒来将灯熄灭一样,我不会惧怕天亮之前的黑暗。 一切都是过程,我没有终点。 所以到现在我才知道,未知的伤害,甚至是已知的未来的伤害,都不能改变我现在的决定。哪怕明知自己去的是地狱,而你将要去往天堂,既然现在愉快同行,我会陪你走到岔路口。 或者到了那里,你愿陪我过一趟地狱。 我还在期待。 Happiness is a journey——D'souza2010年4月15日 关允问:你怀过吗? 她说:去年打掉一个。 吴云葭兴致勃勃的,“然后他怎么说的?” 狄双羽小声,“没说什么。” 她呵地笑起来,忽然看见狄双羽非常快速地看了自己一眼,吴云葭嘴角微僵,“你是说真的——你让他相信这是真的了?” 这下是有人敢造谣,没人敢承认了。 吴云葭眨着眼,很认真地问狄双羽,“那你没告诉他,你小时候让猪拱过,脑子不太好。” 狄双羽干脆把眼一闭,任杀任剐了,她反正也是来找骂的。 吴云葭只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他问的。” “怎么着……”吴云葭瞠目结舌,“那就说你没怀过孕,没打过孩子,这种实话很丢人?你说不出口?” “他都那么问了。我否认的话,反而像撒谎。” “你真这么想?”她只是挑了挑眉,但脸色却远比发火更吓人,好在音量还在正常分贝内。 狄双羽盯着天花板,默默轩用视线勾勒玫瑰顶灯的花瓣形状。 吴云葭拧着身正视她,“你是怎么回事啊,小小?你到底想不想让这个男人跟对你认真?你觉得他前任是个水性杨花的,他很爱很眷恋,所以就挣了命非把自己也往那形象刻画?” 没声音否认。 “那然后呢?他如果喜欢上了这样的你,你会为了他,就真的变成这样的吗?” 还是没人说不。 “你别傻了行吗,小小。他希望你玩世不恭,并不是喜欢你这样,而是因为他自己就只想玩玩。他怕你认真,要负责。他问你以前是不是怀过,就等着你说一个‘是’字,他就心安理得不用负责了。” 狄双羽脸上一点意外表情都没有。 根本是早就明白的。 吴云葭心口堵得厉害,“话我跟你说明白了,你再这么作下去,作为姐们儿,我能做的就只剩下按你的喜好给你订做一口滑盖式棺材,算不枉你托生认识我一回。其它的再什么也管不了你了。” “我是想——”她终于开口,半晌没吭声让嗓子有点发哑,“哪怕就算为了我身体着想,或者他能说:‘留着吧,再做下去怕以后都要不上了’。不用他许诺别的,真的,哪怕就这么一句话,我都愿意把这孩子生下来带大。” 吴云葭揉着左胸,眼望那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好友,“你说你得傻到几岁呢?” 狄双羽头疼地看着落在床单上大滴大滴的眼泪,唉,结果把葭子也弄哭了。“可能也再傻不了几天了。”说点高兴的吧,她坐起来,胡乱抹了把脸,“他这个月底就要搬回孙莉那儿去了。” 晚上来接自己回家的关允,仍是没有任何异常言行,但狄双羽确定他见到孙莉,不可能什么也不谈。所以他到现在还没打算通知自己:我要离开你了。 车里没开暖风却闷热非常,狄双羽按下窗子。车速忽地降了下来,关允将窗子关严,随口道:“别吹风。” 她皱眉,“闷。” 他想了想,“我给你唱个曲儿?” 狄双羽笑不出来。 他也没再逗她。 一路再无语,狄双羽不想他开车分神,可他在这种沉默的气氛中显然也专心不了。车到小区里停下,关允不着急下车,反而拉开座椅距离,举手蹬腿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姿态疲惫,却扭头问她,“累不累?跑了一整天,野丫头。” 狄双羽点头,“累。”是累,但不因为身乏。 他一副正中下怀的样子,“那坐一会儿再上楼。” 狄双羽侧过身子,目光却落在座椅之间的储物箱上,“你和孙莉说过去上海的事吗?” “说了。”他放下手,“怎么了?” “没事……” “没事?”没事他会坐在这里等着吗? 狄双羽抬头看他,“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北京到上海是距离吗?” 时间静止片刻,关允哧地笑出来,“你啊。”她竟只因为这闷闷不乐,果然是多愁善感的文艺女青年啊。手肘支在方向盘上,他以拳撑颊望着她,“对于孙莉来说,北京到北京也是距离啊。” 狄双羽愣了下,随即又在心里缓缓反驳,可是你就要搬回去了。 “别乱想了,已经这样了。我说过会常回来看你的,”他找出她的烦恼根源,顿时觉得面前这姑娘双眼溜圆的样子有些可怜了,拍拍她的头,“再说现在不是还没离开吗?” 狄双羽趁机要求,“离开了要提前跟我说。”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只有你离开我,没有我离开你的那天。”似自嘲地笑了笑,开门下车,反手敲敲窗子催促那僵伫在里面的人。 狄双羽连忙跟下来,“什么意思,关允?” 他回头看看她,“我一直觉得你早晚有一天会离开我的。”伸出手,等她走近了,搭上肩膀带她回家。 略微仰头注视他的眼,她终于忍不住问:“有什么应该我知道的事没告诉我吧?” 他叹口气,“别太早结婚,双羽。结了婚也先不要着急要孩子,不然真是没有后悔的余地。” 狄双羽印象中,这不是他第一次同自己说这样的话了。没有后悔余地?这就是他找了小三挣命把婚离了之后,仍不得不回到前妻身边的原因?脚步慢下来,到停住,他也费解地站了下来。狄双羽问:“你要复婚了?” 他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可能的。” 非常值得信任的态度和语气,狄双羽捶头骂自己是笨蛋,那条他说搬回去的短信,一定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她之前就误会过他和楚楚的关系,这次一定又是个乌龙。关允到现在都还没提去上海的事,可见日程尚未确定,或者,新营销公司总部设在了南京? 他要搬回老家? 因着这样的猜测,狄双羽首次对集团其它业务版块产生兴趣。 销假上班第一天,总监柏林请吃饭,席间少不了谈起公司上层的一些变动,说是他们广告单元要拎出来一个小组专做新营销的宣传——“段总还特意提到你。”他对坐在旁边的狄双羽龇牙一乐,“可惜被亮总当场否了。” 狄双羽纠正他,“你应该说幸好被否了。” 立刻有同事表示艳羡,“可见咱双羽是连段十一都承认的好文笔!” 狄双羽颇识好歹,“想说我比他更嘴损吧?” 爆笑声中柏林凑近她低语,“上次在茶馆你提到关允,好像真让段总挖来了。” 狄双羽扶了扶眼镜,“不是什么稀奇事啊,要是挖不来我可能提吗?哦对了,关允要真是过来了,你再见段总,记得提醒他把当初许给我的猎头佣金兑现啊。” 柏林目光变成□裸的探视,“双羽——” 狄双羽做好笑而不语的准备。 “你和容昱关系菲浅吧?”他有意压低声音,但压不住八卦的兴奋,惹得邻近两个座位的人也伸长了脖子。 狄双羽真是无语了,却完全笑不出来。 “其实是容昱想开他,又不想出分手费,就故意让你放出风声。” “我就不能是从关允本人那得到的内情吗?” 柏林挥手,“关允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你怎么可能和他搅到一起去?”他一副你别想忽悠哥的奸相,“再说你那车可是容昱的。” “也就开了那么一回让你赶上了。”她对这事不做过多解释。坐了一上午腰力不支,弓身轻捶,“头儿,早退一会儿。” “不行,你休一个多礼拜了,才来上仨小时班黑我一顿饭就想回去歇着?”柏林咬牙,“要回把昨天派到你账号上的项目确认了。” “我确认过了。”狄双羽得意地给分派任务的助理抛个媚眼。 助理尽职打证言,“嗯,而且她已经解决了。” 柏林乍舌,“真的假的?”虽然考虑她身体状况,没挑了太复杂的需求给她,但一上午就能搞定也着实出乎他意料。严格说来去掉刚到公司跟同事哈拉闲扯的那小半天,也就不到两个小时的工夫。“真的吗?” 助理点头,“我发送邮件让你关闭任务了,你没看。” 狄双羽自我表述道:“其实我的配置很高,就是在你的无礼要求下,经常被迫同时处理N多程序,难免拖慢速度。甚至于死机。” 柏林拍拍她肩膀寄予厚望,“再给你装块内存条。” “现在不是内存条的事,机器人也要保养的。我回家充电了。” “啊?你不是太阳能的吗?” “我还风能的呢,您慢慢吹吧。”狄双羽翻个白眼,拿了背包跟同事道别,光明正大在领导眼皮底下跷班了。 跷班其实也没什么事做,关允知道她上班,全天都安排了外出拜访客户,让她下班给他电话,他那边结束了直接去公司接她。狄双羽提前开溜就没通知他,反正她只想上床躺一会儿,近日腰疼犹甚,不知是旧疾发作还是流产后遗症。 电梯里接到水月的电话,信号不好,上楼来打回去少不了又被念一通,告诫霜雨老师不要妄图用“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战术打压她的气势。狄双羽低笑,“水月是个轻微的阴谋论者。”大衣也没脱,偎进沙发里听着她生机勃勃的埋怨,“还没到截稿期啊你急什么。” “谁像你,一定要截稿期才发力的不靠谱星拖延症患者。” “我听人家说:每一个拖稿的人,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要珍惜我啊。” “呸!没翅膀了还叫什么天使,只能叫使。” 狄双羽服了,“您就把我当屎吧……”骂人不带脏字儿的这丫头,“我跟你说实话啊,虽然你听完会觉得这是借口,但我还是要说。” 水月惶恐,“好长的铺垫……该不会就因为我让您跟排泄物沾上边了就给我开天窗吧。” “我腰肌劳损犯了,坐时间长了都受不了,更别说对着电脑打字。” “口胡!哪有二十几岁人腰肌老损的?老损老损,不是老了才会损伤的吗?” “我不知道你是真搞不清概念还是成心跟我这儿抬杠。” “我才不跟你抬杠。你不拖我稿子喜欢得什么病就得什么去,拖我不行。” “真是腰疼。我单位都请假了,没法久坐。” “那您可以趴床上写啊,这期就直接发您的手稿扫描件。霜雨老师的字最漂亮了~” “我画画也挺好的。哎?要不这期我给你画幅画吧,改天去公园散步顺便写个生什么的,呵呵。” “你就快别给我添堵了,我都快烦死了。” 狄双羽吃吃发笑,“你果然不是单纯来催稿的。” “我谈恋爱了!”她倒坦率,只是语气听着跟失恋了似的。 狄双羽淡淡应了声,“哦?”没敢乱说恭喜。 “你也见过的,上次去你朋友的农场拍写真,那个代班的摄影师。” “哦,那孩子不错啊。不过瞅着比你小……你苦闷就因为这个?那你就当我没说啊。” “才不是。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的,我爸妈嫌他赚得少,在北京也没套房子。” “你不是有吗?”自己首付自己月供的,没花爸妈一分钱。 “对啊。可就因为这个,朋友也都说我不现实。其实我自己也挺看不开的,凭什么别人都能找高富帅,我就找个一穷二白的,我又不差。” “你当然不差啊!就当那男的一毛钱没有,跟着你蹭吃蹭喝,俩人还能花前月下的,说明你相当不差了,都能包小白脸了。” “就你会这么劝人,我都哭笑不得了。”光听声音明显是快要哭出来了。 “那怎么办?”狄双羽不敢再逗她,“现在让你分开你肯定不痛快,就先谈着吧,你又不着急结婚。” “怎么不着急结婚?我都叉叉岁了!还像你呢小屁孩儿,成天就知道玩。” “快别像我……爱上一个有妇之夫。” 水月兴冲冲地,“小三儿?” “没排上,人家有小三儿,为了小三跟老婆离的婚,结果小三跑了。” “那你是什么?小四?郭敬明?他那种处男流派,和你的文风格差得有点多啊。” “你这思维太跳跃了……” 电话里沉寂片刻,传来清脆一记响指,“某男为将小三转正与妻离婚,后遭小三抛弃,又与非主流女作家相恋。某日,女作家偶遇小三……”脑补得相当兴奋,“这设定好啊,真好,够纠结,你是打算这期就动笔还是好好酝酿一番下期再来?” 狄双羽苦笑,“我酝酿酝酿。” 女作家偶遇小三—— 小三啐道:“让你拣个现成。” 女作家答:“就是现成的才拣,否则算偷。” 小三辩曰:“我们相互吸引。” 女作家诘:“因为你有狗粮,就可以随便牵走被你吸引的狗?流氓逻辑!” 小三冷笑,扬张而去。 某男面色愧,女作家低嗔:“狗。” 即使放在杂志里也算纠结的桥段了吧。 脑补欢乐何其多? 挂了电话脱去大衣,回到沙发里歪躺在上面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门锁发出细微声响。一看表才两点来钟,狄双羽抚抚心跳,她还以为自己就这么神游太虚了一下午。也好奇预计全天不着家的关允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俩眼一闭装睡,就等人进门吓他一跳。 门被带上,却没有换鞋的声音,反而是踩着高跟鞋特有的脆响,以及稍显迟疑的步伐节奏。 42虚幻的真实 新闻图片上哈尔滨的大雪带着虚幻的意味,真实的是北京的大风。我庆幸这天气反常,或者未来及欣赏的春花得以迟开待看,又担心花苞被吹落枝头。很想对关允说:带我去上海吧。 这样的北京,没你好冷。 结果我那点自我感觉良好的勇气,就只足够支撑我在黑暗中开玩笑似地说:我搞不好会跟你去上海。 又被他笑过,问我:过得了自己那关吗我真的相信,有时候不是人家不对,是我不合适。 2010年4月18日 笔挺的长款风衣难掩好身材,立领内鹅黄色衬衫若隐若现,纤细白皙的脖颈越发出挑,一头波浪卷发隐有水气,披泻在肩头,像积极献媚的追求者簇拥,随着她的步伐弹跳起伏。她没换鞋,就踩着尖细的高跟靴子走进房间。留在地面上的黑色污渍让狄双羽忍不住皱眉,望了眼窗外。 天色昏暗,早起就阴云厚重,这会儿终于落雨了呢。 对方看到她也很意外,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表情,捋了捋贴在额前的刘海,“哟,在呐?”短短的一句,腔调儿化亲切。却也有着说不出的挑衅。 狄双羽努力让自己不要露出被抓奸在床的慌张,但就是无法做到赵珂的那副从容相。 “我来找点东西。”像在自家般悠哉,她熟门熟路走到书架前,衣角扫到地板上那瓶竹子的叶尖,低头看一眼,哼了声,“还活着呢?”手在书丛间翻找,“哎?他别是给我扔了吧?” “他怎么会扔你东西?”狄双羽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顺便找了副事不关己的面具戴上。 赵珂笑笑,只将眸子向她所在的方向转了转,眼睫略微低垂,在眼底形成危险的阴影。这个角度看不到狄双羽,赵珂似乎也并没想看,她以什么表情说出那样一句话,猜也猜得到。 “他就怕扔掉了什么,你有一天来找,找不到,会跟他没完没了。”狄双羽打个呵欠,走过来,弯腰从书架最下层抽出几册书,摞在一起递给她,最上边是一本《人力资源管理》。 之前收拾书架的时候看见这堆书还奇怪,关允MBA毕业十来年了怎么还留着这些教科书,再一看是06年10月出版的。那必然是此前另一个主人的了。倒是想不到这种看起来就是坏学生的赵珂,居然还会去上这么一本正经的课。 “还缺什么?没用的我扔了,能用的都留着呢。”边说边打量着书架,纠结要不要将那几本文艺小说也拿出来一并给她。 赵珂吃力地接过书,“我的天啊,这么沉。”扭个身将那一摞书全搁在茶几上,绕了绕肩关节,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叠起腿,随手从滑至肘弯的背包里取出一盒烟来,“不介意吧?” 狄双羽将洗得干净透明的水晶烟缸推给她,“喝水吗?” 赵珂挥挥手,“甭折腾了,抽根烟就走。我腿儿上来的,歇口气。那电梯又坏了,给物业打电话叫修下吧。” 狄双羽恍然道:“你不说我都忘了,物业前两天贴通知说今儿下午检修,真不巧让你赶上了。” “瞧我这什么命儿啊。”她自嘲地扶着额角,摇摇头。“对了,你还写给杂志写稿子呢吧?” “写啊,不然指什么活?” “嗨~你上班挣得也不少了,干嘛那么拼呀?我觉得你还是爱写,以前在单位闲着没事也老写。不过也挺好的,大小也是个名人,哈哈,老容还是你粉丝呢,我记得他办公室里不少你们那杂志。” “容总多文啊,饱览群书的,有他不看的吗?” “那倒是,哈哈……” 不提这房子主人的话,两人倒都有些久别重逢的交谈欲望,从前在瑞驰时她们相处就比旁人融洽。又聊了些彼此工作上的话题,赵珂对狄双心的情况算是熟悉的,还认识她几个同事,提到新尚居的高层更是直呼其名,颇有交情的样子。狄双羽可是知道她的自来熟,于是摇头笑道:“那都是大老板,我认识人家,人家知道我是谁啊。” “得了吧,至少也知道你属于哪部分的吧。” “嗯?那得我属于膝盖以下了。” 赵珂笑得直呛,靠在沙发上,用食指关节小心地擦着眼角崩出的泪,反手抓出一只青花瓷图案的方枕,“我说什么这么硌人!”看着它,眼睛忽然弯成一道拱桥,“哎哟这都变形了。”语气是嫌弃的,手却勾着那方枕往怀里一带,身子半弓,一条胳膊横压着方枕,另一只曲肘撑在上面,正撑得手在脸前,指上夹的烟很便利地送进双唇间。那姿势很舒服,很到位地演示了小方枕变成现在这形状的原因。 狄双羽从扶手下边捡起另一只抱枕丢到她旁边,“这形枕着正好,高了撅脖子。” 她愣了下,笑起来,“也是,呵。行了,我该走了,不然一会儿堵车。” “我给你找个袋子吧。” “谢了。”赵珂站起来,理平风衣上的细褶,重系了下腰带,这才将嘴上几乎烧到海绵蒂的烟摘下,用力摁熄在烟缸里。“这烟缸也用太久了,中间的烟渍刷不掉了吧?”她半倾着身,盯视蹲在自己面前狄双羽的发顶,一字一字地问,“对于别人用过的东西,您就这么不嫌弃吗?” 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仿佛没听见问话,却在她话一落便接口,“是你太孩子气了,还是你把我想得太孩子气了?这男人都是你用过的呢,我不也没嫌弃。明知是二手的东西,能用就行,有什么好嫌弃的。”伴着缓慢的语速,将那些旧书逐一收进无纺布袋子里,起身,拎手合拢递给她,满意地在那细致的妆面上看到来不及收回的尴尬,狄双羽掸掸手,“又不准备用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防盗门严密合起的瞬间,送客的人满脸笑意不但未消失,反而加深了。 关允来电话的时候,狄双羽正将那一把翠绿的竹子放在洗碗池里浇开水,浇到第二壶才听到客厅手机响。关允说到公司楼下了,狄双羽甩着竹根上的水,迷迷糊糊地哎呀一声,“我下午就回来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关允听这声音就知道她又睡了大半天,也没怪她害自己白跑一趟。 挂了电话驱车回家,上楼就觉菜香扑鼻,饥肠辘辘地吞下口水,进门才发现味道竟从自家厨房传出。“嗬,睡醒啦?”他好惊喜,顾不得换鞋就走到灶前拥住那个勤奋翻勺的女人。 狄双羽回头看一眼地砖上的脚印,调小火,摸起一把菜刀来。 他大笑着躲开,连退几步退回玄关去脱鞋。 她蹲在地上擦去脚印,丢掉废纸,洗着手低骂,“没家教。” 关允已换好鞋重新蹭过来,伸手掀锅盖,被拍了一下,嘻皮笑脸问:“什么?” “洗手吃饭。” “好。”他乖乖转去卫生间,“电梯坏了,我腿儿上来的。” 狄双羽正在尝汤的咸淡,闻言一分心烫了舌头,颇有怨气地啧啧道:“我回来时候就坏了,什么物业啊,一下午了也没人管。” 关允向后仰着身子露头看她,“那你也是走楼梯上来的?” “不然呢?”她语焉不详。 “我打电话报修吧。” “甭管了,有楼上的比你着急,先吃饭。” 茶几已摆好四菜一汤,狄双羽有心卖弄,菜色配得鲜艳,米饭莹白油亮,旁边还放一瓶竹子青翠喜人。关允赞叹一番,二话没说把那竹子抱回书架旁边去,狄双羽假意阻止,“别呀,我没炒青菜,拿它补色呢。”人没理她,把碍眼的家伙搬走,坐下来舒舒服服地开动。 狄双羽被油烟呛得没什么胃口,饭碗里倒了些热水,一口几粒米地顺下去。 关允警告她,“你好好吃饭,蛋糕是明天早上吃的。” 这个他没想到她会早退的下午,发生的这件事,狄双羽不说,相信关允也早晚能知道。赵珂肯定会说的,她来找东西,不是偷东西,没可能不知会关允。 所以他又买了提拉米苏回来? 狄双羽戳戳那块软而粘稠的点心,胃酸泛滥就差吐出来。 关允靠在沙发上发完短信,扔下手机起身去洗澡了。 狄双羽看看浴室门,再看放在提拉米苏旁边的电话,洒水声响起,她很自然地摸起带着关允体温的手机。才解锁,水声又停了。她慌得来不及锁键盘,直接把屏幕朝下扣回了书架上,抓起点心撕开包装纸。 关允笑着看她一眼,“你吃吧,牙是不想要了。”走到衣柜前翻了条内裤,一回身正迎上她窥视般闪烁的眼,想了想,走过来拿起自己手机——屏幕没锁还亮着,他按了几下,放回原处,又进了浴室,这个过程看也没看狄双羽一眼。 狄双羽心脏狂跳,尴尬得要死。呆对着那手机,心想这下完了,可看的内容一准被清空了。攥拳砸下去,手机嗡嗡直响,她愣了一下才明白是有短信进来,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按下查看—— 妈妈:“儿这么说妈就放心了,早点搬回去吧,莉莉一人照顾孩子太难。” 再往下看,没了,收件箱删得倍儿干净。翻进发件箱,还有几条没处理的,狄双羽只看了最近发出的一条:“我会跟孙莉和好,生一个儿子。答应你了一定会做到的。” 盯着这廖廖几字,单是把泪锁在眼眶里就几乎用光了全副气力。再看不下去其它,也没敢再看。 十点钟就爬上床,狄双羽居然很快就睡着,睡得还很沉,稀里糊涂做了许多梦,听到手机响时分不清梦里梦外,看着屏幕一闪一闪,想不到要如何处理。关允不悦地咕哝一句,翻身拉高被子遮上耳朵。她这才醒过来,手忙脚乱翻开手机阻止它出声。 屏幕上容昱两个字老大,狄双羽仍坚持是自己看错了,直到听筒里催促通话的声音传来。调低音量,狄双羽压着嗓子应声。 容昱说:“下楼来陪我练车,狄双羽。” 狄双羽艰难而困惑地出声,“您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片刻后他告诉她:“2:36。” “嗯。”那你还废什么话啊? “路上人少。”意思是容老板故意挑的时间。 狄双羽直接拒绝,“睡觉吧。”她不够清醒,又叨唠了一嘴,“您怎么还不睡觉?” 容昱极有耐心地回答她,“这不是找你练车吗?” “干嘛找我?”凭什么深更半夜侍候他,又不欠他的,当初从瑞驰离职的时候他还少结了她三天年假工资呢。 “你说的,我手潮,寻求指教的话你免费陪练。你说过吧?” 这还真是她原话。狄双羽坐起来,摸索着蹭到床边,穿上拖鞋到客厅接了杯水喝。 电话那端安静等待,间有粗重的呼吸声。 狄双羽终于想明白了,“容昱你是不是喝了酒?”尽管音色清亮有问有答的——就是这点才最不对头,他又怎么肯任人发问的? 他沉吟地应一声,“这么晚了还有警察吗?” 狄双羽哭笑不得,“睡觉吧,好不好?”还他妈有心思留意酒驾的事儿呢。 他逻辑混乱地反问:“那你说好不好?” 狄双羽说:“好。” 他于是也说:“好。”学舌一般,跟着又提高声音,“睡觉吧。” 挂了电话,狄双羽呵呵轻笑,“睡觉。”可哪还睡得着?仰头喝光杯子里的水,步至阳台看夜色,2点半,一天里最冷最黑的时候。 数月前的明月已早不在窗外,曾被那白光妖魔化的种种,有些还能恢复,有些就只可以湮灭了。悔吗?她不悔。 即使关允说了:“早知你会这么认真,这么在乎,当初真不该开始。” 即使听了这话的狄双羽,也没后悔同他开始。 若真能和他重新开始一次的话,她必不会这么认真吧,可也不见得比这遭走得更好。总之时光一去不复,所以人才会怀念,才会有遗憾。狄双羽只遗憾自己为何有那么多过份的纠结。她喜欢这个人,就包括他全部,对孙莉的责任,对赵珂的爱。 这边对她说绝对不会和孙莉复婚,那边又跟母亲保证会和李静和好,再要一个孩子。这个人就是关允,别人做不来他那么矫情那么气人。 “你给自己在这种空集中放什么位置?”她喃喃地问,嗓子发紧。 天亮就封喉了,张大嘴照镜子,扁桃体肿得通红锃亮,吞口水都嫌困难。在储物筐里翻消炎药的时候关允醒了,怪异地看她穿戴整齐地蹲在书架前刨坟掘墓的行为,不明所以。撒了泡尿从卫生间出来,忍不住问:“你找什么?” 狄双羽指着喉咙,哑哑地啊一声给他听。 他挑着眉,走过来弯腰托起她下巴看了看,明白了,“别找了,有药也不知道哪年的,别再吃坏了。待会儿下楼自己买点儿吧。”手背探探她额头温度,“去吊瓶水吧,发烧呢。” 狄双羽摇头。 “那还上班吗……顶不住了给我打电话吧。”看她点头他也不反对,嘱咐句多穿点,回笼觉去了。 下午一点多才上线,发消息问她嗓子好些没有。狄双羽据实回答:“一上午没敢喝水。”但是奇怪,一出门遇凉风反而发得出声音了。 “得喝些水,疼也坚持喝一些,不然更好不了。” “嗯。” “昨儿的提拉米苏吃了吗?” “午饭了。” “你居然没忘带,你钥匙包都没带。” “……[/汗]是么?”她还没发现。 “给你送去吧,正好要去那边办事。” “晚上有饭局?”不然没必要专程送钥匙。 “6点的飞机去重庆。烦。” 狄双羽之前听他提过这茬儿,刚到签约环节的一个客户。关允说老容之所以这么干脆答应他的离职条件,有一部分原因是让他赶去安抚重庆那边的开发商。 “老容给的分手费到账了。” “唔,盘算好怎么用了吗?” “满仓了。” “这种时候?” “穷谈抄底富坐庄嘛。” “抄它还不如挑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去抄某位官员的府邸翻出海量现金且不被通缉的机率大。咱往守法了唠,您这时候炒股还不如踏踏实实拜个师傅学炒河粉来钱儿快。” 洋洋洒洒半屏幕就换来他一行字,“两样都太费劲了。” 狄双羽边打字边摇头,“你去卖,又爽又赚钱。” “逼良为娼吗,猪?” “能把兴趣当爱好也挺好的。” 他拒受引诱,转移话题,“回来也带个礼物给你吧。” 狄双羽羞涩,“我怎忍心用你的卖肉钱?” “买个包?还是也给你换个新手机?” “直接划现金如何?” “哈哈,也好。” “哈哈?” 他懂她的质疑,“唉,不然呢?[/大哭]” 狄双羽也再说不出什么。跟了一个公司那么久,最后险些被扫地出门,争取来的这些,他尚能说一句“也好”,当真是也好。 关允说:运气不好,心态再不好,还活不活了? “唉,去吧,站好最后一班岗,关总。” 一段苦情的对白才结束没多久,就接到这幕苦情戏导演的电话。 狄双羽歹声歹气应道:“喂,什么事?”扁桃体发炎声音粗哑是一方面,也是故意压着嗓子不打算给他什么好腔调,一是因为关允,再则因为昨晚就是这人扰醒了自己半宿未眠。 结果容昱一交手就发大招,“我昨天喝多了。” 狄双羽直接愣住,“——咦?” “奇怪吧,原来我也是喝完酒会给人打电话的?”说话竟带了点苦笑的意思。 “不是,奇怪你居然会承认自己喝多了。”狄双羽还没见过他喝多,“你所谓的喝多了是什么样?” 他不假思索,“就喝喝喝……第二天了。” 狄双羽喷笑,容老板偶尔流露出的天然呆属性恰好会戳中她笑点,当下不客气地将嘲讽之意悉数表尽。 他也笑起来,“我说什么了?” “还敢问细节。” “看通话记录时间不短。” 她倒不记得准确时长,大概有两三分钟吧,对容老板而言绝对算是一煲电话粥了。心思一翻,狄双羽说:“明明不准我提的人,结果自己喝多了说个没完。” “我和你说关允?”他猜得很准,却是明显不信,沉默了半晌,放弃追辨真伪。“最近怎么样?” “不还是老样子吗?刚飞去重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忙什么,还问我。” 容昱声音顿时就凛起来了,“我就是问你,你在跟我说谁?” “……”她还没从之前的谎言中脱身,代入太深了。 “我是问你,最近怎么样,有什么打算?跟着去南京吗?”像在给外国人翻译中文似的,他的发音方式缓慢而清晰,“还是上海?” 43关于被动 关于被动 我的选择总是错的,我喜欢的全是垃圾食品,不如意的时候总是哭……关允说我就是这么孩子气。所以就只有我一个觉得不能每天见面会难过吗?那么喜欢的人,只能每天想每天想,看不见也碰不到,像爱上个杜撰的人物一样。 原本就不安的感情,不能紧紧抱在怀里,更加不真实。 孙莉也许真的不在乎这段距离,因为她有关允的责任,她有宝宝,他总会回来见她,无论多远。 他之于她,是风筝,她握有一条线,长短收放全在她。 而之于我,他是一朵云,曾飘在头顶,风吹了便走,去向不明,归期不定。 这就是我和孙莉的立场。 我只能顺风去追。风不歇,云不等我。 我也有追不动的那天啊,最后拥有的也只是昔日抬头看云的记忆。追了那么久,一直仰望他的方向,我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幸福之于我,一如别人手上的糖果,好近好近地我看着,我甚至能闻到甜香,我却不敢要。或者在这样生猛的年代里,被动成我,注定要被淘汰吧,被幸福淘汰。 那么到底是找一个不哭的理由更容易,还是找一双帮我擦眼泪的手更实际? 2010年4月25日 容昱问她有没有打算跟去上海,容昱当然没兴趣跟她玩什么尔虞我诈,所以容昱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的?心里越清楚,脑子里就越乱,狄双羽瞅着眼前的手机,忘了自己拿什么话对付容昱挂了电话的。哦,是他那边有通来电提示抢先收线的,不知道一会儿还能不能打来。可能性不大,容昱记忆力不大好,经常让她赶着出一些活,转个身就忘了来收。 关允这时间应该起飞了,不抱希望地拨号过去,居然通了,她好诧异,“你怎么没关机?” “晚点——”他拖个长音儿,怨气颇深,“等塔台给起飞时间呢,国航不局器,连杯水也不值得给倒……” 狄双羽没空听他牢骚,直截了当问他:“老容知道你要去上海的事?” “嗯?”他像是意外,又像是不能迅速转移进这个话题来,顿了一下才反问,“找上你打听了?” “他那还能叫打听吗?根本就非常笃定了。”狄双羽揉着眉心,“就你到处跟人说说说的,指不定哪个客户告诉他了。” 关允笑起来,“我告诉他的。” 狄双羽直接被噎住。 “早晚还不是得知道,等别人告诉他不如我自己跟他说,反正钱都到账了还怕什么。”语气中一派潇洒,说完也开始犯嘀咕,“不过他怎么知道公司在上海的,我只跟他说段十一找过我。” 狄双羽随口说:“可能段十一也找过他。” “疯啦,哈哈。”他只觉得好笑。 狄双羽笑不出来,段瓷不找容昱,不代表容昱不能找他。容昱脾气坏,段瓷嘴不好,俩人同样恶名在外,私下虽谈不上交情,彼此打个电话互通互用倒也再正常不过。说起来狄双羽认识段瓷在去新尚居之前,就是因为陪容昱参加活动时见过他几面。 “甭琢磨了。”关允闷在机舱里,耐心被培养得极好,等她心理活动结束才出声安抚,“他没空去编派我的——起码现在没空,哼,他应该知道我忙,但肯定没想到这么忙。” 狄双羽叹口气,深深感到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无力,不过得承认还是他了解容昱。“我就是怕他说了什么让段十一对你想法的话。” “该说的我早都说过了,段十一又不笨,他知道我南京的公司后就该明白怎么回事。” “唔,也是。” “你倒比我们几个活得还复杂。”他又笑了声,“行了,去写字吧,没事早点睡。” “怎么可能没事啊,攒了半个多月,一堆活儿,柏林还拿新的来加塞儿,非说甲方指定让我写。指定什么啊,前期都不是我在跟,这不裹乱吗?” “嘻嘻,翻你的牌子。” “惹我连你一块儿骂噢。” “噢,那我帮你骂。” 狄双羽窃笑,“骂人你不灵,放着我来,您帮我想想案子就行了。” 关允哼了哼,“写文案我也不灵啊。” “您给大纲就成,具体的词儿肯定我来捯饬……”感谢迟迟没有起飞通知的班机,让她把项目汇报了个完整,还能给关允留出考虑的时间。 “等我回去吧。”最后他说。 就算是应了她的。 关允答应她的事大部分还是做数的,尤其是公事上的。狄双羽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每日短信催他回京。 “后天回。”“明天就回啦。”“不是说了明天吗?”“就这么着急,我飞机给你写吧。” 狄双羽立刻软了,“你回来写……” 重要是她在旁边看他写,而不是他写什么。她喜欢他思路翻飞侃侃而谈的样子。以前给项目写推广方案瓶颈了,常会让他帮着想思路。他总是一开始时浑不上心的,逐渐就被她的问题带入状态,说起没完。电视也不看了,书也搁到一旁,在凌乱暧昧的床铺上,给她列要点画表格,会讲很久。他越投入,她越走神,最后变成枕在手臂上,专注看他的脸。 她其实根本不在乎写出多漂亮一份案子,只想看他在熟知领域里变得神采飞扬的脸。果然关允擅长的是房产营销,不是风花雪月。 “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啊。”狄双羽仰望着上级,目光真诚得几近凝视,“我就是记忆不好,虽然很想干活儿,却常常记不起来有活儿。” “你最不擅长的是解释。”柏林攥拳攥得指关节生疼,“每次犯完错之后再一解释,只会让人更想揍你。” 狄双羽笑得无奈,“那我总不能实话实说就是不想写吧。” “为什么不想写?就因为这是个擦屁股活儿?” “是真的不擅长啊。” “我也知道后跟进来的别扭。”拿过烟盒给她和自己各发了一支,点燃,柏林靠进椅子里,“可这是甲方点名找你的,我就算找别人替写了,回头甲方那儿,不还是你得去做方案讲解吗?” “又他妈不是找小姐,这事儿为什么还有点名来的?”狄双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拾起任务对接单,看着甲方一栏直皱眉,“这哪儿开发商吧,从来没听过,怎么会认识我?谁的客户?” “海亮直投的。”顿了顿,柏林没安好心地猜测,“搞不好是亮总力荐。唉,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狄双羽摇头,“我得罪他了吗?”叨着烟将整个需求看完,表情愈加烦燥,“不行,这礼拜出不来,五一之后给他吧。” “没你这么划价儿的。” “强卖给我的,还不行我划个价儿吗?不找我不就得了。” “啧!怎么又绕回来了……” 狄双羽催他通知对方延期,“打电话打电话。”摁灭烟起身,掐着一沓单子走出办公室。正想给关允打电话问他几点航班,短信进来了。 非常有默契地,关允说:7点半落地,你晚上加个班吧,我从机场回去把你捎上。 狄双羽道一声正好,可以趁机把手上这项目啃两口。身边已经有人下班了,她又收到一条短信:“登机了。”狄双羽一看时间傻了:“怎么才登机?”不是7点半到港吗?这都6点多了才登机。 ——能登上就不错了,还不知道几点飞。机场很乱套,全是晚点的,压了好多人,比火车站人还多。 ——怎么没给解决个地儿? ——现在全世界就机场乱,欧洲是不敢飞,中国是飞不过来。 ——你这登机了应该就能飞吧。 ——也不一定,候机厅实在没地方待人了,贵宾室都满了。 ——飞之前再给我短信吧。 19:53——滑行了。 21:18——中国国际航空公司很遗憾地通知您,关允先生乘坐的1440次航班迷失在冰岛火山灰和重庆大雾之中,暂时失去联系,一有消息将马上通知您。 狄双羽起身去接水,顺便把电话拨过去,“于是你还没飞?” “妈的,还没挪窝呢,趴得死死的。” “飞机就一直滑行?这一个多小时滑也滑出重庆了吧?” “2012上的种种正一步一步实现,今天报纸社会版看着好像电影剧情简介。地震的,火山爆发的,哦,还有索马里海盗。” 狄双羽哭笑不得,“都世界末日了海盗还得瑟个屁。你也别操那没用的心了,赶紧想想是换航班吧还是怎么着吧。” “换什么呀,我这已经是今天唯一有可能飞回北京的航班了,晚于我这点儿的都直接给安排酒店了。” 狄双羽关了电脑,“那我不等你了,外面好像又下雪了,我得早点回去。” “这点儿还能打着车吗?” “我往三环那边走,有黑车。” 抱着被宰的决心还是能成事的,寒风中沿三环辅路哆哆嗦嗦走了十几分钟,一辆车拐进路口,经过她身边时速度降了下来。狄双羽被车灯晃得睁不开眼,隐约看见有车过来,连忙伸手叫停。 “去哪?”车窗落下,有人问。 狄双羽说了地址,走近来一看竟容昱,直觉地吃惊一下,“这么大雾……”你这手把居然还敢自己开车!做为即将有求于人者,她识相地将后半句话生生岔过去,“您还能看见我,好眼力!” 容老板不悦地瞪她一眼,“你来开。”欲推门下车。 狄双羽连忙抵住车门,“别,还是您来吧。我没戴眼镜……”嘻嘻笑扶下镜腿,手指从空框中穿过,“片。”她今早出门戴了隐型眼镜,是日抛的,刚才出写字楼时被沙子迷了眼睛,眼泪流下来冲掉了一只,索性把另一只也摘下去扔了。鼻梁上架的这副木框镜架根本没有镜片,纯装饰性的存在。 容昱露出困惑的神情。 狄双羽也没空等他想明白,一溜小跑坐进副驾,“走吧,咱们去……转角。”报不出关允家地址。 她不说清楚容昱也知道,打着方向盘调了头来,驶进主路后才稍稍打量她,实在不能理解她这种戴隐型眼镜和无片镜架的人。就像当初好奇她身上的香水味,忍了又忍还是要问她:“为什么戴这个?好玩?” “好看。” “加上镜片有什么影响?” “加上镜片就不好看。”她同他磨牙。 他问不出究竟,只说:“你不戴眼镜也蛮顺眼的。” 狄双羽被夸得有些羞涩,当下胡言乱语道:“镜框可以遮住眼角的皱纹。” 他听得挑眉毛,这话从她嘴里说出,他不知该不该信。车里的光线也无法确定她眼角是否有她所说的存在,想了想,容昱说:“不过你是真挺熬的。每天写到那么晚,我MSN上最后下线的那个一定是你,除了外国的。”即使是闲聊也还有着律师的严谨。 “哎?”这话是说——狄双羽吓了一跳,摘了镜架,拉下遮光板对着上面的镜子照起来。完了,真的有皱纹,还不少。瞬间胸里满溢着沮丧。 容昱没有女人的敏感心思,只当她听了他的话开始欣赏自己不戴眼镜的模样。他的驾驶技术不太允许走神,她不说话,他也不开腔。 狄双羽则是在这片安静中想起了他酒后打电话叫她去陪练车的事,跟着第二天又问自己是否会跟关允去上海,忽然觉得这家伙清醒时候的思路比喝完酒还耐人寻味,不敢再贸然挑起话题给他发挥。 车到关允家小区门口停下,他伏身看看,小区里灯光明亮,不远处又有小商贩卖夜食的,确定她步行安全,解了锁放人下车。 狄双羽道过谢才想起要问:“您要去哪啊?” 容昱凛着脸,“就你刚才上车的地方。”一脚油门踏下去走了,动作还挺俐落的。 留狄双羽一人站在原地哑笑。 关允终于是没赶上当天回家。狄双羽照了半宿镜子,在网上找化妆教程,照着化了个清新甜美扮嫩妆,又洗下去,折腾到夜里1点多熬不住了,给关允发个短信:先睡了。关允电话打回来,“睡吧,我到北京了,刚落地。孙莉来电话说宝宝发烧,我去看下。” 困劲儿顿时没了,狄双羽问:“这么晚了机场好打车吗?要我开车去接你?” “不用,还有车,就是排队,等你过来我也排上了。别管了,睡吧。” 挂了电话,狄双羽钻进被子缩成团。估计关允今晚是回不来了,他拨得开冰岛的火山灰,也放不开孩子的小手。冰冷的被窝里,她寒噤了一阵,想起TVB里那些为达目的狠心伤害自己孩子的变态母亲,越想越觉得孙莉眼神可疑,涌起的念头难摁捺,一边数落自己太阴暗了,一边开了空调给环境加温。 客厅灯又亮了一夜。 拂晓时醒来想去关灯,门锁意外咔啦一声被打开。关允推门进来,看到屋内灯光明亮也很吃惊,“你……是没睡还是要起了?”他问卧室门口那揉眼睛傻站的女人,分不清她是刚出来还是准备进去。 “睡醒一觉。”她据实相告,揉揉眼睛走过去接了他的登机箱,“宝宝怎样了?” “烧退了,可能还得打几针,肠胃炎。”疲惫神情中稍见恼火,“不知道乱吃了什么东西。” “这么大孩子正是难管的时候,你又不照顾就别那么多抱怨。”她将箱子拖到墙角常放的位置,拍拍手回头看他,“赶紧睡觉吧你,眼睛熬通红。” 他长吁口气,搓着紧绷的脸走进来,放下手看向狄双羽时目露歉意,“怎么办,来不及给你写大纲了。” 她云谈风轻地说:“不写了,因为这事跟柏林吵了一架,烦,不想干了。” 他没当回事,进卫生间挤了牙膏刷牙,“又耍技术官僚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到门口,冲镜子里的他眨眨眼,“我跟你去上海吧。” 关允一脸不屑地咕哝,“上海有什么好的都去上海?” 都?狄双羽双眉一挑,“孙莉也说要去吗?” 他差点呛着,“她去干嘛?”哗啦啦漱净了嘴里泡沫,回过头吐字清楚地告诉她,“你要想去玩我不反对,要想辞职到那边发展就从长计议了。” 狄双羽负着手,脊背挺得溜直,歪着头一派无知地望向他,“我还有时间从长吗?宝宝病了,你不打算提前搬回去?” 关允老实地愣住。 44路人的风景 路人的风景 你是风景,我是路人。 你寂寞,我惊艳。 彼此交握。 我驻足徘徊,但总要离开。 其实我没有目的地。 只是你仍是风景,并不为我专享。 一个漫无目的漂泊的人,会有在美景中停留永久的念头。或是刚好走累了,或是景致太美了。我不在乎这里来过多少路人,可是不能不在乎你依然视我为路人。 或许因为你对风景的属性已认命。 2010年5月1日 她恨己不争,事事抢着说,急着问,这样的沉不住气,在关允看来,只会觉得她咄咄逼人吧?他想不到她的在乎和不安。总之这一次她又等不到他坦白相告了,狄双羽放弃挣扎,垂下眼睫说出自己的推测:“你想到时候偷偷一走把我自己扔下。”话未落便慌忙转身,不想他看见自己突然汹涌的眼泪。 他对这种说法和语气感到惊骇,“怎么可能?”上前一步搭着她的肩膀,“你不是一直没恢复吗,我怕说了你又胡思乱想发脾气。” 狄双羽甩开他的手,“你什么也不说我才胡思乱想。” “我什么也不说,你不是也知道了?”他其实挺纳闷的,这姑娘是会掐算还是受过什么特殊培训,常感觉自己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 “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你就打算搬回去当天,对我说:收拾收拾走吧,我要回我老婆孩子那儿去了。是吗,关允?你觉得即使这样,我也会无所谓的,对不对?” “我不会做这么伤害你的事。”他有些不耐烦了,“要我说几遍呢?” “你们已经复婚了吗?” 他摇头,“孙莉想给宝宝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我答应她五一以后搬回去,但不可能复婚,我不喜欢跟她□,我一定会在外面有女人——这一点我跟你说过,孙莉也知道,她只要求我去上海之前回去住几天,以后每个月能回来陪宝宝一次两次,给她一个爸爸妈妈并没分开的假象。” “再以后呢?宝宝长大了,会一直相信这种假象吗?哦,估计到那时候你也玩不动了,自然而然就又回到她身边,孙莉这招用得可真妙啊。当然也得您肯配合。” “我配合是因为我对宝宝有责任,不管对她妈是什么感情,都不应该给孩子的人生造成残缺……” 狄双羽怒不可遏打断他的话,“您早寻思什么去了啊!骑在赵珂身上插得欲死欲仙时怎么没想过宝宝呢?这会儿来讲责任感,要讲责任你复婚啊,今天你如果告诉我你为了宝宝要和孙莉复婚,我一个字都不多说,我也无话可说。可你说什么,假象?合起来给宝宝演出戏?骗谁呢?骗宝宝家庭幸福?骗自己这就算尽了当爹的义务?我就跟你说,关允,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宿命,宝宝她生在一个破碎的家,就不该像在父母恩爱的家庭里长大,这就是她摊上你这种父亲的命。别说我对小孩子残忍,想想你们这些为人父母的究竟在做什么吧。” “我和孙莉的错误十年前就注定,只是我那时不懂事,以为结婚离婚很简单。现在宝宝一天一天长大,开始会质疑爸爸妈妈的相处模式,孙莉解释不了,就把压力转移我身上。你说的都对,双羽,我是自私,如果我完全为宝宝着想,当初就不会离婚。这次去上海于公于私都是好事,可以告诉宝宝爸爸因为在外地工作所以不能常常回家住,也能让我不要每天面对孙莉。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既然已经错到现在了。” “做错事要去弥补的,弥补不了就认错道歉,你却只想去造假象粉饰太平逃避指责。你们这么做,宝宝现在是不懂多想,可将来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那时候她如果是个善良的孩子,会觉得自己很罪恶:父母为了她这么多年貌合神离;稍微偏激点,就会觉得很恶心:离婚就是离婚,还给她演这么多年戏。”狄双羽问,“你希望她自责还是恨你?” 关允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头埋在掌中,只觉心力交瘁。 “你不复婚,对宝宝的伤害就弥补不了,你已经挽不回这个错了。再做多余的只会错上加错。”狄双羽盯着他的发旋,非常想要看他听完自己下一句话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我这么说了,你还是要听你妈的话,和孙莉再生一个孩子吗?” 关允倏地抬头,神情与其说讶然不如说恐惧,他开始怀疑自己彻夜未眠听觉出问题了,或者干脆就是幻觉。可她的讥笑非常真实,非常近。 她蹲在他面前,两只手臂都搭在他膝盖上,仰望他的眸子里满是求知欲,“不是说没办法跟孙莉□吗?那答应妈妈的事情怎么办?不□能生孩子吗?” 关允半眯着眼,像在考虑她问题的答案,几秒钟之后他笑起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不是说过很后悔有了宝宝吗?结果现在又要再生一个……为什么?负负得正?” 他只想确认,“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狄双羽始终保持一个姿势,“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比方说?” “你已经复婚了,但又摆脱不了我,怕我像赵珂一样,做出伤害孙莉母女的事?所以就用这种话,骗我稀里糊涂跟着你做小三。” 眉毛随着她的话越皱越深,关允强忍着保持风度不去插嘴,直到她的话落,直视那双水气氤氲的漂亮眼睛,他问:“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狄双羽眼中有几不可察的疼,随即就被厚厚一层泪膜覆上,“重要吗?我的心。” “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不可能复婚,更不可能复婚不告诉你。”他终于回应她的猜测,却避开了视线,无法正视她一望到底的伤心,“生孩子是我妈要求的,我和孙莉都不想要,只是这么应下来。” 她笑着站起来,“女儿也骗,妈妈也骗,你这种男人还有药救吗?”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他被那笑容惹恼,起身走向卧室,不想再交谈。 “我信不信你,都没意义。这么死心塌地跟你,从来都不是因为我对你深信不疑,就因为喜欢你,不愿意离开你。”她笑出声,却是笑自己的痴傻。 昵喃般的一语令关允拽不动步伐,回过头,不出所料迎上她满脸的泪。 狄双羽吸着鼻子,止不住眼泪滴答,音色却清亮不带一丝混浊,“跟你在一起没期待,但从来没这么不安过……”音未落已再发不出声,全化为酸楚满闷在喉。 他沉沉叹息,“你不安什么呢?”抬手伸向她,感觉不到抗拒,才轻喟一声将人拥进怀里。 拥抱这个动作是为何产生的,贴得这样近,近到所有感官都被迷惑,只有搂着自己的手臂用力。她在这样的力道下屈服,哭声溢出,渐成嚎啕。 “哭这么凶对身体不好,还没出月子,会做下病的。”关允抚着她的背,手指把玩眼前一缕发尾,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这句话,“我们俩,只有你离开我,没有我离开你的那天。” “为什么不希望我去上海呢?”她问。 “你去干什么呢?这一过去有多忙,你也预料得到。根本没时间陪你,你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有意思?” 她抬起头,抹着脸上的泪,望着说出自己的担忧,“总觉得你去上海不是为了解决孙莉,而是为了解决我。” 关允笑道:“不是说了我会回北京吗?只要你愿意,我们还可以继续。” 狄双羽全身僵住,摇一下头,又摇一下,“我们分开吧,分开就好了,分开的时候我会非常想你,在一起时却不停想起孙莉、赵珂……”表情认真中带着惊惧,“有一次梦到你和赵珂上床,特别真实,醒来我居然湿了。” 关允忍俊不禁,抬手在她脸颊刮下,捉弄地眨眨眼,“好多水。” 忽然才意识到自己爆了什么料,狄双羽恼羞成怒踹他一脚,“滚去睡觉——” 他非常乐意照办,取了件干净T恤换上,钻进被子舒服地吁口气,看狄双羽拾着他丢在地上衣服,“你怎么知道我要搬回去的?”得到一记凶狠的瞪视。 “孙莉说的。”她睁眼扯谎。 关允当然不信。 狄双羽怒道:“以后把你短信删干净了!” 他理解了一下才明白这话的意思,惊讶完全不是假装,“你偷看我短信?” “你还当着我面儿把手机拿过去,把里面短信都删了。” 他想到头晕脑涨,终于记起有一次发现她眼神鬼祟盯着自己手机,疑心她干了赵珂曾干过的事,拿起手机又没看见有痕迹。“就是看短信?”他摇摇头,“我还以为你拿我手机给孙莉打电话说什么。” 她没好气,“给她打电话背着你有屁用。”早晚也得穿帮。 “看短信。”他琢磨着这个行为,呵呵笑了,“难怪阴一阵的雨一阵的,看了一条条没头没尾的短信,自己在那儿瞎猜。结果不都是胡思乱想?唉~我和你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没在外乱搞过吧?” 狄双羽不假思索地点头,“出差都自己在酒店看毛片打手枪。” 关允愣了下,“啊。”居然认了。 狄双羽目瞪口呆。 他大笑,“你丫怎么把我查得那么细?我手机、电脑,所有东西你都在检查监督吧?” 她说:“不止。”爬上床挨到他身边取暖。 他大言不惭,“结果失望地发现我还挺本份的……”惹得她抬起冰凉的脚底贴上他大腿根。他吱哇乱叫,哆嗦着问她是人是鬼。 收回行凶的脚,蜷起身子,狄双羽低声道:“是人是鬼都无所谓,跟我一起生活就是这样。我可以让你活得自在,什么都不跟我交待,代价就是我得自己很累。” 女人的直觉,天蝎座的第六感?要不是因为了解这个人,不是因为在乎,谁会去注意什么蛛丝马迹?从这些痕迹来判断整座森林,狄双羽感觉就像空手徒步穿越过这片森林一样,无关路途远近,更重要的是方向。找不到出口,也辩不清来处,她已经不记得为什么会进入了,或者是误入,曾经还有兴致欣赏这意外美景,现在只想出去。 最后依然是不记得稀里哗啦的眼泪是怎样收场的,就像大多数她哭的时候一样。总之雨会过,天会晴。她自己也想要原谅。或者不是原谅,只是不想离开。 一瓶茂盛的富贵竹在一日两遍开水的精心浇灌下,不出三天就黄叶了。 关允倒是难得有心理会植物,“好好的怎么全蔫了?”弯腰摘下沾在自己裤腿上的枯叶碎片,顺便看下那大半瓶透亮的清水,愈发不理解,“屋子太冷吗?” 狄双羽忙得没空理他,叨着烟,手在键盘狂敲,打的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屏幕上不停弹出拼写错误的提示。 关允瞥她一眼,“不让我在打字时抽烟自己还抽。” 还是第一次听他抗议自己抽烟,狄双羽不由侧目。 他却是完全随性的一嘴念叨,话未落就又低头研究起那瓶黄叶,“这不能活了吧?明儿上班想着扔了,再放两天还不得臭了。” “烦不烦?”狄双羽头也不回地吼,“不就一瓶竹子吗!叨叨叨,叨叨叨的,天桥上买一把赔你!” 关允完全无惧她的盛怒,抓出回生乏术的竹子扔起厨房垃圾箱里,不依不饶地嘱咐,“别忘了啊。” 转转眼睛,狄双羽掸掸烟灰,“明天有客人来?”音量降下来,反添了一些阴森的逼问感。 关允莫名其妙,“这屋什么时候来过客人。” “我不就是吗?”狄双羽笑,“不对,哪有客人洗衣做饭擦地的,分明是佣人。” 他撇嘴,“你好意思说的,这阵子哪天不是我做饭给你吃……”解领带的手顿了一下,“关宝宝都五岁了,孙莉没吃过我煮的一粒米。” 狄双羽这下是真怒了,“我不让你煮的啊?”跟她说得着吗? 关允伸手揪她头发,“你懂好歹不?” 狄双羽推开他,“少跟我动手动脚。告诉你,可以伤我心,但不可以伤我身。” 他大笑,快速又在她发顶拍了下,“愤怒的小鸟。” 狄双羽斜视,“你才小鸟!”忍俊不禁。 关允垂头找到她的目光焦点所在,低骂了一句。“我今天拿宝乐的手机玩了一会儿。IPHONE做得真不错,明天陪我去买吧,也送你一部。” 狄双羽关注点在别处,“你在哪儿见着的宝乐?”关允已经离开瑞驰了,怎么又和许宝乐碰面,还一混大半天? 他笑得玄秘。 狄双羽秒懂,“你挖了许宝乐。” “怎么样?我买黑的,送你一个小白。” 狄双羽摇头,“你非逼老容跳墙不可。” “谁逼谁?”关允冷笑,“和我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心不足。” 狄双羽被他的表情和语气惊到,手一抖,积了半天的烟灰震落在键盘上。 关允颇为体贴地为她伸手拂去,捏过那已燃到头的烟蒂掐灭,“明天晚点上班陪我买手机去吧?” 像做了个噩梦又瞬间醒来一样,狄双羽定了定神,吹吹被微被烤疼的手指,“我也买黑的。” “白的好看。” “那你也买白的吧。”她说,“都买一样的,再偷看你短信被发现的时候,就可以假装拿错电话了。” 关允笑得要死,“好啊。” 第二天果然买了两部白色IPHONE,付款的时候狄双羽提着两只袋子站在旁边,仔细看了一会儿,认真地问:“哪个是你的来着?” “哪个都行。”关允耐心答她的废话,“都一样的。” 收银员也笑,觉得她是故意搞笑。 狄双羽心说好样的,你胆子真肥。离开款台到地下车库,关允顺手抹了抹车门上的划痕,狄双羽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得抽空把车送去做个保养。” 关允漫应,“明儿送去,给4S店打过电话了。” 他要把车开去上海,十几个小时的长途,准备工作不少。狄双羽点点头,难怪完全不反抗地买了对双胞胎,偷看短信什么的,今后怕是再也不用担心了呢。 “不上车?”他推开车门放她进来。 狄双羽坐稳了,一只纸袋递过去,“呐,分手礼物。” 关允皱眉,“又怎么了?” “不是吗?”她特别惊讶。 凝视她半晌,关允叹口气,“不讨论这个话题好吗,沉重。”打着方向盘把车开出来。 行道树已转绿,车子飞驶中灌了满眼和平颜色,狄双羽的心被一抹一抹地治愈,分手礼物嘛,总比分手的好。她才扬起笑,“喂……” 旁边却噗地笑出声,“什么分手礼物,我又不是老容。” 狄双羽如临大敌,“所以你们果然是相爱相杀是吧?” “相爱相杀哦?”关允新奇地重复,“差不多。我爱他多一点,他想杀我多一点。” “点个毛!”狄双羽只差喷他一脸热血。 “又会笑啦?”递过去自己无奈求饶的目光。 狄双羽手托下巴将头转向窗外,“我可能要失业了。” “嗯?” “我们公司要搬家,搬到南边去。”而她的房子在北边。 关允不以为意,“跟着搬呗,再去南边找个房子。” 狄双羽冷哼,“站着说话不腰疼!像你到上地找个房子那么容易呢?” “不搬就不搬,甭指桑骂槐啊。” “骂你还用指别人吗?” “呵呵,失业是什么意思,因为路远不干了?” “对啊。” 他是真不理解,“房子还比工作难找了。” “要求不高就好找。工作可以对付,生活不能对付。” “什么逻辑……” 她靠进椅背里眯起眼,“我是真不想干了。” “做专职写手?” “有意向。”微掀下眼皮又合起,“随便走走,找个喜欢的城市落脚。一直打算写部长篇。” “什么内容的?” 她笑,“你和赵珂的故事我太喜欢了,怎么办?” 关允不安,“你想怎么办?” “把版权卖给我吧。” 他哼笑,“你给什么价?” 她认真考虑了一下,“身体怕是不够,灵魂你又找不开。还是您开个价吧。” 等灯拉下手闸,他说:“陪我去趟上海。” 45关于欠缺 关于欠缺 发现投注的感情被当作飞尘甚或笑话的时候,简直连眼泪都流不出。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整个某一年都没有好事情,是不是教训还不足够?还不够疼,还敢忆起种种难过。有人说了解一个城市最好的方式就是在这里谈一场恋爱。我谈过,了解了,不喜欢。是否意味着可以离开这座城? 可是,究竟什么才是不可或缺的呢?阳光、大气、水份。除此之外其它是否具有这样必然的属性?没有。只能说有些缺少是种遗憾。 比如我爱的,或爱我的。 2010年5月3日 狄双羽在说“找个喜欢的城市落脚”时,刻意放慢语速,甚至停顿了几秒。她在等他接嘴问:上海喜欢吗?然后她会说:还好啊。就这么自然而然、无可无不可地选择了上海。她没想到关允会说:陪我走一趟。 没想到被邀请,也就没准备好对答,狄双羽糊里糊涂地问:“跑过去发现特别喜欢,不想回来了怎么办?” 关允只是呵呵笑了笑,“那随便你啊。” 狄双羽于是说:“就到这儿吧,咱们俩。” 红灯变绿,关允是在后面喇叭催促下才记得驱车前行的。 “再下去怕生出怨恨了。”狄双羽喃喃。 他噗哧笑出声,看她一眼,“现在已经怨恨我了吧。” 他笑起来会眯眼,小危险的感觉。 狄双羽是在后来才突然觉得,那天关允的眼神有点深,像近视的人拼命眯了眼想看清远处景物。 五一假从7天改成3天才一年,大多数人还不习惯,具体表现在抱怨声特别大,离放假还有两三天的时候,办公室里就开始唉声叹气,数落这长不长短不短的假期缺乏人性。柏林倒是看得开,“放70天假你们也落不着全休。”五月正是楼市旺季,开发商抢爹似的做营销工夫,单子多得让人想剁碎吃了。 狄双羽更是一天都不愿休,脑子里关允一家三口乐融融的画面远比看到他跟赵珂滚床单更让她安坐不能。透不过气,跑到楼道里抽烟忍住大叫的冲动,最后只化成狠狠一声“操”,保洁大妈正巧过来收拾垃圾,吓得够呛,瞅了瞅那神情暴戾的姑娘,也没敢多看。 临放假的前一天,狄双羽起早整理了关允家自己的物品,意外地多。她都是一周左右回一趟自己家,拿回去一些衣服,再换来一批新的,还是大包小包几乎摆满了车后座。钻在里面又仔细检查一通,确定都是自己的衣物没错。 关允看得很有感慨,“一大半新买的吧?国家经济就靠女人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狄双羽才意识到最近自己确实狂买新衣,归罪在公司附近新开的那家商场头上。哪个女人不爱购物,她平常是腾不出时间,但这离公司实在太近了,午休吃饭的工夫就能顺便逛个街。 “你犯起懒来才相当非人类。”关允最佩服她这一点,感觉这女人是会因为家中无米又不想出去吃结果活活把自己饿死的人。 听到这么讽刺意味的话,狄双羽只把眼仁一横,撇了撇嘴。 会连骂人都不愿张嘴的狄双羽,绝非犯懒那么简单,这种情况一般代表她心情极度不爽。想起她的空手道习练经历,关允自觉闭嘴,不多挑衅。车开出小区,关允在镜子里又瞄一眼后座上那堆衣物,迟疑而漫不经心地开口,“房子空着,你要不继续在这儿住吧,反正离你公司近。”想了想又说,“哦对,你们单位要搬到南边去了。” 狄双羽托腮望着窗外,哼一声答道:“这我还没答应呢,就把你吓得赶紧咬舌头。” 关允没那么容易被刺激到,只笑了笑说:“反正钥匙你有,要住不住随便你噢。” 一阵哗啦啦轻响,在他还没意识到她在做什么之前,一把钥匙被丢在面前仪表盘正上方,滑到风档玻璃底下。他讶然转头看她。 狄双羽没什么表情,也没多余的话,收起钥匙包,扭过头,继续之前的姿势望窗外。样子非常酷,心里却已不受控地被激怒。 住在他的房子里,等着他每个月回来那么一两次,陪完孙莉和宝宝之后过来陪她。算什么?彻底转职为二奶? 高速路收费口排长龙,狄双羽心口也堵得厉害。关允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路上也没怎么吭声。他本就不是聒噪的人,狄双羽想,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单口相声,他只负责乐,有时候还吐槽她。 为什么要喜欢这种人,喜欢到离不开?这么问自己,答不出来,就有点想哭,烦燥地按下车窗,风灌进来吹干尚未凝结的泪。 狄双羽没心情再哄人开心,关允自然也开心不起来,偶尔瞥一眼反常安静的她,意外得到她不经心的对视。收回视线,他勾起嘴角,语气中略带鼓励地,“有话就说,你又憋不住什么。” “我要说的很多。”她音色清冷,一字一字显得非常生硬。“但我在想,你为什么就没话可跟我说?” 关允笑笑,“我听你说。” 狄双羽别过脸望向窗外,“为什么跟赵珂你能一聊一个来小时,跟我就没语言?” 几不可察地皱下眉毛,他摇了摇头,“我跟她没好话,你听不了的。” 狄双羽笑起来,“好话我更听不了啊。” 跟赵珂没有好话呀,她还真想听关允骂人呢,再想起他曾说打过赵珂,卫生间那个坏掉的水龙头扳手现在都没换。他编不出这么自黑的段子。这人还有几个人格?真是好笑,她爱上个精分患者吗?真好笑,一直到家楼下,她脸上笑意也未散去,五月里越开越艳的花一样。 关允从后座下取下几只拎袋,错愕地看着她肩背手提全接了过去。 “好,谢谢。”她又笑一下,拿着早已从包里掏出来的钥匙开门。 关允伸手拉开沉重的楼宇门,“我送你上去。” 狄双羽摇头,“这种程度而已,我拿得动。” 他堵在狭窄的门口,有人下来出来,他侧着身子让路,却没让外边那个进去。 狄双羽不为所动地望着他,眼波平淡。 他最终还是从没做任何反抗的她的手中,拿过了重物,轻推她进了楼里。“不管你信不信,双羽,我跟你在一起,至少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我以前从不做饭洗碗,也从不会体谅女人的心情,包括孙莉和赵珂。但对你,我会尊重你很多的想法,照顾你的心情。虽然还不够,但和你一起是状态最好的我。” 楼道空荡,他的这番话四处碰墙,明明没有多大的音量,听在狄双羽耳中却震得鼓膜生疼。 不记得后来又说了什么,好像也没再多说。关允走后,狄双羽躺在床上,身上还穿着硬挺的风衣,敞着怀,手插在两侧的口袋里,就这么呆呆对着天花板上那枚正圆形灯罩望了许久。觉得自己想不起来一些事情,还是挺重要的事,起码是不应该被忘掉的事。 什么呢?狄双羽一直是什么都敢忘记的,记得呼吸喝水晒太阳不就够了么,其它的忘了也就忘了。忘了坏事就不会难过,而好事,就算忘了,最多也只是遗憾。 有什么是必须被记得的? 没这种存在。 这么想想就无可纠结了,坐起身揉揉被腰带卡子硌痛的后腰,环视一屋凌乱的空荡。上次回家取衣服离开得匆忙,窗台上一盆田七浇过水没及时拿下来,花盆底下渗出水把窗下墙体染出一道红褐色水痕,乍看仿佛血渍。 卖花的说这花不能晒太阳,可这么晒了几日也没见异常,顶端那个花球貌似还长大了一圈,隐隐发黄,大概要开花了。你看,没人管它,自己活得不是也挺好。 狄双羽找了张硬纸板,扔个座垫到窗下,盘腿坐着,细细地刮掉墙上的水痕。 关允发了条短信过来:还有双鞋在我这里,什么时候我给你送去吧。 手机就放在脚边,狄双羽歪着头,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两排内容后就不再理会。对待垃圾广告一样,连滑开屏幕看完全部短信的欲望都没有。专注刮墙,好像眼下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这项。半晌,她的动作忽然慢下来,拿过手机,翻出一个存了很久却从没联系过的号码。 “我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我们分手了,以后不会再见面,他明天会搬回你那儿,祝你们白头到老。” 从关允那得到孙莉手机号的时候,狄双羽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用来写降书。 发送成功后,又返回发件箱细细地看了遍短信内容,真懦真软啊,应该很值得同情吧。冷笑着将手机丢到一边,她不认为孙莉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手机响的时候还真被吓了一大跳。 “珍重”,短信上就两个字,没任何标点符号,完全感受不到这句叮咛的诚意。 珍重……么?值得玩味哦。狄双羽有趣地弯起了双眼。 “我和他在一起时你们已经离婚了,所以我肆无忌惮地爱。我真没想到你会抢走他,我有一点讨厌你,又恨自己没本事留不住他。你能理解我吧,当初他为了别的女人离开你之后,你是怎么过来的?” 这番话她修修改改了好半天,尽可能地无助,尽可能地语无伦次,尽可能啰嗦,甚至超过了一条短信的字符数限制。 相比起来孙莉的回复就简洁俐落得多了。她说:“爱自己,走过去天更蓝。” 所以,这是在说她不自爱?狄双羽抓抓脑门,“谢谢,我知道了,对自己好就是。”短信发出去,再拿起硬纸板,认真地将墙壁刮回本来的颜色。 被刮掉一层漆的白墙有轻微的凹陷,但不细看的话,也没那么明显。墙又不知道痛的,看的人舒服就行了。 低头吹去落在手上的白灰,拿过手机,回复关允的信息:“现在吧。把我的东西一样不少都拿回来。” 关允说:“睡一觉吧,我也困了。改天拿给你。” 狄双羽不肯妥协,“现在。” “晚上好吗?睡一觉我去找你。我现在开不了车。”分开的前一夜,狄双羽没睡好,他也醒着。 “现在。”狄双羽只这么机械重复。 “还有时间,双羽。”他说。 “没有没有,没有了,关允,没有时间。”眼泪终于决堤,她在电话里哭得像个胡闹的孩子。“我现在就要,就现在,想见你……” 关允到底是来了,是被她的眼泪泡软,还是担心自己不赶过来她会出事,也或者他也思念她,疯狂想见面,于是像偶像剧一样,一路猛踩着油门飞奔前来,推开没上锁的房门,把蹲在阳台上蜷成一团的她抱进怀里。 狄双羽抽泣着,双手颤抖地揪着他的衣襟,“好难受,关允,感觉有什么没做完。不爽。” 他抚着她的发,只是说:“睡一下吧。” 她抬起头,“我也不能永远睡下去。”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他的声音有她未曾听过的哽咽,“我不想一直委屈你。你还年轻,我不能因为我的自私误了你,我不敢承诺。” “所以我才不甘心。你是坏人也好,我就可以报复你、恨你……可是,谁都没有错,却不能在一起,不能爱不能恨,心像缺了一大块。就只有不甘,连绝路也没有,非得让自己选择不喜欢的一条路继续。我走不下去……” “我可以一直在你背后,直到你找到你的归属。” “我不稀罕!”她干不来吃着碗里瞄着锅里的事,“你不要我就滚远点。” 关允没反抗地任她推开,坐在地上的姿势很狼狈,神情更狼狈,“那你别哭。”他望着她,“我会滚得很远。我这样的性格注定就是个孤魂野鬼了,放不下这个放不下那个,会让别人都崩溃的,赵珂的逃离就是这个原因。” “原因是你是一个王八蛋。” “我是王八蛋,可我也在承受,你就一个人,我要应对许多人的感受。你难过可以跟我说可以哭,而我什么也不能做。” “你也知道我就一个人吗?” 他揉着太阳穴,“别哭了,双羽,你怎么老是哭呢。” “我问孙莉当初男人被抢走时她是怎么过来的……因为有孩子啊。你知道我多后悔吗,我应该留下那个孩子,你也会为了孩子回我身边……” “纠结这个你只会更难受。” “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她抹干净脸上的泪,双瞳清泠冷直视着他,“然后你去哪儿都行。再也不见我都行。” 关允艰难地开口,“双羽,我不配。”她就是有说一句话就让他心脏被狠戳一下的武功。“你越是这样,我越会想逃。” 46第四十五章 狄双羽出门前再一次接到吴云葭电话,说她:“你就这样吧,你也长不大了,永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就不能把对付别人的手段都使出来,非得让他觉得你是踢都踢不走的?你被吃定了!我觉得我连收尸都不用惦记了你绝对让人嚼得渣儿都不剩。” 不喘气的一长串儿唠叨,从苦情到激将到使狠,看出来是真急了,狄双羽不想再刺激她,但她确实没时间挨这儿受训,关允车在楼下等着。 “那什么……等我从上海回来再说……”提上鞋子扶一把快滑下去的手机,没来及听清里面吼了一声什么,她识相地妥协,“要不一会儿路上咱俩聊,反正得开十来个小时车,你慢慢说,我好好听……” 吴云葭不耐地打断她,“得了吧你听个屁了,让你用心听,我看你根本连耳朵都懒得用。路上小心点吧,到地儿了给我电话。”声音中难掩挫败,挂电话前还是忍不住撂一句狠话,“你等你回来的狄小小!” 狄双羽嘻嘻笑,“那你这么说我得想想还回不回来了。” 这回听清了,是一绝对国骂级的脏字儿,葭子可是很久不开这大荤了,狄双羽赶紧见好就收,手机一揣拿了背包带上门跑下楼。 关允叨根烟倚在车门上玩手机,一派悠闲,完全没有等人的烦燥。凑近才发现他在看股指,狄双羽咂咂嘴,“这么专注还以为你在射小鸟。” 他闻声横瞥一眼,被她身上那件浅粉色小格子篷篷裙逗乐,“郊游去啊?” 狄双羽不接他的茬儿,“我前儿看大盘 2700了呵呵。” “我的股票不会大跌的。”他对此话题他不多讨论,反手拉开车门让她进去。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狄双羽不信,手中一个包装粗糙的小白盒子递到他面前,“喏,分手礼物。” 自动过滤她挑衅一般的台词,他狐疑地接过盒子拆开。是曲膝而坐的白瓷小人,头顶着圆圆一个坑,乍看像被削掉半颗头,“烟灰缸?”里面又装了半包土,实在猜不出用途。 “草籽儿。”狄双羽也不卖关子,“拿到新公司记得勤浇水,长出来以后还可以剪剪草打发时间。” 关允轻笑,“我不认为我还有时间好打发。”塞回去随手扔进车后座。 狄双羽猫腰准备上车,犹豫一下又退出来,“你开还是我开?” 他扯着她裙摆吃吃发笑,“你这么穿,警察看见了一定查驾照。”显然关注点仍没脱离她不同寻常的着装上,“这么早就穿裙子,真是浪的。” “不早了,现在穿也穿不了几个月。像去年11月份就下雪。” “你下雪前几天还穿裙子。” 是吗?她倒不记得。“我这颜色衣服不多,完全是为了解除你开长途车的视疲劳特意找的。”原地转个圈圈,“多治愈。” 关允笑得不胜感激。 旁边经过一个小女孩被强烈吸引,母亲牵手走出好远了她还费力地扭着身体回头看。 狄双羽大笑,对那孩子扭着腰身各种卖萌。 关允推着她上车,“走走,不然真得半夜才到。” 拉回视线嫌弃地瞪他,“还不是你起得晚。” 想着凌晨三四点钟接到的她的短信,关允直摇头,“总得等关宝宝醒来跟她说句再见。” 狄双羽心说果然龙生龙凤生凤,有个贪睡的爹,女儿也觉多,人家小云云就不睡懒觉。 低头系安全带,细心整理襟口的小荷叶边,眼睛一闪,开口却是漫不经心,“我这裙子也有童款,送一件给关宝宝吧。这家牌子有童装,跟成人衣服一样,我姐们儿家小孩就特喜欢。” 他哼哼笑,“没落什么东西走啦?” “嗯,出发!” “真不嫌累,这几天还没折腾够你。” 狄双羽靠在椅背上寻个最舒服的姿势,“你是不会理解我们年轻人的体力的。” 他无语,“我理解还能说什么,回来机票你都买好了。” “嗯呐,虹桥的。”车子启动,她伸手开了音乐,跟着轻哼,好心情溢于言表。 关允叹气,“疯子。” “别没意思。”狄双羽说。 她打开天窗,又被他关上,风被阻挡,只滤了阳光进来。温室内裙子拢成一株安静的花苞,于那些明亮的射线下骄傲招摇,又不知道自己多好,姿态放松却绞着十指,偶尔望向前方的眼里坚毅并恐惧交错闪现。 周六,北京,晴。车子在市区堵堵停停,狄双羽打了个盹,感觉到车停了,睁开眼,右边的是一家麦当劳,左边关允已经下车大步走进去。很快提了一口袋快餐回来,右手一只小甜筒递给她,“吃完了精神点啊,待会儿上高速不行犯困。” 她迷迷糊糊地低头就咬,冷得打摆子,但是甜不够,享受地哆嗦了一下。看他大口解决掉一个汉堡,兴致勃勃道:“好像私奔啊!” 关允没客气地呛了,咳出一粒芝麻才顺过气来,“快吃,化了。” 她恶意地询问,“早上没在家吃饭么?上车饺子什么的。” 他没好气,“不是赶过来陪你吃吗?” 狄双羽龇牙乐,“知道你要赶过来,人家没给你做吧?” 他斜眼,“做了。” “那你应该打包带来咱俩一起吃,肯定比这东西有营养。” “……变态作家。” 狄双羽的话题通常都不在他预料,变态的不在少数,也有惊悚的,关允大多应付不来,不过,可能因为有这认知,倒没有太反感的表现。 人坏都是被惯的,狄双羽感觉自己就像个不知深浅的孩子,得寸进尺,愈演愈烈。他的忍让让她愉快,愉快到可以不想这样下去会怎样。明知自己去的是地狱,而他将要去往天堂,既然现在愉快,她会同行,走到岔路口再说。尽管明知自己上不了天堂,但是到了那里,或者他愿意陪她过一趟地狱。这是她所期待的奇迹。是她绝望地刮着那片墙上的水渍时,滋生出的新的希望。生活在别处,或许吧。别人的生活她不管,她就是不想什么也不做地放弃和他一起的生活。 一窗高远的蓝,才到泰安过渡成低沉的灰。狄双羽是在伸懒腰时觉察到光线变化的,不安地左右看看,“是天晚了还是天阴了?几点了?” 关允似乎不打算理这个迟钝的孩子,很快就有一滴雨落在天窗上代替他给出答案。 “哎呀!”狄双羽惊呼,看看关允,正迎上他闻声望来的视线,笑意于这目光交错间袭上双眼。又一滴雨落下,摔成无数小水珠,被疾速行驶的风瞬间吹碎。她又哎呀一声,呆呆发笑,就像觉得下雨是件很可乐的事,直到雨势渐大,仰头望天的女人摇起头来,“哎呀呀呀完了,天黑前肯定到不了上海了,完了完了。” “乌鸦嘴。”关允骂得无力,挑眉看下窗外,也确实需要减速行驶。还没开到下一个服务区,天色已经全暗了,两人停车加油,顺便买些补给品。关允抽着烟望望密布阴云,用手机查了上海天气,眉头顿攒,“妈的,上海雷震雨。” 狄双羽全无烦忧,灭掉一包薯片后把包装袋拧紧扔在地上踩响,“噢,脚麻了。”抱起一条腿原地蹦蹦哒哒。 真有精力!关允相当佩服她,“……待会儿换你开哦。” 狄双羽漠然,“不好吧,你刚大修完。” 关允抬手在她后脑一拍,“带眼镜了吗?” “嗯哼。”她坐进车里,刚从包里翻出眼镜的工夫,头顶一阵轻响,反光镜上挂着的串珠突然掉下,落在档杆上哗啦啦响。狄双羽吓得连叫都没叫出来,只捂着胸口呆呆地看着那些珠子一颗一颗滚到脚垫上,心惊肉跳。 关允也怔在车门外,半晌才坐进来,拾起珠串的线绳疑惑道:“这怎么折了?” 狄双羽小心问:“这是哪来的?” “之前老李去五台山带回来的,说是开了光的。” “那怎么办?” 关允好笑,“什么怎么办,坏就坏了呗,回头弄根绳子再穿上。” 她连连摇头,“不行——法器是挡灾的……”也不知道哪句话会犯忌讳,她不敢多说,只把些珠子和线绳一古脑儿塞在收纳盒里,“回头再去请一串吧,这个别挂了。” 关允撇下嘴,仍然很想笑,“岁数不大,讲究不小。” 狄双羽眯眼,“宁可信其有好么?”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引擎才响,又把钥匙转了回来,“不行,还是你来开吧,我心好慌。” “可真难得你还懂心慌。” 更难得的是被揶揄的狄双羽居然没还口,默默下了车,回到副驾端坐如莲。 关允开上车,也没心思逗她开口。 天阴气压低,车内气氛更低,狄双羽担心再这么下去他开着开着就睡着了,正想要挑个话题,关允手机响了。刚才准备开车戴上的眼镜忘了摘下,她很清楚地看见屏幕上的“赵小妹”三个字。 封闭的内室拢音效果有多好,关允自己再清楚不过,也是沉默太久,电话接起时一声“喂”竟然音色喑哑,清了清嗓子才说:“在开车。”之后就差不多是“嗯”“对”“好”一类的单字回应。赵珂那头儿说得倒挺欢的,对他过于僵硬的对答全不介意。 就是没看见来电显示这会儿也听得出是谁了,赵珂那一嘴京片儿还挺有识别性的。细节没太听清,大概是在找什么东西,需要问到关允的,当然是在他家找东西。狄双羽略微直起腰看向仪表盘上方,自己扔下的那把钥匙不见了。 手指一按落了车窗,风灌进来,吹跑车厢里突兀的女声。 关允眸子半转,这回没再阻止她。“我到上海给你打回去。”通话是在他这边的催促下短短结束的。 47第四十六章 到上海已是夜里11点多,雨果然下得很大,温度比预报数字来得还要低。关允的落脚地儿在闸北,离新营销公司不远,是一个南京同乡的房子,在23层,三居室,南北通透,屋子很干净,想是特意整理的。关允的房间有个非常小资的飘窗,两个深色座垫,一张白色木几,几上摆了纤细的水晶花瓶,一朵艳红玫瑰插在当中含苞未放。关允自己都被这个惊喜到了,给同乡打电话时还捏着那支花嗅啊嗅的。 同乡姓胡,本人工作和家庭都在南京,偶尔来上海出差会回这住几天,据说还有些朋友三五不时来过夜,所以房子一直留用未出租。听说关允要来上海,把主卧腾出来供他长住。关允帮他做过几次投资分析,有利益往来,住得还算踏实。 关允开了一天车又困又乏,把车里行李都拿上来之后直接钻进浴室洗澡。狄双羽帮他把衣物大略整理了一番,看着他搁在飘窗上的手机,犹豫很久,才决定放弃去获取一些让自己伤神而无力的信息,它却突然屏幕一亮震起来,狄双羽看了看来电,挂掉,挑衅似的,没两分钟又响了。赵珂一张嘴是温柔的揶揄,“我说都这会儿了您还没到地儿呐?” 狄双羽说:“刚到。人洗澡呢。”劳您费心这四个字冲到嘴边又让她客气地抿下去了。 赵珂显然没想到关允的手机会被别人接起,过于意外,哑了一下直愣愣地问道:“你谁啊?” 狄双羽没回答,只告诉她,“看你一遍一遍打挺着急的,要不叫他接一下?”说完也不理她怎么说,拿着手机走过去推开浴室门,问:“赵珂电话你接不接?” 关允想都没想地说:“先搁一边甭管。” 狄双羽提醒他,“打好几遍了。” 关允一脑袋洗发水泡沫,眼睛都睁不开,根本看不清她递过来的是个通话状态的手机,直接没好气地回了句,“我这怎么接啊,先挂了吧!” 狄双羽撇撇嘴,“不接拉倒,吼个屁。”也没跟电话里交待一句,低头点了结束通话。扔下手机又坐在飘窗前俯视小区。已过凌晨天色全暗,其实只能看到一星半点的路灯,还有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清晰。 关允出来看了她一会儿问:“你怎么还没洗澡?那头还一个卫生间你没看见吗?” 狄双羽漫应一声,“困了,明天起床再洗。” 他笑着拍拍她肩膀,“行,睡吧。”手碰触到她冰凉的皮肤不禁低呼,“你冷死了吧?”搓了两下,催她上床进被窝。 比预料还离谱的低温,体质向来不怎么好的狄双羽却没感冒,大概是天冷犹不及心寒。蜷在关允怀里念着犯贱犯贱,没救没救,眼眶酸得稀里哗啦。这水瓶是装女人眼泪的。 他只听见怀里一声连一声叹气,低头看她双眼紧闭,睫毛轻颤,伸手顺了顺那蓬软软的发,问:“一天车坐下来累坏了吧,就得累着你才肯老实睡觉。”但他却不肯老实放过她,一翻身压上来,嘴唇刷过脖子直接吻下去。 狄双羽惊得弓起身子,“你干嘛?” 一手捏住她绷紧的下巴,他一板一眼地答道:“干你呀。” 狄双羽挣了一下没挣开,瞪眼低斥,“滚下去。”关允没动,沉沉压着她,也不说话,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慌乱到恼火的表情。她眼中红丝遍布自己清楚,可他眼中是近乎欣赏的微光。狄双羽打了个哆嗦,抬手在他手臂上挠过。 他“哧”地抽了口气,脸上仍笑嘻嘻,手上则没这般友好地加大了力道,箍住她那行凶双手。没遭遇到意料中的反抗,关允有一些微的错愕,确定她没有任何攻击动作的前兆,他才松了手劲,顺势覆上她凉如镜面的前额、鼻尖、脸颊,这回是认真的亲吻。 他手心温热,唇舌灼烫,烫得她战栗,感官失灵,分不清哪儿冷哪儿热,那些觉得自己越来越凉,从皮肤到血液,包括口腔里的余温,都在一度一度地剥离。整个人如同沉浸至冰点湖底,他的摩挲像在寻找打捞,又像是意外经过的一场轻碰硬撞。她被托起,抛离,心忽上忽下,事不关己地张驰。 “好冷……”捉住胸前揉捏的他的手指,“……关允,冷。”声音断断续续仿佛请求。 不知他听进耳中做什么理解,总之一瞬间加快了速度,快到喘息凶狠。快到狄双羽逐渐麻木。忘了他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只觉察到身体终于柔软,头脚得以蜷曲求安。夜里几乎没发什么梦,天蒙亮醒了一觉,想喝水找不到杯子,关允在身边睡得踏实。 狄双羽将一只手枕在头下,侧过身子望着他。 这不算是一张可以让人印象深刻的脸,合起双眼的睡颜更加没什么气势,昏暗光线里,眉宇间有褶皱清晰可见。哪儿都不像易小峥,明明哪儿都不像。 “图什么?”狄双羽说着,眯起眼,想起一首歌,唱的什么太坚强是软弱,却唱给谁更适合?于是爱恨交错人消瘦/怕只怕这些苦没来由/于是悲欢起落人静默/等一等这些伤会自由第二天上海仍没开晴,天空铅灰,低气压下一丝暖意都没有,呼吸中满是北方族种所不能承受之潮湿。尽管如此,这个城市依然是漂亮精致的。关允住的小区是典型南方系住宅产品,楼层高,间距虽然小,但绿化做得好,花开了一丛一簇的,水景多,赏心悦目。最主要是干净,单这一点已完胜了扬尘天的帝都。 狄双羽来过上海好多次,还从没赶上这样连绵的阴雨天,始终不停,又不成气势。她早起下楼买烟,回来找不到住哪栋楼了,绕着理石块小路乱逛,最后把湖边一架白色秋千当成目的地。 秋千整体看起来挺干净的,只在链条和座椅连接的位置掉漆严重,斑驳着铁锈色,几株蔓类植物攀爬在支架上,配着背后一大片湛蓝的人工湖,浪漫气息徒增。晴天儿里穿一袭长裙或坐或卧在椅子上,快门一捏就是幅画了。这种天色下,披头散发耷拉着眼皮一脸丧气地坐这儿淋雨,有人经过一眼瞧过来,多少都被吓着了。 其实雨并没多大,狄双羽荡悠大半个小时了,身上那件纯棉布衬衫都没见被浸湿。雨丝细得发粘,刮在发梢上是一层雾。 不远处连廊里一个老太太追着孙子喂果汁,小孩固执不肯喝,骑着三轮小车来回跑,老太太各种哄骗,那孩子终于停下来,也是累了,也喊得口干,瞧一眼老太太,接过来喝了一口,“哎,还蛮好喝的。”说的是普通话,带着重重南方口音,非常可爱。 狄双羽噗地笑出声,刘海上积了好久的水雾汇了一滴,从领口掉进去,突兀地凉,凉透四肢百骸,惹得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再淋下去怕真要闹病,依依不舍离了那架浪漫,胡乱抓了个方向走,坚信自己转遍小区总能找得着门口停了辆HELLO KT电瓶车的那幢楼。反正她也没带钥匙,就算找到家也进不去门,看看手机才9点多钟,关允肯定还起不来床。 她也期待着,他醒来发现她不见,心急如焚地寻找,手机接通那一刻,他的焦急她一定听得出。 可惜手机根本没响。 小区早就转遍了,其实楼座并不难找,当你明白只能靠自己去到达一个目的地的时候,脑子里残存的记忆会跳出来帮忙,约是一种类似于求生的本能。 关允确实还没醒,接着电话才出来开门,但罕见的没有被吵醒的不悦,又或者是确实睡够了。狄双羽从外进来他也不奇怪,只略带嘲笑地嘀咕一句,“迷迷糊糊的不怕走丢。” 狄双羽面无表情回道:“没那么弱智好吧。” 关允狐疑地瞥一眼她湿漉漉的头发,“不好好睡觉,大清早的冒雨跑出去干什么?” “晨练。”说着不由做个展臂动作,这一下反倒真觉关节酸痛,“我洗个澡。” 关允忍不住翻白眼,“看来昨天是真没累着啊。” 狄双羽冷哼,“我啥都没干当然累不着脚也累不着□。” “你牛,你牛。”关允服了,“刚才下楼找着卖早点的地方没有?” “有。”狄双羽回头看他一眼,“我已经吃过了。”怦地拉上玻璃隔断。 笑意僵在脸上,关允挑着眉毛愣了一拍,揉揉额角转身。 狄双羽把身体洗暖过来的时候也感觉到大脑缺氧了,头重脚轻地走出来。关允正坐在阳台前的沙发里看手机报,听见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噗哧乐了,“再洗一会儿直接去吃午饭吧。” 狄双羽意外,“你还没吃饭?” “不是等你吗!”根本没信她那个气呼呼的吃过了,“洗个澡比生个娃还费劲。” 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不饿。” 关允不在乎地笑笑,“随便你噢,谁饿肚子谁知道。” 狄双羽没再还口,眉头皱得老深,垂下双眼默默穿衣服,已算是服软。 关允松口气,“有没想去的地方,吃完饭带你转转。” “有什么好转的,又不是没来过。” “好歹你买件衣服吧,外面这么冷穿一小花裙子顶什么用?” “反正就一白天,晚上回北京就好了,北京暖和着呢。” “是,全国都晴天就上海下雨,不想想下两天雨了,班机还能正常起飞吗?” “它什么时候飞我什么时候走还不行吗?跟丫死磕还不行吗?再不济我绕回来坐动车去,不信那么大个首都我还回不得了!” 他喷笑,“抬杠吧。上海又没招你,一副嫌弃的样子。” 狄双羽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不是嫌弃,我是恨、不、得、之。”低头将手机和若干护肤品收进背包,走过去拿起早上出门拿完钱随手放在餐桌上的钱夹,异常的厚度让她下意识打开来看了看:厚厚一沓现金。“伴游小费?” 关允咳一声,“你出门怎么不带现金?” 她不作声,指尖在钞票切面刻意刮过,略略有个 48第四十七章 “过来坐会儿。”他摸起根烟给她。 狄双羽恍若未闻,忙着把一些小物件往背包里装,在关允看来根本是无聊赌气的举动。 “又怎么了?”他叹口气,音调也终于失了耐性地拔高,“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没生气。”她反驳得飞快,只没什么说服力。 “刚才看你钱夹里没多少现金,想你晚上回北京万一路上用还得去提,我这儿备得多就给你了。” 狄双羽眨眼,“不是报销机票吗?” “就算是,不行吗?我不能让你受着累来回跑,耽误着工作还自己搭着路费吧,这有什么不对?” 她恍然大悟般点头,“对啊,那样的话,人情可大发了。” 关允一怔,“随便你想。”泄气地坐进沙发里吸烟,郁结比尼古丁含量还高。 他送过她围巾、手机、钥匙包……每次她都欣然接受,她应该也清楚,每样东西换成现金都不比她刚拿到的这一沓薄,所以对于她的戏问,关允本想一笑置之,不做解释,可瞬间气场的微变,加上昨天并不算和谐的一夜,又让他不由得认真对待。 给女人钱花,再正常不过的行为,换作从前关允想都没想过这还算是个问题。可对象是狄双羽,他承认,从刚才把钱放进她钱夹里到现在,他的心就一直吊悠着。 她不花他的钱,两人一起吃饭购物的话,她不会抢着结账,可在给钱让她去买什么的时候,她从来没收过,就连那次家里交燃气费,关允把钱留在茶几上,她也没拿。当然她不缺钱,但论经济实力毕竟他更充裕些,她没道理怕花他的钱,不花只能说明她不想。她在刻意减少两人之间她所认为的多余因素,只索取她想要的。 关允明白却只能假装不知,只能假装她在追逐人生得意须尽欢,假装将她的喜怒都理解为激情心理去配合。 时间愈久,了解愈深,愈能看到她的投入,这一点是他始料不及的。 记得有一回在KTV喝酒时,穆权问他是不是已经和双羽扯结婚证了,关允当时差点喝喷,看着屏幕前唱歌的狄双羽,确信她不可能造这个谣,就更不明白穆权怎么会问出这么句不着调的话了。他的反应让穆权语气深沉起来,“那你要从没想过这问题就赶紧算了吧,这女的你可驾驭不了,她跟咱们、跟赵珂还不一样。”关允问为什么。穆权摇头,想了半天,“说不出她在你这图什么。”笑呵呵躲开关允扇来的巴掌,“我说真的。” 穆权是事不必言尽的信徒,话外总留三分音,当然那三分意思关允也明白,或者不用人说,他心里早就有数的。女人跟着你,总是要图点什么,这无可厚非,赵珂一开始接近自己,无非就是为钱,为了作伴享乐,这一点关允很清楚,他接受,这是成年人之前最纯粹简单的交往方式。在他离婚前,赵珂可以要求很多,再多再高,他也不会觉得她出格。对于关允来说,这些都不足以弥补一个女人名份上的缺失。但当他恢复单身之后,赵珂就变成低微的一方了,因为她在双方交往期间肉体出轨,前科累累。不忠贞对女人来说是翻不了身的错,甭管新社会旧社会,就像不赚钱对男人来说是抬不起头的伤一样。他们是同一个时代的人,都这样的世界观,所以说,他与赵珂,主动权在他,只要他不挥手,赵珂并不会离开。 狄双羽不同,她有自己的事业、社会地位、朋友圈,有自己的认知和理解能力,完全自我地活着,不交任何把柄由人控制。她进入他的生活,替他打理食住,工作上出主意教他跟容昱斗法。却从不理所当然地问他要钱花,也没动用他的人际关系做事,甚至不占他过多的时间陪她。她只要求感情对等,他若做不到这一点,她会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穆权说得对,这不是他能操纵得了的女人。付不起她的价码,私心里虽有征服欲作祟,理智上却已做告退准备。男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有妻有子有情人,背叛过女人也曾被女人背叛,感情上已经没办法太随心所欲了。而她要的感情太强烈太纯粹,他招架不住,给不起。 烟缸里已堆了不少烟头,显然跟吸烟者的烦扰成正比。这男人不太擅长隐瞒情绪,她居然到现在还用自己的曲线思维理解他,是作茧自缚还是自欺欺人?她只想着别逼他,并非体贴,是心里早有觉悟,逼急了他只会转身就走,那不是她要的结果。 狄双羽走过去,一脸坦诚地望着他,“别给我钱,我不好意思拿你的钱花。” 关允瞪她,“你倒好意思说这话挤对我。” “不是男朋友,不是老公,为什么要花你的钱?就因为跟你睡觉了?好说不好听啊,关总。”拿过烟缸,接在他那支又快燃尽的烟蒂下方。 关允笑起来,“除了你还谁敢这么说?”将烟摁灭,抬手轻轻一带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她把烟缸放回茶几上,反身拥着他的脖子与他对视,笑眯眯一双眼里尽是不屑,“别人我理他吗,就怕你想拿钱对付我。” 关允笑容微僵,“随便你想。” “所以刚才我真不是生气,是害怕。”凑近他耳朵,她声如哽咽,“我以为,是分手费。” “我没想到这会让你想这么多。”关允阖起眼,眼尾细纹远比皱起的眉头更能昭示这平静动作下的内心起伏,“我如果真想用钱摆脱你的话,怎么可能就这么几千块。” “你倒懂行情。”她轻笑一声,靠进他怀里。 关允怕她真的为自己去了上海,将来有什么变化无法摆脱责任,就像当年把孙莉带到北京之后就要一直负责那样,否则会愧疚,说来可笑的责任感。 两人之间就是这样,不是你爱我,我爱你,就是你欠我,我欠你。 关允不想她辛苦周折,就因为知道自己会对她没有交待。她为他千里迢迢是一厢情愿,他却连这份奔波的情份都不敢心领,是想某天或者可以轻松转身不背骂名。他为的是转身,狄双羽心里其实特别清楚。 可她还是愿意这样事事主动,追着他东奔西跑,勉强前行。还跟自己说,这是习惯了,不走下去,也没有方向。所以才走到这里——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尽头,她甚至拐了一程陪他,可惜总还是得回到自己的路上。 他并没邀她同行。 “我也有我的路啊,也有我会遇上的人。”虽然不确信,但正常来说总会有吧?飞机在气流里小幅震动了一下,算是回答。 窗外一夜如墨,没有参照物的世界难分动静对错。 按照计划,狄双羽回北京后会迅速而忘我地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用忙碌的工作排挤蛋疼的思绪。可事实却是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就忙不迭地给关允发了条短信:第一天上班不要迟到,段十一很守时。 据说IPHONE有摇一摇就撤销的功能,她一点完“发送”就拼命摇手机,倒是摇出来一个“是否撤销键入”,正琢磨这个是什么意思,关允短信回来了,内容简单:已到公司。 念在他这么积极回短信的态度,狄双羽决定暂不计较自己轻浮的举止。戒烟还有个从少吸到不吸过程呢,何况戒一个人? 由奢入简难,随心所欲惯了,再敛着性子行事总是下意识想抗拒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假日综合症。狄双羽没休假,但已经有相当一阵子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拉了累累饥荒,一想到要还就头疼无比。好在焦虑也是有阈值的,当受到的刺激超过这个上限,应激反应反而降下来了,开始以隔离和忽略的态度来维护个体。在狄双羽看来这是人自我保护的根本机能,在总监看来这就是一个无赖臭不要脸的强词夺理,案子照发不误,根本没管心理学上那般此类的利害。 狄双羽平常善缘广结,揽过不少人情活儿,关键时刻大伙都挺自觉当活菩萨显灵的,但她还是过了一段苦还债的日子,好悬一口气上不来。先不提计划如何,倒是真没工夫再去和关允绊蒜了。 说起来关允刚到上海并不是特别忙,大概还没正式开工,处于熟悉新公司的适应期,常会找狄双羽问东问西,他想的是毕竟在一个老板管理的体系下,孰不知狄双羽根本不晓得上海那边公司的大门朝哪儿开,往往没好声气应付。关允就以为这人还在气头上,本着一贯的息事宁人原则能哄就哄,哄不了就躲。 也别说距离没意义,他不在北京,狄双羽下班没处去,不在单位加班,就是回自家干活。电话里和他也说不上几句,主要是不知道聊什么,大抵不过你新公司如何,见到段十一没有,又或者你几时回北京之类的话题。她问他答,除了工作上事,关允一般是不会主动过问她的生活工作的。就像她常提起的吴云葭,对关允而言也就是她一个住上地的朋友。有时候电话通了一分钟不到就冷场,狄双羽一阵恼火。“为毛你能跟赵珂能一聊一个来小时,跟我就没语言呢?” 关允就说你又知道了,小声嘀咕说:“这哪儿有的事。” 他是真忘了还是就成心想不起来,狄双羽也懒得追究,反正那天他确实喝了不少酒是真的,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赵珂的电话进来时,狄双羽就在旁边站着,她真想听听关允的真心真意,哪怕不是对她。可是自尊和自卑没允许她坚持下去,走了很远还能看见他在雪地中持着手机含笑讲话的样子。事后狄双羽也半真半闹地问起过一次,关允只说:“那些话是跟她发泄,报复她给我的这些伤害,我为她付出那么多,换来她那么对我,我恨她,但我又总是可怜她,一个女孩子,家里老人要养,父亲心脏病,家里也没什么别的收入。一万块钱都拿不出的人,恨她干嘛呢。”说得好像没钱就可以免死了一样。 最让狄双羽莫能与辩的就是这一点。赵珂可怜,没钱没朋友,工作上又诸多不顺;孙莉可怜,三十好几了离异带个小孩,很难再嫁。合着她狄双羽有钱有势人缘好又单身贵族追求者甚多,就活该给那两个可怜的女人让位遭冷落。 你这么好,你怎么还能跟那些不如你的人一般见识? 神逻辑。 49第四十八章 ——你有很多人爱,她只有我,所以我选择跟你说抱歉,不是不想爱,是不能。就这样。 水月来电话说:“唉呀霜雨老师,我都快让你这结局给气死了。” 狄双羽哼一声说:“现在不流行虐吗?” 水月哼得比她还大声,“内特么都是好日子过太多又不想自我破坏只好看别人的水深火热以寻求一点感同身受的病态心理!”说完又哼一声,就差没挑明说老娘哼的就是你了。 “显然不都是。”狄双羽才不平白挨她这个骂,而且她本来也不是上述那种自己过得好才往虐里写段子的幸运儿。“也有可能是已经活得不咋地了,只好看看还不如自己的,以求安慰,好对付着活下去啊。” “得了吧,反正我没这本事,活得就够憋气了,看完你这更堵心。” 狄双羽正准备收拾收拾下班,听她这么一说意识到通话时间怕是要加长了,只好跟同事比了个手势,拉开椅子又在工位上坐了下来。“又因为摄影哥的事儿跟家里呛起来了……还跟摄影哥呛起来了?” 果然,话引子一抛,水月哭腔立现,“他啊,太欺负人了。”一字一顿仿佛京戏里的叫板,让人觉得马上就有家伙什儿打响了。“好说歹说我爸下令不让我妈管我们俩的事儿了,这他又开始跟我找茬儿。上次不是跟你说他姐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在北京买房子付首付么,你知道老先生跑哪儿看了套房子?房山!路远就不说了,那边的二手房巨破,踹一脚都能塌了。我就说你先等等再说,咱现在又不是没住的地方。他非说没房子我们家里瞧不起他,他以后在我面前都抬不起头什么的。这大哥真是朵奇葩……” 水月采用了西皮流水板,慷慨激昂,明明是件头疼事,听得狄双羽偏偏很想笑。听筒里面传来个提示音儿,手机撤离耳朵看了眼屏幕,是容昱打来的,早过下班时间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正事,暂时没理,听水月诉苦比较有趣,呃……比较要紧。“这怎么欺负你了,人家也是为了你面子着想。” “面子几两几斤能吃几顿,他多少也为我身子想想啊!你知道他最后看上那个房子几楼吗?9层!没电梯!” “啊,好高。” “是吧,我不同意,我说你买了我也不来这儿住,他说我是公主病。” “来例假怎么办?9层爬上去……” “鲜血会像小河一样沿途流淌。” “看见的还不得以为你小产了。” “绝对是会死在4楼门口!” 狄双羽这回不忍了,直接乐出声,水月也跟着笑起来,骂骂咧咧又是好半天。 还以为她来电话就是抱怨,结果水月姑奶奶已经跟那“自私的男人”分利索了,并且决定接受父母的安排去相亲相爱,找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小伙子和和美美过一生。 狄双羽咂舌,“阿门!” 水月接着唱:“啊前有棵葡萄树!啊嫩啊绿滴刚发芽。” “先声明我没任何建设性意见啊,就隐隐觉得你这种‘哪里黄土不埋人’的世界观有些欠妥。” “你也不用说得这么委婉。我根本还忘不了他,但我必须得忘,是,事儿不大,也不是不能商量,可是……您说我不挑他财不挑他色的,不就图他一门儿心思对我好吗?他居然能为了面子上的事儿,完全忽略我的感受,这我能忍吗我这脾气,换你你能忍吗霜雨老师?” “你爱他吗,水月?” 水月哭了,“爱,我爱他。我刚才都是在扯蛋,管他什么9层90层的,他陪着我,他住18层地狱我都能爬下去,但得人家愿意……这男的眼里有我,可心里就装着他自个儿。每个人都有底限,我不能众叛亲离地守着这么个不爱我的人守到死啊。我爱他,可我爱不着,双羽,我太背了……” 狄双羽想说“这有什么啊谁这一辈子还不遇见几个王八蛋”,想说“这还称了爸妈的意呢自古忠孝难两全你就全当尽孝了”,忽然很想把自己和关允的事都跟水月说了,什么赵珂、孙莉,北京、上海……结果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每个人都有底限”,这几个字像一只抡圆了的巴掌,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在她脸上,疼得她直想像水月这样大哭一场。 电话挂断很久,机身还是烫的,接近眼泪的温度。 回家路上,狄双羽发了条微博:每个人,都有底限。 第二天没去上班,爬起来就给柏要打电话给柏林请假,做好了骂不还口的准备,柏林要是非让她去不可,正好借着清早的迷糊劲装晕听不懂。结果柏总二话没说,“OK,歇着吧,身体是革命的存折,明儿早点来啊。”瞅着屏幕都能想像到他的慈眉善目。狄双羽正抠着头皮想要不要问他公司出了什么事,柏林咳了咳,小声问:“双羽啊,你那条微博不是冲着我来的吧?” 狄双羽没太睡醒,“什么?” “没事儿!外头下雨呢,你也别出去乱跑了,好好休息一天,拜拜。” “拜。”挂上电话光脚走到窗前一看,灰蒙蒙好大的雨,把好不容易鼓起去见吴云葭的勇气都给浇成一滩烂泥。 葭子姐气性大,对于她送关允离开千公里之外的作法肯定在家攒词儿等着呢,狄双羽从上海回来十多天了都没敢招惹她。打怵归打怵,也不能总猫着不见,昨儿回家走在小区里夜观星相,自己近期没什么口舌之灾,决定主动送上门去给葭子消气,谁逞想起早这么大的雨……啃了半天手指头,还是去吧,塞翁失马,焉失非福呢,兴许还能念她冒雨投案态度良好的份儿上管顿饭。 果然选时不如撞日,赶上阿米发烧在家,吴云葭忙着照顾病人没工夫搭理她。狄双羽心中暗爽,行为上则特别殷勤,下楼买了瓶可乐回来进厨房给煮了碗老姜汤,顺便还把一家人的午饭也一并煮了。吴云葭吃人的嘴短,除了骂她几句“狄双羽你是真能得瑟”之外,再没别的不善言词。 阿米病得不重,连退烧药也没吃,姜汤喝下去没多久就发了一身汗,很快体温降下来了,洗个澡之后神清气爽,坐沙发上给她们俩剥栗子吃,大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兴致。有他在场,吴云葭更没法提关允的茬儿,狄双羽别提多乐,自告奋勇要替他们去接小云云放学。 “你给我消停待一会儿吧,剁尾巴猴似的。”吴云葭从看见她进门那副壮烈的表情就哭笑不得了,哪会不知道她什么心思。 阿米也没烧糊涂,心中有数,笑着说:“早上给小戚打电话了,他正好没什么事提前下班帮忙接下云云。” 狄双羽不假思索就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嗯~”吴云葭一捂嘴巴,显然是着急说话被栗子噎着了。 狄双羽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去倒水。 吴云葭当然没吃她这套,水是接过来喝了,人照训不误,“您多忙啊,天上飞地上跑风里来雨里去的,谁敢拿接孩子这种小事儿叨扰您?” 狄双羽“哇哇哇哇”一直跟她念到完,挨了结结实实一脚,忙不迭警告,“完事儿了啊,不许再提这茬儿了!” 吴云葭白眼,“愿意搭理你!我告诉你不行跟去上海哦。” “废话,我去上海干嘛,疯啦?”神情激动地保证完毕,才看到对面两双写满“你反应过度”了眼睛,把头一低,“噢。”不吭声了。 阿米噗哧轻笑,拍着吴云葭后背帮她顺过气来,“我去把床单被罩换下来,刚才出汗都湿透了。”起身伸个懒腰进了卧室,把空间留给姐妹俩聊体己话。 狄双羽也不客气,人家一腾地儿,她立马整个人扁乎乎趴在沙发上,捉着卷曲的发梢和地心引力做游戏,看也不看吴云葭那副气得直想笑的表情。来都来了,横竖是一刀,死猪还怕浇下来的是开水还是硫酸吗。 吴云葭嘴角抽搐,“你别惹我削你,小小。” 惊恐地扭过头看了一眼,见她并没行动的意思,狄双羽才安心地叹口气,“我不会去上海啦,没二到那种程度。” “我谢谢你,你这已经二得超出我理解范围了。这人走都走了,你还绊着干什么呢?要不就趁早断了,要不就赶紧结婚。” 狄双羽冷颤,“别闹!” “我闹?不结婚吃亏的是你,知不知道?他孩子也有了,媳妇儿也娶过,小三也找过,感情债扯不清了就抬屁股去上海。你呢,到头来除了伤害,你落下什么了?这不在乎那不在乎的。” “听着呢。” “我知道现在说也是白搭,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小小,再做什么决定之前,知会我一声,行不行?你就算想去死我都不拦你,但你不能俩眼一闭就去干了,你给我个心理准备,行吗?” “我……” 吴云葭一个脆壳栗子砸下去,“你就说‘行’!” 狄双羽没防备,正仰脸看她说话呢,被砸在脑门儿上,一声惨叫。 阿米探个头出来瞧了瞧,“动手啦?”不出所料的模样随即被狄双羽划为帮凶。 吴云葭气势拿出来了,插腰一指,“你还得怎么说呢?有你这么虎的么!嘴皮子都跟你磨薄了,你半句都没听进去……” “我知道了!知道了!”狄双羽抱着脑袋,深深觉得这一下挨得好冤,“我刚才就想说‘我知道了’。唉约可疼死我了……” 直到戚忻带着小云云回来,狄双羽头上还一个大包没消,可见吴云葭是下了实手的,打完人的瞅着那委屈样也有点歉意,借口说难得大雨天还聚得这么齐,钻进厨房里张罗了极丰盛的一顿晚饭。戚忻美得冒泡,直说:“不就接个孩子么,葭子姐太见外了”。 狄双羽端着饭碗咽眼泪,阴恻恻地剁筷子,牙缝里跟人说话,“有的吃就赶紧吃。” 葭子菜做得多,开饭时间晚了点,大家吃完已经8点多,狄双羽吃得最慢,她感觉这顿饭自己吃少太赔了,撂下筷子抽张纸巾擦擦嘴,指着那两道荤菜让吴云葭拿饭盒装起来说明儿带公司当午餐。 戚忻也看出些端倪了,“小小这是要长个子啊。” 狄双羽仄眼一瞥,“你吃那么少在减肥?” 戚忻很严谨地给她讲养生之道,“人过中年应该控制下热量……” 狄双羽只说:“你留神把罩杯减没了。” 吴云葭笑,“听她的,戚,小小是过来人。” 阿米看不下去了,“捡碗,云葭。” 狄双羽要帮忙,被吴云葭极懂待客之道地拦住了,“心不在焉的别再废我一茬餐具,你边去哄孩子吧。” 小云云捡个现成,“小姨我们今天有命题绘画。” 狄双羽木然道:“小姨现在没有绘画心情。” 戚忻偷笑,“你小姨现在大脑供血不足,处于缺氧状态,还是戚叔叔帮你吧。” 狄双羽心说这还真是吃一百个豆不嫌腥的货,正想顺话损他,手机响了,狄双羽一看来显就想乐,直接递给戚忻,“来,你接吧。” 戚忻笨想也猜着是谁了,接起来就被易小峰吼了一嗓子,“你为什么会接小小电话!” 戚忻嘀咕,“你打错了吧。”易小峰“哦”一声就挂了。 把这边俩人笑得直往沙发下出溜,小云云被吵得皱眉毛又捂耳朵的。 吃太多的确连笑都不敢太放肆,狄双羽捂着肚子靠进沙发里平胃,“我不管,他再打过来还是你接啊。” 戚忻不同意,两人猜丁壳,结果还是他接的电话,果不其然挨了顿臭骂,绿着脸把手机丢回去。狄双羽捧起电话,屏幕对着戚忻,按下了结束通话键。戚忻都快疯了,跳过来掐她脖子,那边手机疯响,他一手抓过来举到狄双羽面前,“你要敢说是我挂的我就杀了你。” 狄双羽摸索着划开屏幕,“真不是戚忻挂的。”脖子上手劲一松,立刻造谣,“但是你一来电话他就抢过去……咔咔……”被掐得直咳嗽。 戚忻把电话夺过去,“跟我没关系我就手欠接了第一回……”蓦然收音,乖乖照吩咐把手机还给主人,看着满脸奸笑的狄双羽,咬牙不言语,很乐于看她乌龙到底。 狄双羽浑然不觉地继续唱大戏,“哎哟他抢人家电话,说什么不允许我和你联系……” 容昱问:“为什么?” 50第四十九章 这不是小峰……狄双羽拿下手机看一眼,老容!指指戚忻,意思你好样的,调整下声线恢复正常人对话,“不好意思容总,以为是我弟打回来的电话。” 容老板稍微表示怀疑,“那么嗲是跟你弟说话?” “哪里嗲?”她打哈哈,“闹着玩嘛,呵呵。”有电话进来,估计这回真是易小峰了,捂住话筒示意戚忻赶紧给他回一个,不然那小子准打个没完。 戚忻原本不想管,但正在跟她讲电话的这位,他也有点不敢打扰,摸了自己手机转去另一头给易小峰回电话了。 容昱对于她这边的混乱倒也不以为意,“一打给你就占线,最近常常煲电话粥?” “我吗?没有吧,我不大爱喝粥。” “吃过晚饭没有?” 看人这思维跳跃的。“刚吃完。” “怎么整天那么早吃饭,每次约你都吃完了。” “那你就不能别每次都七八点钟约人吃饭吗?” “原来你知道我昨天给你打电话了。” “老大,我这存了名字的,您以为数字机?” “也不说给我打回来。” 狄双羽隐隐闻着点酒味儿,更加不敢造次了,“是这样——昨天您来电话的时候我正跟编辑讨论选题,刚对付说完手机就没电了,本来想着回家打给您,结果充上电开机就忘了。抱歉抱歉……” 容昱强忍着听她编完,“那倒没忘了发微博。”他可不懂什么接受善意的谎言等于维持自己的尊严,一句话就把她杜撰了半天的理由给戳穿。 狄双羽反正也没指望他信以为真,听他这么一说只觉得奇怪,“哇塞您居然也会……有时间玩微博。” “是想说我居然也会玩微博吧?” “不!”她坚决死撑,“就说容总最懂忙里偷闲的生活之道。” “我只懂活着得吃饭。宵夜吧……或者明天晚饭?” 这厮肯给她做选择题词了!狄双羽受宠若惊下口不择言,“看您方便,我都行!” 电话里沉默半晌,“你现在和戚忻……” 狄双羽直觉地接茬儿,“在朋友家吃饭呢,你找他啊?” 容昱语气不快,“找他需要打你电话吗?” 也是。“那……” “明天下班等我电话。”挂了。 好像生气了,吃戚忻的醋?不对,这人没这项技能的,他生气是常态……想着想着哧地乐了,气态的容老板呵! 戚忻那边早打发了易小峰,反而比较关心接完电话不觉莞尔的狄双羽,“你跟我哥……” “你们两个!”他们俩一边一个打电话,夹在中间被忽视个彻底的小云云可算是很懂事了,等到两人讲完电话才肯爆发,“不帮忙就算了,嚷嚷什么!还把人关在里面,躲都躲不出去!吵死了!” 左右护法相视一怔,心底歉意齐齐滋生。 听见女儿尖叫的吴云葭擦着手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见这郎情妾意的,中间还搁着个爱情小天使,多和谐啊!刹那间感触颇深,差点流下一滴泪来。 阿米刚扔完垃圾进屋,把这情景看在眼里也很欣慰,走过去搭住妻子肩膀很大声地说悄悄话,“有人好事将近了吗?” “快了。”狄双羽积极回应这种期盼,“等我慢慢接受丫是个男人的事实。” 戚忻可不乐观,“您都快拿我当弟媳了。” “你想得美!”狄双羽被这话吓得差点摁断了小云云的蜡笔,“就不说我爸妈,你敢打小峰的主意,姐一天尸身不腐,都会阻止你跨过去。” 吴云葭只觉身心俱疲,挥挥手轰人,“吃饱了去各回各家吧。” 狄双羽一把抱住小云云,“求留宿。” 小云云很乐意,但也明白这事儿得听妈妈意见,没等她妈开口,旁边戚忻出声了,“你跟我走我有事儿问你。” 把那一家三口都弄愣了,狄双羽缩回两手,十指交叉抵着下巴,转向吴云葭感叹,“哇,好霸气有没有?” “咳!虽然我非常忌讳,但此时此刻,你可以把我当成个女的。”上车之后戚忻这么说。 狄双羽实在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的,“想让我帮你搓澡怎么的?” 拿着车钥匙的手抖了抖,戚忻正色道:“待会儿我开车你少说这样的话。” “你不行我来。”说着就伸手,她还真不放心自己的性命掌控在心理素质如此之差的男人手里。 戚忻推开她的欠手,“老实坐那儿。你不是说跟容昱没关系吗?” 狄双羽被他这毫无起承的转移话题方式逗笑,“我没说过啊。” “你说过你们顶多就有点老板和女秘书的暧昧,只是工作上相互欣赏,没实质内容。啊,这才几天又没说过了。” “哦,我说过这话吗?”狄双羽认真地想了一下,“相互欣赏,对,我怎么能说我俩有暖昧?” “你撒完谎自己就忘了,没暖昧这么晚了还约你出去吃饭?” “哈哈哈我觉得你这一副捉奸的语气堵着我问我跟别的男人什么关系才暖昧。” “谁捉奸啊?!”戚忻表情巨夸张,“刚才容昱电话里那语气才叫捉奸呢!就好像——对,就好像哥给嫂子打电话,手机却让我给接起来一样,我都心虚了。” 狄双羽才不信,“老容哪儿来这么生动的语气。”她印象里他对客户以外的人说话一律都是“你赶紧还我钱”的调调儿。 戚忻摇头,“我跟他接触又不多,肯定不会理解错。” “我不是说你理解有误,而是你心理暗示,你就老觉得我跟容昱有事儿……反正或多或少有点,但肯定没到你想的那种程度。我们也就顶多这么晚了还一起吃个饭而已。” 戚忻将信将疑,“真的?” 狄双羽举着根烟起誓,“我保证我对你忠贞不二。” “嗯,你不二,信你我就二了。” “可以开车了吗师傅?” 戚忻松一口气,“你俩没事儿最好,别我们这关系刚有点改善,他再莫名其妙拿我当成情敌。”发动车子,他喃喃,“要是真的我也就认了。” 狄双羽听得真切,吃吃发笑,“要是真的你得先被易小峰揍一顿。” 戚忻脱口就说:“他管得着我吗?”瞥她一眼迅速收回视线看路面,“他心里也有数,那个像易小峥的男的才是他最想揍的。” 她干笑,“别说得我弟跟个打手似的。” 戚忻看她那一提到关允就怂了的态度着实来气,“人不都去上海了吗,你还不打算断?” 狄双羽哑了一拍,回道:“断了拿你度阴天啊!我不得骑驴找马吗?”心里骂吴云葭咋该说不该说的都告诉戚忻。 “你要真有这种想法还好了。” “我啊……”尴尬地搓搓脸,狄双羽想起自己安慰自己的那番话,“戒烟还得有个过程呢,何况朝夕相对的这么个大活人,说断得就断得了?” 戚忻打着方向盘,侧身露出个舒心的笑容,“我还是那一句,你要真有这想法就好了。” “真有。”狄双羽苦笑,“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她跟自己也跟关允说:就到这里吧。 和他的短信,QQ上的对话,狄双羽一条也没删,反复地看,期望看出些许情意,但是真的没有。听其言观其行,这个男人早该被戒掉。可她就有本事轻易地说服自己相信会有奇迹出现。 摆在化妆台上的香水叫真爱奇迹。 易小峥说这个奇迹系列有三款,分别叫做:真爱、魔法、永恒。 狄双羽听着就想笑:“意思是说真爱在魔法下方能永恒。” 易小峥说:“你写爱情小说,又不相信爱情,这是行骗。” 狄双羽说:“我只相信奇迹。” 没了一个易小峥,还能遇见关允,这都不算奇迹的话,她这么一个恨透了拖泥带水反复无常的人,跟他分分合合到现在还牵扯不清,该是个奇迹了吧。 记事本几个月前就写着:[佛说缘份有三:善缘,孽缘,过客。我宁愿做过客。虽然不甘,也只得。] 可是翻了一页又写: [我喜欢陪他见客户,不单纯因为被证明了存在,也因为他谈事情的样子迷人,他笑起来好看,他在展示自己思想的时候,那种男人味的睿智太吸引我。] [冬天过去了,找出吊带睡裙来。关允总笑我爱扮小姑娘,他好像完全不懂人类神经的。这么可爱的衣服即使是老太太也会喜欢吧。他对所有可爱的东西都感到好笑,齐头帘啊,成打的小兔子啊,很Q的记事本。我知道了,他喜欢骚的,赵珂那类的。T-T,关允爱赵珂。] [提拉米苏是甜是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颗想讨好的心,感受到了。蛋糕早就吃腻了、围巾两个月前就热得没法再戴、娃娃头外接U口根本不好用,并不重要,这些是他看到时会想起买给我的东西,重要的是这个。] [去体检复查了,各项结果都很好,关允说我在农村就是那种生完娃直接下地干活的女人。我勇猛无敌没心没肺,他看去非常开心。是因为我身体没事而开心,还是因为他不用很内疚呢?] [关允今天是北京-重庆-北京,早7点出门,到现在还没登机,重庆那边的班机又晚点了,他登机的时候发来一条短信,一个多小时以后居然还在给我短信。他一旦无聊了就会很主动地想起我,我真希望他永远都无聊。离五一越来越近了,我不知道下一次的再见是否为永别。发短信是总喜欢在句尾加省略号,如果和关允之间也一直没有句号该多好。] [分别不那么可怕,想着再见面就好。] [等你名字从常发送名单里被挤掉,我就再也想不起给你发短讯了,一定会的,你不再想我,我就不会再想你的。] [忙了一天,下班习惯地打了个车去他家,车开到河边才回过神来,没纠正地址,任司机开到我们曾住过的楼底下,给钱下车,泪下。你呢?习惯吗?身边没我的日子。] [这样也好,在公司写写稿子,混到九点,回家快十一点了。洗个澡,倒头就睡。梦里也许什么都能看见,可怎么就是不入梦呢。] [关允已经搬到上海了。从此不在身边不在心间。我以为没有他的日子,想念会将这本划断,可终究自己还是现实的动物,他不在,我无言。再也不着急下班了,反正回了家也只得一个人,还不如公司热闹。这怎么办呢?这状态不好,太落寞了,没出息地又很想哭了。真的,在自己家里手足无措,要做什么呢,睡觉让日子过更快吧。可是这样的日子过到哪天是头,你呢?习惯吗?身边没我的日子。] [对不起,不能继续。] [葭子说我“你要去上海你是不是脑子长包了”。脑子里的情况我不清楚,心里却明镜似的:我爱了个不爱我的人——就这么件简单而逼格低下的事儿。] [我不想他,我只是想,他为什么不想我。] [……] 一页一页,像被揪掉的花瓣,而这半年时光是朵硕大而繁茂的花,狄双羽在是与否之间不断纠结:这片是我该离开,这片是还能继续;这片是他不爱我,这片是他对我和别人不一样;这片是他说的没错,这片是他没一句真话;这片是相信奇迹,这片是狗屁奇迹……记事本上涂涂抹抹,越写越厚的全是反复心事。相信多年以后,有人打开这个本子,会看到一个精神病患者病变的全过程。 如果自己不能在文学史上大放异彩,感情生活也没有完美收官,或许可以在医学领域贡献棉薄之力。狄双羽想。 51第五十章 关允说这两天可能就要回趟北京,但只待一晚上。 狄双羽问:“跟我说了就是会来见我吧?” 关允说:“我不见你见谁呢?” 温柔到要滴水的语气,狄双羽也毫不奇怪,好像很平常一样,“那我去机场接你。” 他说:“好吧,反正我也想早点见到你。” 然后闹铃就响了。 真是够了,她不该那么晚还翻日记看的……狄双羽就发现,但凡是他做了她喜欢的事或是说了她想听的话,肯定在做梦,直接睁眼准没错,这些天来都总结出规律了。 连轴的落雨之后是个晴天,蓝的蓝白的白搭配清新,狄双羽一整天心情也很好,好到连领导的无理工作要求都一概纵容了。身为一个文案,被捉去谈广告置换,没有丝毫不快,还兴致勃勃戴好眼镜甘当司机。柏林可不高兴了,“咱这正规的上市企业,让您整得跟个皮包公司似的。谈广告不是有业务吗?” 邰海亮理由充份,“漂亮的都出去了!” “那也不能来回来去就在我们这一亩地儿上拔萝卜啊。”回头又瞪一眼狄双羽,“你昨儿就没来,今天还想出去玩。” 邰海亮面色一沉,“瞎说,我这是正事儿!”眼睛扫一圈,“要不新丹跟我去也行。” 被点名的直接拒绝,“我白天跟了您,晚上得回来赶通宵。” 柏林斜眼,“双羽你没活儿吗?” 狄双羽极具奉献精神地答道:“我不怕通宵啊。” “你是走热蹄子了。”柏林算看出来了,“可真跟亮总对路,只要不跟公司待着去哪儿都乐。” 狄双羽说:“我是革命螺丝钉,哪有需要哪里拧。” 邰海亮点头,打个眼色先走了,螺丝钉一溜小跑跟着,就留柏林在身后念叨,“别看现在乐得欢,就怕将来拉清单。” 能不乐吗,下午3点谈事,中午12点就出门,酒足饭饱游车河,这大好的天,从CBD开到石景山,简直就是一条中规中矩的京城自驾游路线。沿途赏遍长安街上标志性建筑,回来时候要是赶巧再能遇上降旗,人生岂非又少一憾事。 结果到目的地半个多小时就转回来了,根本不是什么大客户,估计是熟人才差使到邰海亮亲自出台。对方负责接洽的倒是个实在人,说劳烦他们跑一趟也没什么像样的礼物可送,公司刚订做了阳伞很不错,送了整整两箱,狄双羽都看傻眼了。邰海亮可不跟他外道,让人直接给抬进后备箱里了,上车前抽出来一把看了看,评价说确实不错,“名牌货,就印一圈他们项目名忒寒碜了。” 狄双羽撇嘴,“人家送你就要,弄这么些伞回去干嘛啊。” “前台用着呗。” “对了,柏林说过几天我们团建,正好拿这当人手礼吧。” 邰海亮心说这热闹我怎么才听说,心里当时就不平衡了,“我这么给你们张罗活儿你们还闲到去团建呐!啊,伞发下去了一个个都跑出去玩,谁给写案子?” “不行再给他们送回去。”狄双羽不担心这个,“而且SLOGEN我这就帮你想好了:不要在下起雨的时候才想我。” 邰海亮笑得龇牙,“靠谱。” “那人手礼……” “准了。” 狄双羽喜上眉梢,“跟着亮总有肉吃。” “不过得等公司周年庆完事儿的。”一句话给推到6月里去了。 “咱公司现在这么有钱吗?年会刚开完几天又搞周年庆。” “这不刚好新营销公司成立吗?北京可能得抽调些人手去上海支援建设,段总要给上上思想动员课。” “闲的,当地招不好?” “招得着还用花这血本儿吗?你以为外派一个便宜啊?哦,说这我想起来了,段总还特意吩咐我给你带句话呢,说等他回来要好好答谢我们大作家。” 狄双羽眨眨眼就会意了,“感情是关允用得还凑和。” “双羽啊双羽,你可真替段总拔了个好萝卜。” “好坏先占着坑再说吧。” “而且——”拖了个长音,邰海亮半倾过身体,露出典型的探秘神情,“原来我们都猜错方向了,你和关允才是直接关系,深藏不露啊妹妹……别这么瞅我,可不是我胡编乱造的,昨儿电话里十一说的,他跟关允聊起你来着。” 狄双羽撇嘴,“段总怎么就老脱离不了媒体属性呢。” 邰海亮怔了怔才听出她话里意思,哈哈大笑,“是,凛冽外表下的那颗八卦内心其实比谁都狂热。” 她可不敢编排领导,“我只说他善于传播。” “那关允要在上海长住的话,你在北京也留不长了吧?怎么着,调过去吗?正好前阵子十一也刚提了一嘴。” “再说吧,我不大喜欢上海。”红灯停车,手伸出窗外抓一把阳光进来,“见天儿潮乎乎的,哪像北京这么通透,瞅着多舒坦。” 邰海亮也是瞧出来她今天心情靓丽,要不哪这么容易给他叫得动,换平常指不定怎么拿话就把自己打发了呢,合着就因为天儿好,“据说情绪受天气影响大的人,都有抑郁症倾向。” 狄双羽也听过这理论,不过她不信,“卖伞的才喜欢下雨呢,普通人谁见着这大晴天不高兴啊?”她见过不被天气影响心情的,也就容昱一个。 记得512地震那年,狄双羽还在瑞驰,北京这边有震感的时候她正在走廊打电话,只觉一阵眩晕,还以为低血糖犯了,有人跑出来说是地震,胆小的真就冲去楼道逃生了。乱哄中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容昱走出来看着面前混乱的场面,可能就认出来一个狄双羽,皱眉毛问她:“干什么!” 狄双羽指着消息来源的办公间方向,“说地震了……” 容昱特不理解,“地震跑什么,下边也震。” 狄双羽当时就挺佩服他的,“那您还坐电梯!” “升到一半才开始晃,我能怎么样?”然后也没太理会身边的人来人往,抹身回自己办公室了。 “干嘛呢?”邰海亮读不到她的记忆,凭空猜测,“想关总了?” 这方向开过去离瑞驰越来越近,狄双羽想起和容昱的约会来,“亮总,我这附近见个人去,待会前边辅路停下,你自己开回公司吧。” 狄双羽下车的时候头顶刚好是一大朵云,云层中间有个洞,太阳就从那洞里把一束浅铜色的光递过来,不晒,照在瑞驰办公楼的蓝色外墙上还有些微凉意。 容昱接电话的声音也冰冰凉凉的,“什么事?” “不是吃饭吗?” “可以。” “那挑地方吧,我请你。” “你想吧。我这边要十分钟可以出门,大概半小时能到你那。” 狄双羽说:“什么电梯这么慢啊?” 这句话是从容昱办公室大门方向传来的,抬头看见狄双羽他就把电话挂了,问:“你不上班吗?” 真是淡定哥!狄双羽轻嘘了个口哨。“你秘书怎么也不问一下有没有预约就把我放进来了?” “我在忙的话你有预约也进不来啊。坐,喝什么?” 她举着楼下西点店的自制酸奶,“自备。”分一杯给他,“下午茶。” 容昱又看一眼墙角座钟,“你不是要去吃晚饭吗?” “那……”她换个说法,“餐前开胃甜点?你吃过这个吗,我以前在这儿上班的时候经常买。” 容老板对来历不明的食物本能地抱有戒心,“好吃吗?” 狄双羽递他根吸管,“老好吃了,跟肉似的。” 容昱脸色怪异,想了一下说:“算了你吃吧,我不需要开胃。” 狄双羽大笑。 容昱接电话,听了一会儿,眉又拧起来,“给他通过吧。”搁下电话嘟囔,“一天到晚跟我要人,招了这么多也做不出数字。” 狄双羽太清楚他做事风格了,心说招人还不是你自己同意的,嘴上可不搭茬儿,闷闷儿地喝着酸奶看他背后窗子里那片蓝天。 容昱打了几个电话,审文件签字,秘书进来取,看见办公桌有酸奶,不由打量了几眼狄双羽。发现秘书拿完文件不走,容昱抬头看她,“还什么事?” 秘书赶忙回神,“哦,刚汪总找过您。” “嗯。”容昱面无表情,“还有呢?” 秘书不敢再乱找借口,吐吐舌头出去了。 狄双羽偷笑,“这个爱哭吗?” “比那些还机灵点。”典型的容昱式回答。 容老板脾气不好,也不懂尊重员工为何物,动不动说谁“笨得要死”,把秘书吓哭是常有的事儿。据说最高纪录一个月换了三个秘书,还是赶上他出差了十来天。狄双羽刚到瑞驰就被人善意提醒来着,让她跟容昱打交道时心理强大一些。刚开始是真吃不准这人的脾气,好像怎么都做不对,永远一副不满意的神情,后来慢慢发现他的纸老虎气质,只要不被他第一眼吓住。其实没啥可怕的,可以讲道理,运气好了反戳几下都没事。反正他永远一副怒气冲天相,你再惹他,也还是这德行。 估计现在这个秘书对与老板相处的模式就摸出点门道来了,没那么怕他,还有胆量好奇他的私生活呢。相信容昱也看出来了才出声吓唬人家,“容总今天心情好,换平常早把她赶出去了哈哈。” 容昱也有点笑意,但基本上是被她哈哈出来。“我说实话心情一般,看见你来还好一些。”他撂下笔活动活动手腕,起身松了领带,“你好长时间没来瑞驰了吧。” 狄双羽心想我上个月还来帮关允整理办公室了。 容昱好像也想到了别的,“我是说过来看我。” 狄双羽笑嘻嘻地,“我混得不好,无颜面对旧主。”事实上这是离开瑞驰后她第一次主动回来看容昱,虽然谈不上怕他,但和他在一起还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挨骂,下意识还是敬而远之。 自动过滤掉这些废话,容昱问:“涮羊肉吗?” “啊,可以。” 他笑,“还真不倒桩。” “整天吃来吃去还不就这几样。”看他那身正装打扮,狄双羽略有迟疑,“不过你晚上还有没别的安排,火锅吃完……” “没有。”答得简单动作也迅速,拿了手机车钥匙就准备出门。 狄双羽眼尖,“华子脚还没好?”他居然自己开车。 他不答话,却抬手敲敲她眼镜,确认有镜片,把钥匙递过去,“你开吧。” 狄双羽苦笑,“您这么着可不成啊容总,抓紧练练,不然将来跟女朋友约会还得带一司机,多别扭。” 容昱说:“女朋友开不就行了。”大摇大摆走在前面。 完全不懂LADYFIRST的人说这话倒也不奇怪,奇怪的是,狄双羽低头看看手里的车钥匙,再看容昱的背影……算了,换别人还可能有嫌疑占她便宜。 容昱突然回头,“我请你吃饭,你陪我练车吧。” “别啊,老让您请哪好意思。” “以前在我这上班时候蹭吃蹭喝也没见你这么客气。” “以前是给你做事,您请吃饭说明我工作表现好那是应得的,现在无功受禄,自然得客气点儿。” 容昱似颇为认可她这番话,“所以给你个‘陪我练车’的由头。” 狄双羽啧啧两声,“练车多不环保,要不然陪你打球吧。”看他开车她心里确实没底啊。 容昱哼一声,“吃完火锅你还打得动?” “台球可以啊,您行吗?” 容昱斜眼,“废话。” 狄双羽本来是随口一说,听了他的话,猛然想起他家客厅里的台球桌。“呵呵,容总果然多才多艺,可惜我不灵。那还是练车吧。今天路况肯定不错,看天气这么好。” “天气不好不能练车吗?天气不好都不用开车?” 这语气……狄双羽跟在他身后,只闻其声不见其容,进了电梯容老板习惯性负手而立,旁若无人,都很正常没错,可这语气明显是不快乐了。她是说天气来着吧?他接的也是啊。 天气不是很安全的话题吗,为什么还会爆? 52第五十一章 狄双羽没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容昱为什么拿话呛她?单看那张扑克脸,也没办法完全确定他心情如何。反正这人一向不太会说话,专喜欢挑人家不乐意听的讲,客观而言他肯理人就表示心情还可以了。想了一回合狄双羽也不知道刚才哪个话题不对了,索性统统不再提。 光吃不说也不自在,心不在焉溅了一大襟麻酱,边擦边自嘲地说:“今天跟领导去一案场,人给了我们一车阳伞当礼品,早知道刚才拿一把出来,正好搁这儿挡着。石景山的一个盘,瑞驰有那边的项目吗?” 容老板左一筷子右一筷子捞得很优雅,“瑞驰在北京没项目。” “哦。要说现在开发商越来越鸡贼了,给那伞说是礼物,上面印的全是项目LOGO,夏天马上到了,这出勤率多高啊,走哪儿一撑,满北京的移动广告牌。” 容昱不以为然,“没比传单效果好多少,成本又高。” 狄双羽一想也是,“还不如做环保袋是不是?” 这下直接变成冷笑了。 狄双羽噘嘴,这就是不爱跟他独处的原因,不负责起话题,还把你的话题迅速不屑掉。 看她那模样容昱挑眉,“你要伞还是要环保袋?” “我当然要伞。” “这不得了。” “我不要袋子是因为用不着,那些逛超市购物的大爷大妈肯定抢着要啊。” “人们会注意拎购物袋的大妈,还是撑一把伞的你?” 狄双羽顿悟,嘴上还不服气,“您不是说成本么,环保袋可比阳伞成本低多了。” 容昱横过眸子,“我说成本的对比物是传单,环保袋的点子是你想出来的,曝光率跟传单差不多,成本数十倍,发下去就没,阳伞好歹还留得住,针对目标客群赠送也不心疼;铺面工作传单足够,街头巷尾随便发发没几个钱的事。环保袋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主意。” 狄双羽自曝自弃,“好吧我高不成低不就。”这不是男人这是个律师这不是男人…… 他把纸巾盒推过去,“笨得要死。” 又弄身上汤汁了,她扯张纸巾胡乱一抹,“反正都这样了回家一起洗吧。” 容昱目光嫌弃,“看你写那些个故事里,男主角都是可以不穿名牌但必须干净整齐的,你这种卫生习惯凭什么这么写?” 狄双羽恨不能立刻瘫成一碗麻酱给他看,“我是作者又不是女主角。” “这两期专栏是新写的还是拿旧稿子充数?” “现做现卖啊,保证新鲜。”新鲜得那边都快下印厂了水月才校完版交上去的。 “不好。”顿了顿又补充,“俗套。”以上是容总最诚挚的评价。 狄双羽终于相信吃羊肉是会上火的。 不过人家说得也没错,她写完了自己看着都糟心。 这顿晚餐吃得不算可口。她发现原来容昱不是生气,而是看她心情太好了心理不平衡,不理羊肉一味拿她开涮,这个见不得别人好的货。 把她打压下来,他兴致也上来了,上了车双手扶着方向盘,把接下来的路线告诉她,“我回家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开出城跑一圈高速。” 狄双羽眼睛瞪竖起来,“我明天上班!” 他不解,“还开回来啊。”然后车子就启动了。 那要几点钟了?“开回来直接送我上班吗?” “我——送你上班?”容昱两只眼睛弯得过头就绝对不是笑而是笑话了。 狄双羽认输,“我们不要练了,会开就行了,您又不是没司机,来,下车,我送您回家。” 容昱听懂了揶揄,瞥她一眼,“我明天要去美国,不然的话还可以。” “噢?去美国干嘛?” 他一本正经地,“看电影。” 狄双羽也发现自己这话问一个工作就是句废话,不过倒难得他会开玩笑,看电影?“那您好好看,美国放的国内一时半会儿上映不了。可惜没有中文字幕,不然录回来就能刻碟卖了。哈哈。” “哈哈。哈哈。”他批评她的笑点,“学一些小商小贩的头脑。” “大买卖有容老板做就行了。美国要去几天?” “一个月。” “那么长时间。” “或者半年。” “哇瑞驰怎么办?!” “期间会来回跑。” “干嘛那么麻烦,跑来跑去赚得回路费吗?” “赚得回来。”他认真回答她。 狄双羽想了想,“不是要上市吧?” 他终于露出个衷心赞许的目光,但还是摇了摇头,“可能性比较小。” “也差不多吧……”她是对这些资本的东西不得要领,停留在基本概念阶段。 “想到要给股东打工,心里抗拒,就不想去做。瑞驰现在这种管理方式走不了资本路线,你自己在上市公司,区别应该体会得到。” 狄双羽当然理解什么叫“心里抗拒就不想去做”。“你独惯了。” 他承认,“七年前也就你现在这年纪的时候开始自己创业,整个公司算上一个保洁和两条鱼,加在一起9个活物。到现在养这么多人,我跟你说烦得要死了,你信不信?” 狄双羽重重点头,他脸上就是一副别人活着都是来烦他的神情。 他读得懂她的腹诽,并不计较,“我开公司,不是有事业心,只是想自己当老板,因为我不会好好听别人的话。” 狄双羽噗哧直笑,“原来你这么了解自己。” “有谁是我不了解的?”除了身边坐的这姑娘,笑不好好笑,给什么都不要,以语出惊人为乐,别人认真说话的时候她插科打诨,不该说的唠叨不停,重点的一律守口如瓶。他神情倨傲,语走边锋,“了解一个人的过程也是乐趣。” 狄双羽同意,“但我听说如果你崇拜一个人的话,就没办法了解他了,一直以为容老板最崇拜自己呢。” 容昱当下变了脸,骂她,“胡说八道!” 狄双羽费解他这个反应,是被夸奖之后的娇羞?还蛮另类的…… 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内心的微震,容昱轻咳一声,“要我带礼物给你?” “嗯……录场电影回来?” “可以。”他答应了,“那你今天陪我跑高速路。” 狄双羽都开始佩服了,“你明天还要做长途飞机。” “城里有什么好跑的?” “容总,这我得跟您讲讲。速度是需要练,但您想一想,平时跑得最多的,其实还是城里,对不对?啊,老以为跑得快才是技术,那就着相了。” 容昱仔细听着,貌似还思考了一会儿,笑起来,“这么小年纪说话像我妈似的。” “你说什么!!”狄双羽被蛰得好疼。 “喊很大声我还会怕你不成?”他搓搓耳朵,“老实坐着指路,知道我开车不好。” 真稀奇,还承认自己有短板了。“回自己家都要别人指路的,我可养不出你这种怪胎。” “喂——”他把下巴绷起来了。 狄双羽也注意到自己失言了,扭头扯别的,“收油!”她指着限速标志,“40迈。” 容昱也看见了,却不打算照做,“又没探头,这么开过去吧,慢死了。” “那不是吗?”她眯眼看看斜前方纵横交错的杆架,“慢点慢点,没技术千万别追求迈数。” 抬头看着电线杆上,落的那只鸟,容昱收了收油门,“你近视多少度?” “不知道。”狄双羽揉揉眼睛,“好久没验光,最近可能又涨了,一到天将黑不黑的时候视力特别差。你自己多留意指示啊。” “不好好睡觉。”他给诊断。 狄双羽承认,“赶稿子。” 他鼻子里轻哼一声。 狄双羽就受不了男人发出这种傲骄的声音,“不然你真以为我拿囤稿对付专栏,哪期不是结合当下话题卖命赶的?” 容昱强忍着不想揭穿她,“说点别的。” 审视地盯着他看,狄双羽忽然明白他话里所指,莫名觉得狼狈,一身斗气的精神劲儿都没了,瘪瘪地缩在椅子里,胃里的涮品被他几个急刹折腾得直开锅。关允更能添乱,这时候打过来个电话。 他的铃声还是那首:我们之间的爱轻得像空气…… 狄双羽按着胸口压下反胃感,边接起电话边不着痕迹瞥了下容昱,“喂?” 关允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开口就是跪求,“你那儿有新尚居LOGO吗?” “有啊。” “明天给我拼一个营销公司的LOGO,PPT里要用。” “这玩意儿能瞎拼吗?你找市场部要去。” “那你得告诉我这座庙门儿朝哪开的。” 他们职能部门还没完善?狄双羽皱眉,“那就先别用,你当还在……以前单位呢胡来一气也没人管你。” “哈哈哈好吧,那你先把新尚居LOGO发我。” “路上呢,回去给你。你还在单位?” “我刚看段十一都没走,再陪陪他。” “行,您好好陪吧。我不说了,晕车。”听他嘟囔句什么时候还得了这毛病就收线了,仿佛没接过电话一般,狄双羽问,“您这开到哪了?” 容昱不搭腔,面无表情。 听出来是关允了?不大可能,只听她说话肯定猜不出来电话那边是谁,她手机听筒声音又小,关允用的大概是免提,她听着都费劲,更别说坐那边专心致志开车的容昱。 车里安静了数秒,似在确定她电话是否挂断。 狄双羽仔细辩了辩窗外,无奈了,“你这么开又要上三环了容总。” “他去上海跟你有关吧?”容总路绕人不绕。 这人不是有着耐人寻味的直觉就是令人惊悚的耳力。狄双羽没好气地,“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去。” 他轻哼,“段十一干脆我挖过去。” 狄双羽担心说这个话题对自己生命会造成威胁,可看他姿态放松,打方向的动作也算从容,于是放心刺激他,“你有意向的话我帮你转达。” 容昱怒极反笑,只言语上更加尖锐,“你想做些什么呢?雪中送炭,他觉得没你不可了?” 狄双羽实话实说,“他根本不知道。” 容昱目不斜视,嘴角一抹轻讽,“他不知道别人都当是瑞驰的老板之一?还是不知道段十一是你老板?” 关允在瑞驰的地位太特殊,即使有去意他自己也没法公开声明,业内更不会有人想到他可能跳槽。没人给段十一透信儿,他根本想不到来撬关允。这道理很简单,关允不可能想不到,却从来不提。 狄双羽说:“每个人都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时候,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您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一句话多轻巧,孰不知听的人心口悬石。 “他要你你什么都不用做,他不要,你拱手山河也没用。”他一字不差地背诵她的文句。 “是我写的。”狄双羽笑得无辜,“我是作者,不是主角。” “关允不会再结婚的。他好不容易离婚,起码几年之内,不会再想要家庭生活。我了解他。” “您谁不了解啊?”两侧景物疾速擦过,可一座座是什么建筑,狄双羽心里很清楚,这附近的路她走过多少遍了,熟到不想再看。天色渐暗,夕阳能给的那一点热气也慢慢褪尽,忽然又冷又乏想回家睡一觉,像倦鸟思巢。“下了桥我来开吧,送您到家我也回去了。” “他离婚是因为赵珂,但是没有赵珂,他也会为了别的女人离婚。你在先,也有可能是你。” “这副眼镜度数小,开不了夜车。” “这就是为什么他离了婚,也留不住赵珂。” “停车,容昱。” 他一脚刹车跺下去,二环主路,后边车凄厉地嘀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自觉并线绕过障碍前进。 狄双羽心里一个呼咚,像是睡觉滚到床底下,吓醒了。黑暗中有张笑盈盈的脸,好陌生。 “难听的话多半是真的。你愿意相信的那些话,才全是骗人的。”容昱劝她,“试着接受这事实吧。” 拉回理智,她按下双闪灯,“事实是这些跟你都没有关系好吗。” “你自我暗示太强了,双羽,靠意志活着,把认定的事当事实。”这样的人如果还能被催眠那也就是她自己了。容昱叹口气,重新驱车上路。 他胡乱抓的方向,把车开出了北京市,高速上一路专注,只有在旁边大货车撕着喇叭擦过去的时候稍显慌张。狄双羽也不阻止,等他自己开怯了手,过几个服务区速度慢下来,终于回城了。 “我来开。”坐他旁边狄双羽觉得比自己开车还累,脚都抽筋了。 他没同她争,松开方向盘吹了吹手心。“肯开口说话了?”生命受到这种车技的威胁,还能忍到现在,看来真气得不轻。 狄双羽深呼吸,气息都快颤抖了,看也不看他,系好自己的安全带,踩下油门打舵并到最左边的车道上。一路超车不打灯不减速,全程只有给油不给油没有刹车。出来将近一小时,她二十分钟就扎回城里,直奔自家小区,到门口停下,手刹也不拉,打开车门扬张而去。没走几步又返回来取放在后座上的背包,车门拉不开。 容昱从副驾驶下来,不紧不慢的,手上是她的包,“我处理完美国那边的事,约你来家里吃个饭。” “我不吃饭。”狄双羽一把拿回背包,比抢劫的还快。 容昱收回手插在口袋里,“顺便教你打台球。” 打球?狄双羽笑起来,“这车就别练了,您够多才多艺了,人无完人。”伸手把他跳出衣襟的领带塞回去,仰头直视他黑不见底的双眼,“歇歇吧,就当造福社会。” “我现在只有开车的时候能不去想你和关允的事。”容昱在她的盯视下站得更加笔直,将她的手连同自己的衣襟一并捉住,目光焦点始终没离开她的眼睛,“不想你,就是休息了。” 狄双羽攥起拳头,挣开他的掌握,“你常跟我吃饭,应该发现了:我自己点的菜,再难吃也能把它吃光。” 53第五十二章 容昱是标准的结果导向者,习惯且擅长攻人软肋,他的话像一把匕首,准确而迅速地撬开狄双羽最不愿面对的那个盒子。 尽管一直在自我否定,可内心确实是在关允说过一定会再婚之后,有了认真的想法。 别人眼中她是个洒脱不羁兼想法另类的人,或者她这些年来为人处事也都希望给他人造成这种印象,可骨子并不能免俗。如同大部分言情作品里的女主角一样,她渴望浪漫真挚的爱和情投意和的人。她并非人们概念中的文艺女青年,起码不像关允以为的那样:喜欢泡酒吧,渴望激情,僧恶平凡,不屑长久。 只是,这些却是吸引他接近的元素。 容昱说的对,这世上如果还有人能催眠她,也只能是她自己。 这半年来喜少伤多,算得上是好事的屈指可数,眼泪流了不计其数。狄双羽翻着日记,漠然地看着那些让自己继续到现在的借口,一个个近乎玩笑。 和关允谈恋爱,就像穿一双超高跟的鞋,其实一上脚就不是很舒服,但开始时无所谓,最多就是不能像穿平底鞋一样肆意,得小心翼翼,不留神就要受伤。穿着它走下去,时间越久,脚越累,想脱掉为快,又不舍得。每天每天的穿下来,鞋没变,脚已被磨硬,痛感不再那么明显,可仍是痛的,再习惯也累,只是还能忍受,还需要忍受,因为太喜欢,也拥有快乐哪怕不多,仅此而已。她自己也知道,这双鞋她早晚要脱下,路还那么长,穿着它走不下去。可对高跟鞋的执念是没办法的事。 既然无论什么鞋子,都不能穿到永远,干嘛不选一双自己喜欢的? 狄双羽常常感觉自己是一具高级丧尸,行为动作接近人类,疼痛感和恐惧感则远低于人,怎么打都往前冲,不畏伤害,无视他言,只要能得到她渴求的血和肉。尤其在她又一次忍不住打开网页琢磨京沪往返航班的时候。屏幕下方任务栏吴云葭的头像一闪一闪,狄双羽做贼心虚地退出QQ,订了机票。 从上海回来刚好半个月,狄双羽又踏上了京沪线,周五晚上去,周一早上回,特价票,不能退改签。打完登机牌,她通知关允接机,“说是晚点,空中管制什么的,不过今天能飞,登机了给你短信,你别假装没看见啊。” 关允反复确认才信她不是开玩笑,“我不在上海怎么办?” 狄双羽听得懂,“你都这么说了,就是在呗。” 关允叹气,“是啊,不然能在哪呢?”挂了电话告诉穆权,“剩下的你自己盯着吧,我这就得回了,双羽一会儿到上海。” 穆权看看时间,“那你吃完饭坐动车回去吧,车我明天给你开到住的地儿。” 关允衡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开车回去,“从火车站出来还得打车去机场,不方便,再说明儿一大早就去提案。”幸好是刚到饭馆坐下,菜未上齐,酒杯还没动。白天才开过来,路况也比较熟悉,均速130迈开回去了,刚开过上海路段那边来信儿说登机,落地时他刚下高速,正导航去机场的路线。 “您有一个新的短消息,请到虹桥机场T2航站楼查收。”狄双羽电话里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 关允也不禁跟着低笑,“我找人代收可不可以?” “可以啊!”她陡地抬高音调,“您拒收都可以。” “可以什么啊你找地方坐会儿,我有点堵,到了给你电话。” “好~”好的是心情,狄双羽完全不在意他出门晚,寻了个咖啡厅打植物大战僵尸。 关允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上来找到她,也要了杯咖啡坐下歇脚。 狄双羽看不见他三四个小时车程开过来,只瞧见他面前那只杯子里浓浓的咖啡,不太赞同地念叨,“这么晚了你喝这个还睡不睡觉了。” 关允不假思索道:“有你了还睡什么觉啊?觉哪天不能睡?” 狄双羽好惊喜,“我居然战胜了睡眠在你心里的地位!” 他听得摇头,“你做什么都像打仗似的,战胜这个打败那个的。” 狄双羽不理解他缘何发出的感慨,撇嘴,撇到一半又想笑,是见到他的喜不自禁。 关允挑眉,“什么表情?” “你管呢~”低头笑,喝果汁也笑,笑喷了一桌子。 他忍无可忍,“回家。”起身结账,疑惑地看着蹦哒哒跟过来的人,再看她脚下,一双高腰的镂空罗马鞋,鞋跟足有10公分。她本来个子就不矮,这么一来比他还高了一额头。 发现了他的视线焦点,她得意地勾起一只脚,“嘻嘻。” 因为常去甲方提案,她也常穿高跟鞋,但这个高度还是罕见的,关允一副吃不消的样子,“出来玩穿这个不嫌累的?” 狄双羽仍是笑,“好看就行。”说着活动下微酸的脚踝。 到关允家在浴缸里泡了十多分钟,又加用手按摩,才感觉脚掌血液恢复畅通。 关允在另个浴室洗完好半天了还不见她出来,进来一看正举着一只脚揉呢,他哧地笑出声,“臭美妞儿。” 她恼羞成怒,“你管呢,出去!” “得,你慢慢泡吧。”他有不少活儿要赶,也没工夫逗她,擦着头发回卧室了。 狄双羽倒是没料到他这么快就攒起工作来了,盯着他电脑看了半天,眉头舒展,“好事儿啊。” “我对你的好坏判定标准持保留态度。” “你以为段十一给你一百来万是叫你坐办公室里跟小姑娘聊QQ的呐?” “一百来万怎么样?有它我不富,没它也不穷,你以为我会为这个卖命?” “关总只卖身不卖命。” 他对她从一堆数字中抬头,“我都是义卖。”转转颈子点了根烟问,“饿不饿?” “飞机餐。” “那能吃饱吗?” “我都吃啦,怎么,你晚上没吃?” “你看呢,这一摊的账。” “再忙也得吃饭啊,你可以边吃边弄这些东西,要学会一心二用。” 他突发其想,“那我能边吃饭边睡觉吗?” 狄双羽有些为难,“脑补一下画面挺骇人的。” “去门口衣柜上找外卖单子叫点儿吃的来,不挑食,快的就好。” 狄双羽掐着一把花花绿绿的单子翻了半天翻不出名堂,最后还是上网订肯德基,“香辣汉堡配两对鸡翅,可乐杀精,我替你换成了牛奶。” “牛奶乱性,你在期待什么?” “瞎说。” “你说可乐杀精就不是瞎说?” “我这是专家说的。” “给我换可乐,杀精正好,省了套儿钱。” “别闹,人家外卖不送可乐。” “哪有汉堡配牛奶的!” “你说不挑食的……” “行吧。”他不喝就是,“把数据线递给我,IPHONE真不行啊,一天都用不到头就没电了。” “你怎么这么忙?带过来的那些兵呢?” “都在熟悉。我现在自己忙还忙得过来,他们最好少跟我掺和,别回头搞砸了还得我去给擦屁股。” “你又想这些人太太平平不给你惹事,又想出数字,怎么可能,提前过共产主义呢吧?你现在是个攻城的状态,就需要一些野性难驯的业务给你开疆破土。” 关允听个开头本打算不理她,可后面这半段话也不无道理。“也没到齐,有几个老容还没放人。” 容昱那边确实不好打发,狄双羽承认这是个大难题。“段十一这边没现成的人给你用?” 他一副“别提了”的头疼相,“各自为政。先拿出来让他们服气的东西才用得动。” “还有这样的道理?真不怪老容说你,管人这方面你还有得学呢。” “哪他妈有空学啊!”他烦燥地掐了烟,“明天下午就要拿这个给甲方,今晚上必须得弄完了。你困了先睡吧。” 狄双羽裹着浴巾走来走去看了一会儿,“你算数,我给你排PPT?” 烟灰缸里的烟头灭了,关允的眼睛亮了。 狄双羽到上海当天加了一宿班,夜里3点才躺下。关允比她更命苦,因为她上床就睡着了,他不但入睡晚,还得8点多就爬起来,大热天西装领带地把自己包装好,开车去甲方卖笑卖口才。他起来的时候狄双羽好像被吵醒了,但就有本事不睁眼,翻个身接着睡。关允也不忍心骚扰,准备好提案的东西出门了。 这是关允到新尚居营销公司的第一个项目,严格说是原来团队接的,他具体执行洽淡。甲方是个北方重工业企业,主营单元不是房产,但有不少项目在建,这是进到上海的第一个住宅项目,较为甚重,听过关允的名头,对他带来的方案也算认可,初步沟通颇为顺利。一起用过午饭,关允和同行的三个同事回到公司又简单碰了下,各自回去完善自己负责的部分,周一上班再看完成情况决定下次会议日期。 离开公司回家,在车里发了条短信给狄双羽,她没回复,基本断定还在睡。“睡眠骆驼。”关允又眼气又无奈。才进小区,接到她的短信:化缘,一节五号电池。 去便利店买了她要的东西,随手又抓了些零食讨欢心,她接过袋子果然伏首称臣高呼万岁,一包薯片拍开没两分钟就全倒进嘴里了,想是饿得不轻。关允一阵心疼,“饿了不知道下楼找食儿吃,我留了把钥匙给你的。” 狄双羽嚼着食物答非所问,“鼠标没电了。” “你用笔记本为什么非得使鼠标?” “对哦。”她不知道为什么,开机一看光标挪不动就只想着要给鼠标换电池。 关允从她的反应速度猜测,“睡了一天?” “没,一下午,两点多才睡的。” “早上几点起的?” “一点半。”上了个厕所,回来看了一眼手机,翻了会儿微博,不过很快又睡着了。 他差点转不过来,“你现是闭上眼睛还能睡着?” 她转头给他看自己的脸,“我现在根本就睁不开眼睛。” “睡着也能吃,可真死不了。” “还敢说。”她指控,“得亏我有脂肪可消化,不然你就是杀人凶手。” “别扯淡啊。”他还没见过一天就能饿死的人,“走吧,领你出去补充脂肪。” 抑郁症患者的心情是否真受天气影响,狄双羽不想去抬那个杠,她不抑郁,但是天气一好,她就欢脱压不住。上海这周末的天是真不赖,她和关允出门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阳光还那么一板一眼地照着建筑和行人,照得这城市画儿似的干净,街边花花草草看起来都格外有艺术感,忍不住拿手机蹲在路边拍起没完。关允走得快,狄双羽不知不觉被他落下,就对着他背影拍照,再一溜小跑追上他,勾着他的臂弯嘻嘻笑。 吃完饭的二人,就这么在小区外闲晃到太阳快落山。狄双羽抻个懒腰,嘟哝一句“该做晚上饭了”,关允直乐,说她是张着嘴走路的,边吃边饿。狄双羽给他讲:“吃饭,是一种仪式……”剩下的话被来电铃声打断。 关允有个亲戚家的姐姐到上海,两人约在徐汇的一家餐厅见面。挂了电话回头说狄双羽,“你倒真有口福。站这等着吧,我上楼拿车钥匙。” 狄双羽别扭,“你和你姐吃饭我也跟蹭,不好吧?” 关允倒不在乎,“又不是什么实在亲戚。” 车开到一片商场中间,狄双羽又没了勇气,“你自己去吧,完事给我电话,我这附近逛逛街。” 关允表现出明显的不放心,“你不能走丢?” “丢能丢哪儿去,我又转不出这几个商场。” 她倍儿乐观,非常信任自己的表达能力和关允的理解能力,却没考虑到两个人有限的耐心。 54第五十三章 狄双羽下车环视一圈,很用心地记住脚下位置,问关允,“待会在这边等你还是对面?” 关允根本不敢有那么多要求,“都行,你说准地方就行。”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句,“我估计一个多小时就完事儿,别逛太远了啊。” 狄双羽向他竖了下大姆指,然后其余四指一张做个赶人的动作。 关允抬头看看左一个太百右一个美罗城的,估计这位经常逛街的主儿也报不错商场名。 狄双羽当然报不错商场名,而且时间也掐得奇准,提着给自己和小云云买的亲子装还有几瓶香水准备去路边等人的时候,关允正好来电话。跟她确认方位之后,查看了下地形,让她到马路对面。狄双羽还得意呢,“你看,我就说你回去得是对面方向吧。”瞬移上天桥,下到对面左右没找着车,傻眼了,打电话又是一通对地点。 关允死咬了说就在太百对面的马路边上。这条路也宽,一个大十字路口,狄双羽没戴眼镜,华灯初上,她踩着大高跟鞋把可以称之为太百对面的几条路快走遍了,沿途也没见着关允,第四次把电话打过去,“你是停在路中间儿了么!!” 关允早就没耐心了,“你说你在哪……站那别动了,我去找你。” 她依言乖乖当路灯,大概是比旁的路灯都短一截,站了六七分钟,只等来关允的电话,响了两声没等她接又挂了。估计是看见她了,狄双羽揉揉眉心企图缓和烦燥的表情。 关允已经不想再找下去了,他甚至开始怀疑狄双羽早就回了家,根本就是在耍他一人绕着环岛乱转。可电话里她的声音又那么着急那么气,到后来开始埋怨。他也急,更累,一整天的行程劳心劳神还得围着方位不明的她兜圈子。憋着不发作的结果是找到人了,不等她上车就忍不住吼,“告诉你原地等着还走来走去!” 狄双羽把大包小包摔进车后座,才坐进来,他一个加速,后脑勺重重嗑在椅背上,狄双羽扭头瞪他,“要死啊?” “一共就这么几个门也说不清楚。”他咬着牙,油门一脚跟着一脚地踩下去。 狄双羽两只眼睛迅速红了,“你废什么话呢,我说不清楚?给你指错地儿了吗?跟这儿站半天你找过来了吗?” “刚才那不能左转停车!打电话让你换地方也不接,不知道拿着手机干什么的。” “你容我接起来了吗我拿手机干什么的。” “我开车能一直打电话吗……” “打不了电话就一气儿把话说利索。你让我原地等着我就在那儿等着,你让我挪地儿我也没说不行啊,电话响一声挂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啊?” “别废话了,刚才就让你跟去偏不去惹这么多事!” “我惹什么事了?你开个车不认路好意思怪我,有劲没劲?不让左转不让停车这个事儿那个事儿的,是我规定的啊,你跟我喊什么?” “闭嘴行吗?” “我凭什么闭嘴啊,你骂爽了我就得闭嘴,凭什么?你他妈坐车里动动嘴指挥我还这么大脾气,我像个傻逼似的左一趟右一趟跑来跑去,我还大错特错了……” “闭嘴!” 狄双羽转身去开车门,车开起来门自动落锁了,她一下没拉开,怦怦砸拉手。 关允看她一眼,“有病啊!” 她不回头地骂,“滚你妈的,管不着。” 关允嘴角哆嗦,“滚!”一巴掌拍开中控锁,“下车。” 狄双羽推开车门冲下去。 疾速行驶中的车子虽然已在刹车减速,她还是被惯力牵引向前扑了一个踉跄,紧跑好几步才找回重心。人是站住了,脚下却一歪,10公分的金属根从底儿掀掉,一辆车尖锐地鸣笛驶过,带起一阵浑浊的热风。狄双羽被风吹回神智,稳了稳身子,踮起脚穿过两条车道,从隔离带的树丛中挤过去,跑回人行道,跌跌撞撞坐在了路旁的石椅上,脊背上冷汗小河似的流。 从鬼门关闯回来,开始思忖人间的麻烦。 手机和钱在背包里,连同刚买的一堆东西,都在关允车上,她除了一身衣服,就只有脚上已不成双的鞋子。弯腰脱下提在手里举高,路灯下金属的光泽让那椎型鞋跟更加炫目。 人来人往,路边歇脚的她本来不受关注,却因这个怪异的举动惹来频频张望。 狄双羽也不在意,专心地想将另一只鞋跟也弄断。鞋是去年买的,还很新,因为跟高并没怎么穿。她在椅子的石板面上敲得满头大汗,几乎放弃了,终于敲出一道裂缝,又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它连根拔掉。想像不到刚才那一下扭得多厉害,不幸中的大幸,脚没折。 心算是伤透了,她不想再伤了筋骨。 关允找来的时候,狄双羽正捏着鞋跟,用较细那一头在石椅上划字。她在数自己能记得的电话号码,只有三串:自己的,吴云葭的,最后一串写出来看了好半天才记起是容昱的。要面子的容老板,自然会弄个又易记又吉祥的手机号码被人羡慕嫉妒。 都是不可以求救的人啊。 下边两串数字逐一划掉,狄双羽望着自己的手机号想:待会儿关允还不找过来的话,她就只能问路人乞几毛话费,打自己的手机,祈祷那边关允还愿意接起,把她的东西送来,让她别有理由赖在这座城里。 反正脸都已经丢光了,她不能再丢了自己。 关允也可能会怕她出事惹上麻烦会主动找来吧,可是,任她说得口干舌燥都听不懂找不过来的人,要怎么在毫无沟通的情况下找到她呢?所以听到关允声音的时候,狄双羽惊讶得立刻就收住了眼泪,光着脚站了起来。 她没看见关允,但他肯定离她非常近了。他在叫她的名字,音量忽大忽小,是因为一路跑来——或者走得太急,气息不匀吗? 像傻子一样盲目地沿着大马路喊名字找人的情节,应该只在狗血偶像剧里出现,挺雷人的,狄双羽想,最好他别发现自己,就这么路过算了。 结果一阵急促的脚步后,关允在她面前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说:“上车……” 就这样的两个子,狄双羽本以为自己会转身走开,可在对视中看见他幽黑不见底的瞳仁后,她只垂了头,盯着脏兮兮的脚尖,脑子间不知所措。 顺着她的视线,看见她□的两脚,还有东一只西一只,断了跟的鞋子。关允在她身边坐下,用手掌揉了揉眼睛,“对不起。” 他说得含混,狄双羽正耳鸣得厉害,根本听不清。 关允没得到任何回应,这个歉就道进了空气里。他很清楚自己找到她不是为了沉默,可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抬起头,“别闹了,双羽,有话回家说行吗?” 狄双羽深呼吸,是要回家了。弯腰将两只尖头上扬的平跟鞋踩到脚底,一言不发跟他上了车。回到住的地方,直奔卧室去取自己的衣物电脑。 她没有任何反抗地跟着回来,关允就预感到会是这样了。她又一次从自己面前经过时,他伸手拉住了她。 狄双羽臂肘一收直接挣开了他。 “双羽!”他跟上一步,得到她警告的眼神,只好收回双手平举在面前做妥协状,“听我说句话。” 狄双羽咬牙低吼,“给我滚我不听。”话音未落胃里一痛,胃液的苦酸味儿涌上喉头,推开他,夺步冲进卫生间。 关允是真没辙了,这姑娘脾气一上来就是根儿小白杨木,宁折不弯,这股火撒出来他受不了,可要是憋着,她自己就能炸了。摇摇头,不忍正视马桶里的污秽,走过去抚着她的背,“你说你这么大气性干什么呢?” 狄双羽呕得没力气,一个“滚”字反反复复说,听的人却不照做。 当然关允也没这项技能,只能在原地站着,也不敢碰她,隔空哄着,“冷静一下,好不好?”扯了纸巾递过去。 推开他的手,她伏身接清水漱口,“我很冷静。”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了。 关允看得一怔,“那也别太冷静了。” 狄双羽嘴角抽搐,感觉许多脏话一齐冒出来,忽然犯了选择恐惧症,一句都没骂出口,愤愤地吐出漱口水,抹干嘴巴回去继续整理行李。没走几步,弯下腰脱了那双让她走路滑稽的鞋子,踢出去好远,有一只撞在茶几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震得关允把眼一闭,拧着眉满面的无奈,“就不能好好听我说句话吗?一句,行不行?” “听不了,想吐。”厌恶之情毫不掩饰。 “没因为多大的事,你何苦动这么大气?两个人相处哪有不吵架的?”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狄双羽点头,“可我还没活够。” “刚才确实是我不对,以后不会这样。” “早认识你,我活不到现在。绝对。” “都在气头上,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冲动行事呢?又不是本意,你这么气着,气坏的还是自己身子。” “我宁可自己气坏,不想被你扔下车摔坏。” “说了那只是一时之气。” “啊,对了,你每次动手打完赵珂,过后都是这么说的吧?” “赵珂是赵珂,你不会犯她那样的错误。” “我错的还不离谱吗?你又什么时候觉得我是对的?” “你做得很好了,双羽,是我的问题。我的心态始终没有调整过来。很多事情不用我说,你也都知道,在你面前我是透明的,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因为你没想让很多事情透明,但我还是看到了,所以你没法面对我。我明白,这些我都明白,我现在更明白,所以你说什么都没用,不用说了。”盯着他的眼睛说完这些,狄双羽拎起拉杆箱,赤脚穿过客厅,到门口停住,低头从一堆男式拖鞋中挑了一双较小的穿上。房门进来的时候就没关上,她直接迈步走出去了。 电梯还停在23层,拍下按键门很快就开了,狄双羽走进去,靠在墙壁上,耳底嘶鸣。这小空间里让哽咽也显得出奇响亮。电梯门缓缓合起,她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按楼层按钮,上前一步,尚未合拢的双扇门缝隙中光线被阻挡,一只手探进来,门再度打开。 关允站在外面,按在电梯门上的手骨骼泛白,手里还攥着手机和车钥匙,大概是没料到自己还能追上电梯,没准备好说什么,只是迫切地望着她,表情有些僵硬。 狄双羽也僵住了,手还抬在楼层按钮前,人就站在电梯口,离关允非常近。 他追出来是挽留吧?这好像是他第二次不肯让她走掉了。狄双羽迷迷糊糊地回想着,上一次好像是晚上,车灯从他身后照过来,整个人逆着光,看不清脸。而此刻他被电梯里的灯光映照得晰无比,一张脸伸手可触,眉是眉,眼是眼,两道视线完全读不出任何感情,却把她全方位罩住。 一颗心倏地提起来,怎么也按不下去。头顶斜上方手机震动,轻微的声响有若雷鸣,狄双羽下意扭头去看。 赵小妹:水卡在哪? 如果说刚才是一腔怒火烧得满膛燥热,现在则是兜头的凉水浇下来,如置冰窟。狄双羽收回手背到腰后,攥起的拳头微微颤抖。 关允先是注意到她的行为,才去看手机屏幕,短短几个字,一眼瞄完,放手让电梯合上,自己则闪身进来站在狄双羽面前。 还真是镇定!狄双羽对他这种表现说不出该欣赏还是该绝望,倒退了几步重新靠到电梯最里边的墙壁上。 关允低头看着她脚上的拖鞋,“你穿这个回北京?” 她左脚一抬,右脚一抬,两只拖鞋都被脱下来,“还给你。” 他奔出来就为讨回两只拖鞋?也只有她能把他的好意误解成这么不堪的想法。“我去买双鞋给你。” “不劳驾,我光脚也可以走得离您远远。” “你想结婚是吗?”不知道那张因惊愕而张开的嘴巴又能说什么阴损的话,他抢白一句把她堵死,“还想跟我结婚吗,你愿意的话,我们结婚。” 第五十四章 “为了证明你说的不会离开我,不是撒谎?”狄双羽理解不了这个求婚。“这就是你的方式?” “这是我现在的想法。”他的表情和声音都在说,“我是认真的。” 狄双羽盯着他,那双不笑自弯的桃花眼,任她凝眸望到头疼,寻不着半点热度。她捉起他的手,连同掌心的电话,未读短信还在屏幕上,关允并没看,狄双羽也没看。屏幕亮了又灭,狄双羽问:“就认真到这种程度?” “这个我会跟你解释。”他收起手机,平静地揣进口袋。 “你不离开我,也不离开她,对吗?你这叫什么?”她点着头,为自己终于可以正视的省悟,“哦,还有孙莉。” “有孙莉什么事?” “你说结婚?你让我……”狄双羽笑着,眼泪簌簌地掉,“在这个局面下跟你结婚?是告诉我,我必须不能计较赵珂,因为你要跟我结婚了,是吗?” “你这么想,难受的是你自己。” “我从来不要你交待,不用你妥协什么。你什么都不用要求我,我可以主动,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愿意什么都不谈地跟着你。我对自己的放纵,在你眼里是……这么不堪,这么不值钱。是我错了,我太强人所难。” “给我时间,双羽,我想想怎么和你继续。” “抱歉让你为这种事头疼。”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对赵珂有感情也是过去式。她跟我要钱,我不想再和她有牵绊,就把那房子给她了。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事实就这样。” “我信。”狄双羽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真的相信,赵珂要什么关允都会同意。 甚至有一天关允跑来跟她说:我得去死了,赵珂要我的命,我得把命给她,我们真的没什么的。 这事发生在关允身上,真的没什么的。 一直以为吸引他的是诗,原来只不过因为诗里的她。 “你们好好在一起吧。”狄双羽说。 关允瞳孔微晃,却不敢抬头正视说话的人。 电梯降到一层,提示音响,门开,一个送快餐的小伙子急冲冲进来,见电梯里有人,礼貌地往边上闪了下,可里面的人并没要出来的意思,于是没再多理会,按了自己要去的楼层。 狄双羽走出电梯的时候碰到了送餐员挂在肩膀上的背包,小伙子慌忙伸手拉住避免滑落,手肘撞在边壁上,疼得哎哟一声。 关允如梦初醒,抬起头已不见狄双羽。而电梯门正慢慢合起,任他按遍了全部按钮,也没法阻止。 一拳砸在金属门板上,轿厢轻颤,电梯里的灯似乎也明明灭灭闪了闪。 遇上空中管制,狄双羽夜里两点多才回到北京,和衣躺在床上,连自己也不知睡没睡着,只感觉过了很久,天终于亮起来。她没拉窗帘,扭脸一望就看见蓝得微微发紫的天,衬着底下的白楼,很好看,不由发笑。 关允如预料中一样没来电话。 小区里又有一种花开了。无比心寒的一夜过去,竟有这么柔和明媚的清晨,紫外线杀掉思念和病态的眷恋。 天不冷了,一些带来温暖的物质也就没那么值得人去想念。 “哟?”柏林狐疑看着进到他办公室就开始抽烟的女人,“不是去上海了吗?”好么,门都没敲,真拿他这儿当吸烟室了。 狄双羽靠在椅子里打呵欠,“嗯,半夜回来的。” “多玩几天嘛,又没你活儿赶什么集?”听着是好话,可愣能叫柏总说得酸溜溜的。 狄双羽是真的兴趣缺缺,“上海有什么玩的?” “旁边转转,没去去周庄?这会儿多好。” 她撇嘴,“有半天就转完了。” 柏林不死心,“苏州杭州,嗯,杨州。” “那也就一天工夫。” “兰州!” “……” “开车过去就得两天!这下你满意了吧!” 狄双羽瞅着他笑歪的嘴角直打冷颤,“您又没按医生嘱咐吃药吧。” “我现在一听谁说闲得要命这么不得劲儿呢。” “谁闲得要命?” “那你一早上来了不干活儿坐这抽闲烟。大热天的还穿个长袖,是想说感冒了吧……” 未雨绸缪啊原来,狄双羽听明白了,安抚他,“老大,我不是来请假的。” 柏林不说话,斜视过来两道目光里全是怀疑。 “真的,就抽根烟。” “哦,那抽吧。”柏总闻言喜笑颜开,还把烟缸里的灰倒干净了递回她面前,“多抽点。” 狄双羽往后躲了躲,闪过飘下来的烟灰。“啥事儿啊又?” 柏林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礼拜五年庆结束了跟我去趟青岛噢。” 狄双羽更懂什么叫有话直说,“嗯~~” “你就从了我吧。” “你不要这样,你又不肯离婚,这么没名没份跟你走南闯北的,我的青春也不多啊。” “据我所知你已经没有了。” “是,自打见您那天儿起,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 “咱俩还是断了吧。” 进来送文件的助理都快听哭了,“你们俩这么对话能不能把门关上啊?” 吴云葭问周末什么安排,狄双羽说早被人安排青岛出差去了。吴云葭就说那也挺好,“在海边多待几天,兹当散心。” 狄双羽当即表示:“我心情很舒畅。” 电话里传来咯吱吱咬牙的声音,“散散晦气总行了吧,你照镜子看看脸,铁青着一团跟千年怨鬼附了身一样。” 对着洗手间的大片镜子,狄双羽哆嗦了一下,“你咋知道的。”不敢再细看,从洗手间出来拐到了楼道里去抽烟。 “你敢告诉我你上礼拜五在哪儿过的吗?打电话关机,别跟我说手机没电了。” “加班来着,后半夜了才睡。” “完了补两天觉?” “对。” “真的?” “可不真的吗。” “我咋这么不相信呢!” 狄双羽用一种遗憾的语气说:“那我也无能为力的。不唠了,着急下班。” 吴云葭不甘心被她这么搪塞了,“晚上来家吃饭。” “我会不知道你是想把本宫叫过去二审逼供吗……啥饭?” “你想吃点儿啥我给你弄啥。” “……还是不去了。”太可怕。“明天下午公司周年庆,我还不少活儿这周得交呢。” “滚吧滚吧,撒谎撂屁儿的一天,也不知道你是去青岛出差还是去上海!” 狄双羽苦笑,“这周末真是去青岛。”就算是不打自招了。 吴云葭压根也没相信她,听了这话却也没心思骂人,只不厌其烦地劝她,“可轻点儿作吧,小小。就这么天上飞地上跑的去见他,搭着钱不说……这都多久了,一个礼拜又一个礼拜的,他过的什么日子,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是折腾命没错,他但凡有意善待,又怎么忍得了这个心的?人家他妈开辟新事业,赚的钱你连数的份儿都没有!” “人家知道我不图钱。”这样狠狠奚落自己的结果,好像真开始瞧不起自己了。“他问我想不想结婚。” “这废的什么话!你不图钱不图人,难道就图作贱自个儿?”突然意识到一个劲猛的消息:结婚?“啊?!!”一口冷气吸进去半天没说出来话。 “说要结婚……怎么想的?” “跟你?”这个得问明白了。 “嗯。” “你现在是在正式考虑中?” “基本上……”回忆下自己的态度,她认为——“算是拒绝了。” 吴云葭语塞,不知怎地,这答案比认真考虑更让她生气。 “好多罗嗦事儿,怎么结啊?” “什么罗嗦儿?赵珂?还是他前妻?” “不止。” “还有?” “我自己……”过不了自己这关。狄双羽其实早早就知道,和关允这一路走下来,终极BOSS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赵珂,也不会是难以摆脱的孙莉,而是她自己。 吴云葭哪会不懂她,就因为懂才会叹气,“小小啊,你这么着下去,连我都搞不懂你到底要干什么了,关允能给出你想要的才怪。” “可能我也不需要他给什么吧,如果有想要的,我自己会去拿。”问题就在越来越不知道该要什么,或者是不敢要了。 “你看你,就这样,事事大包大揽,把别人的帮忙都狠狠鄙视了,不允许任何关心和怜悯,否则就是侮辱你。” “哪儿那么不识好歹。” “有些事情该交给那男人处理的,你不要跟他抢着解决。” “他也解决不了什么。” “那你就伸手揽过来?你能解决吗?” 狄双羽没应声。 “听我一句话吧小小,这男人心里要有你,他自然会去处理旁的人,你要做的就是看着。说白了,那赵珂就算是成心捣乱,或者孙莉,甭管谁吧,关允如果不管,你绝对没辙。” 狄双羽想不出关允会如何处理赵珂,更别说握有关宝宝当保命符的孙莉,真像他自己说的,离开北京了,减少和她们碰面的时间,就算把那两个女人赶出他的生活了吗?狄双羽也愿意承认空间无情,直到得知关允把北京的房子给了赵珂住。 他去了上海,却让孙莉和赵珂分别守着他在北京的两个家。而她,因为可以飞来飞去每周同他见面,就算他身边的女人了。这就是关允的逻辑,狄双羽没跟葭子讲,葭子是理解不了的,更不会相信关允凉薄如此。 大概没人能相信,这种始终没有存在余地的第四人位置,她竟会站到现在。 下班高峰期电梯挤得一塌糊涂,狄双羽等了几趟都没进去,索性跟几个同事走步行梯下了楼。才过大厦门禁,迎面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双眉倒竖地冲过来,狄双羽直觉往旁边蹭了一大步。那女人收步不住,脚下鞋跟一扭,几乎扑进狄双羽身后的同事怀里,吓得那男孩哇呀一声。那女人倒是没半点歉意,在一群人责怪的目光中站稳了身子,左右找了一圈,视线落在狄双羽身上,转过身,扬手就是一巴掌。 狄双羽也没躲,似乎早有预料,曲肘捉住了她的手臂,趁机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完全陌生的路人脸:方脸盘,面容略沧桑,一对眼火光直冒倒挺亮的,身高上几乎跟她平视,偏胖,手臂相当有力量。狄双羽自认手劲不小,虽是自卫性的阻挡,一般女的被她抓住了可也没那么容易就挣开,这女人却往回一扽就脱了禁锢。 这货张牙舞爪来得太突然,几个同事全看傻了,呆在旁边也没反应过来要上前拉架。 那女人出手没伤到人,气势倒上来了,两只手举起来撕挠,“小 j□j,叫你勾引别人老爷们儿!骚 逼——个不要脸的滥货……” 轰然一片议论声,原本就因蜂涌下班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写字楼大堂变得菜市场一般热闹。终于有同事回过神儿来,“哎你怎么打人啊!”抢到狄双羽前面去挡那疯婆子。 那女的见有人拦着,嘴里愈发不干净,跳着脚往前冲,几个男同事没留神愣是没拦下她。 这是原配揍小三儿的戏码吗?狄双羽确实有点懵了,但不表示毫无反抗意识。迎面躲开两只胡抓乱挠的手,抬脚直踹过去,那女人往后趔趄两步,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当时也不会了,翻愣两只吊梢眼睛瞅着狄双羽。 开玩笑,骂几句没关系,让这娘们儿一顿瞎挠非破了相不可。解除近身危险,狄双羽拉起背包肩带,一手指着自己鼻子,“你认识我吗,大姐,扑上来就咬人。”气得直吼,“你是瞎了还是疯了?” 那女的被毫不逊于自己的嗓门也吓了一跳,马上就吼回来,“我他妈凭什么认识你!臭不要脸的骚货,写两本书以为自己什么名人儿呢,干些偷人的行当,有妈生没爹养的……” 狄双羽眼一眯,这还真是来找她的没错了。 那女的还在骂,花样百出的,边骂边站起来掸了掸屁股上的灰,才直身就觉得一阵风迷了眼,都没等睁开眼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嘴巴,脸颊顿时下了火似的辣疼辣疼,紧跟着后脑勺头发被人猛地揪拉起来,后膝关节一痛,重心大失地再次跌在地上。这下摔得不狠,头皮却被拽得受不了,嚎叫声凄厉,围观群众齐齐后退。她想动手,下盘又使不上力,瞪着狄双羽迫近的一张脸,眼神里就有了点退意。 狄双羽跟着矮□子,左手还抓着她那团快散掉的发髻,“说明白,不然我今天让你死到这儿。” 第五十五章 吴云葭瞅着门外的人没好声气,“捣什么乱,有钥匙还按门铃!” 狄双羽嬉皮笑脸的,“有人给开门的家显得多温馨啊。”那边餐桌上一大一小端着饭碗都朝这边看呢,桌面佳肴靓汤,香气袅袅,果然温馨。“宝贝,给小姨盛碗饭。” 小云云欢快应声,乖乖地跳下椅子去厨房拿碗筷。 吴云葭可没女儿那么好客,“不是不来了吗,没带你份儿。” 狄双羽要求很低,“没事,我吃得不多,有口饭就行。”洗了手朝吴云葭脸上掸掸水珠,坐过来看着面前的菜色,“就俩菜啊?” 小云云也颇识数,纠正她说:“还一汤呢。” “那也忒寒——韩式了!我就喜欢韩餐。”在女主人别找茬的警告目光下把话硬拗了过来,舀了几勺汤倒进米饭里,“我开动了!” 吴云葭哭笑不得,“胃不好还老吃泡汤饭,待会儿是胃涨反酸的回家哼哼去哦。” 狄双羽撇撇嘴,转向阿米告状,“你媳妇儿说话多么倒胃口。” 阿米明白情况,“菜少,要么怕你不够吃。” “滚蛋。”吴云葭瞪他一眼,“知道菜少还不赶紧吃。” 狄双羽大笑,“急了拿你加菜!”低头跟小云云挤眉弄眼,“葱爆老米!” 孩子刚夹了片肉还没落到碗里,一斜眼瞧见她的模样,肉片啪叽掉桌子上了。 阿米拿纸巾擦着桌子,笑道:“小小今儿心情真漂亮啊。”还拿他当羊肉烹制呢。 狄双羽半真半假地接茬儿,“刚打完人心情当然漂亮。” 两个大人自然当这是逗哏的话,只有小云云又好奇又担心,“你打谁啦?” 狄双羽呼噜噜喝着汤,咂咂嘴,“打天下难容之徒,笑世间可笑之辈。” 小云云是直接不懂了,吴云葭倒听出几分苗头,“你干嘛了?” 她故意卖关子,挥着筷子张罗,“吃饭,吃饭。”语气仿佛淡定,张罗完了自己不照办,咬着筷子尖呵呵之乐。 这下连阿米也瞧出不对了,费解地看看吴云葭,“捡着什么了这是?” “谁知道!刚才电话里还一副活不起死不够的样,这会儿活蹦乱跳生猛海鲜似的。” “呵呵。”狄双羽乐,小云云也乐,说她,“什么海鲜。” 狄双羽教她,“生猛海鲜,不是什么海鲜。我觉得海鲜里其实就虾是跳的,别的都不怎么蹦哒。” 小云云想了想,“把鱼扔到岸上它也跳呢。” “还真的。”狄双羽承认,扭脸夸她妈,“你家娃反应真快。” 她妈平静地夹菜吃饭,“那你这是上了岸的鱼?” 狄双羽笑着笑着变成了冷哼,“我怕是把别的鱼给扔上岸了。” 吴云葭不明所以,只知道她这种表情一定是有人遭殃,往好里猜——“把姓关的甩了?”不过据理推断,小小要真把姓关的甩了,搞不好会是一副被人甩了的衰相,哪能这么乐呵。 狄双羽也压不住兴奋,“赵珂找人上单位打我。” 她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对面阿米刚夹菜往嘴送,听了这句话,直接张大嘴巴忘了吃了。 吴云葭可听出乐子了,当然担心也是有的,“赵珂那小剂子还不得让你一脚踹掉腰子。” 狄双羽嘴角抽了抽,“赵珂没去,雇了一娘儿们,破马张飞的号称来打小三儿,打算代表月亮消灭我——”说着说着突然间欢乐起来,还双手交叉比了个美少女战士的招牌动作,充分展着她打完人大好的心情。“不过我怀疑赵珂可能也在附近,要不那人不能一下就认出我了,我还没出大厦门呢就冲进来了。” 小云云没看过那动画片,但觉得她这手势挺帅的,在旁边有样学样地模仿,筷子尖蹭到自己衣袖上,心虚地瞅了妈妈一眼,老实了。 吴云葭暂无工夫管教女儿,听狄双羽说了事情大致经过,表情略阴沉,“她保不齐堵你好几天了。” 狄双羽点头,“有可能。”她很少正常时间下班的。 “赵珂那不要……脸的。你跟关允处对象,她隔三岔五地打电话找事,勾勾搭搭的,有什么脸打你啊,真他妈……”顾及到女儿在场,几个爆破音儿在嘴边都消声了,骂得一点儿都不解气,只好挑现实问题先讨论,“这么一闹你在单位还怎么混了?” 狄双羽倒无所谓,“认识我的都知道不可能的事儿。”至于那些不认识的,她也管不着人家怎么想。 吴云葭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就觉得窝囊,“倒称了她的心。你怎么让那娘们儿说实话的?” 狄双羽白她一眼意思你问的什么废话。 阿米都猜到了,“就打老实的呗。” 吴云葭赶紧问:“你没把人打坏吧?”眼目前儿是笑嘻嘻的,可叫人泼那么一身污水,气头上还不定火成什么样呢。 狄双羽噗哧直乐,“我压根儿没怎么动手,就扇了一耳瓜子,丫一看打不过我,吓得什么都招了。” 大厦门口,还是有人频频窥视,但毕竟同一个公司的同事,也不好表现太招人烦。加上狄双羽确实挺吓人的,她扯着那女人的头发,几乎是一路拖出去的。先不论身手,单这狠劲儿也让很多人不敢正眼看了。 那闹场的更识相,她本来就是收了钱当打手的,这要反被人打残了捞不着医药费不说,搞不好还得送派出所去。半走半赖地跟狄双羽出了写字楼就开始踅摸逃走路线。 狄双羽松了手,瞄一眼那双不安份的脚尖,打消她自寻死路的蠢主意,“你先回头看看那些车,别说你穿这高跟鞋跑不快,就是跑过我了,上了马路也得让车撞死。” 那女的再听这死字儿就脚软了,“哎呀老妹儿啊,我认错人了,你打也打了,你看我这领子都让你拽坏了,你就消消气儿吧。” “你最好有啥说啥,拿这话唬弄我我肯定消不了气儿。” “我就是个小时工,我们大厦的一个女的给我钱让我来的,我真不认识她,都没见过几次面。” 狄双羽笑:“没见过几次面就能雇动你打人,她怎么不挑别人呢。” 那女的一副苦相,“姑娘你别为难我了,你肯定知道是谁,你偷了谁家人就去找谁吧。” 狄双羽说j□j妈,我偷你爸爸了。 那女的脸蛋一阵哆嗦,“我告诉你你可别说我说了啊,那我就没法在那儿干下去了……姓赵,头发很长,梳着一个大波浪,人挺漂亮的。” 狄双羽退两步,示意她继续说。 威胁离远了一些,女人语速也放缓了,“她是单位管事的,我们这些保洁保安都得听她的,我进那家单位也是她招的。那些话都是她教我说的,真的。要不你说我也不认识你,跟你没怨没仇的我说你那些干啥,是不是……” 狄双羽不忍打压,“得了,你临场发挥的也不差。” 打发走了那个演技派,狄双羽一个人站马路边上,就着车尾气又抽了好一会儿烟。 在狄双羽看来,和赵珂的角逐,自己是完败的,关允的心全在赵珂身上不说,人家还斩获了西三环小一居。可她仍然这么生气,找人来闹事出气,全不怕被关允怪罪。 想来想去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动这么大气,就想到关允的那个求婚。大概被赵珂知道了吧——关允能对她讲他和赵珂的婚外情,自然也能向赵珂讲他和自己的“正常交往”。 赵珂本以为和关允可以一帆风顺的,不能一起生活也好,起码关允把房子给她了,回到北京总会来找她的,但是关允竟然想跟别人结婚。 真是讽刺。 赵珂的恼火,让她很挫败。 葭子让她想个辙把事情澄清了,平白扣个偷人的屎盆子冤的慌。狄双羽倒没那么悲观:“就让她们羡慕去吧。”能做像赵珂那样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小三儿,也算没白当回女人。吴云葭愣了半天,“你精神病啊!” 狄双羽一来公司就被几同事围住了打听昨天下班的事,她又气又笑,“你们把我偷人的事当笑料我一纵身跳下去。” 有幸现场直击的一位男同事说:“你跳下去吧,我相信你会轻功。” “我一听就知道那女的造谣,咱双羽这身手还用偷人,直接抢的多省事!” “你们别没完没了废话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双羽,你哪来的仇家?” “是啊,应该报案的,她这是诽谤。” 下午在年庆现场柏林也问她:“你明儿行程没变化吧?” 狄双羽莫名其妙,“不就听你安排吗,有什么变化?” 柏林这颗心才落下来,“以为你被那精神病一闹,正好有借口不出差了呢。” 狄双羽咧嘴,“你是怕跟我一起出差被勾引了吧。” 柏林脸一沉,“别跟我开这种惊心动魄的玩笑!” 狄双羽心里其实是相当安慰的,“你们倒真不怕我尴尬。” 柏林转视台上讲话的领导,“这是你啊,换别人你不尴尬我都尴尬。” 狄双羽瞧出不对头了,“柏总——”居然扭开脸说这种话。“你信了?” “我乍一听人说的时候是一下想起……那谁了。”观察着她的脸色,放心地说下去,“后来再一想不合逻辑。要闹早闹了,人都去上海了她还来这一闹多没意义。” 狄双羽不敢置信地,“关允?!” 柏林这下有些吃不准她的喜怒了,非常不仗义地供出消息源,“海亮说漏嘴了,他以为我知道呢。” “你知道个屁,关允早就离婚了。” “所以啊——” “你们觉得他离婚是因为我?” 柏林很让人烦燥地沉默了起来。 狄双羽不想描下去,“王八蛋。”也不知道在骂谁。 “看你这个反应……”柏林咳了一声,确信,“海亮猜错了!”拍拍她肩膀,“别多心,就我们俩随便聊起来的,无意侵犯你的隐私。” 对于这个出卖朋友的男人,她没有进一步交谈的欲望,开始对前排就坐的管理层皱眉,“这不都年会讲过的吗?又来一遍。” “数字不一样。”柏林没听也知道。 “我想回家。” “我也想。再待会儿,段老板讲完话咱再走。” “他第几个?”狄双羽问。 “最后一个。” “……明儿起早的航班啊!困死了。” 柏林劝她,“靠椅子上睡会儿。” 狄双羽不肯,“我要枕头。” “别那么高要求,没看亮总都靠椅子睡呢吗?” “段十一不用去上海了么,为啥不先发言?” “他那身份只能第一个或最后一个发言,他又迟到了,只能后说。反正他也不怕堵车,私人飞机在楼顶上等着呢。” 很仇富地哼了一声,狄双羽无话可说。 一片掌声中,段瓷踏上主席台。柏林由衷赞叹,“其实咱们老板就是嘴损了点儿,人还是挺有魅力的哦。” 狄双羽跟着拍手,“是,业务水平跟那儿摆着呢,人损点儿不要紧。”斜眼瞪着台上那位绅士,邰海亮柏林之流的小道消息说到底还不是他段十一给的。 段瓷的演讲刚开始,对于全场的注视一律浅笑回应。 柏林苦笑,“我说他嘴损可没说人啊,要说地产圈里不会做人得属你前任容老板。段十一嘴黑,容昱那可是心黑了。” 这个评价狄双羽相当认可,“长得就不白。” “要不能一起创业的哥们儿都不跟他了吗?” 这话落在狄双羽耳朵里是非常不中听的,嘴角弧度消失,冷冷瞥了柏林一眼,“我觉得这只能说明某些人是白眼狼。” 柏林只当她在为自家男人说反话,“我可没听谁这么议论关允的。就看他从瑞驰带过来那些人,二话不说地跟着他,也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在关允离开瑞驰加入段瓷旗下这件事上,都道容昱太过独断不懂容人,尤其像柏林这类与关允和容昱都打过交道的人,作出上述论断不足为奇。以容昱那种处事作风,拼业缘他是远不敌关允的。因此类似的话,狄双羽近期听得不少,虽然知道容昱必不会放在心上,但她心里仍愧得不敢直面。 确实关允离开瑞驰不关她事,可若没她从中牵线,关允自顾不睱,哪还有心有力从瑞驰带人出来。 狄双羽是自小到大都不屑助人为乐,可也没兴趣烧杀抢掠,这一回的事,尽管她无心加害,可毕竟累容昱损兵折将,更加落人话柄。 那晚在高速路上驾车狂飙,并非因为被捉了痛脚恼羞成怒,而是潜意识里觉得无地自容。她没有河山,就抢了容昱的,去讨好关允——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最终演变成这样一个事实,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容昱。一早就警告过不要插手他和关允的事,她偏偏为之。 就算她能好好道个歉,容昱又怎么肯好好接受?她只能不认,他却非点破不可。 不欢而散这结果,容昱生气她为关允谋算,狄双羽则简直想哀悼自己丧失的节操了。 第五十六章 “你非得那么悲伤地望着老板吗?”柏林感到一阵凉意,双羽别是记恨着段瓷八卦她和关允的事,对他有什么攻击性想法吧。 狄双羽挑了挑眉毛,“咱俩把他绑了吧,明天就可以开他飞机去青岛。” 柏林很为难,“你会开吗?” “……你不会?” “我哪儿有那手艺。” 于是这想法就不了了之了。 第二天狄双羽还是5点多爬起来,搭了7点钟的航班去青岛开会。 相比五月初夏的北京,青岛气候正佳,天高海蓝,微风宜人。这次的甲方是个滨海度假项目,会议就在海边的售楼展厅里进行。落地窗四面通透,视野无边垠,随意一个展身远眺,即打消了紧张行程带来的不适。 上午碰头会结束,狄双羽没跟去会餐,借口昨天睡得晚要补眠,电脑手机都扔在会议室,出门寻了个沙滩椅躺上去闭目养神。原本那么信口一说,不想在正午暖洋洋的海风里眯了一会儿竟然真的睡着了。一睡到众人都吃完了午饭,柏林出来抽烟,顺便把蜷在阳伞底下快熏熟了的她叫醒。 狄双羽这一觉没睡饱,开会时上下眼皮直打架,好在下午讨论的重点在项目进度,她不用听太仔细,找空出去接了杯咖啡。回来就见总监大人正盯着自己,赶紧欠欠身为自己的不敬业打个抱歉手势。柏林回应的那个表情似笑非笑的,说不出什么意味,倒不太像责怪。她疑惑地坐下来,边喝咖啡听甲方说话,边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机,意外发现两通未接来电:一个是北京的固话号,看着不像公司座机;另一个是关允打来的。来电时间都在中午,她在海边睡觉那会儿。 大概以为她故意拒接,他还发了条短信来催:接电话。 三个字狄双羽看了许久,直到屏幕灭了自动上锁,皱皱眉将手机扔到旁边,也没打算回他。回话要说什么呢?在她说过“你们在一起吧”之后,整整一个礼拜没任何联系,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或者是知道赵珂来闹事了,良心不安,狄双羽实在猜不到他能说什么,她也不愿意去猜。关允是那种为了摆脱愧疚感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的人。 一杯黑咖啡下肚,没多久胃就造反了,咕噜噜提醒她全天只吃了一顿飞机餐的事实。忍饥挨饿到散会,电脑都没关,直接蹿到柏林身边,“柏总,吃灌汤包去啊?” 没等柏林吭声,旁边同事直接给否了,“吃什么汤包!来到美丽的滨海城市当然是吃海货,汤包等去了上海再吃。” 狄双羽撇嘴挑他病句,“上海不是滨海城市啊?” 柏林笑道:“浩啊,这个你有所不知的,上海的汤包咱双羽早吃腻了。” 懒散得理他话外的话,狄双羽斜望二人,“所以说青岛的汤包,你俩到底吃不吃去?” “我们去,你就免了。”柏林眨眨眼,“啊,该干点啥干点啥去吧。” 不光是狄双羽,连阿浩也没理解领导那个三八的笑容,“她不吃饭还能干啥去啊……” 跟甲方道了别往出走,柏林跟阿浩说说笑笑走在前边,很热烈地讨论着青岛啤酒和燕京啤酒谁更爽口谁更涨肚的问题,快出案场大门了,阿浩回头征求她意见,“双羽真想吃包子啊?还是找个地儿吃海鲜喝点啤酒吧。” 柏林说:“别管她,她不跟咱走。” 狄双羽这才确信他不是闹着玩的,两步追上来绕到柏林面前,“干嘛不去啊,我中午就没吃饭!” 柏林不慌不忙同她绊嘴,“我不让你吃的啊,喊什么,不斯文。” 狄双羽稍作沉思,“噢——笨死了,人家浩哥一劲儿说去‘吃海鲜吃海鲜’的,显然是不方便带我,我还没反应过来非得跟着扫人家兴。没眼力价儿!”自责地敲下脑袋转身大步向前,没走两步站住了。 “我吃海鲜怎么了,她嘟嘟囔囔什么呢?”阿浩百思不解,看看柏林,“真不带她一块儿啊?” “是人家不带咱。”柏林扬扬下巴指着走廊尽头的人,“没见烛光晚餐跟那等着吗?” 比较失望的是,没有小女孩蹦蹦跳跳扑进情人怀抱的煽情镜头。狄双羽是站住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没戴眼镜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愣的,就那么几秒钟又抬脚走了,连经过关允身边都没停。 柏林挺恨其不争地咂下嘴,“啧啧,什么眼神儿啊。” “完事儿了?”语气像在公司楼下等她下班一样。 “完了。”看见他在这里若无其事地打招呼,也不难理解柏林这一下午略显怪异的举止了。拐过弯继续往前走,没目的地,只盘算着先把他从同事面前引开。 关允追上来,“要回酒店换衣服休息一下还是直接去吃东西?” 狄双羽勾下嘴角:“问‘先吃东西还是直接去酒店’才像你。” 关允像是松了一口气,“□女作家。”靠近一步去接她的电脑包。 避开他的手,狄双羽看着他:“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他笑,“说什么,就是想见你了。” “没别的要说?”还是惯例等她先说?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你不爱听,要么就是不信,我还说什么呢?” 狄双羽耸耸肩膀,“也是,本来您跟我就没话说。”真可笑——她指刚刚看到他出现时自己狂跳的心脏。 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关允抿抿嘴,显然并非真的无话可说,但最终还是只叹了一声,“先吃饭吧,边吃边说。” “你对着我吃饭不会噎得慌吗?” “怕噎我就不来了。” 狄双羽转身就走,“谢谢,我怕。” “好,那就不吃,反正我也不是为了吃饭来的。” “那您也白来了,我现在没力气没心情照顾您的性需求。” “我也没心情。”他拉住她,并且任她挣扎了两下也没放手,“都说了我是专程过来看你的……” “看什么?怕我跳海吗?你也配?” “我不配,你又何必动这么大火。” “哈!对,我不该发火,像破鞋一样被人一脚蹬下车我不该发火,不该有脾气,我该谢谢你全家我没死成,对不对?” “好好好。”放开她露出攻击迹象的手臂,他举手作投降状退开来,“真是听过难听的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尽管来之前已做足充分准备要被她奚落一通了,可几句话接下来还是有些挨不住。 “你会发现以后我每一句话都不会很好听。” “说吧,你以后还肯跟我说话的话,不好听也说吧,你高兴就行。这么讽刺我,如果你真是觉得高兴,我不在乎。别一大堆难听话说着,最后气坏的还是自己。” 狄双羽真是气得不轻,抄起手里笔记本电脑砸过去,“你滚来不就是气我的吗?” “多冤枉啊,气你我能得到什么呢?”连武器带人一同接在怀里,他说,“我,上海北京的事都甩在一边,买了张票飞过来跟你好话说尽,啊,就为了惹你生气?” 她承认他不会也不敢做这么挑衅的事,“可我还是生气,看见你就生气。” 关允建议,“那把眼睛闭上吧。”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消消气消消气,事儿都过去了,我也认错了,你看你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儿吗,还老想起那些,气得直哆嗦,一会儿要又吐了,遭罪的是谁啊?” 狄双羽自他怀中退出来,“我就只因为被你甩下车才气成这样的吗?” “还因为我说了一些草率的话吧。”听似有猜测的助词,可他的语气分明很笃定。 “对别人那么细心,就对我不假思索。”她扁扁嘴,垂着头把话说得万般委屈,双眼却眯了两道冷冷的弯弧。 他摇头,“是你想得太多。总这样你会很累的,累得继续不下去。” 她接着他的话问:“你想继续下去吗?” “起码我现在想。”他回答没半点犹豫。 狄双羽盯着他,“真草率。” “不是草率。”他拒绝差评,“我想法很单纯,就像回北京了想见你,你不在,我就找过来。没你那么多的猜疑和顾虑——如果有,也是怕一些事说出来你会多想。” “不合常理的事,难免让人多想。”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如期看到他将视线避开。她咂咂嘴,“也没缘份的,一个多礼拜了才想见见面,结果我还没在北京。” 他听出来这是在怪自己太久没联系。“一直在出差,今天才到北京,礼拜一还要去你们公司开会。” 所以——与其礼拜一不巧碰面,还不如提前来装装孙子,免得她当众给难堪。狄双羽失笑,拢了拢衣襟,“走吧,吃饭去。” 肚子饿了要吃东西,除此之外的事很难单纯。 有人喜欢把自己说得很傻,其实不过是把听的人都当成了傻子。 原计划的公费旅游因不速之客匆匆结束,返回北京的航班上,关允突然说:“我第一次和你一起坐飞机。”他已经飞成金卡了,坐飞机还会兴致勃勃,就因为同她一起。狄双羽感觉心倏地软了,然后挺讨厌这样轻易被他左右的自己。 有一些话,明知道他不过是脱口而出,可她仍不可阻止地去理解深层次的意义。 上海的那次求婚,关允再没提过。既然他都将那定义为“草率的话”,狄双羽也不想再追问。并且,和关允发展到可以提起结婚的关系,她自己也未曾预料过,她不明确是想要跟关允结婚,还是想要一个肯跟她结婚的关允。 虽然对她来说,结婚也可以是一件草率的事。 关允在北京住了两晚,都在狄双羽家,说孙莉不知道他这次回来,否则怎么也要回去住一天,“看看关宝宝,不去的话她又得没完没了。”也搞不懂他是想孩子才去看,还是不让孩子妈逮着由头烦他不得已回去看。 狄双羽趴在枕头上看着他,“会不会你之前也回过北京,不过没告诉我。” 关允愣了愣,“没有啊。”没懂她说这话的意思,“就有一次去廊坊看项目都跟你说了。” “狡兔三窟。”抬手点下他的鼻尖,再拉长手臂越过他取了床头柜上的烟。 他这才反应过来,“你怕我会去找赵珂。” 她摇摇头,“只是回自己家而已。”顺便睡睡新主人。太难听的后半句话都没说出口,关允已经摆出一副烦不胜烦的嘴脸。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坐起来拿了个烟缸给她,“她辞职之后和父母一起住,她妈成天被念叨让赶紧找工作找对象,她爸是她稍微回家晚点就骂她。她想找个地儿搬出来,问我借点钱。那房子只是暂时借给她住,过阵子她找到工作会在单位附近租房子的。没事先跟你说,就是怕你会乱想。” “你现在说我也理解不了。”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你也不住,我也不住,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她刚好有需要就搬过去住一阵。这有什么问题啊?假如不是赵珂,换成向阳、老李,随便个熟人朋友,你还觉得不能理解吗?” 狄双羽笑得叹息,“哎哟关总,您怎么没得了个广厦千万间啊,北漂的寒士就俱欢颜了。” 他被逗笑,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偏爱打听别人不愿意说的事。” 狄双羽推开他,“我没打听,是你自己把手机凑到我跟前儿让看的。孙莉不问你东边那房子怎么处理吗?” 他点烟的动作停了半拍,显然意外这话题里冒出孙莉来,“她从不过问这些事儿。” 狄双羽皱皱眉,听起来是符合孙莉性格的行为,可不知怎地又有一种违和感,脑中才闪过些什么,关允推着烟缸接住她掉落的烟灰,思路被打断,就再也没想起来,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他不明所以地接受这一记白眼,笑道:“现在想想说开了也好,免得你有东西要回去拿,撞着赵珂了,到时候更解释不清。” 狄双羽气得差点呛着,喷了一大口烟,“您就不能别老干这些解释不清的事儿?” “我在西边给她找个工作,让她赶紧搬走,行了吧?” “跟她说得出来这话?”就赵珂住进那房子这件事本身而言,关允不拒绝在后,也有赵珂死皮赖脸的要求在先。狄双羽无比肯定:只要赵珂说想住,关允绝对不会赶她。 他在她的鄙视中再一次没脾气了,“其实原先我想过要把那房子卖了,但是——还不知道上海那边发展怎么样,先观望着吧,要真到了退回来的那天,我总不能回上地住吧。” 狄双羽倒是没想到这一点,略微错愕。 他搓搓紧绷的面皮,长吁口气,“房子先让赵珂住着吧,也省得她老有一堆委屈事找我说,挺烦的。” “哼,也是,整个大中华区她就你一个朋友。” 他噗地笑出来,“你算是绕不出来了。” “是你被绕进去了。”狄双羽平静地警告他,“人都是不愿意改掉习惯的贱皮子,她不顺心了找你说,你敞开怀地听她牢骚,这么久了,发生了很多事,可你们都没打算改变。” 第五十七章 这个早晨狄双在她充满甜腻黄油气味的厨房里,毫无原由地怔住了。平底锅上滋滋冒泡的煎蛋,白瓷小碗中盛好未凉还飘着热气的白粥,面包机里刚弹出略焦的土司片,这些无比熟悉的却又非常突兀的东西让她一瞬间陷入茫然状态。像梦游的人乍惊醒来一般,周边事物每样每样地审视着,好半天才缓过神。现在习以为常地准备的半小时早餐,即将与之享用的对象,是一周前她认定了会天各一方的人。 一周好干什么呢?连个像样的案子都拿不出来。她可算是撂爪就忘的典范了。 关允从浴室出来,打着领带走到饭桌边,对她面前那颗全熟的煎蛋表示好奇:“你不是吃生的吗?” “我生冷不忌,”狄双羽不多解释,摘了围裙坐下,瞥他一眼,“看心情。” 他下意识地戒备起来,“吃熟的时候是心情好还是不好?” 她叉起整个煎蛋送到嘴边咬,“不一定,看心情。” 想了一下,全当她心情不好小心伺候就是了。“待会儿打车先把你送到公司?” “我今儿倒休。” “那……跟我见顾加东吗?” “你去盛启?” “嗯,聊聊他们无锡的项目。” “我去干嘛,又不熟。” “中午一起吃个饭就熟了。” “免了,本来柏林就老怀疑我要调去上海,再跟你一起去谈业务,明天直接不用上班了。葭子要去趟天津,我帮她带一天孩子。” “噢。”他夸张地扁嘴,“原来倒休不是为了陪我。” “下午几点飞机?” “四点半。” “用我送你去机场吗?” “你有车?” “开吴云葭的。待会儿你把我带到上地,然后——时间刚好的话,您也可以顺便去附近串个门儿什么的。” “什么的。”关允对她那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实在无语。“她小孩不上幼儿园吗?” “上啊,幼儿园让十点去,要布置会场,今天有玩具义卖捐赠山区活动。吴云葭肯定乐坏了,趁机能处理掉一大堆旧玩具。” “幼儿园不好好上课成天瞎折腾。” “这都是课,关总,不是学查数念儿歌才叫上课的。” 他挑眉略思索一番,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理论。“你要去上海吗?” 狄双羽正发短信问那娘儿俩起床没,闻言手指僵住,抬头看看他,“不一定,”发完短信,抽张嘴巾擦擦嘴,她说,“看心情。” 狄双羽最近心情得起伏自己都怕了,去上海的念头,反反复复蹿出,又逃逸。虽然总是逃逸,但还是让她无比之烦,烦的是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我就在这儿待着,这是我家乡。” 吴云葭冷笑,“别不要脸了,北京户口承认你吗?” 狄双羽慢悠悠打着方向盘,问后排安静的小女孩,“云云,想不想跟你妈和米叔叔一起去吃天津大麻花啊?” “你别得瑟。”吴云葭赶忙警告,“跟我谈一早上了,好不容易才谈老实的。” 看着那张犹带不情愿的小脸,狄双羽也不敢再逗,毕竟葭子是赶白事,带她去不好。 阿米在天津的大伯父去世,他得了信儿连夜回家接上父母开车去了天津,让吴云葭安排好孩子之后再过去。小云云早上起床没见着阿米,一问之下非要跟着去,连幼儿园的义卖活动都不感兴趣了。吴云葭软硬兼施才把她安抚下来,还自作主张替狄双羽许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愿。 所以狄双羽这一天过得比上班累多了。 先是陪小云云在幼儿园摆摊卖玩具,家长之间相互买倒也快,六七个旧玩具没出半小时就卖光了。问题出现在小丫头怎么也不肯把钱放进捐款箱,非说是自己赚来的,根本没理解义卖是啥意思。老师给讲了半天理论,到底把孩子讲哭了。后来还是狄双羽自掏腰包,又答应放学后带她去电玩城,总算哄住了眼泪。她再哭狄双羽都要跟着哭了,她其实没有太多哄小孩的经验,小云云向来很懂事,尤其在公共场合。看来葭子不肯带她去天津的事对孩子打击不小。好在是幼儿园,孩子哭不算稀奇事,家长和老师都司空见惯了,也没人会责怪。 离小云云的摊位不远,孙莉陪着关宝宝,听见哭声,母女二人抬头看了看,关宝宝说:“妈妈,她们衣服一样。”语气羡慕。 狄双羽和小云云订好约定,才站起身就对上了孙莉的视线。 她在关允电脑里看过孙莉的照片,不丑不美,没有任何特点,是看过多少遍都很难想起来的长相。尤其再有让人过目难忘的赵珂对比着。本人因为立体效果还显得好看一些,但也只能说,关宝宝长得像爸爸真是挺幸运的。 在这里见面并不意外,狄双羽没想避着,还故意和小云云穿了亲子装,同样的玫红格子吊带裙配白色小罩衫,在人群里非常显眼。尽管如此,狄双羽也只是想显眼一些而已,一直都是自己单方面地注意她,人家还不知你是长是扁呢,不公平的。 后来狄双羽才意识到自己大可不必多此一举的,若论抢镜的本事,葭子家的女儿绝对青出于蓝,这孩子是没有默默无闻这种缺点的。一个没看住,人已蹦哒出老远,到关宝宝的摊位前停下了,指着一个小熊扑满,“这个多少钱?” 关宝宝拉着孙莉的衣摆,“妈妈……” 孙莉将目光拉至女儿脸上,“苏苏说这个可以卖多少钱?” 关宝宝摇头,“不知道。” 小云云好惊讶,“你自己的玩具不知道多少钱?” 她的玩具确实都是自己定价的,他亲爹送的名牌公仔,随便哪个都上百块,孩子吆喝着六块钱就给卖了。把狄双羽看得欲哭无泪。 孙莉取过那个扑满,问小云云:“那这位小朋友,你想多少钱买呢?” 小云云没经历过让买方自由开价的交易,一下被问住了,仰脸向狄双羽求助。 狄双羽以眼神制止她,“买这个干什么?你又不是属熊的。” 小云云很有想法,“我要把今天赚的钱都塞进去存起来。” 狄双羽想了想,“你干脆把那些钱都用来买这个熊吧。” 孩子立马掐紧小钱包,“你给我买!”意思是不能花她的钱。 孙莉扑哧一笑,“现在的孩子可真主意了。” 狄双羽嘟囔,“还不是爹妈教得好。”认命地付钱让她把那小熊带走,跟在后边商量,“你念完幼儿园就别念了,早点挣钱还给我。” 关宝宝问妈妈,“我要什么时候挣钱还给你?” “苏苏不用还,爸爸妈妈给你花钱是应该的,哪会让你还呢?” “刚才姜维妙的妈妈让她还了。” 望着走远的两条格子裙,孙莉笑得很温柔,“那种人怎么配当妈妈?” 吴云葭下午就坐高铁回北京了,阿米父母担心孩子没人照顾,不肯让她在那边久留。狄双羽去南站接她,路上给关允打电话,“我得还车去了,您自己去机场吧,一路顶风。” 关允说:“哦,我晚上约上一个重要饭局,机票改签到明天早上了。” “这种事……”下回早点说!算了,谁知道还有没有下回呢,“反正明儿也送不了你,就当提前说了,白白。” 关允也没多说,“行,谢谢噢。”就挂了电话。 狄双羽敲了一路的心口窝也没顺过来气。 吴云葭开着车,不时瞄她一眼,“你这中午吃的什么啊噎成这样?” 狄双羽咬牙切齿地,“活人。” 吴云葭吓坏了,“囫囵个儿吃的?” 狄双羽瞪她。 “咋不切几刀?” “滚吧你,就你家那小人精把我气的。”趁机把小云云在幼儿园的鸡贼行为告了状,“晚上你领她去游戏城哦,我可不陪着。” “也不谁陪谁呢。”端着一盒游戏币候在旁边,看着比女儿玩得还疯的狄双羽,吴云葭催着,“打完这把别玩了,云云得回家睡觉了。” 小云云回头表示不悦,“我今晚跟小姨回家。” 吴云葭很高兴,“我再给你俩买一百个币子去慢慢玩,玩到几点都行。” 狄双羽一把抓住她,低声训斥,“别让孩子觉得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存在。” 吴云葭目露凶光,“是你太受欢迎了,她小姨。” “好吧好吧,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一首《爱的代价》单曲循环了二十几遍,关允回来了,站在门外笑呵呵的,小脸泛红,举着两杯提拉米苏满眼谄媚。 “哟,喝啦?”狄双羽揭下面膜纸扔进垃圾筒,“什么饭局散得还挺早。” 关允答非所问,“还以为你预备不给我开门呢,下午把话都说完了似的。” “我跟你的话早就说完了。”她接过蛋糕,盘腿坐在沙发上挖起来。 “没吃晚饭?” “吃啦,不过又都拉出去了。” 关允推推她的头,“我去洗澡。”浴室关上又打开了,他走过来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摆弄几下递给狄双羽,“帮我充会儿电。” 狄双羽把手机连上充电器,老老实实坐回来吃蛋糕,看电脑里新下的剧,演得不知所云。 关允一身水气坐到她旁边,为那两只空杯子所拜服,“你晚上真吃饭了吗?好可疑。” 狄双羽说:“短信删得太干净更可疑。” 关允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说什么,“就胡思乱想吧。”走过去拿起手机,看见上面的未接来电显示:孙莉。 狄双羽挖光了点心,继续看她的肥皂剧。 关允选择跟她态度一致,扔开手机陪她看剧,没几分钟就熬瞎眼睛了,“男的说出那种话,一看就在演戏,要不然就是诈骗犯。” 狄双羽深以为然,“本来就是在演戏啊。长得多好……” 没容她为男主角说上几句好话,关允手机又响了。 “接吧,她这么打下去,你那电一宿也充不满。”看他又不耐蹙起双眉,狄双羽略感抱歉地甩甩自己半干的头发,“只可惜我也洗漱完了,没理由再进卫生间回避,那样显得太做作了。要不您进去拉个屎?” 关允苦笑,“你果然越说越没有好听的了。”他还记得她在青岛时给他撂下的狠话,说是以后每一句话都不会很好听。 电话一接起来就是孙莉的哭声,很大声,狄双羽也听到了,一脸的捉弄顿时散去,不明所以地盯着关允。 关允也被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你说话啊,哭什么!喂?孙莉?” 就在狄双羽也怀疑是不是信号故障那边听不见说话时,孙莉终于改哭为泣。“你能过来一下吗?” 关允此刻没心思顾及狄双羽的想法,“怎么了,是不是宝宝病了?” 孙莉问:“你就不能来看看我吗?我也会生病啊。” 关允松了口气,“发生什么事了,哭成这样?” 哭声又响亮起来,“你和我之间,只能谈关宝宝吗?” 关允突然提高了声音,“你是不是喝酒了啊?现在家里还是外边?赶紧回去!你他妈是不是神经病啊,这么晚了把孩子丢给保姆,跑出去喝酒!” 之后就全变成他大声呵骂,孙莉再说了些什么狄双羽一句也没听清,就见关允挂了电话甩到一边,靠近沙发里,面色得可以吓阻小鬼。 狄双羽是看惯了容昱那尊黑面煞的,自然不怕这种程度的黑脸,偎过去在他下巴上掐了一把,“怎么办啊,这么晚了,真让人不放心。” 关允没心情调笑,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还真是要去?狄双羽对自己这种猜测并不生气,更多的是意外,“你要敢过去哄她,我就死给你看。” 关允对那一脸半真半假的怒气无从分辩,瞅了好半天,哧一声笑出来,合了眼向后靠着,疲倦地揉揉鼻梁,“别闹了。” “她知道你回北京了?” “她喝多了。” 狄双羽盘起手,“我可滴酒未沾,关允。” 他不再否认,“她刚才问我,为什么不能爱她。” 狄双羽好奇,“以前说过这样的话吗?” 关允摇头,“我和她从来不会聊这样的话题。”低下头,望着她的眼神尽是无奈,“所以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啊,双羽。你这么刺激她,她只会变本加厉来烦我。” 第五十八章 两人结婚数载,她不曾听他说一个爱字,也不曾表述过自己的情感,只在察觉丈夫有外遇之后做过一次过激行为,就是结束自己性命。关允说:她那么压抑的一个人,如果不是喝了酒,根本不敢跟我谈感情的事。 狄双羽问:“是孙莉说的,我对她说了什么话?” 关允说话的时候一直埋头吸烟,听孙莉的名字才抬头看了眼狄双羽,弹弹烟灰,“她什么也没说,她都没说今天见到你了。我很了解她,要不是见到你,她好端端的不会闹这一幕。” 狄双羽感到好笑,“你还怪我啊?她闹这一幕显然不是因为见着我了,而是因为没见着你。或者说因为知道你回北京了,却差那几步没回上地去看她。” “那你还去刺激她干什么呢?” “我刺激她的?我的存在是你告诉她的,我还得躲着她吗?” “那也没必要去招惹她啊。”关允就是拿她这份理直气壮的坦荡没辙,“她只知道我身边有个女人,根本不知道是谁,要不是你说了什么,她怎么会认出是你?” 狄双羽总算听出点眉目来,“你意思我今天是故意出现在她面前的?然后跟她炫耀说你回北京来了但是住在我这儿。” 关允没否认。宝宝和小云云念同一个幼儿园的事,还是狄双羽告诉他的,她当然知道去幼儿园会遇见孙莉。 “难怪从刚才你就追着问我跟孙莉说了什么,就好像我能有多少话要跟她说似的。”狄双羽承认,在答应葭子陪小云云去参加义卖活动之后,想到了孙莉也有可能会陪关宝宝去幼儿园,两人有可能会碰面。让孙莉注意到自己,不过是出于一种类似恶作剧的心理,她还没计划要以关允现女友的身份出现在孙莉面前,跟她说些有用没用的。不是怕刺激到她,相反正是认为自己找不到刺激她的话,才不想去浪费那个出场机会。“我不知道孙莉跟你造了什么谣,但我根本正眼都没瞧她一下,信不信由你。” 盯着早已自动跳转到下集的电脑屏幕,狄双羽脑子里乱作一团,各种念头交杂。白天在幼儿园跟孙莉之间的对话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正是因为记不清,才推想自己应该没说出格的话。可按照关允的说法,孙莉分明是认出她来了。狄双羽也不由得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有哪句话没说对,哪个眼神不对了。经历过赵珂的孙莉,对关允身边的女人可能会有她想象不到的敏感。 看着这姑娘不多见的慌乱模样,关允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她会去攻击孙莉,他其实能够理解,也不生气,只觉得实在没必要。“你知道吗?以孙莉的性格,如果一早就认识你的话,见着面了只会转身避开你。”伸手拍拍她的发顶,他语带央求地说,“别再去刺激她,她不懂反击,只会没完没了地烦我。” 孙莉真像关允说的那样只是个麻烦,那他也大可不必这么烦了。关允大概没发现,在他心里,孙莉的地位远不是他嘴上说那么无足轻重。狄双羽也是那天晚上躺在整宿不能入眠的关允身边,才有了这个觉悟的,她很惊讶。 惊讶的不是关允对孙莉的感情,而是知晓这份感情的自己,竟然不生气。他为孙莉担心的训斥,不安的表情,她看得那么清楚,竟然不生气。 她有一次弄翻水杯打湿了键盘,就因为关允一个责备的眼神,足足赌气了两天不给他好脸色,这一回面对无中生有的指控,她竟然说:信不信由你。 她心里也确实就这么想的,信不信由他。完全不想做过多辩解,可能知道辩了也得不到他的信任。也可能因为,他信不相信自己,都没什么。 她不在意。 对一个人不抱期望,才会不动气,不伤心,也不责怪他的错,不生他的气。所以轻易的原谅,或许代表着可以随时放弃。 吴云葭对她这份迟来的认识又欣慰又心疼,“都说了那男人不是你的菜,嘴馋。” 狄双羽不以为然,“总得尝了才知道。” “你说你就不能听听别人的经验吗,非得自己舍命一试。” “老娘就是命多得花不完,怎样?” “呸!” “别把手机喷连电了。” “那……你和姓关的现在,就是个彻底断了的状态呗。” “断不断的,你在海淀我在朝阳,见个面都这么费劲,何况两个直辖市?” “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你要说一下就跟他永别了,也挺值得怀疑的。” “你怀点儿有用的。” “晚上早点儿过来哦,也约了小戚,好久没见面了。” “他说想我啦?” “他说了我也不可能据实转告你的,放心吧。” 狄双羽无比烦恼状,“你能不能别每次一听说我跟关允黄了就立马把戚忻推过来。” “我怕你寂寞难耐再干些不该干的事。” “我要真寂寞难耐你把戚忻送上门更危险知道不?” 吴云葭很瞧不起她,“你有那个胆子刺激易小峰吗?” 狄双羽直接给这个词儿跪下了,“我谁也不想刺激,好吗?” 刺激人的事,对易小峥做过一回,她就再也没那份勇气了。 天渐渐热起来了,大厦还没来冷气,又逢阴天湿度大,含氧量低,狄双羽早上到办公室坐下来就没动地儿,猛一起身只觉头重脚轻,差点栽个文艺的跟头。正巧邰海亮来找柏林路过她工位,眼急手快给扶住了,“哎妈,一走一过就有为我倾倒的,这可咋整吧?” 狄双羽不好意思地笑笑,“饿了。” 邰海亮冲着不远处饮料机前接咖啡的柏林直嚷嚷:“柏总,你这么用人可容易上新闻啊。” 柏林一口气灌了半杯咖啡,“当事人还不定是谁呢!” 狄双羽从旁注释:“柏总山海关项目失利,写了一宿案子惩罚自己。” 邰海亮不屑,“单子没谈妥是销售的事,他跟着起这么大哄,让人家销售怎么办,切腹吗?” 狄双羽竖起一只手靠在嘴边悄悄告诉他:“责任销售是华北大区的。” 邰海亮懂了,“走,慰安一下去。” “您去吧,案子是我写的,他见着我更不安。” 邰海亮把手一盘,嘴撇得下巴快掉下来了,“你哦,就顾着谈恋爱,工作都不上心了是不是?” 狄双羽赶紧自辩,“我不谈恋爱的时候也不怎么上心的。” “嘀咕什么呢你们俩?”柏林走到跟前,“是过来请我吃午饭的吗?” “食堂今天有油炸花生米,管够。”邰总豪爽地拍拍他肩膀,“山海关的事别上火,李自成都没攻下来,您也甭觉得多丢人。” “不是丢人,我是憋屈,后来才知道,那边项目推广总监的媳妇儿就是广告公司的,咱们去压根儿就是给人捧场的。” “啊?这么不靠谱的项目谁淘弄的。” 柏林没好气,“我小姨子。” “回头我说她去,这个月佣金压她半年。” “快行行好吧亮总,我可没钱借给她。” 狄双羽接了杯水回来,没安好心地提醒柏林,“那么大的单,亮总还能不知道吗,不会真怪罪销售的。” 柏林瞬间清醒。邰海亮倒着实费解,“我可真不记得山海关有啥大项目。” “那个旅游项目,政府背景的,带着好几条步行街的产权商铺。” “啊,那不是秦皇岛的吗,你说山海关我一下没想起来。” “亲哥,山海关不是秦皇岛还是海南岛的啊?” “那单子怎么还没签呢,过我手都得有三四个月了,当时以为容昱是双羽的人能说上话,我才让销售跟进的。” 狄双羽很想一杯水给他兜头浇下去,“跟容昱有毛关系?” “废话,瑞驰是营销代理,搞不好还是项目合伙人,当然有权拍板广告公司。” “有这层关系……”狄双羽做了整个推广方案也没发现有瑞驰的事。 柏林完全不意外,“你有时候做完PPT连案名是啥都记不住。” 邰海亮偷笑,“现在知道还不迟,估计那边没这么快签合同。柏总也别憋屈了,双羽直接一个电话打给容老板,搞定。”尽管不是男女之情,可还有旧主之谊呢。 “我疯了吗?刚从把他副总撬走,又打电话朝他要单子,那又不是我爸爸。” “能把人家车开出来跑通勤,过个话怎么也比他们这闲杂人等容易呀……哎?”闲些被狄双羽突然推开的椅子撞到,邰海亮望着拿了背包朝电梯走去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望向柏林,“闹着玩儿的,这……不能真生气了吧。” 柏林也不知道邰海亮是天生就无邪,还是后天学的这么气人,“没看双羽两只眼睛翻得都快没有白色儿了吗?”虽然他也搞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大反应。海亮这个要求是很恬不知耻,不搭理也就是了,怎么就爆了呢?仰头看看窗外灰蒙蒙天色,“真够热的,还几天能给空调啊?” “曾盼有人为我屠城,结果却是自己手提屠刀。” 容昱恐怕不肯赞同她如此夸大战绩,可对狄双羽来说,确有这种程度的尴尬。以至于邰海亮一提容昱,她就针扎一般。出门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激烈了,又没脸回去,那俩人在楼上还不定怎么讲究她呢。 反正也没要紧活儿,天气又不好,索性放半天弹性假。她不打算这么早去吴云葭那儿,孩子上学,男人上班,都不在家,她肯定三句话就绕到关允身上去,借机会训一顿。还是找个有吃有喝的地儿看剧吧,天热,跟人类打太久交道容易中暑。 也到饭点了,写字楼附近的简餐厅陆续上座,狄双羽晃了一会儿没寻着可心的位置,打车去了原来关允家楼下的转角茶座。 转角客单价略高,适合点些吃喝慢慢享用,一份炒饭五六十块就为填饱肚子不划算,不是附近白领的午餐优选。所以狄双羽很满意地看见一屋子空位。 有两个月没来了,领位的还认识她,寒暄几句直接把人引上二楼。狄双羽环顾四周,“就一楼吧,也没什么人。”挑了个靠窗的沙发。 这家店一楼因为刚好在转角的位置,两面墙临街,都开了超大的玻璃门窗,行人路过,里外看得一清二楚,通透有余,私密性太差。所以一楼也没设几个客座,大部分面积是前台和后厨,用他们经理的话说“主要起形象展示作用”。像这种时间段,楼上基本都有位置,狄双羽也是第一次大白天的坐一楼吃饭,视野也很开阔,只是跟二楼的角度不太一样。 店门口那盆海棠养得不好,就顶端一簇叶子,底下的全掉没了,花枝光溜溜,乍一看跟棵侏儒椰子树似的。就在她挨着的窗户外边,有几根半米来高的野草,胳膊腿发育得明明不一样,舞姿却很一致,整齐有序地倒过去,站回来。 起风了。憋了大半天,这场雨大概终于要来了。 第五十九章 赵珂是被一场急雨浇进转角茶座的,推门时头顶风铃乱撞,惹她迁怒地瞪了一眼。 狄双羽倒没听见风铃声,她正戴着耳机看一段搞笑视频,呵呵直乐。笑声并不大,但在这静谧午后空旷的小咖啡馆里,还是清晰地传进了避雨者的耳中。 狄双羽先是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水味,抬头看见赵珂,看见她耳畔的发丝粘在了脸颊上,有点狼狈的样子,这才发现硕大的玻璃窗上已挂起清流瀑布。“哟,下这么大?” 赵珂怨气颇重,“可不吗,来得这个急。” 狄双羽也替她惋惜,“就差这么两步没回去家。”将纸巾推到她面前。 赵珂擦脸的动作一顿,“他告诉你啦。” “他哪会主动跟我说这个?”狄双羽摘下耳机缠起来,“那天你发短信问水卡在哪,我看见了。” “嗨~也是怕你误会,反正过阵子找着工作就搬了。”语气很轻松,一派不拘小节的豪气。 狄双羽耸下肩膀,“住着吧,他又不会赶你。” 赵珂挑眉而笑,一双凤眼里冷波乍现,“这话说的,老关不赶,你还不赶啊?” 狄双羽端着早已凉掉的咖啡轻啜,边打量面前这个明明没有立场却还能保持高姿态的女人,不理解她这份泰然自若的敌意。 她到底在专注的探视中生出一丝不自在,转身问服务员点了杯饮料,借此打破尴尬的沉默。 狄双羽笑了笑,“房子是他的,我作不了主。”靠着椅背叠起双腿,她说,“所以你也大可不必做那些多余的事。” “什么叫多余的事?”赵珂不悦,“我说了,找着工作马上把地儿给您腾出来,别说得好像我成心霸着这么套房子似的。” 狄双羽着实好奇,“关允让你尽快搬走了吗?要不然——你干嘛找人到我公司闹事?” 赵珂“嗯”了一声,两道漂亮的眉毛拧得十分纠结。 派去的人没得手,反而雇主供了出来,这事儿她应该在当天就知道了,自然也该做足准备应对狄双羽或者关允的质问,可时隔多日,提起事件,她的这个反应,在狄双羽看来,并非避之不答,而是根本听不懂。 听到那女人供词所指是自己时,赵珂脱口就骂,“她他妈放屁,我辞职都一个多月了,哪儿雇个保洁当打手去!” 狄双羽也是在听关允说起赵珂没工作之后,想到这事便觉得欠缺逻辑。难怪她没怎么费力,就问出了赵珂的主使。 “再说了,原来在瑞驰就听华子说你练过,一般男的都难为不住你,找人打你,我干嘛那么自讨没趣儿?”说着从包里掏出一盒烟来,让了下狄双羽,对方摇头,她自己抽出一根来点燃。 服务员来送饮料,“您好,我们这不允许……” 赵珂挥手,“去给我拿个烟灰缸。” 小姑娘看看斜上方的禁烟标志,衡量了一下,决定不去挑战这位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女顾客。 烟草燃烧产生大量毒素刺激交感神经,同时促使脑部释放某种神经传导物质,让人出现短暂且病态型的清醒。赵珂逐渐从盛怒中找回理智,她向前倾身,双肘支在大腿上,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把玩烟盒,眼珠跟着烟盒转,睫毛也不停地扇动,像要飞起的蝶。 狄双羽也盯着那只烟盒,脑中思绪随之翻转。 “也猜着是谁了吧?”半晌赵珂一声轻笑开口。 狄双羽望着她,没太大表情,因震惊而晃动的眼瞳泄露了全部心思。 “想不到吧?在关允面前装得贤妻良母,又怎么忍让,又怎么任人宰割的,实际什么贱招儿都出。”她说到后来声音愈低,几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话。 “关允知道了。”狄双羽撒了个谎,“我跟他说是你干的。” 赵珂愣了下,不怒反笑,笑到后来叹了口气,“难怪最近打电话都没接。”继续低头转烟盒玩,纤长漂亮的手指,夹着烟竟然轻微发抖,烟灰落在衣袖上,她也不为所动。 窗外有人经过,光线变化,狄双羽直觉扭头看了看,“咦?”她没戴眼镜,不确定是否看错,当然也是意外。 赵珂跟着看出去,“旭华?”人倒是看清了,只是意外,还有点不安,往外找了找没见容昱进来,“可别那么巧撞着老容。” “他在美国呢。”狄双羽说,眯着眼看见旭华进了转角,直接奔着前台去。 听狄双羽这么一说,赵珂就放心了,朝着前台方向举起胳膊,“华爷!” 旭华闻声望来,看见狄双羽,再看赵珂,表情说不出的怪异。跟前台摆摆手,走过来。 狄双羽看他和赵珂老情人重逢般客套腻歪,就很奇怪他怎么在容昱待得住,感觉说不上两句话就会被容老板警告收声。这么多年下来还不憋抑郁了,容昱也诡异,自己一本正经地连个玩笑都不懂开,居然受得了这货在面前全天候说相声。 身边一沉,脑门上受了力道不小的一凿。 旭华收回行凶的手,“嘿,想什么呢,都不搭理人。” “腿好了?”狄双羽捂着痛处,反复跟自己说这人骨膜还没长结实呢不能踹不能踹。 “那是,我什么身体素质啊。”边说边抖着腿证明健康。 “那怎么没跟着去美国?” “被拒签了呗。” “因为有案底?” “被容老大拒签了。”也就是人家不愿意带他的意思。 “噢,那也是因为案底嘛。” 旭华摸着下巴,一眼高一眼低的模样相当不像好人,“我老板是不跟你说了啥不该说的啊?” 狄双羽表情茫然,“不该说的是指——有人出国尽顾着自己玩,喝酒喝高把老板弄丢了。” 对一个职业生活秘书来说简直是不可洗白的污点。 赵珂反应过来当即爆笑,“老容还让你活着回国了?” 旭华捶胸顿足地干嚎,“这跌份儿的事他也往出说,还能不能一起玩耍了!”自尊心受挫地起身,“走了,楼上有人等着呢,回见吧二位。说好了,下次见面咱把就这茬儿翻篇了噢。” “跟谁说好了。”赵珂看着那个有点跛脚的背影,“他腿怎么了?” “说是踢球摔了。” “不好好跟家养着,老容都不在,还顶风冒雨的跑公司来。” 狄双羽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全不见小的雨势,“正好等会儿蹭他车走。” 赵珂估计她占不上这个便宜了,“那你得等到几点啊,他这刚过来。” “等着呗,早也是回家,赶时间我就不跟这儿耗着了。” “也是,这大雨天反正出去也不好打车,还不如踏实坐会儿。” “憋这么些天了,且能下一阵子呢。”看了看手机的天气预报,果然未来几天都有雨。 赵珂同意,“是,”她给自己盘算着,“小点儿就往回跑吧,等停是没戏了。” 视线仍搁在手机屏幕上,狄双羽笑道:“您倒真不恋战。” “我劝你也甭跟他身上耽误太久。”她想了很久才决定对狄双羽说出这番话,“可能这话由我来说你不爱听。我没斗过的,你也斗不过,孙莉她太厉害了。关允不爱她,这就是她的资本,她能把谁都玩进她的心机里。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那天狄双羽在转角坐到天黑,原本已决定将关允驱逐而渐平静的心湖,因为赵珂的话,印象反转的孙莉,荡起澎湃涟漪。 狄双羽从没正视过孙莉的存在,对她谈不上憎恶,同情居多,恨也是恨其可怜。一直到发现她在关允心里并非全无地位。赵珂会输,是因为从一开始关允就没给她向孙莉宣战的机会。在关允心里,孙莉占据的是一个别人无从触及的位置,赵珂根本够不着打,够都够不到,再多本领也是徒劳。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狄双羽反倒平静。 在这之前她想过很多,想得头疼,这一刻终于承认是自己想得太远,若绕回原点,那本来就是孙莉的位置,相见恨晚是不该鼓励发展的感情,先来后到才是本份。关允的生命中,孙莉和孩子已早早出现,她尽可以去千方百计讨厌赵珂,却没底气与孙莉斗。 狄双羽从没想过,就是这么个她从未真正敌视的存在,竟然会比赵珂更用心更凶狠地干扰着她与关允的相处。 看来,就算她想全身而退,孙莉也没那么容易作罢。 就像游戏里那些非主动攻击型怪物,她不是没有攻击能力,相反还超高级数,不管你成心招惹,还是手滑点中了她,她都会反击,直到你死。 服务员去二楼送餐,被距离楼梯口最近卡座的客人截住,“楼下还没结账啊?” “没。”服务员略表无奈,“走了一位,先来的还坐着呢,叫的一杯冰淇淋都化了,也没吃。” “那你赶紧给换一杯啊。” 服务员僵在原地。 旭华挥手,“去吧去吧,估计换了也不吃。”打发走服务员,鬼鬼祟祟往楼下观察了一会儿,“想什么呢这妹子……”手机一响,吓得他一跳蹿了老高,急忙回到自己座位接起来,“老大,您还没睡!” “醒了。” “呀,都七点了。那边现在也亮天了吧?睡得怎样?天儿好不好,北京这一天大雨,好家伙,还没停呢,下多少是多啊?” “还能比你话更多吗?” 看来晚上睡得不大好,旭华咳一声,“那什么——还坐着呢,赵珂都走半天了,她也没挪地儿,叫一杯冰淇淋都化了也没吃。看样子这雨要还不停,她就能跟这儿过夜了。” “好。” “您别光‘好’啊……喂喂喂,容总,吓死我了以为这就挂了,话还没说完呢。” “什么事?” “不是,这个时辰了,我还等着送吗?人要压根儿没想走呢?” “那就等到她想走吧。” “什么理由啊,老大?太刻意了,她还不一下就猜着是您吩咐的?” “我吩咐的不行吗?” “行。”旭华服了,您老说什么都行,“也是,总比孩子在外面淋雨打不着车强。” 刚下去没多久的小服务员又上来了,站在旭华面前像是有话说。 “怎么,结账啦?”看到服务员点头,旭华赶紧对手机汇报,“得,要走了,我把人送家去给您回话。”长一脚短一脚拐到楼下,对着空空的座位傻眼了,“人呢?不跟你说了慢点给她结账,先上楼告诉我一声吗?” 服务员面色为难,“她会员卡就在店里了,每次说一声结账起来就走,有时候干脆直接没影了,我们也不能拦着啊。” 旭华无言以对,“真是废物。”也不知道在骂谁,走到门口嘟囔,“这么大雨也打不着车,应该没走远吧。” “有辆车来接她的。”服务员尽职汇报,“她还说,要是你问起了,就让我跟你说:早点回家养伤,不用……等了……”对着旭华逐渐狰狞的表情,声音越来越小,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留旭华一人恍恍回神,“哎呀我的姑奶奶,您这是溜谁呢?” 第六十章 防守反击不是狄双羽的套路,与其费神留心孙莉的小动作,倒不如直接把她揪到对立面上来让关允看着,像和赵珂一样,j□j裸地敌对。她什么都没做,关允也觉得她有心刁难孙莉,既然解释不清,就造就些事实好了,总不能任劳任怨地把个黑锅背下去。 狄双羽的职业就是策划,搞阴谋又是她天蝎座的专长,一旦动了念头,制造机会并不难。不过这事说来简单,要有行动也发愁,就这么青天白日的,她能干什么呢?学孙莉那招,雇个人去打她一顿?先不论意义何在后果怎样,单说找人就是个问题,既不知道人家单位在哪,家住址也只知个大概方位,去幼儿园堵着倒有准度,可关宝宝又在场。狄双羽完全不想让大人的事牵扯到小孩子,眼见妈妈被人打,这种可怕的事绝对会成为一生的阴影。再说她要真跑去幼儿园闹,小云云很可能会看见,小云云看见,吴云葭也就知道了,让她发现自己还跟关允绊着蒜,以后都甭想再施展什么了。 因为没防备,过去也没刻意从关允那留心孙莉的举动,现在想探知一二更不容易,一来关允离得远,再来有过上次的事,关允有可能会故意将孙莉同她隔离。所以狄双羽现在手里有的就是孙莉的手机号码。 拜这个危险的信息时代所赐,当然,也巧在孙莉不是全职妈妈。手机号在搜索引擎一搜,结果里直接显示了孙莉的名字,是一个摩托车展的活动联系人,活动虽早已过期,页面信息可还相当完整:姓名、座机、手机、E-mail。电子邮箱这个东西很有内容的,如果不是公司专用邮箱,像孙莉用的这个邮箱网站,以她的名字,绝对是注册不到自己的姓名全拼了,狄双羽看到那个邮箱前缀就笑了:sunli0612。可真巧,快过生日了。 在会展公司工作,还是摩托车厂?狄双羽边翻日历边想:北京不是禁摩的城市吗,这种展会有啥搞头?又细看了下网页上那活动的介绍,原来举办地不在北京,想起关允曾有一次当着她的面在电话里数落孙莉,好像就因为她出差要让他带孩子。那次应该就是去参加这个展会吧,想来孙莉也不会常常出差,否则关允早习惯了,还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可工作上总有身不由己的安排,她又一个人要照顾小孩,还要花心思对付赵珂,对付她,以及她不知道的关允身边的其他女人。也蛮辛苦的,是不是?关允真该多体谅体谅她,多关心一些。 “双子座,还真配水瓶。”狄双羽想。 6月12日,农历五月初一,周六。关允登机之前给狄双羽发短信告知起飞时间,莫名收到一条不相干的回复:宝宝妈今天生日,别忘了打个电话。 他回:知道了。 也不问她怎么会知道孙莉的生日,完全不担心发生什么。狄双羽看别人淡定就很恼火——要不要我订束花给她? 关允对着这条短信哭笑不得,把电话打过去,“大闹天宫吗?” “你才是猴!”狄双羽轻嗤一声,“我说真的,是以你的名义订。你肯定没带礼物回来。” “带什么礼物,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过生日。” “不是小孩儿才过生日呢,过一个少一个,干嘛不过?” “你不怕过一个老一岁?” “你陪我过就不怕。”她声音甜甜。 关允腻得没脾气,靠在座椅上阖眸低笑,“等着吧,这就去陪你过。” 她笑得开心,“好~”然后又问,“那我也给她发条短信说生日快乐好不好?” “不好。”关允反应不大,但是很直接。 “为什么?” “你没有理由。” “发一条祝福短信要什么理由?我有她手机号的,以前也发过短信了,生日为什么不能发?” 他对她的话毫不意外,只说今天的情况,“又不是朋友,发什么祝福短信呢?” 狄双羽问:“为什么不是朋友,难道要当敌人吗?” “不是敌人就一定是朋友吗?” “那也不是陌生人啊。” “你就当是陌生人不好吗?” “唔……”她想了一会儿,“好吧。” 关允失笑,“别捣蛋。”知道她是故意跟自己磨牙玩,要是真想做就不会说了。 狄双羽哼了哼,“怕我捣蛋吗?看你不怎么紧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她生日。” 关允叹气,“你什么都知道。”这一点他是由衷佩服。 她也很得意,“对!” “还‘对’,什么都知道还成心气人,就是欠揍了。” 狄双羽抗议,“不准吓唬人!” “你比较吓人吧,为什么什么都知道呢,女巫吗?” “一般人们都叫女神。” “好吧,女神。让关机了,见面说。”他挂上电话,想了想,给孙莉发去条短信:生日快乐。调到飞行模式,收起手机,继续闭目养神,又不由发笑。真是疯了心了,他居然受了狄双羽暗示!发那么一条短信过去,孙莉看了还不得吓着,他应该有四五年没记得她生日了。 狄双羽那个贼丫头,不知打哪偷的信息,还跑来显摆,让人猜她消息来源。她就是说孙莉亲口告诉她的,关允都不觉得吃惊。和她相处久了,他越来越平心静气,面对这个拿出人意料当饭吃的姑娘,凡事都动情绪的话,心脏受不了。 他也不想浪费精力去烦恼她如何知道这些事,该不该知道这些事。总不外乎是听他提起过,或者在他家什么旧资料上偶然看见过,就算是真跑到孙莉面前问来的,那也没什么。不管哪种方式,她要知道,就让她知道好了。她太细心,能体贴他的冷暖喜好,也必然戳得穿他不想透明那二三事,越不让她看的,她越会千方百计瞧个明晰。都事事摆在明面,她反而无心过问。 与赵珂不同,她不屑争宠,因此很多事介意的并非事情本身,而是他雪藏这件事的行为。好比说他回北京先去看了关宝宝,赵珂会生气他去看宝宝,狄双羽气的则是他回北京却没告诉她。她的燃点是没被告知或被撒谎哄骗。往往又很敏感,寻着苗头就会挖根刨底搞状况,在她看来,不明说的都是坏事。关允宁可有问必答,其实倒落得轻松,最多受两句挤对,也别有情趣。 他自认本就不是做事背光的人,只是经历了一个赵珂,差点伤及人命,之后开始会害怕了。 飞机准点到达北京,开机先看到孙莉短信:谢谢。 一副实在不知所措的样子。 关允摇头而笑,给狄双羽打去电话,“到了,到哪儿找你去?” “看您住店还是打尖儿了。”她答得严谨。 他略加沉思,“小二,你陪酒吗?” 狄双羽笑嘻嘻的,“酒伤身,陪您用点素斋可好?” “好。”行李不多,难得心情也轻快,关允等了辆出租,按她给的地址寻过去。 还真是家斋菜馆,就在雍和宫附近。进门一尊金身弥勒,上供高香仙烟缭绕,脚畔净水浮莲数朵。 店面不大,无需多找就看见狄双羽在靠着一排书架的座位上朝他招手。才坐下来,几盘菜碟陆续呈上,时间掐得刚好,惹人食指大动。 关允也陪客户吃过素,每次都觉得不可思议,夹着片素香肠先闻后嚼,“这玩意儿真没拿肉汤煮过吗?” 狄双羽鄙视他,“你这种人嘴里有荤味儿,吃什么都一样的,就把它当肉吃好了。” 关允被她那老气横秋的模样逗笑,“怎么着,又进去烧香啦?” 狄双羽没回答,从背包里拿出个沉棕色木盒给他。 打开是一方巴掌大的锦布口袋,关允没看懂。 她介绍说:“快端午节了,我亲手绣了个荷包送给你。” 他不信她有这份手艺,再说也没见口袋上有绣花,一摸才知内有乾坤,里面原来装了一长串顺白的菩提子,百来颗大小一致,搭配着艳蓝色松石佛头和红玛瑙的弟子珠。关允不懂品评,只觉压在手头沉甸甸很舒服,“庙里请的?” “朋友让给我的,今儿刚好初一,拿来请师父开了光。你车上原先那串檀木珠子不是断了吗?” “你倒记着这事。”他把玩着那串佛珠,“这个不是拿在手里盘着比较好?” 狄双羽劝他,“你就挂在车上吧,还尊敬点,戴着它抽烟喝酒欺负小朋友的,别人一瞧你也是附庸风雅。” 他喷笑,“好吧,听你的。”自己又嘀咕,“我以后也改改,不再欺负小朋友了。”说着说着却伸手在她下颌尖上掐了掐。 她乖乖给偷袭,仰脸问他:“在北京能待到过完节吗?” “嗯……”关允收回手,“答应宝宝陪她去郊游了。” “那今天陪我郊游吧。”期待使得她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让人无从拒绝。 视线从菩提串上转到她脸上来,他笑意纵容,“想去哪儿?” 看着桌上金灿灿的熘素桂鱼,狄双羽有了主意,“不知道向科长家的鱼苗长大没有?” “哈哈哈,我连科员都不是,还科长呢。”混了一冬天还没靠上正规编的向公子笑容照样爽朗,全无愁相,心里甚至默默期待机关裁员的奇迹出现。 因着这份稳定差事,向阳现在比鱼好捕捉,非工作日基本都宅在庄园里种樱桃树,接到关允电话开着小电瓶车迎出来好几里地,差点颠儿进了二环。幸亏客人来得快,电瓶车速有限,没等上高速就给截回来了。 鱼杆饵料网篓躺椅阳伞已在塘边备齐,向阳又跑来跑去张罗零嘴儿,两条同样热情的大狗跟在后头蹦哒着,间或撕咬成一团。 狄双羽躺在帆布椅上,头顶的天和10月份的一样又蓝又远,身边人也依旧。 关允用竿梢点她,“不是钓鱼吗,又晒太阳。” 她翻个身,“你钓你的,我刚在这边的池塘喂了窝子,过会儿再下钩。” 听她说得像模像样,关允也不多打扰,挑顺眼的位置甩下钓钩,站在岸边抽烟看着浮标。 向阳夹了半打啤酒回来,听见狄双羽的话赶紧提醒她,“那你待会儿可看住竿了,别再像上回似的被鱼钓走。” 上次来钓鱼,她只顾着听关允讲赵珂的事,全忘了架在池边的鱼竿上还挂着鱼饵,招来一条大嘴鱼,连饵带钩全吞进肚子里,扯着鱼竿往回游,等发现时竿都漂到池塘中间去了。幸亏岸边拴了条橡皮船,关允跳上船去捞鱼竿,船漂到半路就不动了,他把胳膊抻得老长用手划水,还差点翻在水里,狄双羽在岸边看得心惊肉跳。 回想起来还很好笑,狄双羽悠哉哉跷着腿,“没事,你不都说了吗,允哥水性好着呢。” 向阳也笑,连笑边摆着手,“所以才说让你看住竿,别惹他下水。那塘子钻进去一条蛇,旁边太滑,爬不上来了,我也不敢下去抓。” 狄双羽面露惧色,“那就让它在里待着?会成精的。” 关允兴致大起,卷着袖子走过来,“今晚上我来加个菜怎么样?” 向阳挠挠脸颊表情担忧,“不知道有没有毒,别让它咬着。” 狄双羽摇头,“今天初一,你和蛇都不要在我面前杀生。” 绕着那个有蛇的池塘转了一圈,草绳都没找着一根,关允说:“再养它几天。” 于是晚餐桌上也没见着稀罕吃食,但仍招了不少酒虫,老李和宝乐也都过来了。向阳大概很久没招待过客人了,来不来先把自己喝潮了,搭着关允肩膀哀求他,“你还是回北京来吧,上海有啥好?肉都是甜的。” 狄双羽的印象有点穿越,“上海有穿旗袍陪跳舞的姑娘。” 宝乐爆料,“上海姑娘不喜欢他这种才子,上海姑娘都喜欢财阀。” 老李也没少喝了,顺着话就说:“还是北京踏实,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不说,还要再生个儿子吗?” 第六十一章 初一新月,庄园里没装太多照明,放眼望去天黑,地也黑,星星不少但亮度太小,仅供去看远处丘陵的起伏,近处植物的轮廓,还有夜了还不回窝的狗,蹲在不远处,两眼幽绿,比星星亮。狄双羽倚着一组矮蓠芭和那狗对立而站,旁边是一架子葡萄藤,她能听见蚊子开派对的碰杯声。而屋里那桌酒席,则在老李一句十分真实的醉话后,陷入不恰当的安静。每个人都想看又不敢看的狄双羽,面无表情地抓了把花生,走出屋子,留他们兄弟在里头聊体己话。 关允刚追出来,瞳孔还不足够大,收不进去光,站在门口方向都辩不过来,更不用提找人。 狄双羽在黑暗中待一会儿了,能很清楚地看见他略有不耐的表情。“关总要走啦?” 剩几粒花生朝着绿光方向抛去。 狗在她举起手时就防备地弓起身子,花生一飞过来立刻敏捷地躲开,绕回来嗅嗅投掷物,想吃又咬不到嘴里去,原地蹲下望着狄双羽摇尾巴。 关允听着动静,勉强看见狄双羽身上那件浅色衣服,走过来与她并排靠在蓠芭前,“不冷吗?” “我不冷。”狄双羽的注意力还在那畜生身上,话却是对着关允说的,“看你挺冷的,想热炕头了?” 他笑,“我哪睡过炕?” 狄双羽哦了一声,“那就是想孙莉了。” 他对这明显闹别扭的话不以为意,“我说想她你信吗?” 她恍若未闻,兀自念叨,“才十一点多,回去还来得及,生日还没过完呢。” 对话无法顺利进行,他叹口气,仰望星空,“明年再过吧。” 狄双羽冷笑,“抓紧吧,她都快四十了。” 关允屏住呼吸,僵硬地转过头对上她堪比星冷的目光。 狄双羽无比认真地忧心,“再过两年都绝经了吧,还怎么生儿子啊?” 关允倏地拔高声音,“怎么又冲孙莉来了呢?怎么就他妈这么没完没了的!”甚至没等狄双羽的话落音,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对她吼起来,“先因为赵珂,整天哭闹各种状况,现在不介意她了,又开始搞孙莉?我们只能这么相处吗,狄双羽?白天一个样晚上一个样的,我怎么才能让你不去想那些,踏踏实实跟我在一起待着!” 他脾气来得很急,语气很坏,但狄双羽听得一字不落,拢拢衣襟逐样替他解答,首先——“我没有不介意赵珂,只是知道不管我怎么介意,都没有用,对你来说,赵珂就是赵珂,她就在这儿。”食指重重戳在他的胸口。 关允一痛,倒抽了口冷气。 “但是我相信了你说的,你们不会再重到一起,所以你尽可以去想着念着,我不介意的是这个。至于孙莉,很简单,因为我想在你身边待着。我也想踏踏实实的,我特别想,只是我一个人,和你在一起,踏踏实实的。你说我白天一个样,晚上一个样,为什么?因为白天的时候,我能哄着自己说‘没事儿,你人在我这儿呢,她孙莉又算什么’?可到了晚上,有人告诉我,孙莉是你孩子的妈,是你回北京的归宿,而且你们还要再生个孩子。所以我算什么?”点在他胸口的指尖反戳回自己心头,一下比一下用力地疼,疼得她泪如泉滴。“我算什么啊,关允!我是第四人,在你和赵珂和孙莉旁边有亦可没有亦可的第四人!是这样吧?我敢问都不敢听你回答,不想听你骗我……又没勇气听真话。” 她的话越来越狠,声音却越来越小,从控诉到质问,最后全化作喃喃,盘起手抱着自己,孤身与这夜风对抗。 关允说:“你别哭。”扔了半截烟蒂,展臂将她拥进怀中。 找回呼吸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约孙莉出来谈谈好吗?” “孙莉她也不好受,她做的什么都不是针对你,只是为了给孩子看。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委屈了你,别再去做更多伤害的事了。” “拥有一个那么乖的宝宝,还可以随时把你拢在身边。孩子真好用,早知道我就不做掉了。”无痛也是人流,该拿走的它毫不留情。 夜里,狄双羽写了条短信:他今天在我这儿住,别等了。 不知怎么就预感孙莉会回复,隔几分钟就拿过手机看看,终于把关允折腾醒了,警觉地看着她的手机,“干什么?” “说生日快乐。”她当真把这四个字给孙莉发过去了,嗡的一声提示发送成功,竖起屏幕给关允看。 他被过亮的屏幕刺得根本睁不开眼,也不想追究她到底干了什么。老李那个二愣子乱说的话被她听了,不让搞点什么她肯定没完的。“发吧发吧,都几点了还过生日。” 她掐着手机不放,“也不回个‘谢谢’,没礼貌。” 关允有点怀疑她又偷看自己短信了。 误以为他的不吭声是攒词训她,狄双羽竖手保证,“我不会伤害孙莉,我只会让她生气。” 他按下她的手,“睡吧。” 她偏偏挺直脊背,“不就是都想各自好好的,又不能伤害关宝宝吗?这事交给我好了,我会想出一个让所有人伤害最小的方法,可以找孙莉商量。” “你是梦话还是醉话?” “很清醒。” “你去找她,本身就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你不说她早就知道我吗?你们复婚也是假的,只为给宝宝看,那我去找她为什么会伤害她?” “我们没有复婚,你别搞这些了好不好,双羽,我真的很累。” “活该。” “我是活该,那你跟着半夜不睡觉遭哪份罪呢?” “孙莉跟我说过:‘要对自己好’。你们都过得不好,我才觉得自己没那么可怜。” “你怎么会可怜!安静一会儿吧,我快困死了,就半小时行不行?” “反正你也睡不着,我才不相信我安静半小时你就能睡着。” “我能。” “好!”她说完当真赌气不再出声,没到半小时自己先睡着了。 关允无奈地从她手里抽出电话放在一边,拉高被子,曲臂当枕侧卧着,就这么看她,一夜未眠。 狄双羽睡醒一觉天已大亮,隔着窗帘也能看见大日头发威,伸手摸过手机,翻了翻只有一个小广告进来,十分怀疑关允删了她短信,孙莉居然能真当没看见?还是知道她跟关允在一起,怕回了不得体的话被关允看见? 关允转过来,双眸几可透血。 狄双羽吓坏了,“我靠,眼白好像要突然爆掉……” 他没好气哼了哼,“醒酒啦?” 她不上道,“我没喝多呀。” 关允只好投降,“是我喝多了。” 狄双羽笑道:“但是话说得挺透的。” 他实在没精力跟她斗法了,“你躺不住就起来去找向阳玩吧,我再睡会儿。” 狄双羽也没睡够,但睡眠对她而言是只要有点儿就行的东西,不贪多。关允这么说了,她愿意成全他个安静。套上牛仔裤,翻了件他的干净衬衫穿,自己沾满烟酒味的雪纺上衣随便一卷扔进他拉杆箱里,想了想又捡出来,规规矩矩叠好,压在他的衣物底下。太有智慧了,不知道孙莉能不能大发慈悲连她的衣服一起洗了。 出门伸个满足的懒腰,扯了扯身上过大的衬衫,撩起下摆打了个结,露出不算纤细但是结实修长的腰身。庄园的员工认出她,热情地举着手上一盆刚摘下来的草莓邀她品尝。狄双羽头没梳脸没洗的,都没好意思朝人家龇牙乐,拿了两颗果实,逃也似地走开了。 向阳倒拾掇很干净了,就一脑袋头发还是乱糟糟的,看见狄双羽忙招呼她吃早点。野菜馅儿大包子配白粥,狄双羽一气儿吃了俩套餐。向阳总算敢大口出气儿了,“多吃点儿,真怕你生气了。” 狄双羽没理解他的逻辑,“生别人的气,饿自己的肚子?” 向阳托着腮帮子定神盯着她,“这么简单的道理,让你一说,咋这么有哲理呢?” 狄双羽翻个白眼,“你行了啊,包子不够吃直说,不带这么恶心人的。” 他嘻嘻一笑,坐好了,“我说真的,狄姐你不用生气,老李那孙子就是没酒量还嘴欠,后来我训他来着:‘根本没听过的事你丫瞎逼咧咧个蛋,这是狄姐大度不屑跟你这老小子见识,换别人早一酒瓶子砸你一满脸花了’。起早就让丫滚回城里了,省得你见着他心烦。” “我不烦,”狄双羽朝楼上客房打个眼色,“关总一宿没睡。” 向阳又想笑又觉得不太仁义,憋了半天才找到自己该说的话,“允哥也是紧张你。” “嗯,很怕我乱来,扰了他合家安宁。”吃得太急了,胃口噎疼,赶紧端了碗米汤顺顺。 “这是什么话?他一回北京就是陪你,想法哄你开心,连蛇都抓。我也认识他好多年了,从没见他对别个女人这样。赵珂那会儿也不怎么带出来玩,别说孙莉了,都是过去式,要不是因为孩子,他根本不愿意去见她。允哥对她就是一种责任。” “是啊,责任,孙莉是责任,赵珂是感情。”狄双羽这么念着就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祥林嫂了。 向阳急得快蹦起来了,“跟赵珂那样的谈个屁感情啊,允哥对你才是真心的。你看他在北京的时候,除了在公司,只要出来,不管是跟我们喝酒,还是见客户,哪都带着你。那次瑞驰年会,他都喝成那样了,还记得给你打电话找你过去。要不是实心实意喜欢你,谁会做成这样?” 不喜欢也可以的,只要不讨厌就可以。兴趣相投的、礼节性的、感激的、甚至打发时间,都可以。因为关允就是这样——这话狄双羽只在心里驳斥,没有对向阳说出来,她不想颠覆别人对爱情如此纯洁的判断。 关允睡到下午两点多,出房间跟正上楼的向阳走了个顶头碰,“你不是来叫我的吧?”想到自己如果没及时起床就会被这小子吵醒,非常不悦,“告诉你我睡觉绝对不要来吵我噢。” “你都睡一个对时了,我怕出事故。” “双羽呢?” 透过大玻璃窗指着鱼塘方向,“昨天打的窝子好像才见效,快去制止一下吧,她再钓下去会破坏小池塘生态平衡的。” 池塘边传说中的破坏份子已自觉收竿了,正躺在椅子上打盹,关允蹲下去拎了拎鱼篓,里面扑扑愣愣的份量确实不轻。倒难得她还有这兴致钓鱼,回头看一眼那睡实的人,关允起身坐到她身边,“哎,翻翻面儿,这面都晒糊了。” 椅子一晃,狄双羽就一个激灵坐起来,看清是人类才松下全身肌肉,伸手朝他要烟。“吓死我了,还以为二花子蹦上来了。” 关允担心,“你这吸了一上午的热气,见明火不能着了?” “悬。”狄双羽指指那池钻了蛇的鱼塘,“您要不泡里头躲躲?” “算了吧,我兜里有手机。”看着她身上自己的衣服发笑,“你这么穿像个男孩子。” 狄双羽拍肚皮,“这多性感啊!男朋友衬衫诱惑。” “衬衫一般,肚脐儿挺诱惑的。” “是你衣服不好看。” “你自己衣服呢?” “没找着。”她一脸埋怨,“不知道被你扔哪儿去了。” 关允也没印象,“那就穿着这个吧。” “你都那么说了,我还能愿意穿吗?像男人一样跟你脸贴脸坐着,搞基吗?”她吊住他的脖子,“带我去商场买新衣服,要不今天还不放你走。” “只买衣服就行?”哭得眼睛现在还肿着,真能不生他的气了? 狄双羽沉吟片刻,“也有可能买包。” 结果她撒火似的狠刷了他一笔,瞬间就七八个购物袋在手的关允开始后怕,“你打算让我拎着这些东西走多久?”幸亏朝向阳借了车,不然怎么搬回去。 狄双羽身上还是他那件衬衫,“再买一件,把这个换下来还给你。” “你穿着吧……” 她没理他,走进那家自己经常光顾的女装店,转了一圈,在一件玫红格子童装前停下,“她家竟然还有小朋友穿的衣服,真好看。”满眼星星地拿过来在自己身前比了比,“好看吧,要不要送关宝宝一件?” 关允是有些小心动,他还没给宝宝买过衣服,“我不知道她要穿多大的。” 导购过来询问年纪身高,推荐尺码,“不合适可以拿回来换。” “买吧!”狄双羽自作主张替他成交,“这件就当你买给我,我送给关宝宝的。” 第六十二章 狄双羽做贼心虚,没敢让关允送她到吴云葭的楼下,只停在小区外面,拎着令人侧目的购物成果下车,绕到关允这边叮嘱他,“跟宝宝说我送她礼物了哦!” 关允客客气气地,“跟葭子说这些是我送你的礼物。” 狄双羽被反将一军,秒怒,两手都占着,张开嘴去咬他,被一片升起的玻璃车窗挡住,气鼓鼓地转身,差点被后面驶来一辆车贴上。手上购物袋掉了好几个,她迅速退了两步,抬头看见车里意图行凶的人正抿嘴偷乐,第一个反应不是骂他,而是紧张地回头看看关允是否已经走远。 很不如意,小越野还在。 为了看清楚斜后方状况,关允还打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没事吧?” 狄双羽胡乱挥下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捡起落在地上的袋子,就准备钻进那辆险些撞上自己的车里,可还是晚了一步,司机已来到她面前,脸色很不好看。 戚忻先还纳闷呢,这妞儿受到攻击不立刻反扑,回头回脑的干什么?又怕是自己这一脚刹车没点住,真碰着她了,赶忙下车去看,这才发现刚送她过来的车是关允开的。 冷着脸看车走远,收回目光,鄙视地看着那慌里慌张的家伙,“大包小包跟民工似的。” 狄双羽挺胸收腹,单手插腰,“你见过穿露脐装的民工啊?” 打眼一看就是男人的衣服,亏她还大摇大摆地穿出来,“不是断了吗?这什么情况?” “哎呀,有车要进来,你挡道了。”转移注意力将人推上车,“先开进去再说。” “上回大雨天的,差使我绕了半个北京城去接你,路上是谁说的‘失恋了求安慰’?憋我一肚子牢骚不敢吭声。才发现你这么会撒谎!”戚忻是真动了气,语速都照比平常快,虽不像吴云葭那么数落她,但是一字一句透着不高兴,语气非常生硬。 “之前我真打算和他断了,跟葭子都说了。现在也没好,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和他吧……总之我那天不是撒谎。”狄双羽头一次在他面前词穷,无从解释,“你别跟葭子提刚才的事。” 戚忻绝望地说:“你就折腾吧,小小。”停好车下来,一甩车门不慎夹到衣角,他余怒犹在,猛地一扯,挣飞了一颗扣子,连带撕坏了精薄的衣料。 狄双羽大方递上一袋连衣裙,“穿我的,穿我的。” “离我远点儿。”戚忻看她就来气,忍了一番还是没忍住,“他这种有家有孩子还找情儿的男人,到底哪点吸引你,人都离开北京了,你还要断不断的。” “就断了,最后一面。”她信口胡说,提拎拴挂跟着他跑,“你可千万别告诉葭子。” 戚忻劈手夺过她那些购物袋,“没一句真话。”算是答应缄口了。 目的达到,她更加谄媚,“小T真好。” 他顺嘴接道:“那你嫁我吧。” 狄双羽梗着脖子看他,“这我要嘴一秃撸答个‘好’,你可就被赖上了。” 戚忻冷汗直冒,“被易小峰传染了……” 狄双羽大笑,“学坏能力还挺强。”她腾出一只手,扯扯他刮坏的衬衫,“回头我送你几件结实的。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露脐的,削肩的……” “少惹我操心什么都有了。”戚忻按下电梯,站门前等着,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反应过于强烈,抓抓脑袋斜瞥她,“头发都快让你气白了。” “那可真像杨过了。”她颠颠儿跟进电梯,看他那一头茂密黑发,陷入思索,“T啊,我记得听你说过,你们所有一种治脱发还是防脱发的药,非常有效。” “我们所大多都是这类玩意儿。不过能称上‘非常有效’的不多。” “说是效果很明显吗,就是副作用大,把你们领导都折进去了。” “啊,那个。成份有问题,撤回快一年了还在攻关。问这干嘛?” “吃。” “不行。” 他说不行,而不是没有,狄双羽对这个发现表示欣喜。“不是我吃。” “现在只让SPF级动物吃。” “我大学一教授,关系倍儿瓷。本来说研究生要带我的,可惜我不争气没考上,前阵子吃饭,看他谢顶得厉害,就跟他说我一朋友有内部药,恩师很高兴,夸我有前途。” “你二百五吧,那药都弄出官司了还给恩师吃。” “不就是杀精吗?老头都六十多了,仨儿子一个比个壮实,不再需要生育能力,对他来说外形比内在更重要。” 虽是一个本专业常规探讨的领域,戚忻也不太想跟个外行的妙龄大姑娘细谈下去,“不行。” “我都跟他把副作用讲明白了,他也觉得没大事儿。” “你根本就讲不明白。”戚忻对这个连医生和药师都时常混淆的人缺乏基本信任,“再说你没问题吧,跟一老头子聊什么生育能力!” “都说了是过命的交情。” “得了吧,你别给自己找事儿。”电梯到层,他把她推出去,正好结束这个话题。 想了一下,狄双羽拉住他,决定实话实说,“他是好几家出版的名誉社长,我手上两个长篇要出版全靠他了。老爷子啥都不缺,就对头上那几根爱发非常困扰。你就帮帮我吧。” 戚忻很不应该地犯了犹豫。 狄双羽扯着他本就破裂的衣摆,“T~~” “真不行。”虽然被她的颤音叫起了鸡皮疙瘩,戚忻最终还是站稳了专业立场,“那药说是会影响精子正常酶代谢,不见得只是生育能力的问题,闹出别的事你还不得彻底被出版界封杀了。我也得跟你吃不了兜着走。” 狄双羽正琢磨别的说法,葭子家房门忽然开了,阿米拎着一大包垃圾出来,被门前对峙的两人吓到,“你们怎么一起来了,不进去在这儿干什么?” 狄双羽按自己的理解回答,“过会儿二人世界。” 戚忻挣开她的手。 吴云葭听见对话声迎出来,眼尖地看见他的动作,“小戚衣服怎么破了?” 戚忻也懂诽谤,“小小撕的。” 狄双羽轻嗤,“我这么直接的人会去撕你上衣?” 戚忻还真不怕她耍流氓,“那撕什么?” 狄双羽咬咬牙,“你嘴丫子。”可真够爷们儿的,这么商量都不松口。 狄双羽也不知道自己当时都哪来的这些灵机一动,算计孙莉,算计关允,好像成了她这阶段的一种本能,往往都是不假思索就去做了。 当天晚上就收到关允的短信:找到你衣服了。 啊哦,这很平静嘛,看来孙莉还碰不到他的行李箱。狄双羽问:宝宝喜欢我送她的裙子吗? 他反问:你是送宝宝的吗? 有戏上映了?她窃笑:什么反应? ——当我面撕了。 ——好大的力气0-0!那衣服质量很好的。 ——你也有一件是不是?孙莉在幼儿园见到你那次,你就穿着的是不是? 当然,是。可狄双羽已再懒于回复。他真以为她会贱到受了那样的侮辱之后,收他几件衣服就喜笑颜开? ——别再搞了,她很辛苦,你有怨气冲我来吧。 ——我也很辛苦,可我甘之如饴。 ——这样看来真没办法继续了。 狄双羽转向孙莉求助:那天看宝宝很喜欢我穿的衣服,才买给她的,并不是关允的主意,不要怪他。 很快就是回复,仍是关允的短信:你再给孙莉发短信我们就彻底玩完。 狄双羽边哭边笑,告诉孙莉:关允不让我给你发短信,否则就跟我玩完。你这个坏人。 这下直接是电话打过来了,关允话都说不出,就为了叹一大口气给她听。 她低声抽泣,“不是说没办法继续了吗,打毛电话!” 他终于开口,“你把我杀了吧,行不行?” 狄双羽不想他死,消停了一阵。关允过完端午回去上海又开始忙了,偶尔在QQ上调戏她一发,一直到7月份,期间都没再回过北京。狄双羽也没去上海。 戚忻到底是向吴云葭告密了,那之后狄双羽被看得很紧,基本上所有节假日都被葭子包办了,一到周五下班恨不得亲自开车来接她。狄双羽觉得她动这脑筋实在多余,要偷溜还不有的是机会,不过倒是再没想过往上海跑,那个差点夺她性命的魔都,彻底教她学乖了。 虽然北京不是家乡,但她只对这熟悉。熟悉的意思是,清楚在这活着的规则,知道这个城市哪里会有危险,也知道遇到危险了能去哪里。北京再一无是处,起码能让她心里有底地活着。她对吴云葭说:“你省省吧,我不会再千里迢迢送命去了。” 吴云葭不知道她在上海都经历了什么事,只听这一句话,就觉嘴里发苦,猜想狄双羽的心只怕更苦。所幸她能说出这番话,总算这苦也到头儿了。欣慰了没几天,接到狄双羽电话说要去上海出差,吴云葭当时就有种收拾行李跟她一起去的冲动。 狄双羽也挺无奈的,说是出差,并没有业务必要性,只是惯例的季度培训。以前这种事从来不派她去,这次如果换在别的城市也轮不到她去,偏偏是上海。柏签给她签出差审批表的时候一脸讨赏的笑,“好好上课噢。” 抱着好好上课想法飞去上海的狄双羽,还没登机就接到关允的电话,“你也来培训?” “嗯,正要飞呢。” “不早说的,我明天要去呼和浩特。” “你去你的呀,我也不是来找你的。” 到上海下午四点多,公司派了辆大巴车在到达层接人,狄双羽这才发现同乘不少熟脸,心说这要遇上恐怖份子袭击,新尚居北京业务还不塌下去半边天。为了避开人群少费些招呼,特意放慢脚步后上班车,守着个靠边的垃圾筒抽了会儿烟,远远看热闹。这些人在北京的时候,进一个电梯里都恨不得假装接电话相互不搭理,一出来倒称兄道弟的,三两成团唠得不亦乐乎。 部门同事上车早,放好行李站车门口喊她,狄双羽举着手里半截烟,意思抽完再上去。泊在大巴车旁边的黑色轿车突然发动,缓缓倒过来,停在狄双羽面前,车窗落下,露出关允一张故意卖帅的脸,“我说没瞧见你,躲这儿清静来了。” 狄双羽真呛着了,咳了半天,把烟摁灭,“你来——找我?” “接你。”他纠正。 这人几时变这么高调了?“有班车统一接,你搞什么?” 关允笑得别有深意,“班车是把人统一接去酒店的,你又不去。” “你不是还要去呼市吗?”上了车狄双羽问。 “去也是明天去。再说——”他抛个媚眼过来,“段十一特意提醒我来接机,敢怠慢吗?” 狄双羽费解地看着沸沸扬扬的外头,一车小朋友还没抓全。“啥情况?要带到你们营销公司参观啊?” “本来就在一个写字楼里。他让我来接你,晚上一起吃个饭。” “噢——”葫芦里原来是这味药,“他还欠我猎头费呢,说是市价三倍给我。” “那不少呢。买辆车吧,说北京牌照快摇号了。” “扯蛋。”她没信,望着窗外半生不熟的景色,忍不住一声喟叹,“我居然还有胆坐上这辆车。” 从公司层面来讲,狄双羽这级别必然够不上和段瓷说话,但私下二人也算有交情,微博上还是互粉,都会在对方的段子底下偶尔回复个看法。当然更多还是因为狄双羽和邰海亮很熟,再加上这次成功投递了关允,而她和关允又是这么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段瓷这顿晚饭请得并不突兀。 只不过说是为她准备的答谢宴,席间还是两人男人交谈较多。行业内外,人事军事,倒不多涉及业务问题。狄双羽对这一文一理的对话逻辑很感兴趣,更有兴趣的是来回来去比较他们脸上的酒窝,被问到了就是一笑以对,完全不愿意参与话题。段瓷说她:“双羽总这么安静。” 狄双羽说:“我性格内向。” 段瓷很懂判断,“听这话就不是了。” 关允听他们打机锋就笑,“说起来俩人都是笔头出身,结果谁也没务正业。” 狄双羽辩道:“我现在也是笔头。” 段瓷自嘲,“我们笔法不同,双羽是写情感的,招人喜欢。我一写评论的,得罪人都来不及,哪能赚着钱养家糊口呢,只好不务正业了。” 相视大笑,关允说:“不过都保持着相当的文人气节。”拍拍狄双羽后脑,“原来手里有些小项目,让她写几个软文赚点零花钱,丫头根本不当回事……”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过于敏感,狄双羽总觉得,在段瓷面前,关允看她的眼神似乎比平常来得亲昵。 第二天的出差无故取消,他说不是急事,她来了,他能陪着总不会躲出去。 狄双羽周末两天都有培训,关允也跟着加了两天班,不过他一般都是中午才到公司,忙一下午,等她结束一起出去吃晚饭,或到外滩坐坐,去西藏路买一大口袋小龙虾带回家,晚上看球吃。荷兰对巴西,在狄双羽看来挺精彩,进球多。上半场猜比分关允输了,被罚剥剩下的小龙虾,她还嫌弃虾仁形状残缺怪他动作不娴熟,他满手辣油去捏她的脸。 睡觉的时候关允说:“你要真能调来上海也挺好,没那么多胡思乱想。” 狄双羽说:“这跟上海北京没关系,是你这样的表现,让我有确定感。” “哪样的表现?”他自己看不见。 “你可以不用围着我打转,但不能围着别的女人打转。” 他笑,“你不相信我的感情,我也没办法。” “我现在相信,并且我正享受,相信你是喜欢我的,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第六十三章 她就是太多顾虑,话想了又想才同他讲,衣服挑了再挑才穿给他看,连眼泪都忍了几忍才敢流下来,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在乎。太在乎关允的感受,太怕失去待在这个人身边的资格,可委屈了自己那么多,他又看得见多少呢?既然他说了,“只有你离开我,没有我离开的那一天”,她大可来验证下这话的牢靠程度,抱着鱼死网不破豁出去的想法扑腾了这些天,和关允的相处倒异常融洽起来。 大概真怕网破了,他宁可放生她这尾小鱼。 她这样针对孙莉,他吼了骂了也拿离开吓唬过了,到底没能拿她怎样。话是撂得一句比一句狠,“有劲没劲?”“你不累吗?”“你杀了我吧。” 狄双羽算盘珠子拨得很响,“杀了你还得把我搭上。你要不自杀吧,也一了百了,我会替你照顾好孙莉和关苏豫。” 明摆了告诉关允,他若选择沉尸,她绝不打捞,而且会把你妻儿都送进去。 她两天不联系,第三天他早早就拿各种借口主动骚扰。可能因为太不放心,所以才坚持不放手。人有个通病,对自己最有威胁的东西一定要搁在身边才能安心。 其实在拿亲子装刺激过孙莉之后,狄双羽再没对她多用心思。单方面使劲就是挺累的,起初还幻想孙莉能来个小爆发,慢慢就领教了她的沉着,狄双羽自认比不过,便不愿把大好日子都用来对付她。本来也没多期待得到正面回击,她做这些只是想警告孙莉:你敢搞小动作,老娘就敢大嘴巴抽你,并且不需要抓你小尾巴以求师出有名。 狄双羽相信,这阵子下来关允心里也会犯嘀咕,从前怎么不见她对孙莉动手。即使不怀疑孙莉,也会检讨他自己。他应该明白得很,一切开始变糟的原因,是他搬回上地,搬去了孙莉身边。就算这些他都没想到,最浅显的教训总该懂了:她狄双羽不痛快,谁都别想四脚朝天过舒坦日子。 她已经不去想,把关允弄得心力憔悴,只会令自己被放弃,不去想这样做的结果是不是会把他推向孙莉,只想着乐呵一天是一天。干巴日子过久了,哪怕滋润眼前的是自己的血和泪,也先享受了再说。 2010年北京是个旱夏,自打入汛也没落几场大雨,7月以来温度日益增高,就不下雨,燥得人心烦意乱。狄双羽坐在飘窗上,看着水月寄来的当期的杂志,手在脸上无意识地搓着,碰到才挤掉一颗痘痘留下的小痂,没想起来是啥东西,好奇地摸了摸。吴云葭一巴掌拍过去,“又抠,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狄双羽苦笑,“还没完全好呢。”看看指尖,好像又出血了。 递给她一杯绿豆冰沙,吴云葭话里有话地,“依你这自虐的性子且好不了呢。” 杂志扣在脚边,她捧着冷饮装糊涂,“天太热了,下场凉快凉快就不长痘了。” 吴云葭翻个白眼,“你去照个CT去吧,脑子里肯定长满痘了。” 脑补了一下,瞬间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背抵着墙壁活动脖颈,骨节轻微作响,昭示主人不良的健康状况。“晚上得去做瑜伽了,”她敲敲颈子,“你也一起吧,明天要飞j□j个小时,抻抻筋骨还能没那么遭罪。” 吴云葭也正有此意,“待会儿阿米回来咱俩就走。对了,我打算这圈玩回来送云云上小学,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狄双羽扳着指头数了数,“她过完生日才6岁,哪有这么早就上学的?” “你就6岁上的小学。” “我是差俩月7岁好吗?差很多。你问小云云意见了吗?” “问了,乐得直翻跟头。” “她光想着暑假要她出国玩,完全不琢磨接下来的人间炼狱。” “当谁家孩子都像你那么讨厌学校呢?你到底请没请下来假啊,现在订机票后追我们也赶趟。” “得了吧,你们新婚蜜月,小孩儿跟着也就罢了,再拖个我,还问人家T去不去,干什么,夏令营啊?” “让你们跟去帮我带孩子啊,我也过过二人世界。” “那你把孩子留下得了,小云云又不是不跟我。” “你就出去走走吧,老这么原地打转还行?” “我这人在哪儿不是照样玩?” “就怕留你自己在这儿瞎玩瞎玩的。看你这阵儿成天嘿嘿嘿的,也不愿意扫你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老觉得你有点反常。” “反什么常!”她脾气又上来了,不耐烦地踹她走,“你就专心享受你的马代十日游吧,明儿就出发了,赶紧去看看还有啥没装箱的。” 躲开她的大长腿,吴云葭正色道:“那这几天你给我老实待在北京,不许去上海。” “听见了。” “他回北京了,找你,适当见见,不许喝酒。他不找你,你别上赶子送上门去。” “听见啦。就十来天我能弄出多大乱子,是能生个孩子出来,还是能自个儿人间蒸发了啊?” “我真想一记闷棍把你打得干脆记不得这人算了。就这么和姓关的绊着,过的都是人家的日子,你懂吗?你自己的将来呢,就没点儿打算?这啥时候才能嫁出去啊,愁死我了,云云都眼瞅着上小学了。” “额滴神啊,真是交友不慎,给自己找一后妈,成天盼着我早点嫁出去。” “没人逼你赶紧嫁了!就你这种怪胎,哪天突然宣布一辈子不想结婚了我都能理解。可你好歹正经八百谈个恋爱,你自己说,你跟关允这叫谈恋爱吗?” 狄双羽耸耸肩,“基本上吧。” 和关允虽然聚少离多,但见面有热情,分开时也总会彼此牵挂,这不叫谈恋爱吗?她最好的朋友都知道了他的存在,妈妈、弟弟也知道,现在连公司同事领导也心照不宣。只是,不管当事人还是旁观者,大家都仿佛只是默认,并没人承认。 对狄双羽提起关允,他们就只说“关允”,没人说“你男朋友”。对关允提起她时会叫什么呢,狄双羽没打听过。但她知道有人对他提孙莉时,还是会说“你老婆”。是不习惯她已成过去式,还是预料她今后仍会冠上这称呼,狄双羽不确定,总之关允自己承认,他答应父母会和孙莉再生个小孩。 这件事像颗不定时炸弹,捆在她和关允原本就扑朔迷离的恋爱关系上。她甚至想问戚忻拿些药,让关允再没法要孩子,如果他要不了孩子,老人家又不喜欢孙女,那他和孙莉是不是就永远也不能重修旧好了? 葭子说:“他说他和孙莉不会复婚,他还说过他会再结婚——这两句话加在一起,也不等于他要娶你。” 狄双羽心里也清楚,除了那次赌气的求婚之外,关允再没提过此类话题,他的态度让人觉得,结婚是男女之间不可能发生的行为。别人不理解,狄双羽明白,他是喜欢她没错,为了留她在身边,他还会做一些勉强的事,可他不会再婚的,好不容易才离婚,他不想再承担家庭责任。 和一个不想负责任的男人在一起,从开始就能猜到结局了。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有太多因素在起作用,到后来就是相互习惯了。像是吸食毒品,第一口的原因千奇百怪,离不开的原因却千篇一律:戒不掉。很多人都说她自我暗示很强,能够将自己催眠,那么,如果从此以后不见面,然后每天每天地对自己说:我不认识关允。是不是就能戒掉他呢? 曾有几次,在他怀里她突然提出分手,他也应允了。 对狄双羽来说,不做情人就只能做路人,等他彻底从她生活里消失,她或者会找个人结婚——这是她能想到的,两个人最圆满的结果。她和关允当不了朋友,也许他行,但她太爱,不见面刚好,在一起就疯狂想念。可他做不到。 分手可以,不见面不行,联系不上她,撇家舍业跑回来,公司那边一堆事找不到他,许宝乐的电话直接打到她手机里要人。 狄双羽说:“早晚有一天你会让我恨你。” 这根橡皮筋在拉扯的过程中,谁用力谁顺从都没关系,到它被拉断的那一刻,谁还掐着不放,才会真的疼。可是谁也想象不到后来,就像记不起最初谁把陌生变成爱。 吴云葭临出国把狄双羽托咐给戚忻了,“辛苦。” “心不苦,命苦。”戚忻哪管得了狄双羽。 又记恨他跟葭子告密的事,又缠着他要试验用药,他躲都来不及,还看着她不去见男人?索性把易小峰叫过来。 易小峰当然乐不得。不巧刚进入伏天,易爸爸的老年病犯了,病情反复,需要住院调养。 戚忻也顾不得强调自己药师身份了,“我是专业的,我过去替你照顾,你来北京吧。” 弄得狄双羽哭笑不得,收拾了行李给戚忻打电话,“明天送我去趟机场。” “我假装不知道你就该烧高香了,还指望我送你去。” “我不是去上海。” 戚忻说:“爱哪儿哪去。”就把电话挂了,一句也不想多听。 狄双羽果断跟易小峰告状,“你这什么朋友啊,我要回家去看叔叔,机票都订好了,他说什么也不肯送我去机场。我家这儿多不好打车啊,让我自己坐地铁去。” 戚忻好半天才回电话,“我啥时候让你坐地铁了,跟易小峰造这个谣对你有好处吗?”声音巨委屈,意志力被她弟摧残得不轻。 狄双羽这时候回老家是个皆大欢喜的选择,葭子放心,戚忻省心,易小峰开心。就关允有点郁闷,“我明天去天津,还想到你那倒一脚给个惊喜呢。” 她叹气,“咱俩老也这么没缘,你说怎么整。” “几点航班?” “三点半。” “那路上小心吧,早去早回。唉~”满心惋惜的样子。 狄双羽心里泛着小甜蜜,开了电脑想登QQ继续聊。登陆窗口上显示的不是她的号码,想起下午同事曾用她的电脑传文件,点开下拉条找自己的号,列表最下边是一个她不常用的号码,是一个打游戏用的小号,很久没登陆了。看着它一时玩心大起,登上去,把资料改成了印象中赵珂的生日、血型、所在地,还想了句符合她风格的心灵鸡汤做个人说明。然后加了关允的QQ号,验证信息里狄双羽什么都没填。 瞬间就通过验证的提示,让狄双羽涌起很不好的预感,她的第一个想法是马上关了这个QQ,并且以后都不要再登陆。可越怕越做恰恰是她这种愚蠢人类进化失败的表现。 关允的QQ签名在几个礼拜之前突然换成:从前有只猪…… 狄双羽一直没工夫问这含义,现在刚好做开场白。 【零零逸】后来呢? 【关允】那只猪改名叫赵珂,混迹于人世狄双羽只觉头顶血液忽然降温,流下来,凉到脚底。她从来就知道他对赵珂的感情,没想到亲自来证实,是这么难以承受。双手搁在键盘上,连敲下去的力气也使不出,高产时一个钟头能写完一部数千字短篇的手跟脑,此刻除了哆嗦,什么都干不了。 【关允】哪里搞的我的qq号呢? 【零零逸】当然是有人给的。还在怀念从前?她都变成人了【关允】还好是同类 【零零逸】怎么知道是我? 【关允】7月5日还不够标志么?猪的烙印啊【零零逸】哟~7月5日生的多了去了【关允】我认识的就你 【零零逸】忙吗? 【关允】刚来新公司,难免的。以后得空了找你聊天啊,75 【零零逸】还有以后吗? 【关允】啊…你不活啦? 【零零逸】你才要死呢!!! 【关允】那为啥说还有以后吗? 【零零逸】不怕我破坏你生活吗? 【关允】我有什么生活怕你破坏。 【零零逸】人去上海了,重新开始了,北京的一切都想忘记,也忘记我。不是你的想法吗? 【关允】胡说八道。你还得给我交房租呢。 【零零逸】我很快就搬走,还你们二人世界。赵珂不是那么纠缠不清的人,你知道,犯不着这样。 【关允】我也没想伤害你,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她出于好心送我到上海,即使我说我不会跟她结婚,她非说她做的不好,她要做到最好。唉,天哪,我也不知道这社会是怎么啦。j□j不是说了嘛,凡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搞对象都是耍流氓,我现在觉得自己是个流氓。 【零零逸】你就是流氓,不喜欢还跟人家在一起,给人家希望。不爱就说明白吧,这么下去没人会受得了【关允】如果爱不需要负责,我谁都喜欢【零零逸】你就不怕这么着会出事,她看起来可不是个没脾气的主【关允】脾气大着呢,不过,她比你要体贴人。我都说清楚了,我不结婚了,她也说她只有一个要求:可以不围着她转,但也不能围着别人转,尤其是赵珂。 【零零逸】那他知道你还和我这么聊天不完了【关允】聊天也摸不着,管得着,再说了她在北京,我在上海,慢慢她自己就烦了。 她看到所有我写给你的信,知道我对你的心,她自己不会比,我连个纸片都没写给她【零零逸】你对女人真残忍。 【关允】残忍?!双方选择的,有什么残忍的呢? 我从前为一个女人离了婚,希望能和她过一辈子,我付出真心去爱她,我这辈子体验过了爱一个人的滋味。 已经足够了,所以我不会再去那么真心爱一个人了,与爱别人比起来,被人爱还是要幸福得多。 【零零逸】我知道你怨我,没脾气,我也不想俩人这么继续怨下去,有些事过去了也想开了。她这么爱你,你真的不会爱上她吗?如果能,可能每个人都会幸福【关允】经历了你,我只会找个比你更漂亮的,贤惠的有孙莉就行啊 第六十四章 喜欢不一定可以做夫妻,喜欢有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喜欢不一定有缘份的。并且,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够天长地久,感觉会变,人会变。还有可能从一开始,你喜欢的那个人,就不喜欢你。而即使像关允和赵珂这样相互的喜欢,有一天也要以一种过去式的说法,来表述自己昔日的心情。喜欢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感情如作杯酒,到了这样的浓度,还无法让人醉去,酒也会无奈。何况,再烂醉如泥,不死总会醒来,对一个人的欲望,哪敌得过铺天盖地的诱惑。 狄双羽终于相信关允和赵珂的关系没她想象中那么密切。也许是一方的不妥协,使他们在分手至今不短的时间里,只在酒醉时才敢拨通对方的电话,只在别人面前才敢提起对方的名字,只在另一端是谁都无法保证的网络上,才敢貌似随意实则热切地说上一句:以后找你聊天吧。 若无其事的字体其实掩盖不住太多压抑的想念。 狄双羽为能这样获知关允最真实的想法感到庆幸,这大概是使她最能完整保留自尊的方式了——虽然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跟漫无边际的绝望相比,自尊、挫败感根本不算什么。 不知是谁说过:人只有无路可退时,才能懂得真正的炎凉寒暑。 第一次看到他,酷似易小峥的神情举止,让她惊讶又心动,公司里默默寻找他的身影,刻意制造碰面的机会。两人第一次单独外出,她为他安排了杂志专访,是人物传记,他半请教半玩笑地问记者:“不都是死人才被写传的吗?”在一家西餐厅的包间,她坐在不影响采访的角落里,听他讲自己的学业,事业,家庭,他说:“女儿的出生为我的人生做了一个新命题,‘父亲’这个TITLE是最让我感到自豪的TITLE。”。他第一次叫她名字就略去了姓氏,后来一次非正式场合他才说明原因:只听别人叫她双羽,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姓什么。 第一次听他提起私人感情,“赵珂离开我了”。这几个字在屏幕上,像一行诗,悲伤而动人,读之百味掺杂,她对自己说:故事来了。 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她就料想得到结局,但不代表就可以避免悲剧,因为太期待奇迹。一些看似不切实际的梦,以深刻的姿态打扰,渐渐让她误以为是真的,是能够触碰的……亲手戳破的七彩皂泡,本来也已膨胀到了它能承受的极限。 这场感情之初她就告诉自己要善待,无论怎样都会低姿态迎合。她曾豪气万千地对他说:你可以伤我心,但不能伤我身。因为“心是自己控制的,身子还要向爹妈交待,咱俩的事就咱俩自己解决,不要动别人的东西。”她需要一副健康完好的身体,来修复这注定要一无所获的伤心。 对关允,狄双羽始终坚持认为是一种类似于赎罪的感情,她并不想去承认爱,那样自己太悲哀了。 因为,关允并不爱她。 合上电脑的时候,狄双羽想:真好,怎样开始,又怎样结束了。 夜里她给易小峰发了条短信:睡不着。 同样的短信又给葭子、戚忻、水月……通讯录里所有可以打扰的人发过去,跳过了容昱,想到他存在于可以及时看到短信的白天。 天亮的时候易小峰打来电话:“小小你失眠了吗?哈哈,没关系,很快就见到我了。” 狄双羽说:“我刚睡着,小峰,我起不来床,机票改明天好不好?” 易小峰错愕片刻,“你别想!”哗地挂了电话。 没一会儿就接到戚忻的短信:你赶紧给我起来,这就去机场。 看看屏幕上方的时钟, 6:27。她央求戚忻:起码吃完午饭吧。 没人理她。 狄双羽苦笑,“这下玩大了。” 也知道戚忻不可能当真这就过来,狄双羽还是起床了,反正都睡不着,起来找点消遣转移下注意力或许还好受些。做了几组瑜伽,洗了个热水澡,为了解决未来几日有可能会变质的食材,还做了一桌子奢华到不伦不类的早餐。 戚忻说快到小区了,大概11点钟,比她想象的还要早一些。 拖着一只大行李箱,狄双羽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了看房间,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涌上来。不是说室内摆设,而是回头看着这些再熟悉不过的摆设的心情,怪异的似曾经历感,伴着更加怪异的仿佛即将要失去的,伤感。 难以理解地眨眨眼,归咎于彻夜未眠的恍惚,转身推开房门,遇到遮挡没推开,门外传来一声惊呼。狄双羽吓了一跳,放开扶手等他自己拉门进来。这小子上来得好快,看来真是怕了夜长梦多她再反悔。 门打开,却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人现身。 “还说咱俩没缘份?”关允捂着鼻子哀嚎,“好疼的缘份。” 他的出现太过意外,狄双羽完全没有准备,脑子里有太多信息不分先后冒出,一整夜的回忆也缤纷错杂闪现,几乎胀炸了颅骨,抬起双手按住太阳穴阻止疼痛蔓延,闭上眼的同时泪水一涌而出。 “醒一醒。醒一醒。”他在帮她确定不是做梦,怀抱张到最大将她拥住,“我坐最早班的飞机,就为了和你吃顿中午饭,好好感动一会儿。” 压住眼眶的酸痛,自他怀中退出,她说:“我这就要去机场了。” “这么早?”屈肘看下手表,终于觉察气氛异常,顿了顿,抬头看她的脸,“哭了?不是吧?”手掌压过去,揉乱她前额厚厚的刘海,他的笑容满是溺爱,“你也太好哄了!” 她拂开那只灼人手掌,绕过他走到门外,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扶着门板,面无表情望着他。 “你带这么大只箱子去吃饭啊?吃完了再上来拿吧,时间来得及。”弯腰去拖箱子。 狄双羽避开他,“出来。” 再迟钝也知道这不是感动的表现,关允费解地观察她的浮肿的双眼,“昨晚没睡好吗?” 该说的总要说明白,尽管无话可说。捏紧箱子拎手,狄双羽深吸口气,“关允,咱俩就到这儿吧。” “又怎么了?” “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要走了。” “可为什么啊?昨天不是还好好的,莫明其妙这是什么情况?”他的音量因烦躁升高,很快又牵强地笑笑,“因为没提前告诉你我要去天津吗?本来也没打算到北京,后来开发商那边上午临时有别的事,我可以晚点到那,这才过来。” 她不语。 他只好往其它方向猜测,“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仍然没有反应。 不足的睡眠以及两小时飞行的疲惫,一腔热情被施以冷暴力,他终于耐力尽失,捏一拳捶在门框上泄愤,压着火问她:“我到底怎么了你说还不行吗?” “你觉得你怎么了吗?” “没觉得啊。” “那就是没怎么。出来吧,朋友在楼下等我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脾气啊,有事不沟通就自己……” “我不是孩子。”狄双羽冷冷打断他,“换成有责任的男人,我都是孩子的妈了。” “少跟我提那个孩子,我只造了一次孽,你怎么不跟那个男的要死要活的?别老拿这说事儿!” 狄双羽先是一怔,忽然听懂他话里所指,脸上血色刹时褪尽。手中的皮箱也落下来,砸在她脚上,失衡歪倒。被刚上楼来的戚忻及时接住。 戚忻扶稳箱子,直起身,与关允面对面相互打量,后者眼神闪烁,终于回避。“走吧,小小。”拎起箱子推着她离开,走到楼梯转角想起没关门,行李放在狄双羽脚边,又回头跑上楼去。看着仍站在屋内的关允,做了个请的手势。 关允脸色乍明乍暗,愣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图,尴尬地迈出门槛,扬起一个客套的笑,“你们路上小心。” “放心吧。”戚忻轻快应声,转身就是一拳,落在关允还未收起的笑容上。 他没毫无防备,踉跄了几步,直退到对面房门上才站定,不敢置信地瞪着戚忻。 几秒钟前还和和气气的俊美面庞,此刻满是狠戾。伸手推上房门,几步跑到同样惊愕表情的狄双羽身旁,攥住她的手不由分说拖下楼。 两人坐进车里许久,戚忻沉默良久才调匀呼吸自信可以驾驶,可拿起车钥匙往印象中锁孔的位置送了几次都没成功。 狄双羽捉住他的手,看了看已有红肿迹象的指关节,不禁苦笑,“你还真用劲儿。” 不甚友好地甩开她的手,他说:“换成易小峰你这张机票都省了,等着跟他一起被公安局遣返回乡吧。”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知道是玩笑就给我好好笑。” 狄双羽为难地咧着嘴,“也没那么好笑。” “那……要哭一哭吗?”他转过脸,尽可能地面向她,准备好一副虽不结实但很真诚的怀抱。 吸吸鼻子,她还是摇下头拒绝,“对我现在来说,哭比笑更难。” “会面瘫的。”他伸过一只手压住她的发顶,“睡一会儿吧。”顺着刘海滑下来,盖上她的眼,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过份担忧的脸。 “好。”她听话地闭起眼,感觉椅背被放低,她寻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热不热?”他不敢把空调温度降太低。 狄双羽摇摇头。阳光被车窗贴膜滤掉大半,没那么炙烈,晒得背上暖暖,小腿和脚稍有点凉,蜷起来贴在座椅上,以手掌轻轻摩挲。 戚忻也不再出声,靠进椅背,两眼没什么焦距地盯着风档玻璃,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关节被擦破,隐有血丝。 狄双羽维持蜷缩的姿势没挪动,过了很久,肩膀开始轻微而有节奏地起伏。 戚忻看在眼里,也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睡着,小声交待了一句,“我去买瓶水,很快回来,你躺一下。”下车先掏出手机给易小峰拨过去,“小峰,小小今天可能回不去了……没出什么事,我中午去接她,看她气色很不好,开始以为只是没睡好,五更半夜还在发短信,后来才发现有点发烧了……不严重,应该不用去医院……现在我车里,睡着了……烧得稀里糊涂还想走,我担心她一个人在路上不安全……你去接也不行,发烧这种事可大可小,万一真在飞机上出什么状况你又该说我不拦着了……葭子也没在,我待会儿先带她回我家,如果还不好就送去医院……是真的……对,只是发烧,没其它事,真有特严重的情况我一个人当然处理不了,肯定通知你过来……你别废话了行不行,小小一个人在车里,我买瓶水得赶紧回去呢……” 车门一关就睁开眼睛的狄双羽,先是坐起来呆望戚忻的背影,看他打着电话越走越远,最后进了一家便利店消失不见,才肯收回视线。过于封闭的车内空间让她透不过气,降下车窗也唤不进风来,索性推门下了车,站在路边看车来车往,有风掠过,反倒更闷热了。又想起在上海街头被关允赶下车的一幕。 很难过被人如此对待,她没过于奢求什么,却付出了这么多。 不甘的情绪仿佛修牙时在齿面打磨的小小钻头,并不会造成多大疼痛,细微而尖锐的声音却直传进神经中枢,越安静,越刺耳,让人持续地高度紧张,全身的肌肉都僵化了。 马路间车辆交错,像宴会上推换的杯盏,乱舞的人像,华丽堂皇,她快走几步,直奔过去,想融入这热闹,淹没脑中那尖锐刺耳的钻声。却有熟悉的人影挡在身前。 一双写满不赞同,却依然带着和绚暖笑的眸子,一瞬不瞬望向她。 狄双羽很久很久都没见到这么温柔的眼睛了,她能看见自己绽开嘴角的欣喜模样,好真切地倒映在他漆黑如墨的瞳仁中。 “小小,你干什么!”人就在面前,声音倒似很远,语气急切,关心中有责备。 真的是他……思念揉酸眼睛,再度凝起她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水。 “小峥…”她伸手攀附,却只有车尾气的温湿灸灼,手上空空,心也空空。什么也没捉到,整个人失重前倾,她不在意,不收重心,也不伸手支撑,就那么直直地倒下去,无比相信这副怀抱。果然被牢牢接住。 他从不让她失望。 “我好累,易小峥。” “小小,你!?” “我们回家吧。” “……值得吗?”他问。 她算不出,费力地摇头,“抱我。”好累。 “小小!!” 第六十五章 狄双羽睡得极安稳,不皱眉头,没有惊搐现象,甚至不翻身,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睡着,累坏了的样子。如果身下不是那造型独特的病床,真看不出来是生病住院。医生为她做了各项检查,找不到昏迷原因,生命体征正常,都显示她在睡觉,只是,叫不醒。 她倒下的前几个小时里,戚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推推她,唤她名字,一直没反应。医生也采取了指掐和针刺的急救法,都叫不醒,只能暂时推进病房24小时监护,待专家会诊。戚忻陪在床边,看她睡过了登机时间,睡过一晚闷热夏夜,又睡过了日出。后来竟不忍心吵她了。 近二十个小时不间断的睡眠,虽不常见,但对一个长期熬夜的人来说,也还不能诊断为病吧。 半仰头望着一窗清凉蔚蓝的天空,戚忻想,今天这么漂亮的晨光,怕是也要被错过了,视线拉平重新投至病床上的人身上。“睡吧,睡够了再说。”说着拨开她额前的头发,以便能更清楚地看见她的眉眼,竟然看见她睫毛轻颤,眼睑缓缓掀开。 “几点了。”她问,声音有点哑。 戚忻从她睁眼起就没呼吸过,这时终于长出一口气,伸出一掌,扣住她整张脸。 狄双羽在他掌心下嘻嘻笑,“别闹。”双手揭开他的手掌,扭过头,看着戚忻,脸上的笑忽然僵住。 戚忻才落回胸腔的心脏又悬起来,小心翼翼站起来,贴近她,让她看清自己的脸。 “小戚?”她声音清楚,语气却是让人不安的困惑。 “头疼吗?”戚忻问。见她要坐起来,忙搭手搀扶,顺便按铃召来医生。 环顾身处环境,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病服,她的表情由困惑转为惊慌,紧紧抓住了戚忻的手,眼神慌得直晃,“易小峥呢?” 戚忻听得太清楚,以至于全身冰凉。 易小峰赶来时,狄双羽刚从CT室被推回来,医生为她又做了一轮检查,叫戚忻到办公室看片子,走廊里遇到冲杀进来的易小峰,他边跑边逐个地看门号,寻找狄双羽的病房,完全没注意到戚忻。差点擦肩而过的时候,戚忻一把抓住了他。 他收住脚步,看清是谁直接就问:“醒了吗?” 戚忻点头,“不过你有点准备,她情况不太对劲……喂,你先听我说完!” 易小峰已经找到病房一头闯进去。 狄双羽弓着腿坐在病床上,两臂圈着膝盖,腰挺得很直,伸长脖子往窗外看。听见门口的脚步声,扭过头,眼圈就红了。 易小峰扑上去一把抱住她,“小小,你可怜可怜我吧。” 狄双羽捉着他胸口的衣服堵住眼泪,“他们说小峥死了。” 易小峰根本听不清她鼻音过重的哭腔,只一味紧紧搂着她,“你吓死我了,醒了就好,吓死我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昏倒……” 狄双羽推开他,“你带我去看看他。” 易小峰愣住,“看谁啊?”看一眼后跟过来的戚忻。 狄双羽也瞥下他,“他说小峥死了。” 这下易小峰可听清了,“谁!?” 戚忻一字一顿重复,“易、小、峥!”他加重了那个峥字,将刚才就要说明的情况告诉易小峰,“小小要见你哥——她不相信他已经不在了。” 易小峰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了,扶着狄双羽肩膀严肃地盯着她,“你要找大哥?” “真的死了吗?” “是。”他老实回答,尽管觉得这问题相当怪异。 “我要见他。” “他……都不在了,你怎么见。” “尸体也好。已经火化了吗?骨灰也好……可是,你们怎么能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我是他妻子呀……”才止住的哭势再次崩溃。 “你等下。”易小峰退后两步,将戚忻拖出病房,压着嗓子低吼,“怎么回事?小小她撞坏了脑子?” 戚忻举手投降,“所以让你听我说完。医生说没有脑损伤,没有血块,也没有震荡,为她测试记忆功能没问题,问什么都答得上。你也看到了,她神智清醒,咱们俩她都认识,家庭地址,就职单位也记得,今天几月几号,都想得起来,还知道自己的杂志专栏。” “她说是我哥……的妻子,她说她是我哥妻子。”易小峰一阵发毛,“你听见没有戚忻?” “我听见了,你来之前她就这么说的。填到婚姻状况时,她填已婚,配偶姓名:易小峥。” “那你还说她没撞坏脑子!” “医生说的。”戚忻拨开紧擒自己领口的双手,“而且她根本没被撞到,我亲眼看见的。车离得很远她就昏过去了。你刚才看她有任何外伤吗?” “见鬼了!?” “具体的还要看会诊结果,医生刚拿了新拍的片子,等下可能会来病房,在此期间,让我们先别刺激她。别刺激到她的意思是……你听好了。”戚忻抓过鬼鬼祟祟往病房里看的易小峰,“她说什么都不要去纠正,她听不懂的信息,你也不要向她传递。” 不纠正她的话易小峰能做到,至于后面这句话——“什么叫她听不懂的信息?” “就是说,确实有些事她不记得了。”戚忻说。 易小峥是继父带过来的孩子,她大学一毕业两人就结婚了,婚后住在北京。还有一个弟弟在澳大利亚,为了能陪伴老家的父母,年前刚回国发展。出事当天他和先生原计划回去看望患病的父亲,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了。细节说不清楚,她的记忆本来还停留在早上起床的时候,一路想下来,才记得撞车这一段。 时间地点没问题,事件过程都完整,她的叙述没有明显不合常理的情节,所以当戚忻说出“易小峥在她上大学的时候就去世了”的事实时,在场者肯定有人怀疑,狄双羽和他到底谁才是有问题的一个。毕竟对于一个刚刚接受丈夫死讯的女人来说,狄双羽的表现太平静了。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无谓抵抗治疗的行为。 戚忻因此才更加担心,还有一个细节他越想越不安:狄双羽说易小峥是她丈夫,那关允在她的记忆里,又是什么人? 易小峰只知道有个长得像他哥的男人,和狄双羽关系密切,或者已经到了恋爱关系,其它一无所知。戚忻也了解不多,可能除了狄双羽本人,就只剩吴云葭最能明白个中究竟了。 果然听完大致情况后,吴云葭第一句就问:“那她记得关允吗?” 戚忻两眼一闭,“不敢问。” 电话里传来极低的抽泣声,还有阿米轻声安慰的话,好半晌,吴云葭才再开口,“你什么也别问,小戚,等我回去看了她再说。” 没她的叮嘱,戚忻也不会去问,他对关允所知太少了,以前就单纯觉得小小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不开心,要不是在她家门口目睹那一幕,还想象不到她竟被欺负到这种程度。那么难听的话,换个女人都会一巴掌扇过去,她就呆呆站着听他说完,根本是吓傻了。 戚忻也不确定关允是夜里就和在一起的,还是第二天早上才过去。总之那天晚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让狄双羽睡不着的事,或许也是她陷入这种混乱状态的原因,并且绝对和关允脱不了干系。 为了避开易小峰免得他听多话多,戚忻是在另一个楼层给吴云葭打电话的。这层是特需病房,除了医护人员鲜少有走动,比较清静,戚忻打完电话,就坐在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回忆那天在狄双羽家门口听到的话。忽然觉得应该告诉吴云葭,如果小小自己不提关允,他们很有必要直接当这人不存在。 正写短信,身边光线一暗,抬头一眼看见人高马大的容昱,旁边是个护士,扶着个满头银白头发的老太太。 容昱也看见戚忻了,脸上也没太大表情变化,大有直接经过的企图。 戚忻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哥!” 容母拍拍容昱的手示意他停下,“戚忻,什么事?”指着前后的病房,“是有谁住进来了吗?” “舅妈。”戚忻叫过人,脸再转向容昱,“小小……双羽在里面。” 容昱的脸色从漠然到震惊,只一瞬,下一秒戚忻眼前就没人了。 容老太太平静地看着戚忻,“有空进来陪我说会儿话吗?” 做完常规检查,医生拿着病历跟易小峰说话。狄双羽在床上躺着,大概觉得不舒服,没两分钟又挪到了沙发上。那里正有一束光在窗帘缝隙照过来,她就只把眼睛眯起来,也不肯换个姿势躲开那束光芒。像个小孩子,只懂得最基础的自我保护,却不知哪里安全,也不知如何躲避危险。 病服是有些肥,可她也瘦得过份了。 容昱站在门外,看着她好像随时就要消失在那套衣服里的样子,说不出的恐惧。 去美国前的那晚他话说太狠,她气得不轻,也不知以前那种生硬的作法还能不能哄得来她,他实在吃不准她的脾气。他人在国外,也还动了不少脑筋,像往常那样找人拿些案子缠住她,让她没时间胡思乱想。转角的服务员看她一出现就通知了自己,他没想到她还会去那个茶餐厅,也想不到她和赵珂能谈什么。想不出那样的大雨天,她一个人坐在一杯咖啡前的心情。 更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再见到她。 易小峰送医生出门,看到门口的容昱,“你是?” “来看看双羽。” 易小峰也没想太多,直接把他让了进去,想着小小说不认识的话再赶出来好了。结果狄双羽看到他,眼神晃得厉害。 大家都等在外面,最先来的是容昱。狄双羽看到他,易小峰不知道这人,只是双羽见到他时眼神微晃,“小小,你认识他吗?” “容总?您怎么来了?”她坐起来的速度很慢,但眼前还是一阵发黑。 “经过。”容昱四顾打量了一番病房,目光落在她床头的吊瓶上,“刚打过针吗?” 狄双羽讷然点点头,也不知道他谈什么项目要经过医院来。 坐在易小峰推来的椅子上,容昱问:“什么情况?” 狄双羽不吭声,靠在沙发上还在等血液重回脑袋里。 易小峰不管三七二十一,“那是营养液。”一屁股坐到容昱面前的病床上开始告状,“她不肯吃饭,每天吊好几瓶水。” “人又不是植物,只靠这些水怎么能活?” “说的就是。可她吃什么都吐,医生说再这样转成厌食症就糟了……” “易小峰,帮我出去买杯咖啡给容总。”狄双羽打发他,顺便跟容昱补充一句介绍,“我弟。” 易小峰愿意回避,他跟容昱确定,“你喝咖啡吗?” 容昱回答,“什么比较麻烦我就喝什么。” 狄双羽偷笑,以易小峰的中文造诣听得懂这句天书才怪。没想到他很爽快地起身比了个OK,丢下一句:“有事打电话。”就跑出去了。 容昱走过去,近距离俯视她,还是觉得不够,索性蹲下来,面对面凝视她的脸。“一眼看不到就乱来。” 她回视,略显拘谨,向后靠了靠,转转眼睛,“戚忻告诉你我住院了的?” “看来不是脑子的问题。”他站起来去床头看她的住院卡,床号住院号姓名性别年龄填写工整,入院时间是前天,唯独诊断一栏空着。 狄双羽哧地笑出声,“您还是这么多天第一个给我确诊的。” 难以诊断的病,应该写着疑似病症待查,那是……无需诊断的病?他抬起头,狐疑地盯着那些营养液,“为什么不吃饭?” 看来这人是误会了,“我不是因为这个住院的。” “那是因为住院了所以不吃饭?”这更不能理解。 “没听小峰说吗?不是不吃,是吃了就吐,挺烦的,干脆就不吃了。”她轻描淡写的,主要是因为自己也说不清楚,“胃里有什么毛病吧。” 容昱指指脚下地板,“这是脑内科病房。” 狄双羽搓搓后颈,“戚忻什么也没跟你说吗?” “没。”他没忽视她的小动作,“还好吗?” 轻叹一声,她说:“我答不出好。”疲倦地将头埋在弓起的膝盖上,“您随便坐会儿吧。” “累了就躺会儿。” “躺累了。” “和他有关吗?”他有想过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这话会不会刺激她,但是看她的情况,就算刺激也不会更坏了。 “嗯?”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狄双羽很努力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了,“你是指谁?” 她不可能听不懂,更不可能在他面前装听不懂,再一想到自己所处的病房科室,以及住院卡上空白的诊断栏,容昱想到一些不太好的病。 狄双羽忽然小声问他:“容总,您知道我结婚了吧?” 他摇头,技巧性地探问:“什么时候的事?” “很早啊,在瑞驰工作时就已经结啦。” “是跟我认识的人?” “您好像还真没见过,就刚才在这儿的小峰他哥哥。”她又叹口气,“算了,看来我真是脑子坏了,没理由连你也不知道。” “还有什么觉得不对劲?” “都不对劲。”不打算跟他提易小峥的事。 “有想不起来的事吗?” “没有。”她自嘲地笑笑,“只有这些我想得起来别人却都不知道的事。” “瑞驰的人,除了我,你还记得谁?” 狄双羽被这个问题搞得很头痛,随便答了一个,“旭华。” 容昱笑笑,“他说前几天在转角看见你了。” “是啊,我当时跟赵珂聊天呢。” “你们怎么还有来往?” “没什么来往,碰到一起的。那天下大雨,她进来避雨。” “噢,她以前住那附近。” “现在也住那儿啊。” “现在?” “她那天自己说的,就挨着转角的那个小区里面。” 容昱说:“这不是都记得吗?没什么事早点出院吧。” 狄双羽卷着耳畔的头发,歪头看着他,“你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吗?总觉得你看我眼神怪怪的。” “我看你一直都是这个眼神。” 第六十六章 `P`JJWXC`P``P`JJWXC`P`戚忻和易小峰还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大眼瞪小眼地罚站,容昱走出来,脸上像罩了片乌云,易小峰赶紧上前一步将余温犹在的咖啡递给他。 容昱不伸手接,也不道谢,只看了戚忻一眼,“她不记得关允了。” 戚忻没想到他会提到关允的名字。这几次偶然碰面看他和狄双羽相处,感觉不只是前任老板对员工的态度,狄双羽自己也承认,可她没说容昱连她和关允的事都知道。病房这么几分钟的时间里,出来就能有这种判断,语气还非常肯定,戚忻着实意外。 “谁啊?”易小峰以手肘撞下戚忻,“看样子你也知道的?” 戚忻回过神来,见容昱还看着自己,点点头,“嗯。”迟疑了一下,决定将自己看见关允和狄双羽争吵的事跟他说说,或者他对那俩人的事知道的不比吴云葭少。“我们出去说吧。” 易小峰抗议,“就这儿说不行吗?” “这是医院不方便,再说小小出来听见了怎么办?你进去陪着她吧。” “你也不是没看见,她整天就是睡觉,醒了也一个人坐着,根本不用我陪。你们如果是去聊小小的事,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参与。”易小峰认真地请求,表情略显沮丧,“医生刚刚跟我说,建议让小小接受心理治疗,可我都不知道她每天经历什么样的事。” 检查都显示狄双羽脑内神经组织与血管均无机械形变,不存在任何器质性损伤,由此推断她目前的虚构或潜隐记忆应属于精神上的干扰。有可能是她与易小峥感情很深,所以当年的意外对她打击太大,又年轻不懂排解,全憋着一个人承担,积压成心理上的障碍。 易小峰不相信,“小小不是那么脆弱的女孩子。” 戚忻不认为,“看她就是会压抑自己的类型。对她来说,易小峥是刚刚才去世,可她一不拒绝事实,二不哭闹,幸好在你面前还能哭出来,不然太让人不安心了。” “我可吓坏了。”易小峰现在回忆起来还脸色铁青,“当年刚知道我哥死讯的时候,她也没这么哭。” 在这之前,易小峰从没见过她因为易小峥的死掉过一滴眼泪。她甚至不接近他的骨灰,只是远远望着,更像害怕。别说易家父子,就是她自己母亲,也见不得女儿这般冷血,易小峰更是踹开房门把她硬拖去易小峥坟前。狄双羽反抗,易小峰动了真火和她打,两个人都挂了伤,狄双羽自然更重一些,但也只是皮外伤,不知怎么就发起烧来。一烧就是十来天,打针吃药都没用,母亲边哭边叹说这是小峥要带她走呢。易小峰也后悔自己太冲动,不该对她动了手。偷偷去房间看她,她拿着易小峥送的香水反复地看,专注得像是要钻进瓶子里去。易小峰把大哥在国外买的礼物递给她,她不肯要,看他又要翻脸的样子,才肯向他解释,她不能收,收下就证明易小峥再也不能亲手交给她了。易小峰说对不起,哭得稀里哗啦。而她仍然只是眨着两只清亮大眼,哭不出来。 后来她跟易小峰说:要是知道我不会因为他的死而掉眼泪,他一定没那么容易死。 这么多年来易小峰从没见过狄双羽这样的失声痛哭,好像把当年攒下的眼泪全流出来了。“其实这两天我也想过,她如果真的以为我哥是和她结了婚以后才遭遇不幸的,对她来说也许更好受一些。” 戚忻对他的乐观很没好气,“就你会这么想。” 易小峰浓眉紧皱,马上想到战友,“云葭也会这么想。” “她才不会。她会问小小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会突然昏倒差点被车撞了。正常人都会去追究这些问题。” “不是说意外吗?” “谁说的?!” “你说的啊。”易小峰真没摸准他的着火点,“你说她晚上没睡好发烧了,是啊,那么晚了还在发短信,第二天不昏倒才怪。” 戚忻简直快哑口无言了,“你可真是长在阳光下。” “你不知道,小小一直觉得我哥的死跟她有关,认为是她拒绝了求婚,才害我哥开车走神,然后出了车祸。”这些话他第一次跟戚忻说,是希望他听了之后也能不再纠结小小的病情,“我想来想去,现在这样她虽然也难过,吃不下饭,可不会有那么多心事了,愧疚之类的。过一阵总会好起来的,最起码能好好生活下去,好好地谈个恋爱,而不是随随便便找个长得像我哥的男人。” 戚忻听得颇不是滋味,“你们都觉得关允那么像你哥吗?我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像,长得也不像。” 易小峰问:“关云到底谁啊?”又瞟了眼容昱,他从小小房间一出来,就说到这个名字。 一直沉默听他们说话的容昱,这时也开口询问:“双羽和关允在一起,是因为他像……”看向易小峰,“你已经过世的哥哥?” 易小峰先理清对话了,“噢,就是那个家伙吗?是,有点儿像。” 戚忻迷糊了,“小小跟您说关允的时候,没提过他像易小峥?” 容昱神色不快,“她怎么会和我说关允!” “那你怎么知道他的?” “我当然知道。我认识关允在双羽之前,他是瑞驰的副总,以前。” 戚忻忽然发现他们之间信息非常不对衬,根本就是各说各的,很难再聊下去。 容昱倒是基本没有盲点了,不过仍有想不通的地方,“双羽拒绝你哥哥求婚,是家里反对吗?” 易小峰老实承认,“除了我没人反对。不过我从知道他们俩谈恋爱时就很反对了,也没人理我,小小当然不可能因为我不和大哥结婚……”说着说着露出一副不敢相信又很渴望的表情,“会是因为我吗?” “不会。”戚忻一盆冷水浇过去,回答容昱,“家人没意见,是她自己还没考虑好吧,毕竟那时候还念书呢。” “又没说不让念书了直接就结婚!”易小峰忍不住为哥哥打抱不平,“她是认真想过才拒绝的。我哥说,小小对他的感情不是爱。”易小峰也是过后很久才能理解当年哥哥的话。在被拒绝后,他懊恼的话:糟糕,小小好像发现喜欢可以有很多种了。 容昱并不关心这么多细节,他想说的是,“连你哥哥本人的求婚都拒绝了,又怎么会再找一个像他的对象?” “弥补心里的愧疚?”戚忻猜着,放在狄双羽身上一想确实挺离谱。 “成全了谁呢?”容昱的冷笑足以冻住两个对他接触不多的小朋友。“她没那么幼稚,只不过要为自己做事找个理由而已。”听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告辞,“病情先观察一阵再说,不需要找心理医生,她想出院也别勉强她,有事情随时给我电话。” 目送他离开,戚忻陷入沉思,易小峰则又好奇又恼火,“他这算不算管闲事啊?小小是我姐,看医生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一副很了解小小的样子气谁啊?” 狄双羽出事那天早上和关允见过面,两人吵得很凶。结果这件事后来还是通过短信告诉容昱的,当着易小峰的面,戚忻没敢说。关允的存在已经让他火冒三丈了,再发现这人待小小那么差,还可能是害她病成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提前返回的吴云葭一到北京直接来了医院,跟易小峥聊了几句,就去见主治医生,半个小时后回来,对狄双羽说的头一句话就是:“收拾收拾回家。” 狄双羽指着头顶吊瓶,“还半瓶药呢?” 吴云葭恨恨地,“一眼看不到你就乱来。”嗓子又有点哑了。 狄双羽惊道,“你跟老容说话一样。” “哪个老容……噢,容昱。他来看过你了?” “小戚在医院碰见他送他妈来瞧病,就跟他说我住院了。” “小戚怎么认识他?” “说是什么亲戚我也没搞懂。我好像跟你说过吧。” “你成天都说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事,谁给你一件件记得住?” “这回可真是够乱七八糟的了。”她如攀浮木地望着吴云葭,“我真的没结婚吗?易小峥,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其实她也不是怀疑小峰和戚忻,就算是为了缓解她失去易小峥的伤痛,也没必要撒这种谎。8年天和8天前,对她来说,易小峥都是再也回不来了,她的孤单难过,一分不少。只是想通过葭子得知更多与她记忆不符的事。 吴云葭坐到她的病床上,“小小,你别害怕,这不是事儿,可能最近压力太大了,咱们慢慢想,一点一点来。你记不记得大学时候易小峥跟你求婚的事?” “记得,所以我一毕业就跟他结婚了,不对吗?” “你没有。你当天给我打电话,说易小峥向你求婚,但你拒绝了。” 她不信,“我为什么?” 吴云葭对她这个反应很熟悉,跟自己当年反问她的时候一样。“你当时说了挺多的,大致是不确定对他的感情能不能支撑起婚姻,对你自己的感情很没信心。” 狄双羽承认,这绝对是她的思维,葭子编都编不出这样的话。抬起左手,无名指上没有戒指,也没戒痕,如果自己真的结婚了,这也是个问题。可是,狄双羽闭起眼,眉心轻颤,“这些年和他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我记得特别清楚,甚至他做什么事时穿着什么样衣服,发生的一些对话,我都能回忆起来。那不是幻想,葭子,我绝对不可能凭空想象出这么多的细节来。” 吴云葭拉下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别想了,真的假的也都过去了。你看你,才几天就瘦了一大圈,你这么为难自己,易小峥走了也不踏实。” “大概太突然了,老觉得他并没死。”睁开眼可怜兮兮地望向吴云葭,“我很想他,舍不得就这么再也见不着他了,还没爱够,心里胃里都堵得慌,气都喘不过来。”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啊狄双羽……”到底还是没控制住,在她面前哭了起来。 吴云葭这几天常想,冥冥中真是有什么守护也说不定,狄双羽昏倒的那天,竟然是易小峥的忌日。是不是多年前就该离开的易小峥还在,不忍心小小陷在和关允的畸恋里,所以篡改了她的记忆,让她换个心情重新开始生活。那这样一一帮她纠正,究竟应不应该呢? `P`JJWXC`P``P`JJWXC`P` 第六十七章 葭子一回国,狄双羽就催着易小峰尽快回家照顾爸爸,易小峰也惦记家里,本打算等她第二天办完出院就走,不料这边还没去划价交费呢,她嗓子又发炎了,咳嗽了一下午,到晚上连话都说不出了,扁桃体肿得发亮。考虑到夜间发烧的可能,她又伴有厌食倾向,医院不敢放人,隔天把她转去了其它科室的空闲病房。 易小峰忙着把行李转移过来,就看吴云葭里一趟外一趟的张罗着,狄双羽倒趁乱拿了烟和打火机要出去。易小峰一把按住她,“你就当心疼云葭吧,你要再不出院她就得陪你一起住进来了。”知道她心里烦,平时对她偷溜出去抽烟的勾当,他们都睁只眼闭只眼全当没察觉,可这会儿是嗓子的毛病,吴云葭特意嘱咐过看着不许她抽烟。 狄双羽打了一天消炎针感觉嗓子通畅些了,烟瘾一犯就习惯性想下楼,听他这么说了,也不挣扎,乖乖举手投降。易小峥顺势缴了她的作案工具,她也没脾气,还说:“打火机你别乱扔,天热再烤炸了。” “真有你操不完的心。”吴云葭掐着一把缴费单进来,正看见这一幕,“说话都费劲,那烟就不能戒了吗?” 狄双羽也是闲得闹心,“那我还不如把话戒了。” 吴云葭根本懒得跟她生气,坐下来瞅着她没主意,“唉呀,又到晌午了。吃点啥啊?”自打回来就调着样儿给她弄吃食,向来从不挑食的主儿却什么都咽不下去,有的这顿还能吃进去几口,再吃一顿又不行了。“我怀云云那会儿也没你这邪乎。” 是一回事儿吗?狄双羽哭笑不得。 易小峰很有想法地建议,“要不咱们涮羊肉去吧。” 狄双羽一笑又刺激到喉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吴云葭边把水杯递过去边瞪易小峰,“你去赶紧回家吧。” “下午就要回了。”易小峰语带伤感,依依不舍看向狄双羽。 又来了又来了,“我头疼。”狄双羽赶紧把脸一扭,“你俩中午出去吃吧,我真是一口也不想吃。头好疼。” “好人这么个咳法也受不了,更别说你了。”吴云葭也是真没辙,“小小你今年走背运,多长时间没个病,一病全找来了。” “对!一病就元气不足,容易鬼上身。” “滚吧你。”吴云葭听得起鸡皮疙瘩,斜眼瞥她,“你都快成精了。”这么些天几乎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掉了几斤肉,精神头儿丝毫没减,没事还偷溜下楼抽烟,真怀疑她打的不是葡萄糖是鸡血。 狄双羽耸耸肩,“我还是不饿,真饿的话,吐出来的东西我都吃了。” 易小峰哈哈直乐,吴云葭可是快吐了,“那么恶心人呢!” 手机叮啷一声提示电量不足,狄双羽回头找充电器,又看一眼屏幕,“关、允——这又谁啊,打俩电话了。” 吴云葭结巴着问:“那你……怎么不接?” 狄双羽不屑地撇撇嘴,这种不知道是谁的电话,平时闲着没事她都不接,何况在医院养病。插好电源把手机丢到一边,“估计哪个甲方的吧,联系不上我就找柏林了。我电话里好多存完、咳咳……不知道是谁的。” 吴云葭不动声色道:“那就别回了,工作的事你现在也够不着管,少说两句话也好,嗓子跟单田芳似的。”起来跟表情不太自在的易小峰打个眼色,“我领你出去吃吧,看有什么给她带回一口算了。” “我有点想吃冰淇淋。”她摸着脖子,“这里火烧火燎的。” “多喝点水就好了。”吴云葭直接驳回她的申请。走到门口又警告她不许再偷着出去抽烟,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在门外探头探脑。 见有人注意自己,对方赶忙上前来打招呼,“劳驾问下,这是狄双羽的病房吗?” 吴云葭点点头,想着这刚换的病房,连戚忻都不知道呢,这人怎么找来的。 “祖宗啊,可算找着了。我是她以前同事。” 以前……“瑞驰?”容昱吗?吴云葭心说这长得可是够黑的,好家伙,比易小峰还壮,难怪小小老是躲着。不对,她见过容昱的,虽然记不得具体模样,但显然不是眼前这形状。 “旭华?”狄双羽听见声音跟出来看热闹,“你自己来的?” “唉呀你这嗓音太塞克西了……”旭华上下打量她,“我说,凭您这身手,一般都是送别人住进来的,这咋回事儿啊?” 狄双羽谦逊摆手,“马有失蹄,呵呵。” 怕这位的大嗓门儿招来护士指责,吴云葭开了门把他往里请了请,“进去说吧,正好我要出去,你们聊会儿。” “啊,不啦。”旭华一听别光顾着贫嘴再把正事忘了,手上一个保温壶推过去,“老容让我把这粥给你送过来。他在上头跟老太太说话呢,这就下来。还不知道你换病房了,告诉我在8层,我溜溜转了满走廊也没找着,这顿打听。得麻利儿上去跟他说一声,你让他找又该急了。” 狄双羽呆呆地捧着个大饭盒,显然没听明白他叽哩呱啦都说了一堆什么话。 旭华也不管她的反应,东西送到了转身就走,倒没忘跟吴云葭和易小峰道别,“回见,二位。”指着狄双羽,“趁热吃哦。”甩开大长腿跑了,是真怕容昱这光景下来了再找不着人。 “哎哟这可真是个急惊风。”吴云葭叹为观止。 易小峰也有同感,“小小的朋友长得都凶。” 费力拧开盖子看了看,不认识,半倾着盒子递到吴云葭面前,“这啥呀?” “不说是粥吗?”已煮到烂熟看不出粮食模样了,吴云葭闻了闻,放弃辩别,“他送来的东西总不会害你,尝一口要是能吃下去就吃吧。”说着去拿餐具。 狄双羽这边已经整壶端起来往嘴里倒。 易小峰吓得,“你别烫着!” “不烫,温的。”难怪旭华送得那么着急,这再放就凉了。 “好吃吗?”吴云葭对她早已放弃进食方式的教育。 “甜味。”她咂咂嘴,又舔下嘴角,味道不好描述,“相当怪异。”推给易小峰不肯再吃了。 易小峰接过来有样学样地喝了一口,“就是米粥嘛,哪里甜了,一点都不甜……”不过味道是有点怪,低头想仔细看清食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粥为什么要喝甜的?” 易小峰手一抖差点泼了一壶热腾腾的粥,回头一看是容昱,举手打个招呼,“HELLO!” “双羽要喝甜粥吗?”容昱认真发问,他的确不了解她现在的口味。 “没有。”易小峰抢着代答,“她说这粥甜,不肯吃,我尝一口根本不甜。就是不想吃在找借口,吃什么都说甜,不用理她,到里面坐吧,哥。” 这一声把吴云葭和狄双羽都叫愣住了,吴云葭是在容昱一出现时就认出他了,毕竟以前去瑞驰找狄双羽时见过几回。还没搭上话,被易小峰这个称呼给弄得直接没话了。 狄双羽一巴掌拍上易小峰后脑勺,“你像个唱二人转的,逮谁都叫哥。” 易小峰好冤枉,“就跟着戚忻叫的有什么不对?” 狄双羽笑道:“怎么跟到他那边儿去了?你是我家人,应该跟我叫。” 易小峰回忆她的叫法,“容总?多奇怪!又不是领导又不是客人的,是吧,哥?” “嗯。”容昱对排名论辈没研究,他好奇的是狄双羽的嗓子,“你是不是应该少说些话?” 狄双羽指指自己,再看下易小峰和吴云葭,“这屋好像我跟你比较熟。”言外之意你不听我说话想听谁说? “你们不是要出去吃饭?”容昱向易小峰伸出手,“这个给我吧。” 食物递过去了,易小峰非常不放心,“她如果不吃你不要逼她啊,吃下去也会吐的。” 容昱说:“自己不吃,谁能逼她吃下去?” 狄双羽舀着一勺粥,拼命想把注意力放在进餐上,可是对面端坐如佛的那位……叹口气,勺子搁回碗里,抬头央求,“老大,你这么盯着我,我真是想吃也吃不下去。” 容昱眼睛里有笑意,“平常我越是盯着你看,你越是埋头猛吃。” 狄双羽嘟囔,“哪有的事。” 他弯下腰,将她丢下的勺子拿起来,舀了一勺送进自己嘴里,“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吃。多少吃点吧,我亲自煮的。” 狄双羽张大嘴,“真的啊!?”幸好没喝多少。 他一勺粥直接塞进去,“当然是假的。” 狄双羽一惊,咕噜就咽了。扁桃体那儿很久没通过这么大一口食物了,疼得她直j□j。 容昱略感好奇,“说实话,这真是我煮的话,你会痛快吃吗?” “更不会。”她没那么缺心眼。“刚才还说不会逼人吃。” “你可以吐出来——”勺子还给她,“试试后果。” 他绝对会把她吐的重新喂进来!狄双羽惊恐地从他的眼神中确认到这个信息,“其实也不难吃。”她跟自己说着,又吃了一口,特别享受的样子。 容昱笑了笑,“像你这么懂自我暗示的人,吃不吃在自己。” “屁。”她小声抗议,这叫自我暗示吗,这顶多是自我保护,危机意识比较强而已。 他不再给她压力,转身去窗边看天气,“吃几口就好了,如果都吃光,我更有理由天天往这跑了。” 太烦人了,这到底让吃不让啊。“你本来也得天天来啊,不是说母亲也住院了吗?现在怎么样了?”说完还想,礼节上应该要去看望下的。 “能吃能喝,比你强多了。她是常规检查,上年纪了,每年伏天都要住院调理下,本来早就应该住进来的,一直等我从美国回来呢。也会使性子。”不觉莞尔。 狄双羽看不见他表情,只为他讲这番话的语气感到稀奇。不常听他提起私事,当然也是每次在一起都是她拼命说,他听都不怎么认真,更别说这么主动说她没问到的话。“那你还要去美国吗?” “最近不会。”他轻轻摇头,“才去了几天,回来你们俩都要到医院来看,还怎么去啊?” 狄双羽终于忍不住了,冒着被骂的危险表示:“你今天话好多啊。” “因为想让你少说点儿。” 狄双羽吃呛了,不敢咳,怕胃受到震荡再造返,憋得直哼哼。 容昱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拿过保温壶,看了看,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里面原来装了多少粥,“你吃几碗了?” “吃光了。”她举起空碗给他看,等着被夸奖。 感觉她暴饮暴食应该是不太好,但总比饿着强,容昱告诉她,“你要吐也等我走。” “你什么时候走?” “确认你不会吐了。” “……” “我记得你说,你自己点的菜,再难吃都会吃光。” “我好像说过。”可是忘了是哪篇稿子上的。 “那你自己咽下去的食物,再难受也都努力消化了吧。不然只会更难受。” “嗯。”她也不敢多想前几天呕吐的感觉。 “晚上我有事过不来,让阿姨做好了直接拿给你。” “不用了,我这一顿足够消化到明天的。” 容昱眯起眼。 她理由充份,“整天躺着,也没什么运动量……” 他很理解这说法,“那就出去运动运动。” 她把头一低,“太麻烦了。”真奇怪,说实话反而觉得不好意思。 容昱笑起来,“9层和6层,能麻烦几步?” “我是说麻烦阿姨煮。” “那是她工作。” 辩不过,“啊~~嗓子疼。” “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不要还是这种甜的就好。”她妥协道。 容昱疑惑地,“这甜吗?”他刚才也尝了,完全没吃出甜。难道味觉也凌乱了? “甜!”她笃定,“不过我最近吃什么都甜。” “那是嘴巴苦吧,吃什么都觉得甜。还是,心里苦?” 狄双羽愣住,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借整理餐具的动作掩饰心脏骤缩的恐慌。 她低着头,卷卷一只小马尾松垮地拴在脑后,耳畔与颈后有茸茸的碎发,发色枯黄没什么光泽,但在发根处的新生发颜色很深。 容昱最初见到的她,就是一头泼墨直发,在他看来有些滑稽的齐刘海,像玩具店橱窗里的娃娃。做起事来倒很得力,脑子够灵活,是好帮手,就常会犯孩子脾气。大概是太无所畏,又或者无所谓。她好像没有特别在意的事,兴趣基本随机,喜怒全看心情。他的严谨精致在她的肆无忌惮面前,顷刻间一败涂地。 “你啊,当年受不了的事,找个地方埋起来,现在既然敢挖出来,就说明有能力承受了。好好调整一下自己吧。” 人都会有弱点,不允许人轻易碰触的那种。容昱经常会想,狄双羽的弱点是什么,现在他知道了,便懂得如何去保护。 第六十八章 吴云葭和易小峰回来的时候,容昱还没走,站在病房门外讲电话。他声音很低,别说病房里的人,吴云葭也是走得很近了才听清他在说工作的事,没敢打扰,本想直接绕过他进门的,却被他伸手拦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竖起食指在唇上比了一下,指指屋里。吴云葭心领神会,转身对易小峰说:“小小睡着了,你进去小心点别吵醒她。” 易小峰表示怀疑,从窗口向里看了看,人还真在床上老老实实躺着。“她现在就睡觉,晚上可怎么办?” 吴云葭轻轻推开门,“别管那么多了,你快去拿行李吧,要赶不上飞机了。” “那说好了,你得劝她跟我回家待一阵。” “知道了,你先回去,过两天她出院了再说。” 两人对话音量虽小,但容昱听得清楚,分神看了吴云葭一眼。 易小峰拿了自己的背包,走到狄双羽床边想再看看她,却见她睁着两只大眼睛,直勾勾望着天花板,呼吸好像很剧烈,胸口起伏明显,受了很大惊吓的样子。他连忙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小小别怕,没事,做梦的,没事了。” 狄双羽松了口气,合起眼,心有余悸地咽咽口水。她刚醒来,嗓子更是发不出声音,气若游丝地说了句,“好可怕。” “又做恶梦了?”吴云葭习以为常,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别睡了,起来喝点水吧,一会儿要打针了。” 易小峰心疼地抚着她额头,“晚上睡不踏实也就算了,白天睡一会儿怎么也做梦呢?” 狄双羽喝水润润嗓子,“不知道,吃完容昱送来的粥就困得不行,他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易小峰捂住她的嘴,紧张地回头看看,没来得及,容老板已经打完电话,正在门口站着看他们呢。从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应该是听见这句诽谤了。 吴云葭好奇的拧开保温壶的盖子看了看,“这些都被你吃了?” 狄双羽神情恍惚,对她的发问毫无反应。 容昱略显不安地抓抓鼻子,“吃太多了吗?” 吴云葭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担心,“好几天没吃饭了,突然吃这么多,吃完肯定要犯困。” 只是犯困不要紧,容昱顿时释然,“晚上让人少做点。” 吴云葭应声,“行,有一碗就够她吃,多了也浪费。” 容昱记下她饭量,点头示意道别。 易小峰摆手,“白白。” 狄双羽冲吴云葭翻白眼,“你还真不见外。” 她不示弱地瞪回去,“你吃的也不怎么客气。” 容昱推门还没出去,听见对话暗暗发笑,回过头来问易小峰,“要送你去机场?” 易小峰以眼神请示狄双羽,后者却眯起眼,小幅摇头建议他拒绝。 该收信息的人没看懂,容昱等不耐烦了,“旭华在车里。” 狄双羽立刻把脸转向易小峰,“还不谢谢容总!” 两个大块头出去之后,病房显得敞亮多了,也凉快不少,狄双羽躺在床上翻手机,仍在找她和易小峥的照片。吴云葭抱着PAD在一边看电视剧,忽然噗哧一笑,“你还有个怕的人。” 狄双羽明白她想说什么,也不辩解,只说:“我也怕你啊。” 吴云葭看一眼刚洗干净的保温餐盒,“饭也是他威胁你吃下去的?” “差不多。”他威胁的是不准吐,饭却是二话没说就喂进……来的,他喂的!狄双羽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呆呆望着对面墙壁,并且是用他刚用过的勺子!这太……不讲卫生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吴云葭八卦欲迸发,“难道是一勺一勺喂你吃的!” 横她一眼,她转移话题,“你晚上回家住吧,我又不是瘫痪,用不着黑白拴个人在医院靠着。小云云老在阿米爸妈家待着也怪麻烦人家的,再说她自己也无聊啊。” 吴云葭也是随口挤对她玩,想也知道不可能的事,提起小云云倒挺感谢米家二老的,一听说狄双羽病了她要照顾,主动让孩子去他们家住。“她才不无聊呢,前儿跟老头老太太去了延庆的院子住,成天喂鸡喂狗的忙和坏了都。郊区空气也好,多待几天净化净化气管,就是蚊子忒多,孩子没少挨咬。” “那你现在就过去给送点蚊香吧,明儿过来给我送饭就行。” “我觉得容老板家的伙食挺合你味口的,这事儿就他承包了吧,我正好不愿意想给你喂什么。” “我能吃一顿就能吃第二顿,你赶紧回家挑好的做吧。” “别废话了,小峰说你晚上老这么做恶梦,没个人陪着哪行?” 她被点到软肋,不言语了。 “你刚又梦到什么吓成那样?” “梦到……”她眯起眼,努力回忆梦境,“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楼层很高,起码二三十层,往下还能看见一条河,不知道是谁家,不像酒店。屋里有个大飘窗,我在飘窗上坐着,易小峥突然进来,也忘了他说一些什么话,突然拿出一把刀来杀我。” 吴云葭抚着手臂上竖起的汗毛,“杀死了没?” 狄双羽眉头拧劲,“我其实明知道是个梦,但就醒不过来,想着与其这么让他杀了我还不如自己跳下去。使劲一蹬腿,醒了,感觉全身都麻的,好半天才能动弹,正考虑要不要报警呢,小峰、你们就进来了。” “也不知道你都想什么,白天就尽出些邪招,睡着了还老做这些怪梦。”给自己倒了杯水压惊。 现在回忆起来也真是又可怕又可笑,“易小峥也老说我:神一样的脑回路……”话未落,笑容僵在脸上。 吴云葭无奈,“这可不像易小峥的话。”她又不是没见过易小峥,那是绝对不会用半个贬意词来形容狄双羽的人。 这么说吧,狄双羽有时候犯起浑来,就算是亲爹都恨不能给她一巴掌,到易小峥这儿,怎么都是可爱好玩,怎么都能一味纵容。数年如一日。狄双羽从小欠缺的家庭关爱,在他身上悉数补回。那时候她们才上高中,吴云葭还曾为易小峥的温柔深情而萌生好感,但也早早死心,因为他对狄双羽的那种喜爱溢于言表,根本就不可能给其他人任何机会。所以当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狄双羽会拒绝他的求婚。 可她说:早在易小峥求婚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考虑如何提出分手。 作为最了解她的性子的人,吴云葭听到这样的话,只能相信她今后不会为这个决定感到后悔。当时吴云葭也想:就算是后悔了,易小峥也会等在原地。 就没想短短几天之后,他的心还在,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小小,你后悔过拒绝易小峥吗?”问完又后怕,她若答出个“是”字可怎么得了。 狄双羽茫然地摇摇头,“这些天我一直在按你们说的事实整理想法,可是……我现在能想到的全是两个人在一起日常相处的片段,满脑子都是怎么样才能不这么想他。你问我后不后悔拒绝他,我没法回答,我根本体会不了拒绝他的心情,你明白吗?我那么爱他,他拒绝我还差不多……”顿了顿,她惴惴地猜测,“但是你这么问,我想我一定是后悔了,所以这么多年心里总是假想和他一起生活的话会怎么样,所以才会有这么些我自以为是的记忆。” “别想了,我就不该提这茬儿。你愿意记着,就把当成回忆,如果能开解自己,忘了这些没影儿的事更好,越纠缠越过不去。” “是。容昱也说,因为当年的事我受不了,所以压在心里不去想,现在既然敢正视了,说明我可以承受。” “你是得承受啊,就算后悔,易小峥也活不过来了。即使再找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也毕竟不是他。这个遗憾你是注定弥补不了了,今后日子还得过不是吗?你知不知道这两年光男朋友我给你介绍过多少,你一个都没上过心。” 狄双羽皮笑,“我记得都是陪你相亲的。” “小戚就是要给你介绍当男朋友的好不好?结果这小子是易小峰派来看热闹的,不早说,白废我一桌子饭菜。” “呵呵。”她忆起来也觉得搞笑,想想又缺了点什么,“葭子,我怎么不记得和易小峥一起到你家吃过饭?” “不记得就对了。”压根没这事。 “为什么呢?高中时候我们仨在一起的事都能想起来,在北京的为什么就想不起来呢?能记起来的都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吴云葭顺嘴接茬,“不合常理吧?”倏地蹿起一个疑虑,“你说你能记得的,只有你们两个人在一起的事?” “嗯,想找个旁观者去证实都没办法。像做了个梦一样,只有我自己知道,梦里感觉特别真实,但一醒来之后,才会发现梦里的一切都不合理,没逻辑,不完整,缺失了很多重点片段。”狄双羽伸个懒腰,“好吧,忘就忘了吧,就当写了部言情小说,悲剧完结。心情再不爽,可谁让我一开始就做了这么个设定呢。” 吴云葭沉吟道:“你倒更会哄自个儿。”要没猜错的话,她好像找到消失在狄双羽记忆里的关允了。 “你的意思是,她把和关允在一起发生的事,当成是和易小峥的回忆了!”戚忻不敢置信地重复,“你确定吗?” 吴云葭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关允对她来说,那么一段感情,说不上刻骨铭心,也把她折磨个半死的,她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这属于很典型的心因性遗忘,受到超出她承受能力的应激事件之后,选择性地把痛苦的记忆和可能引起痛苦的记忆一并忘掉。对她来说就是关允了。” “没那么简单。她不是整段整段的记忆丢失,只不过但凡涉及到关允的记忆,全给替换成易小峥了。”事情都记得,只是角色不对。 “我听着怎么这么惊悚。” “她自己也有点察觉不对了,搞不好哪天突然就都想起来了。” 戚忻头疼,“想起来也够她闹心的。她人呢,你这是在哪打电话呢?” “在病房了,她去楼上看容昱他妈了——呃,是你舅妈?” “嗯。知道了上去看一下也说得过去,老太太人特好,聊对路了搞不好还能开导开导她。” “你这么说我还放心点。看容昱那绷着脸的范儿,寻思老太太还不得更讲究,她穿个病服抱半拉西瓜就上去了,我真怕人直接给她轰出来。” 轰出来倒不至于,但老太太开门看见她这副行套还是愣了愣,“姑娘,你走错屋了吧?” 狄双羽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太干,拢在一侧,皮筋找不到了,从吴云葭包里翻出一根小云云的发绳扎起来的,上面还两颗塑料红樱桃。穿着短而肥的病服,趿拉双拖鞋,瘦高身条鹤一样站在门口,一手抱着半块瓜,一手拎着个饭盒,“请问,您是容昱的母亲吗?” “哦,你是容昱的朋友吧,快请进,周老师在里面呢,刚巧醒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来得不是时候啊,会不会有起床气,再让她给赶上了。 特需病房是个小套间,进门是客厅,狄双羽跟进来,老太太让她在沙发上先坐会儿,才要进去,卧室房门开了。容昱的母亲比刚来开门的这位年纪更大些,一头银发,圆脸庞,笑眼,精气神儿很好,完全没有刚睡醒的慵倦,更不像个病人。 狄双羽看一眼只觉得很面善,“你好,阿姨,我是容总以前的员工,听说您也在这住院,过来看看您,不知道是不是太冒昧了。” “坐,姑娘,别拘束。小勤,去倒杯热水来。”拉着狄双羽在沙发上坐下,“容昱说起你了,病好点儿了吗?听嗓子哑着。” “好多了。”狄双羽清清喉咙,“呵呵,倒让您担心了,我来看您的,还没问您身体怎么样呢。” “没事,我上岁数了,过来住几天,只当给子女解宽心。” 接过那位勤阿姨递来的水杯,狄双羽道声谢。 容老太太说:“病着还是喝点热的好,虽然是夏天,也别贪凉。” 狄双羽越听她说话的咬字方式和语气越熟悉,“阿姨,我好像是见过您,但想不起来在哪了。”挠挠脑袋,“我是记忆力有问题才住院的,说这话您别见怪。” “我知道,那天看见戚忻的时候,也问了几句。唉,现在的孩子啊,压力太大了,小小年纪的,受这个折磨。” “是自己平时太不爱惜身体,这回长教训就知道注意了。” “看瘦得,脸色也差,真要多注意些。容昱说,你吃不下去东西,我叫你勤阿姨做了些粥,能喝一些吗?” “哦,粥是勤阿姨做的,很好吃,我都吃了,太麻烦您了。” “吃了就好。那孩子送完粥就走了,也没回来告诉我一声。” “可能公司有事吧。要知道您惦记着我就早点上来了。” “不妨,我就怕你吃不下去还饿着。这人啊,生老病死不由自己,肚子可得喂饱。心里再烦先顾着胃口,旁的,就都在次要了。” “嗯,来也是跟想您说一声,我现在什么都能吃了,不用再劳烦阿姨费心煮我的,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我这当小辈儿还反过来让您照顾。” “煮点粥不费事。你和容昱和戚忻都熟,说着就像自家人,别客气。医院里能相互照应的,出去了,再往后得自己心疼自己。” “谢谢阿姨。那我先下楼了,打针的要来了。” “去吧,得闲再过来。” 狄双羽应声,恭恭敬敬道过别,这才往外走,到门口拖鞋被地毯绊了下,她踉跄两步,蹦过去穿好鞋,难为情地回头笑笑。 容老太太说:“再上下楼,穿个跟脚的鞋,别招跟头摔。” 第六十九章 狄双羽下楼一路上都在想,这容老太太她笃定是见过,可是在哪儿呢。在瑞驰的时候?没有。那次在容昱家过夜,老太太也没在。工作上和老年人也没啥交集,经常出入的场合,她又没习惯跟人搭话……啧,在哪儿见过呢?想不起来,闹心。才到病房门口直接被护士推进去打吊瓶,针一扎进来,疼得直咧嘴,刚隐约要想起来的苗头也彻底没了。 “今天怎么这么疼?”她可怜兮兮望着护士,“不就晚回来半小时么?” 护士收着消毒工具,对她攻击自己的职业操守言论反应淡定:“你这血管越来越细,再来几针都没地儿扎了,还是埋个针头省事。” 狄双羽连连摇头,“我瞅着那玩意儿睡不着觉。” “那就多遭几下罪吧。”人家护士不多劝,反正疼的是她自己。 整个输液过程,狄双羽盘腿直挺挺坐着,盯着针头如临大敌。 阿米好笑道:“住这么多天院了还怕打针?” “昨天才滚针,那叫一个疼,手背肿那么高。” “你不碰它怎么会滚针?” 就是碰着了……她瞪他一眼,“吃你苹果!” “你也吃点吧,她洗了这么多,嫌苹果太大吃俩樱桃也行啊。” “我怕胃酸。” 阿米叹气,“你老不吃水果缺维生素的,扎针的针眼都不爱好。” 吓唬的手段对狄双羽还是比较有效的,她犹豫地挑了颗樱桃,捏着梗子瞧了半天,直吞酸水。阿米摇摇头,这种死心眼病人的陪护工作可真不好干,也不再勉强她。一时间病房里静得只能听见咔嚓咔嚓咬苹果的声音,以及窗外蝉鸣。 狄双羽看一眼灰蒙蒙的天色,“晚上该下雨了吧?”湿气很重,空气里烟雾缭绕的,她忽地砸下大腿,“噢噢噢我想起来了!” 阿米慌忙起身扶住吊瓶,“你小心再滚针。” 吴云葭正推门进来,“这干嘛呢大呼小嚎的。” 阿米不安地指指狄双羽,“她说她想起来了。” 吴云葭看她神情激动的样子,小声嘀咕,“想起来也好,省得整天说胡话害老娘心跳肉跳。” 狄双羽雀跃地,“我下午不是去看容老太太了吗,刚才突然想起来,我有一次去八大处,差点让野猫挠了,是这太太扶住我的,你说多巧啊!” 吴云葭磨着后槽牙,“啊,很巧,可惜是个老太太,要不野猫就成你们媒人了。” “嘿,我还说呢,怎么一打眼这么熟呢,老容那么黑、她那么白,长得也不像啊。原来真是以前见过,哈哈。” 阿米后知后觉道:“合着是说想起这个事啦,吓我一跳。” 吴云葭迅速拐了他一下。 狄双羽的笑容转成疑惑,“那我,还有什么没起来的?” 她是不知哪根筋搭错造成的记忆紊乱,并没有真撞坏脑袋,葭子她们的欲言又止,狄双羽心里明白,她只是不想问。就算真有什么记忆丢失了,葭子也一定会告诉她,哪怕是硬记,也会让她知道。既然没说,那就是不希望她记起的事。 至于她与易小峥的那些记忆,得不到承认,她就当成是一场梦了。人在作梦时,也是有感觉的,哭或笑,也是真情实感,但是,在梦里哭得再伤心,疼得再厉害,醒来之后,最多不过惯性哽咽数声,再化成一声叹喟。大多数人经常记不清自己梦到了什么,这大概是人脑的智能设定,为的是不想让人们在虚幻的梦境上耗费太多感情。 然而狄双羽却总是记得自己做过的梦,尤其是些悲伤的梦,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坚强,连大脑都不愿意对她仁慈。每做一场梦,就像经历了一段人生。所以在面对真实的噩运时,她也常常想,干脆就把这当成个梦,再忍一忍。反正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就可以不再碰触、不回忆、不承认。只是害怕太长时间地去做一个梦,会没有办法马上回到现实。 时间惹出的麻烦也只能靠它自己去收拾。 晚上医生来查房,问了她的饮食情况,说三天内不再反复的话可以考虑出院。吴云葭问她要不要回父母家住一阵,小峰走的时候反复说,搞不好过几天会亲自过来把她绑回去。狄双羽不想回去再让父母担心,而且在家里无所事事,更容易胡思乱想。吴云葭也希望她能恢复正常生活,上班、写作、交际……总之做些事情去分散注意力。虽然继续在北京有可能会遇到关允,但是,该来的躲不过,又不可能真瞒得她一辈子,她能面对就去面对,面对不了,就这么继续逃避好了。“出院先过来跟小云云住几天,状态好点儿了再回你自己家。” 狄双羽没拒绝,她现在一个人生活确实有困难。 晚上两个人仍然早早躺下。狄双羽自打住院就很难入睡,每天需要酝酿三四个小时才能睡着,吴云葭在她对面的床上,开了盏台灯,打了会儿游戏也困了,睡了没多久被枕边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喂?”她下床看看狄双羽,悄悄关了灯,走出接电话。 狄双羽根本没睡着,还想葭子再不接电话就过去提醒她呢,看她起床,也准备坐起来喝点水,她却把灯给关了。屋子里陷入黑暗,狄双羽借着门上小窗透过来走廊的微弱灯光找到水杯,喝完躺回床上继续劝自己快睡。葭子这通电话接得很久,久到她都快忘了她不在房间的事了,睡意渐渐袭上来,周围更加黑了。 黑暗中她不敢睁眼睛,怕看见有人走过来;也不敢闭眼睛,怕没看见有人走过来。纠结得害怕,索性一把扯过被子从到脚蒙了个严实。忽然听见脚步声,很轻很不怀好意的走过来,离她越来越近,她想掀开被子看个究竟,身体却被死死压住,想叫葭子来救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猛地明白自己又被魇住了,本来不想徒劳挣扎,可那薄薄的夏凉被蒙在脸上,正压住口鼻,使她呼吸困难。努力想醒过来,骨骼肌的张力却还没恢复,完全不听意识指挥。 就在她放弃呼吸和醒来的想法时,头顶的被子被掀开了。 狄双羽瞬间惊醒,有种活埋的人被挖出来的感觉,贪婪致使空气被过度吸入,她剧烈咳起来。 一双手将她扶起,抚着她的背顺气,又递过杯子来,“喝点水。” 狄双羽先天的警觉已知道来的人不是葭子,但也没多理会,接过水就喝,先压了咳嗽保住肺子再说。床头灯被打开,她的咳嗽也渐止住,抹着眼泪看向容昱,“你再晚一步进来我就被埋了。” 手指背擦着她额头和脸颊的细汗,他语气责备,“这么热的天怎么蒙头睡觉。” 狄双羽从恐惧中缓过来神,“葭子呢?”探头往门口看了看,躲开他的碰触。 容昱轻笑,五指一张盖住她整张脸往后一推。 狄双羽小动作被戳穿,也跟着笑起来。 他脱下西服外套挂在椅背上,“刚醒来看见我都没有反应,现在才害怕,是不是太假了?” 狄双羽咧咧嘴,“我刚见了白无常,睁开眼睛又看见黑无常,有什么好害怕的?” 容昱不满地摸摸下巴,“哪有那么黑?” 她不敢过于造次,“屋里光线不好。”水杯放在床头,“葭子到底哪儿去了?” 容昱说:“你这么病下去,她熬不住落跑了。” 狄双羽目瞪口呆,“真是久病床前无孝子。” “所以今天我陪你睡。”拍拍她的床沿。 哥们儿语气平常得跟打招呼似的,狄双羽可受不了,“我不要。我……半个月没上班了……住院也花了不少钱,现在非常穷。” 他神情倨傲,“不差钱。” 狄双羽苦着脸,“你是怎么说服吴云葭的呢?”不过葭子出去了那么久,也算能坚持的了,一般人早就败下阵来了。 容昱语焉不详,“总有我的办法。”拉过一张椅子到床边坐下来,他正色望着她,“双羽,哪儿都别去,留在北京,我会照顾你。” “容总?” “嗯。” “您是不是喝酒了?” “我自己开车来的。” “酒驾太危险了。” “……” “……” “你听明白了就好。”容昱坐直了身子,拉下领带,笑得很满足,“反正你也不懂乖乖跟我说个‘好’字。” 狄双羽也坐得溜直,郑重回答他:“我本来就没想去哪儿,我也不需要人照顾——出院以后,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你自己还能埋了自己。”他扯扯她的被子。 “那是梦魇。”抬腿把这险些闷死自己的祸害踩到脚下,“在医院被魇着很正常,出去就没事了。” “什么梦魇?”对容老板来说这只是个修辞格。 狄双羽玩兴大发,左右看了看,半倾着身子凑近他,竖起手,以喉音轻语,“也就是传说中的——鬼、压、床。” 容昱指着她故意营造悬疑气氛的手,“你这么说话是怕它听见吗?” 狄双羽攥拳把手收回,“很多人不相信或者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认为还在治病呢,灵魂就徘徊在去世的地方不肯走。所以在医院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晚上如果有人敲门也不要应声。据说,急诊室走廊的夜里每天有很多人走来走去,但是地上根本没那么多条影子……” 他毫无预兆就跳上床来,和她并排而坐。 狄双羽正沉溺于恐怖画面的的描述中,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直冒虚汗。 指着台灯照射下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容昱说:“现在我和你也只有一条影子,你是鬼,还是我是鬼?” 她用手肘顶他一下,“你吓死我了!” 他嫌弃地看着她,“胆子那么小还吓唬别人。”揉了揉被袭击的肋骨,还挺疼的,一转念才记起发生了什么事,“你居然打我了。” 狄双羽挑眉,因为你欠揍,在他的睥睨下果断改口,“条件反射。”边龇牙赔笑,边惩罚地敲着手肘,像教育不懂事的孩子。 容昱愉快地看她演双簧,抬起一手,握住她的腕,阻止她继续自残。“先自己坐会儿,我上楼去冲个澡,很快下来。”松开她下了床,弯腰将她堆在脚边的被子向上拉了拉,“害怕的话就再钻进去躲一会儿,但是别睡着。” “你……不用下来了。”她急切地说,“我开着灯睡。” 他在地上转了转,从西装怀兜里掏出一支笔,没找到纸,最后把她床头的住院卡给扯下来了,翻过去在背面不知写了什么,递给她,“放到枕头底下就不会害怕你说的那些没影子的了。” 她不明所以接过来,就见四个飞扬洒脱的大字:恶灵退散。狄双羽手一抖,纸片飘到地上,仰起头瞪着容昱,“你深更半夜突然跑过来,还干这么幼稚的事儿,我更害怕。”分明就是邪灵附体。 他想了一会,收起签字笔,拿出一张名片来,“那枕这个吧。鬼见了也会自动回避的。”搁在她弓起的膝盖上,又叮嘱一句,“别睡着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狄双羽才低下头,瞅着那张黑底烫银的卡片吃吃发笑,还真是黑无常。 容昱回来就看见她趴在床上写字,看见他回来也没句话,凑过去发现一页纸上尽是自己的签名,竟然还真学了个形似。夺过笔在空白位置上签了个原款,“用功练,出师了受益无穷。” 狄双羽有更快捷的办法,记事本翻了新一页,“来,再重签一个,右下角,右下角。” 容昱没理她,走到旁边去擦头发。 不上当……她失望地摇摇头,埋头比较一番正版与山寨的区别,又重新动笔。 “你这是不打算睡了?”容昱踱过来,对她哆哆嗦嗦的字大皱眉头。 她漫不经心道:“你在这儿我哪睡得着?” “我在那儿。”姆指比了□后的陪护床。 “一回事。”这照着描的怎么还越写越糟了?头顶一暗,肩膀被人抱了满怀,他的右手握住她的,执笔在纸上轻轻划动。他头发根本没擦干,一滴水落到她脖子上。狄双羽打了个冷颤,“你洗澡比我上厕所都快。” 手上动作一顿,他放开她,当头一个栗爆,“睡觉,狄双羽。”没收了她练字的工具丢到小桌上,“太晚了。” 那晚狄双羽比她想象得更快入睡,躺在床上都没怎么敢翻身,一有声响,对面就会有人问:“又来压你了吗?用我过去帮你赶走?” 鬼见了他会不会绕开,狄双羽无从证实,但是他在身边,她不会再想那些扰人的梦,倒是真的。 第七十章 狄双羽出院这天戚忻一早就过来,“我这点假全用到你身上了,你自己想怎么补偿我吧。” 狄双羽信心满满地,“我可以帮你请到病假。” 他不同意,“我们病假也扣工资。” 吴云葭拍拍壮丁不算有力的肩膀,“还是小戚哥靠谱。米建恒扒个眼睛跟单位人跑去摘桃了,也不能不能摘回油钱。这天儿,中午还不得一场大雨全给浇回来。” 戚忻嫌她不懂官场文化,“人家是陪领导下乡,让你说得跟猴子闹山似的,老米9月份晋职称,也该走动走动了。” 两人边在病房等医生开出院证明,边聊着单位的事,狄双羽整理箱子里衣物,慢悠悠心事重重的样子。吴云葭看她一眼,“住个院带这么多衣服。” 狄双羽随口答道:“不是准备回东北的吗?” 吴云葭“哦”一声,她把这茬儿给忘了。 戚忻问:“小小你还什么时候回去?易小峰跟家巴巴儿等着呢。” 狄双羽摇头,“本来是要看爸的,现在这样回去还得让他们照顾我。” 戚忻也觉得她就待在北京最踏实,“有话还能跟葭子说说。” 狄双羽去卫生间拿洗漱用品,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惊赞,“我瘦下来脸型这么好看啊。” 戚忻撇嘴,“都缩腮了还好看呢!” 在他面前一般女人也不敢自称好看,狄双羽转向吴云葭求赞,“葭子你说我现在模样是不是有点像高中那会儿?” 吴云葭的思绪还在她之前那句话上,“你刚才说‘回家看爸’……?” “嗯。”狄双羽没明白她为什么这个惊讶的表情,“不是吗?那我准备去哪儿的?” 房门被打开,以为是护士来送手续,结果探出来一大脑袋,“能进吗?”不等人回答旭华已经推门进来了,“容总让我过来瞧瞧有没能伸上手的。” 吴云葭客气道:“就一拉杆箱,一点零零碎碎的东西,没事儿,装车就走了。” 旭华拍拍手,“放着我来。” 狄双羽看着他才想起来,“我去跟老太太打个招呼吧。” “去吧,正好下午也要出院了。” “老容说后天才出!这人,这都能记错。” “没没没,本来是说昨天打完针了,今天再做个检查,等礼拜五结果出来了再走的。早上大夫来看了说没什么事,说想回家明天就能走。勤姨就说那反正也不看结果了,还等明天干嘛,干脆今儿收拾收拾就回吧,病房再怎么好也是医院,还是自家住着舒服。” 狄双羽笑,“勤姨是个急性子。那我上去说两句话,你们等我会儿噢。” “得嘞。”旭华举下手,“慢点儿跑,丫头。” 戚忻瞅她那着急忙慌的背影,“说别人急性子?” 旭华客观评价,“勤姨还真是位烈火奶奶,最受不了别人拖拉。就不像老太太凡事不争不抢,走路遇见蚂蚁都让道儿。” 戚忻也听母亲说起过,“舅妈年轻时候就好性儿,这些年吃斋念佛的,脾气肯定比原先还沉得住。对了,咱先下去吧,东西搁车里你该忙忙你的去。葭子在这儿等小小……葭子?” 吴云葭骤然回神,“什么?哦,小小不是上楼了吗?等她下来再走。” 戚忻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们俩先把东西送下去,你办好手续跟小小直接下楼找我就行了。想什么呢,这么大声说话没听见。” 吴云葭忧心忡忡道:“小小说明天就去上班,我惦记是不应该在家多休两天。” “明天?”戚忻也不大赞同。 “说是假也就请到明儿,懒得再打电话。” 旭华没觉得有啥不妥,“上班上班吧,蹦蹦哒哒挺有活力的,在家闲着也闹心。”他是刚在家待过几个月养伤的人,相当能理解狄双羽的迫不及待。 戚忻琢磨一下也是,“应该没问题吧,易小峥的事都跟她掰扯明白了,她自己也顺过来了。” “顺没顺过来,谁知道呢?”吴云葭撕着拉杆箱上那个易碎品的警示贴,“她一直都管小峰他爸叫叔叔,刚才提到居然说爸爸。”她显然没理由会突然改口,那就还是把自己当成儿媳妇去叫的了。 楼上狄双羽也和容老太太道过别,走到门口又说:“阿姨,要下雨别开窗户了,关上开会儿空调吧。” 老太太不着急,“下了再关,要不屋子不透气。” “行,那勤阿姨盯着点吧,我走啦。” “去吧。再别太要强,什么东西抓累了,就松松手。” 狄双羽一怔,“好……我知道。” 容老太太捏捏她的手骨,“看就是个倔强孩子,好生照顾自己吧。这边出院了我到西山住一阵子,你嫌天热了,就叫容昱带你过来坐坐。” “谢谢阿姨,您也多注意身体。” 晚饭狄双羽又吐个一塌糊涂,戚忻当时就怒了,“你到底是厌食还是看我恶心啊?”吴云葭说她这些天都不吐了,他这才敢来和她一起吃顿饭的。 狄双羽安抚他,“都有,都有。”抽了张纸巾擦眼泪。 小云云抱来一杯水,“小姨,漱口。”跪在椅子上心疼地拍着她的背,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狄双羽接过水也不敢喝,“小姨没事儿,宝贝。” “我说你现在吃不了羊肉非得买。”吴云葭把她面前的盘子端远,换过去一碗鸡蛋羹,“吃点软的东西。” 狄双羽无福承受地摆摆手,“算了,我不吃了,胃里下火,吃还得吐。” 阿米也愁够呛,“小小你怎么还能落下这毛病呢?”从没有不吃的东西,到只有吃了不吐的东西,这跨度可太大了,“厨房有桃子你要不吃一个压压?” 戚忻慌忙阻止,“别,你还是等我吃完了再尝试吧。” 狄双羽故意朝他干呕一声。 戚忻青着脸,“你有病啊?我有药,各种药……” 狄双羽伸直食指小指给他打个金属礼,“切克闹~” 吴云葭噗哧一笑,“也不算啥毛病,就是吃惯你舅妈家饭了。” 戚忻还没反应过来,阿米非常不合时宜地捡了个笑,惹得狄双羽将目光迅速锁定他。 饭后吴云葭去洗碗,喊她帮忙她各种耍赖,还软磨硬泡把戚忻派去打下手。吴云葭看戚忻到厨房来很奇怪,“刷个碗要什么打下手的,你进去吧。” 戚忻识相,“估计是跟那套老米话呢。” 吴云葭冷哼,“可真不死心。”自打那天她让容昱在医院陪护,狄双羽就天天问她和容昱做了什么交易,这两天在医院也没问出啥来,又朝阿米下心思了。“让她得瑟去吧,你帮我洗几个桃。” 戚忻也是有好奇心的,“我哥到底说什么了?” 吴云葭斜眉歪眼地看着他,“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我是真想不明白,你这是要撮合他和小小?” 她不答是否,只说:“这也正常吧。” “正常什么啊?”戚忻不理解她的态度,“小小现在就不是正常状态,我觉得你这么心急有点欠考虑了。” “嗯——”吴云葭拖个暧昧的长音,“你好像很、反、对?” 戚忻掸她一脸凉水,“别拿我打岔。你没想过,她要突然记起关允怎么办?” 吴云葭叹口气,“她就算记忆回来了,人还能回来吗?”伸手替呆住的戚忻关上水龙头,“关允不行,小小跟他只能是这么没名没份地绊着,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关允肯撇开那些个前任,痛改前非决定跟小小过下半辈子了,她狄双羽也没那个魄儿!” 戚忻不认同她的观点,“她因为关允几句话就……” “就把自己弄得颠三倒四的?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她付出那么多在人家关允眼里都是她自愿的,人家丝毫不觉得亏欠她什么。这傻丫头不知不觉中付出得太多了,超过了她自己的预期,开始想要回报了,但关允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所以他俩崩了是迟早的事。小小再犯了执拗,以为自己付出得不到回报,是因为付出的还不够,就越陷越深,要的也越多。”说起来有些事她还是从容昱那听说的,“关允是什么男人啊,结过婚搞过外遇,玩感情小小能是他对手吗?” “有句话我说了你别生气啊葭子,”戚忻边说边偷偷观察她的表情,随时准备住嘴,“你是不是,对找小三儿的男人,成见太深了。” 吴云葭垂下眼睛,关于这个她不想辩解。 原本就是该有成见的行为,可因为越来越普遍,就逐渐成为没啥大不了的事、可以轻易被原谅的事。而她们这些坚持从一而终的人,却要被指责不该对鄙视人家,因为“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 没发生在自己身上,谁不能轻易地说出原谅呢? “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戚忻闯祸了,自掌一嘴,“就是想说……我也知道那个关允多不是东西,可小小毕竟还是离不开。” 吴云葭摇头,“小小对感情比我更偏激。她如果真跟关允在一起了,最后得被自己的猜疑和想象搞崩溃。”赵珂的事,孙莉的事,哪一件是关允亲口说的,不都是她自己顺藤摸瓜揪出来的?出一回事闹个半死,她有几条命跟他纠缠。“她压根儿过不了自己那关,你看她现在为了关允要死要活的,都是死要面子硬较劲,越得不到,越巴着。我怀疑关允就是看穿了她一点,才若即若离抻悠着她。” 戚忻听天书一样,“这都是看韩剧看的吧。” 吴云葭同情地瞥下他,“戚啊,听我句劝。将来找对象,就挑漂亮的得了,千万别退而求其次看内在。就你这连学前班都算上才三段的感情履历,内在复杂的实难驾驭。” 戚忻真心受教,再一细琢磨,“那你当初还想把小小介绍给我,安的啥心啊!!” 客厅里狄双羽也翻白了,非是逼供手段不狠辣,实在是弄错了情报人员。“我算看出来了,米哥,葭子没拿你当自己人,啥都不跟你说,对你的信任程度小于等于零。” 阿米倒不这么想,“她是太知道你了。”都快给他编出花来了,幸好云葭只说她和容昱谈了一些小小的事,并没说具体内容,否则他能记起多少都得被这丫头挖空。 吴云葭洗好碗回来,看她那副挫相就忍不住笑,“败啦?” “共军太狡猾。”她不服气。 阿米再次澄清身份,“我是良民啊太君。” 狄双羽拿了个桃子,“云云吃不吃?吃一个吧,小姨把皮都给你剥干净。”她自己吃不下,看别人吃也能充饥。 小云云拍手,“小猴子,吃桃子。” 吴云葭问:“你怎么那么紧张容昱跟我说了什么?”把她手上的桃夺走递给阿米,“来我问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 “大姐,我不是紧张他,我是紧张你。”狄双羽神色严肃,“他是个大骗子,轻信他你绝对会后悔的。他会暗示你,给你设套,等你跳进去,他一扽绳,你直接就一大跟头。自己哭去吧。” 吴云葭心情很平静,“我没啥可让他骗的。”意思是你自己留神吧。 “我饿。”狄双羽摸着扁扁的肚子,“想吃蜂蜜萝卜羹。” 晚上被容昱电话叫到楼下的时候,狄双羽直接就问:“来给我送萝卜羹的吗?”心里直叹气,吴云葭是真下决心要把她送出去了,靠不住了。 容昱摊开两手,空空如也。 看来葭子还是懂保留的,可惜没用到正地方,地址都说出去了,在萝卜羹这事儿上瞎保留什么呢?这么想着就有点失落了,“那你来干什么?” 容昱有趣道:“还非得干点什么吗?” 逆着光看不清他表情,狄双羽完全没意识到危险,只一贯地故意与他唱反调,“是啊。” “那好吧。”他上前一步,轻轻抱住她。 狄双羽全身僵硬,她这算是亲口邀请吸血鬼进屋了吧。 他不敢将手臂收得太紧,“以前三个月半年不见,也不觉得什么……”借由把玩她发梢的动作,安抚自己过于摇晃的心神。 “以前也没有那么久都不见面。”狄双羽不想听到更加露骨的表白,慌忙打断他的话,自他怀里退出来,“你总有各式各样理由把我叫出来,不管我忙成什么样。” 他更希望不用理由也能同她见面,容昱笑得有些无奈,“我当然有办法。”环顾小区,找了个明亮的方向迈步,“旭华说送你来过这。” “有可能。”狄双羽没多想地跟上他步伐,“我经常在她们家住。” “晚饭没吃吗?见到我就要点心。” “吃了。”不过又吐出去了。“你呢,好像急匆匆就过来的。” “只喝了点酒。本想叫你陪我去吃点东西,想到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睡吧。” “这才几点?”狄双羽心里狂笑,走吧,去吃东西吧。 “会担心吗?” “?”与食物无关的话题,狄双羽反应较慢。 “到了公司,没人会拿你当病人的。” 第七十一章 容昱的警告对狄双羽来说太多余了,她不开工则已,一旦销假回到公司,何止不拿她当病人,而是不拿她当人。狄双羽一进任务分配系统就急了,夹着电脑直接冲到柏林办公室。“为什么有这么多我没见过的任务都显示‘进行中’了?” 柏林正和两个销售开会,看见她很高兴,“回来啦?挺准时嘛,以为还不得再跟我赖两天。来得正好,山海关那项目有戏,之前就是你跟的,你不在我还得重头理。过来跟他们讲一遍。” “山海关……啊?那个项目!”狄双羽好惊喜,“咱不是龙套吗?为什么会有戏?” 柏林说:“因为主演死了。” 狄双羽没听懂。 一个销售给她翻译,“那边换推广总监了。” 这就更不好懂了,“这时候把推广总监给撤了?” “谁知道!”另外一个销售乐不可支,“估计两口子开夫妻店的事儿被点了。” “哪个干推广的没点私人关系在里边啊。” “管那么多呢!”柏林一根烟到头,吸完了摁灭在烟缸里,拍拍手分配任务,“双羽按他们拿回来的新需求把案子再改一遍,我刚看了,调整地方还是挺多的,有必要的话再安排跟甲方碰个面。” 狄双羽趴他电脑前大致看了看,一圈一团的满屏幕,基本上相当于重做了。“那我系统里那些任务……” 柏林理所当然道:“都进行中了,排着干吧。怎样,在家玩儿得挺爽吧?” 她重重点头,“爽!” 进去一副找人拼命的架势,出来自己就剩半条命了。 隔壁阿浩一脸不出所料的样子,“进去抖擞一趟,一个活儿都没推掉,又揽过来一个?” 狄双羽无限委屈地扁着嘴。 “我怎么说的吧,他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不会惯着你的。你请假这些天没看他急成啥样,挨个儿求我们给你打电话,问问你能不能提前上班。” “我没接着电话啊,柏林也没打。” “他心里明镜的,打也得被你撅回来。” 狄双羽承认,“那肯定的啊。” “所以你就别抱侥幸心理了,”好心地扔给她一包记事贴,“挑最着急的干吧。” 按节点写完全部任务足足用了半小时,一片一片贴到工位隔断的毛玻璃上,看着就头晕眼花。狄双羽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这次的请假实情告诉柏林。 “呀,挺壮观啊。”柏林主动现身。 狄双羽吸一口气,“领导,有个事儿我还是提前跟你说下比较好……” “我也有个事儿要问你,这段时间你到底干嘛去了?关允电话都打我这儿了,一劲儿问你什么时候回公司上班。我不管,你自己给回个电话说声吧。” 狄双羽听着耳熟,想起是曾给自己打过电话的人,再听柏林这事不关己的语气,脾气也跟着上来了,“我不是休假吗!而且我也不是回家玩,在北京住了一礼拜院,昨天才出院。回头我得把请假单给人事拿去,给我改成病假。” “住院?”柏林半信半疑,“为什么?” “昏迷待查。” “这是什么病?” “就是没查出来……” “没查出来敢让你出院?我看你最近连小说也没写吧,连点有逻辑的情节都编不出来。” 狄双羽翻白眼,“别挡亮,我要干活了。” 柏林很乐于被她拿这理由打发自己,走到办公室前又回头提醒,“记得给人回电话!” 狄双羽头也不抬,“消失。”回个蛋!欺人太甚! 阿浩发来慰问,“有用得着兄弟的尽管开口,反正兄弟也帮不上忙。” “这肯定掰不开镊子。”系统里三个加急,就算她状态大开的时候应付起来也吃力,又加上一个山海关的,“跟中关园的撞车了,要都按规定时间出的话只能二选一,不过我不打算说,回头枪毙了老娘他也得跟着吃瓜落儿。” 阿浩叹为观止,“我算见识到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猛将了。” 炎炎7月,狄双羽生了场病,身体好了,心理上还是没状态,想偷懒。 容昱正为拖沓的项目进度训人,几个总监大气儿不敢出,要不是及时打进来的电话,险些憋出人命。“喂?”接起电话,挥挥手把人赶走,“汪勇你晚点再过来找我下。” 狄双羽也听见了,深深懊恼自己不会挑时间。 “打电话又不吭声,是专门来解救他们的吗?” “听见你发脾气才不敢吭声的。” “你也没少惹我发脾气。有话快说。” “我慢点说,你兴许还能消消气,汪勇会感激我的。” 容昱失笑,语气缓和了不少,但话说得还是不留余地,“到月底还有尾盘全给我滚蛋。” 狄双羽判断不乐观,“我觉得他们现在签单子比不签还难看呢,头7个月做不出业绩,现在一撂狠话7天就出活儿,想想老板的脸会绿成什么样就可怕。” “我只看结果。”否则底下人哪会这么玩命。 “汪勇差得最多吗?”还要单独谈话。 “我打算在每个事业部调出来两个人成立新部门,他抗议声最高,说他的人不能撤,都培养了好几年的。我说‘那把你端掉好了’。” 狄双羽干笑,“你开这种玩笑他会很不安的。” “我怎么可能开玩笑。” “……容老板一言九鼎。”本来是赌气的话,再将他两句就给逼成真的了。 “来电话到底什么事?你应该没这么闲跑来关心瑞驰的业绩。” “我也没那能力啊。但我一直记得住院期间您对我的关心照顾,一有机会就会报答的。” 容昱挑高一眉,“想怎么报答?” “您山海关那个盘,我来做全案怎么样?” 原来是这个。他揉着眉心低笑,“真是帮了大忙。” “我做人厚道。” “怎么,开始背任务了?” 她突发奇想,“我转销售,你觉得怎么样?” “双羽做不了销售。”他按下内线叫秘书进来填咖啡,靠进椅子里同她闲聊放松下心情,“让你卖产品,你首先得要认可这个产品,必须自己觉得好的东西才肯为它说好话,说着说着自己就爱上了,哪还舍得卖出去?” “我忽悠人能力相当高。” “你忽悠自己还行,对别人差点劲。”他替她将对话转回正题,“山海关项目是人情?” “算是吧,早还了早利索。” 他声线低醇,“我的不用还?” “都欠到一户人家不是好记吗?”狄双羽体会到了什么叫与虎谋皮。 “帮你转个账。” “唉,当老板真好,下辈子我也好好学习当老板。” 水月不屑得鼻涕都喷出来了,“当老板?就你这个工作态度!一歇小半月,刚销假第二天就跷班出来做头发。” 狄双羽直接翻脸,“是谁说我敢不出来她就敢到我们大厦楼下长跪不起的啊!”要不是昨天解决了山海关的心头大患,就宁可让她去跪着了。 “呵呵,我的意思是你当老板娘就好,听起来风骚美貌的,老板多没情趣。” 发型师在后面捡笑,手都抖了,把狄双羽弄得很紧张,“你可别烫着我脸,没听说下午还让我上台发言呢吗。下午,唉,下午,下午的活动你上午才跟我说,换衣服时间都没有。” 水月脱口就夸,“霜雨老师天生丽质,不穿衣服也惊艳全场。” 狄双羽指着头发,“吹干我回单位了。” “放心——都给你带着呢。”水月拂拂刘海,“跟姐出来混,能让你穿得跟棵青椒小白菜似的让人笑话吗?” 这话听起来更让人不安,“你确定是一个专栏写手身份能穿上台的,不是COSPLAY?” “你是代表我们杂志去的,我虽然很想但也不能干那种自毁仕途的事。是我自己的衣服。” “够长吗?” “裙子,长短差点怕什么?不过我没想到咱俩才两个多月没见你能瘦成这样!啊~~我身边的女人为了过夏天全疯了,每天靠吃草过活!需要这么折磨自己吗?需要吗?我去~只吃草,奶牛吗?奶也会变小的知不知道……” 狄双羽咳一声,“你是不是饿很久了?” 平复下气息,“我们还是来谈谈造型的问题吧。” 发型师建议她先换上衣服再配合着做发型。 “专业。”水月竖下大姆指,纸袋递给狄双羽把她推进去换衣服。 狄双羽手伸进去一摸,那件被称之为裙子的东西,攥实了可能都没一拳头大。“咱们是去酒店会议厅还是游戏池?” “乖,去换吧,这次是我求你帮忙,不可能往死整你的。” 裸粉色雪纺长裙,斜肩设计,露出轻度厌食症患者削瘦的锁骨,褶皱的高腰线显得人更高挑,裙摆刚及脚背,垂坠感十足。 水月打个响指,“很好很老板娘。” 发型师也两目发直,“女神范儿啊。” 几个小工窃窃私语,徒增狄双羽信心,拎着裙摆晃来晃去,“水月这是你的衣服?你穿不拖地?” “我穿高跟鞋的……”再看她脚上那双人字拖,“霜雨老师,裙子送你了,你自己再配双鞋怎么样?” 衣服搞定,接下是头发,水月拒绝全绾起的的造型,“老气,而且太精致了,差点文艺的意思。” 发型师来回抓着头发,“散着的话,这么漂亮的脖子露不出来太可惜了。” “都梳到这边一侧来呢?” “不太够长,拉直了也不到胸口,看着怪怪的。要不接一些?” “扎个马尾怎么样?干净干练的样子,和这女人味的裙子还有个小反差。” “嗯,扎起来先看看,总感觉有点随意。” “剪短。” “对,短发造型很出位的……”发型师说到一半停住了。 水月十指交叉,感动地望着狄双羽,“为了我下这么大血本儿,这让我,这让我……” 狄双羽抓抓头帘,“这个也帮我处理下,往哪边斜都行,要露出眉毛来。” 行了,马路上遇见吴云葭都认不出来。 剪发是一时兴起,倒也谈不上冲动。既然很多事都跟她记忆里的不一样了,形象上稍做改变也说得过去,刚巧有这机会,干脆变个彻底,她不是会做事只做一半的人。 下午活动出乎狄双羽意料地高端,在长安街上一家酒店的宴会厅,很多畅销书作家、专栏写手、知名女性杂志主编都在场,难怪事先约好的作者突然有事,水月也不肯轻易放弃出席机会,冒着被勒索的危险临时找她上阵。 狄双羽的论坛发言比较靠前,毕竟准备仓促,稍显紧张,下来跟水月打个招呼,掐一把主办方准备的塑料小蒲扇,溜出会场去透气。滚梯口导示牌上显示着该酒店当日承办的各项会议具体会场,她看到有个房地产营销数据峰会的活动,就在上一层的西餐厅。抬头竟看到几个连她都叫得出名的大开发商。身边低低一声“劳驾借过”,她连忙闪开电梯口让路,就势回到水牌前看那活动的详细信息。 滚梯缓缓而上,见美女背影便回头打望的旭华差点一个跟头摔下去,“双羽?”讶然之下没控制力度地拐了容昱一下,“老大。” 容昱听见名字就回头看去了,平白挨了一下,疼得咧嘴,还他一掌,“下去叫她上来。” 旭华腾腾几大步跨下来。 狄双羽也没忽略旭华的大嗓门,笑盈盈看他跑下来,手捏裙摆略欠身,“初次见面。” “哈哈。”旭华得意洋洋,“也就我这眼神儿,老大都没认出来你。” 容昱已上到楼上,扶着护栏望着她,表情不像惊艳,倒是副看好戏的样子。 狄双羽斗意被激起,扬起下巴先一步踏上滚梯,过长的裙摆眼瞧被卷进里面,旭华眼急手快给提了起来。她吃了一惊,狼狈地被等在顶端的容昱一把拉过去,小跑一步才站定,先前扮好的优雅劲全没了。“靠!” 容昱喷笑,“亏我还打算上来给你个吻手礼。” 挣开他的手,她猛摇扇子,“吓我这一身汗。” “在这儿干什么?” “做活动。” “你又不是公关公司的做什么活动?” “是公关公司给我做活动!” “那叫参加活动。”他严谨道。 “是,容老师。” “结束了还是没开始?” “我的部分结束了,出来转转,难得穿这么漂亮。”美滋滋拉着裙摆转圈。 空昱一把勾住她的腰,“跟我进来,”抽出她手中的扇子塞给旭华,揽着她往西餐厅走,“介绍你认识个人。” 狄双羽着实好奇,容昱的话,应该说“带你去见个人”或者就直接到人家面前说这是谁谁谁,有什么人值得容老板用到“介绍”这样抬举的字眼? 第七十二章 关允是在看见旭华端过去一杯咖啡时,才确定窗前站着的那位长裙美女真的是狄双羽。十数天没见,无论发型还是气质,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他从洗手间出来就注意到她了,愣是没敢上前说话,生怕是自己认错人。 旭华对有人接近的反应很敏锐,“哟,这不关总吗~” 狄双羽被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弄起一身鸡皮疙瘩,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向来人。 关允一身深灰色西服,搭配纯白衬衫,丝质的墨蓝色领带打了个很复杂的双环四手结。 狄双羽疑惑地敛起眉头,这人不是旭华的相识吗?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看。 与她四目相撞,他勾起个浅笑,颊上酒窝浮现,使整张脸表情生动。嘴唇上扬的弧度并不大,眼里却笑意漾漾,带着些松了口气般的愉悦,以及说不出的迫切,仿佛……想念。 看着他,狄双羽忽然想起易小峥,只觉心里一恸,手上力道顿失,咖啡杯倾斜坠落。 旭华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接,同时将她向旁边拉开。 杯子是接住了,人到底没及时闪开,咖啡溅在前襟上,褐色叠着裸粉,像干涸的血迹重新流动,诡异地氤开。 关允打趣道:“华子你这伤养得不好啊,连个杯子都接不利索,太不显身手。” 旭华顾不上还嘴,着急地问狄双羽,“没烫着吧?”刚才她从里面出来说冷,他还特意去给接了杯滚烫的来。 狄双羽扯扯衣服,“不要紧。”没怎么沾到皮肤。 “我拿点湿纸巾去。”咖啡杯随手搁在茶歇摆台上,人一阵风地跑开了。 “不用了……”嗓门一提高,周围都看过来了,狄双羽放弃把他喊回的想法,尴尬地低下头,以手抹拭着衣服上的污渍。 关允抽出上衣口袋里的手帕递给她。 狄双羽接过来,看他一眼,轻声道谢。 公式化的笑容让他无奈,误以为还在生自己的气,他挪近一步,“头发什么时候剪的?”抬手抚抚她耳畔的发,“越弄越短了。” 狄双羽直觉地挥开他的碰触,退开来瞪着他,厌恶之情不加掩饰。刚看到他笑的时候,她居然还觉得这人像易小峥,真不知道眼睛和脑袋是怎么沟通的! 关允未料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一时不知所措,手僵在半空中。 虽然反感他的轻薄行为,但听说话又像确实认识自己,狄双羽压住不快,“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酒店服务员来收拾刚被咖啡打湿的地毯,兼疑惑地偷瞄旁边那似有掐架嫌疑的二人。 关允神情微恼,嗤笑出声,“有意思吗?” 真不该冒冒失失跟容昱上来,平白惹一神经病。狄双羽默默摇头,目光偏转,正看到容昱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矮个子男人有说有笑走过来。 那男人看见他们,眼睛一亮,“关总~不是说出来接电话的吗?被我逮到和美女聊天。”话是对关允说的,视线却没离开狄双羽,“这位是——?” “衣服怎么了?”容昱声音不大,却刚好打断了关允刚准备说出口介绍。 狄双羽吐吐舌头,“咖啡。” “那怎么办,你活动不是还没结束?” “噢。”她也很郁闷,想到回去被水月看到的话,少不了要怒斥她不珍惜人家送的礼物,更是长叹一口气,捏着手帕徒劳地擦拭,“真倒霉。” “不说你自己不小心。”容昱轻笑,“叫旭华带你回去换一件?” “甭管我了,你们聊,我到洗手间处理下。” “嗯,等下再去。”容昱终于肯给身边饶有兴趣听他们对话的那位先生一个正眼,“先认识下曹总吧,你看他快要好奇死了。” 曹总咂下嘴,“你怎么介绍的?”转向狄双羽自我介绍,“曹存善,可以叫我老曹。” “曹总好,”狄双羽微笑着伸出手,“我叫狄双羽。” “我太太。”容昱替她做身份说明。 他可真敢撒谎!狄双羽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关允则眯起双眼审视地盯着容昱。 容昱只好实话实说:“呵,还没过门。”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哈哈。失敬,狄小姐。”曹存善握着狄双羽的手怪罪地看向容昱,“唉呀容老板,这么漂亮的夫人,现在才给我引见,太不应该了。” 狄双羽无从争辩,急着给容昱打眼色求救。 容昱从曹存善热情的手中将她拉至自己身边,“现在也没想给你引见,不巧遇上了。” 曹存善大笑,“你这张嘴。我最怕就是和你说话……哦,还有你那个老板段十一。”他指了指关允,“都不厚道,老是伤害我。” 关允哼一声,“回头见了他帮你转达下。”极轻地瞥过那牵在一起的两只手。 “要的要的,别忘了,但是他拿什么话回应我,你就不用再讲给我听了。”曹存善说话粗声糙气,心思倒细,留心到关允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对话马上转移给狄双羽,“看你和关总在说话,想必已经认识过了……看我,当然早就认识。”话一说完才意识到不对,敲了下脑袋,傻笑带过。 狄双羽抬头看看关允,像在确认曹存善说的人是谁,“我咖啡洒了,关总把他手绢借给我用用。” 曹存善语带钦佩地,“到底是关总,对女人永远这么绅士风度,这一点可比老容强多了,不过这人运气好。哈哈哈……哎?盛启的人来了。”身为活动主办方时刻眼观六路,“我去招呼下。对了,关总刚才不是还在找顾加东吗?我看看,来的是老丁,那小顾总又放我鸽子了。也好,带你过去认识下这位丁总吧,置地板块的老总。一起吧,容总?” 容昱直接挥手,“我才见过,你们去吧。再擦就破了,真得回去换了。”夺过手帕扔到摆台上,他问狄双羽,“旭华呢?” 曹存善多有眼力价儿的人,“容总今天是什么人都不打算见了。”推着还站在原地的关允,“我们快闪吧,继续待在这里怕要讨人嫌弃了。” 狄双羽礼貌地向他二人点头道别。 关允面无表情看着她,再看容昱,后者下颌微抬,嘴型是笑,眼神仍同往常般倨傲,带着闲人勿近的警告。 曹存善大声叹气,“唉~~谁叫这美人就是比江山多娇呢!” 容昱绷着脸,“老家伙废话真多。” 狄双羽斜眼瞪他,“你是谎话一堆,张嘴就来。”盘起手一副找后账的架势,“说那种话干什么?” 容昱笑得耐人寻味。 “难道……”狄双羽指着刚才两个人离开的方向,“那里面有你的追求者,你用我来劝阻他?”手指轻抵在嘴上,被自己过于靠谱的猜测惊呆了。 “你没有更重要的问题吗?” “是哪个啊?” 容昱捏捏她的下巴,“你慢慢猜吧,我进去开会了。” 这家伙太不禁逗了,说着说着就要走。狄双羽急忙拉住他,“你说有人要介绍给我认识?” 这才乖,容昱回过身,“刚才的就是。” “曹善存?” “存善。”他更正,扬眉训她,“你是房产圈的人吗?” 狄双羽望一眼楼下她本该了没的会场,“显然,我是文学届的。” 容昱失笑,“你居然把我对付没词了。” 小胜一拍,狄双羽见好就收,不跟他玩了,“远策地产的董事长,我没见过会动的也见过照片了,还用你介绍?” 容昱当然清楚,所以——“我指的不是他。” 另一只?狄双羽皱起眉,她确实很想知道,“是不是叫关允?我手机里还存了他电话。到底什么人?”之前以为他是甲方,可听刚才聊天的内容,他和自己是一个老板的。能进得了这个酒会,让老曹也叫一声关总的,职位必然不会很低。她虽然混,也不至于对公司高管一点印象都没有,毕竟还交换过手机号。 容昱从经过的招待拖盘里端起一杯香槟,不着急回答她。 狄双羽没想到以他的脾气还会卖关子,“你不是要进去开会吗?” “我不是主办方。”言外之意活动缺了他照样进行。 “你这是在等我自己想起来吗?” “你应该能有些判断。”容昱相信她的基本逻辑能力。 狄双羽稍作思索,“他是新尚居的?” “算是。” “刚加入?” “嗯。” “地产营销那边的。”她只有这一个盲区了。其它业务单元的主管在集团年会上都照过面,除了这个刚组建不到一年的公司,据说总经理年后才到任。 容昱很满意,公布答案,“从前是我的副总,后来自起炉灶分流瑞驰客户,被我察觉,本打算协议遣散,任他和他那个摇摇晃晃的小公司自生自灭,没想到——”深深看了她一眼,“有人帮忙从中搭桥,让他背势下得进新尚居,摇身一变成了跟我平手抗衡的对手。” 容老板这么妒意十足的一面可不常见,狄双羽替自己公司谦虚道:“新尚居营销单元还不敢称跟瑞驰抗衡。” 容昱问:“你又了解多少?” 听他说的这些就够了,瑞驰出去的人,什么路数他都清楚,打起来能有多难?狄双羽耸耸肩,“你都说他是瑞驰从前的副总了……” “创始人之一。”容昱也不抹杀他对瑞驰的贡献。 狄双羽面色微变,“为什么我不知道?” “这个,你要问问自己了,狄双羽。”容昱垂着头,专注盯着手里的高脚杯,“你打算在怎么样的场合记起他呢?” 第七十三章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头发剪太频了,新发型竟没得到吴云葭太多评价,“剪了也挺好,利索。” “就完啦?”狄双羽小失望。 “得寸进尺,我要骂你一顿你也老实了。”话说得不客气,却把她拿在手上比来比去的两种口味酸奶全扔进了购物车里。 狄双羽嘿嘿笑,“我饭前吃一个,饭后吃一个。” “别得瑟,你胃受不了。”吴云葭将徘徊在冷藏柜前的她拽走,“你这才上班就没影子了,领导没给你跪下啊?” 狄双羽得意,“他跪了,不过是因为我帮他那个做销售的小姨子搞定一个大单。” 吴云葭对她刮目相看,“你还能谈下来客户?” “嘿,容昱。” “也行,古往今来的优秀销售都是从杀熟做起的。容老板遇上你也实在没辙,甲方的身子乙方的命。” “第一他不是会拿业务讨女人欢心的人,第二我不会拿自己欢心换男人业务的人,所以这个交易顶多就是我又欠了他个人情的事。” “嗯,说得多简单,跟白眼狼似的。人家容昱怎么了?不比那姓……惺惺作态的那群人强多了啊。光明正大地拿人情帮你处理麻烦,回头你也就请吃顿饭,人差你这一顿饭啊?现在哪还有男人这么花心思追女人的,何况他那种看谁都不用正眼的男人。” “我也感动。”她大方承认,“一个你没去为之付出的男人,无论他为你做了什么,你都会感动的。这就叫不是你赚但为你得,免费的永远是最好的,感情也是这样。所以我承认感动,因为这不能说明什么。” 吴云葭语塞,“你对待他怎么就能这么理智呢?” “他是个会让我时刻警觉的人,虽然基本上确定他不会伤害我,可是和他在一起,我就是浑身不自在,连日常相处都有困难。这人总让我有一种不知道手脚往哪放的感觉。”光这么想着想着都能紧张起来,狄双羽挥下手,“反正我觉得我们俩的关系只能定位在共患难的类型,他为我做这做那的,我都看得见,之所以敢这么心安理得的接受,是因为我有信心,将来如果他容昱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一样可以这么不遗余力。这也叫感情,但无关男女,我和他根本不来电。” “听着可不像。你对他的存在那么紧张,还不叫来电?” 狄双羽挠挠头,“是我表达有误吗?” 吴云葭再一次放弃对她大脑构造的探索,“随便你想怎么来电吧,我瞧出来了,你非把自己电成仙儿了不可。” “怎么可能电成仙儿,仙儿都是白的,只能电成炭。”又想起容昱,黑无常,“嘿嘿。” “理发店不小心把哪根神经给你剪折了?”真不知道她追求的是什么,踏踏实实的易小峥不来电,全心全意的容昱不来电,偏为那不三不四的关允颠三倒四。吴云葭用肩膀拱拱她,“离我远点,这么大个子在旁边一劲儿傻笑,导购老盯着咱俩瞅,好像我领个弱智出来似的。” “有这么妩媚的弱智吗?” “妩媚?五哥还差不多。” “我今天穿那个裙子不妩媚吗?我打算以后就走这种路线了。” “那么长裙子你走路都费劲,还走线呢?”吴云葭劝她现实点,“穿成那样你上下班敢坐地铁吗?一个人开车又老是走神,难道天天打车通勤?” 狄双羽挺不甘心的,“我也该好好练下车了。”她是以前落下的毛病,一坐车就构思小说,经常坐过站,这也就罢了。后来到自己开车的时候也控制不了去想情节,只要车里没其他人分散注意力,想着想着就能忘了正在开车的事。所幸还没出过严重事故,但也为此不敢独自一人开太长时间的车。 吴云葭觉得她更该练练把命当回事。“话说回来,你今天有点怪哦,就绕着你这头发啊衣服啊来回来去的说。是下午参加的那个活动要上电视吗?” “不是。”她笑笑,“我今天在酒店碰见容昱了,他在我们楼上的会场,他给我介绍了一个人。” “什么人?电着你妩媚的那根筋了?” “当时没有,不过以前好像有。容昱说我和他相爱过。” 吴云葭目瞪口呆地摇摇头,看来容老板被她逼得快没有下限了,“他居然会造出这种谣。” 狄双羽乐得不行,“哪跟哪儿啊?是下午他给我介绍的那个人,容昱说,我和那人曾经相爱过,但是我完全忘了。” 吴云葭正为自己的乌龙汗颜,听到后半段话,脱口就问:“他到底让你跟关允见面了?” 狄双羽的惊讶程度不小于她,“原来是真的……” 吴云葭这才反应过来,“你诈我!” “是。”她坦白,“容昱只说他是瑞驰原来的副总,几个月前才跳槽离开,那我在瑞驰上班的时候,不可能和他没有交集。而且那人下午见到我时的反应,这些天我身边人说起关允时奇奇怪怪的态度,我手机里他的电话号码,都证明我肯定认识他,可我为什么就完全不记得。我问容昱,他不肯说,我看他提到关允就一副快烦死了的样子,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结果还真中了。” 既然该来的躲不过,干脆别躲找上门去打,容昱这种化被动为主动的出牌方式,吴云葭欣赏归欣赏,可真乏力应对。“唉!那你指望我能说点什么呢?” 狄双羽摇着头,满脸茫然,“我知道,如果我问,你一定会什么都说……” 吴云葭一声冷哼打断她的话,“不一定。我最多能保证不撒谎,但不一定什么都说。” 狄双羽苦着脸,“吴云葭……” 她被叫到名字突然间烦燥起来,“因为我一想到那个姓关的也闹心啊,我又没你们容总那份魄力,冒着你想起来的危险让你和关允见面。我特希望你再也见不着那个人,有关他的一切从此都不在你生活中出现,你就现在这个样,不是挺好吗?你想起来他干什么?相爱?”吴云葭不屑地重复这个字眼,“他如果爱你,早就千方百计让你恢复记忆,还用等着我来说?” “或者说他如果爱我,我可能都不会让自己失去对他的记忆?”狄双羽拿起购物车里那盒酸奶,“我这么喜欢的东西,要不因为胃受不了,怎么会不喝?” “你爱吃的东西从来都不管对身体好不好。”吴云葭哪会不知道她的性子。“我是没什么可说的,你和关允的事,你自己都记着。那些和易小峥的记忆,不是虚构的。” 狄双羽饭后照例主动出门丢垃圾,门口换鞋的时候,小云云走过来,“你是不是就顺便下楼溜弯了?”这孩子也想跟去,狄双羽以时间太晚的原因拒绝了她,小云云于是尖声告状“妈——小姨要下楼抽烟!”让她失望的是,沙发上的妈妈只顾着看电视没听见,再一回头,小姨也不见了。 门锁轻轻合上,吴云葭这才扭头看着孤伶伶站在脚垫上的女儿,重重地叹了口气。身边阿米拍了拍她的手,“早晚的事,让她自己静一静吧。” 吴云葭摇头,“真是怕她突然间承受不住了,干出让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事。” 从关允翻到容昱,再翻回关允,狄双羽看了很久,只是看这个名字,像是牢牢记在心里一样,然后,把它从电话本里删掉了。 容昱手机占线,狄双羽蹲在草坪边,点了根烟熏蚊子,一根烟都快燃烬了,他电话才打回来。 “打扰你开会了?”狄双羽问。 他态度生硬,“知道还打电话!” “感觉我任何时间都会打扰到你。”狄双羽有自知之明。“在忙什么?” “抢盛启长沙的项目报告。” 他回答得一板一眼,她其实也听不进去,反正是在忙。“吃饭了吗?” “现在下楼去吃。” “你知道都几点了吗……” “出什么事了?”他没有耐心地打断她。 她错愕数秒,“能出什么事?” “要见一面吗?” “还没到那么麻烦的程度,说说话就能喘过气来了。” “听起来已经很麻烦了。你现在哪儿?” “葭子家楼下。” “在抽烟?” 狄双羽把烟蒂丢到地上,站起来狠狠踩灭,“你这人也真是,要追我就好好追么,非要让人先恢复记忆,还怕谁说你趁虚而入不成?” 容昱提醒她,“趁虚而入对我这种结果导向的人来说不是贬意词。” “让我想起关允,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躲在被子里面,自己把自己活埋。” 医院里那些梦魇缠身的场景浮现脑海,狄双羽眼眶微酸,“你从没问过我和他的事。” “我听着烦。” “不在意吗?” “很在意。所以在等你随随便便告诉我也无所谓的那一天。” “结果我现在自己都不记得了,你还等吗?” “我有时间,前提是你得活着。”他叹气,“就是活着,正常的吃饭,好好睡觉,就这些你都做不到。欠我那么多人情,你怎么还呢?随时就变成笔坏账了。有时候一想到你,真是烦得不行,你干脆告诉我说不还了吧,好不好?” 狄双羽一笑,眼泪也不可抑止地冲出来,“不好。”他大概又要骂她了,可这个“好”字她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我承认我有心吸引你,但自私程度没那么高,只是想在你的空闲时间里占个优先级,像这样挨不住的时候,能和你说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容老板气场太强大了,在他身边她容易紧张,专心应付他都来不及,就没精力再别的事、别的人。“很奇怪,这么和你聊关允,我却可以没那么想他,就这点而言,你对我来说确实跟其他人不一样。但我不能因为这一点……” 她没说完,容昱也听懂了,“有心吸引我?”笑着重复她的话,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信息。“你哪里吸引我呢?” 狄双羽被问住了,仰望幽黑夜幕,闪过二人相处的画面,“我一直跟你顶嘴?”这挺与众不同的吧?而且偶像剧也是这么演的,虽然这人绝对没看过那类剧目。 他轻嗤,“别说顶嘴,指鼻子骂我的人都不在少数。” 狄双羽诧异。 “不相信?” “不是,以你的人品……我是说你这种风格,我相信有很多人会这么干,但是没想到你会承认。容昱的话应该会说:‘怎么可能有人跟我顶嘴啊’?” “你总能让我说出实话来。” “就因为这?” “就够了,我没你那么贪心的。” 第七十四章 连容昱都认为她贪心,并且不止一次这么说,狄双羽不得不开始慎重对待,于是这一晚上就在自我检讨中浑浑度过。 吴云葭早上推开女儿房门,见娘俩儿搂着脖子睡得正香,抬脚踹踹大的那只,“喂喂,不上班啦?” 狄双羽按着小云云的头,两人一起往被窝里钻,那孩子也醒了,笑嘻嘻跟她玩赖床游戏。 “你是不是一宿没睡?”吴云葭还是忍不住担心。 “我跟你说。”狄双羽露出脑袋来,表情严肃,“昨天早上我看见柏林的时候,他身上传来阵阵福尔马林的气味。” “谁?”突然扯到她们领导干什么? “说是胳膊被树杈刮了,涂了点消毒药水。” 吴云葭一头雾水,“这跟你有啥关系?” 狄双羽眼神更加深沉,“据我推测,他到下午就会出现头晕、呼吸困难的症状,有可能还会咳血,到今天一觉睡醒,应该就开始想咬人了……哎哟!” 吴云葭听不下去了,动手掀被子,结果把专心致志听她胡诌的小云云吓了一大跳,往狄双羽怀里一扑,正撞到她下巴,痛呼出声。小云云抱歉地帮她揉揉,仍在关心结果,“被他咬到会怎么样?” “有极大的可能会变成丧尸。”狄双羽一脸惊恐地再次将被子拉过来掩住口鼻,“所以我今天绝对不能去上班。” 吴云葭可不是五岁小孩,走过去拉开窗帘,“你有这扯闲犊子的工夫都到单位了。” 狄双羽一到单位就看见柏林了,在前台签收快递背对着自己,上前拍了他一巴掌,“早!” 柏林头也不抬,“早。”签完字回过头看她,两眼浮肿,各自套了个青黑色大眼圈,还真有丧尸化的迹象。 狄双羽吓坏了,双臂端起做防守姿势,“你不会真想咬人吧?” 柏林眉毛皱得老深,“来我办公室说。” 狄双羽不安地叮嘱前台,“待会儿如果传来一声惨叫,你赶紧打120。” “坐吧。”柏林拍拍椅背,绕过写字台回到自己位置坐下,疲倦地揉着鼻梁,既不看她,也不说话。 这扮的是什么忧郁呢?狄双羽脑子里快速过一遍近期工作,想不出自己捅了什么篓子,应该是他自己的事,“这是被哪个项目缠上了?”递根烟给他。 “还是青岛那个。”柏林摆摆手,指了指烟灰缸里那尚未完全熄灭的烟蒂,嗓子有点哑,端过水杯喝了一口,问,“海亮找你了没?” “啥时候?没啊。我昨天上午出去了。找我干嘛?” “估计真要调你去上海,让我问问你意思。”柏林拉着椅子往前靠了靠,“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不去。” 狄双羽想了想,“我没说过啊。” 柏林向后一仰,“那就是同意了?” “同意什么。”她根本没搞清状况,“我从来就没想过这事儿,好端端的调我去上海干什么?有集团项目需要在那边驻场?” “具体不清楚,段总的意思。”眨眨眼,语气发酸,“可能是人家营销公司那边要人了呗。唉,你说说,挖个关允过来,陪上我一员悍将。” 听他说得板上钉钉了一般,狄双羽都听呆了,“这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下午,海亮打电话说的。”柏林不太懂她的反应,“你这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啊?” 狄双羽实话实说,“也没容我想啊,这不刚得到消息吗?看你说的,好像下午就要给我买机票飞过去了一样。” “我是一想到你手里那些案子就悲痛,你走了不全落我头上了吗?”虽然说那些本来就是他跟的项目,扯过电话拨了个分机号,“看海亮来没来,不行上去问问他吧,能不能等活儿结一结的……喂,美女,你老板在没?” 秘书正说“他刚才出去了”,柏林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邰海亮一贯的神采奕奕,“哈罗,都在,太好了。”看来正是为这事儿现身的。 狄双羽看见他,再看柏林,“我记得你们俩是同一年的吧?”精神面貌差太多了。 邰海亮否认,“哪儿啊,我比他大三四岁呢,差一代。”坐到狄双羽身边的椅子上,“新发型不错,相当适合你的气质。” 柏林心情不好,话说得也粗鲁,“放屁,三四岁就差出来一代?” 邰海亮振振有词,“三岁一代沟,不对啊?” 狄双羽连忙站队到柏林,“可我老大显然比你稳重。” 邰海亮这人精,一转眼就听明白了,“是说你长得老吧。”指着柏林,捶桌子猛笑,“看你那大烟熏妆,至少化一宿才能化出这效果。” “还不是青岛那个破盘!”柏林提起来就一肚子火,“你们怎么谈的啊,挂网站打打广告得了,别管线下了行不行,太他妈事儿了。我靠,推广部那个女的……就跟要咬人似的,阿浩都不敢接她电话,能不能拴着点儿啊……” “柏总,柏总。”邰海亮压着手安抚他情绪,“不激动,啊,你这熬完夜血压高,太激动容易中风,稍安勿躁。这个事儿回头我亲自找他们唠唠。趁双羽在这儿呢,先说她的事。” 柏林爬爬头发,坐下来,“她的事很着急吗?这就要安排过去怎么着?” “不急啊。”邰海亮好像很吃惊柏林的说法,“双羽在这边也不是游手好闲的,哪能他们那边一句话咱们就放人啊,是吧双羽?” 听见这话柏林安心不少,“那大概时间呢?” “没大概时间。十一也是昨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随口提了那么一嘴,我就给你透个风,你丫居然把双羽找来劝退了。” 狄双羽顺嘴就接,“劝我也不退。” “得了吧你。”柏林才不信,他只信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不过邰海亮那人真一句假一句也让他摸不着头脑,“到底是段总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啊?” “肯定不能是我啊。”邰海亮立马撇个干净,“段总说的,新营销那边文案也不少了,总要有人带队,与其现招,不如内部调动。” “我觉得这事儿办的不地道,他们新队伍是缺兵,广告这儿也不宽绰啊。这不拆东墙补西墙吗?” “那你说,还能有比双羽更恰当的人选吗?” 一句话堵得柏林彻底没词,肩膀一塌,瞅着狄双羽目露哀怨。 见他明白现实残酷不由人左右了,邰海亮又开始说囫囵话,“别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柏林冷哼,“对你不是大事,你只管一堆单子撇给我,走了她我起码得再招三个人回来你知道不知道?” 狄双羽可逮着个绝好的请求加薪机会,“那你得给我开仨人工资啊老大!” 邰海亮笑柏林自讨麻烦,“我的意思是,对十一来说,不是大事,双羽自己要不着急过去,他一时半会儿顾不上管,这阵子精力都盯着新营销和盛启的合作呢。” 柏林大致明白形势了,心落回肚子里。“新营销不是有关允吗?” “关允的业务能力不在谈判。再说盛启那滑头小顾总,出了名的浑不吝,一般人跟他都谈不拢,这单还不小,十一可能得自己去跟他过招。”说着又没正经眼神斜瞥狄双羽,“估计关总也忙得焦头烂额冷落了佳人吧,要不也轮不到咱们来调动,双羽自己就有想法了。” 狄双羽不吭声,她能说什么,告诉他们自己根本记不得关允这个人,要有什么想法? 柏林摸摸下巴,“你原先真说过不去上海。”但是女人心朝夕万变这个道理他也懂。 “哎~”邰海亮阻止他为难人家姑娘,“段总特意强调了,要以双羽自己的意愿为主。对了,还让我告诉你,这季度奖金别忘了把双羽的猎头佣金算进去噢。” “你的意愿?”吴云葭坚绝反对,“不许去。” 狄双羽却是跃跃欲试的态度,“这是升职哦~” “升个蛋职!”吴云葭一针见血,“你敢说不是为了关允去的?” “倒不能完全说是为了他才去的,就是有个疯狂小念头一闪而过。” “少来,你个经常被疯狂小念头打败的人。”顿了顿,又问,“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她摇头,“能想起来的还都是易小峥,代都代不进去别人。” “所以我说不许去!我看你这个样,去了上海也是把心思都用他身上,什么工作都干不好,待不了几天就得被人撵回来。”烦躁地关掉电视机,吴云葭小声嘟囔,“老是为了这些屁事折磨自己,也不问问容昱答应不。” 狄双羽假装听不见,“反正也不是现在就过去……” 吴云葭火了,“你过去干什么啊?你以为就你忘了他了?他要是记得你,能不给你打个电话?我问你,昨天见面之后,他联系你了吗?没有吧?自己在那满心激动的,还上赶子扑过去想找回记忆是不是?” “我没想找回什么记忆,我觉得如果那么爱一个人,即使忘了也能再爱上。” “那你这是要去再爱上?去吧,我从一开始就没管了,现在也管不了你。”吴云葭真是跟她没语言了,起身要回自己房间。 “哎呀你先听我说啊。”狄双羽拽住她,“我想去上海,确实是有关允的原因,我想借这个机会弄清楚和他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但这不代表我想和他怎么样,你懂吗?我就是不想稀里糊涂地丢了一大段时间,这段时间还发生过能把我刺激成这样的事,我想搞清楚了,兴许能写本好书呢。” 吴云葭无药可救地望着她,“你是不是好日子才过两天,又感觉太平淡了,想找刺激?” “就算是吧。” “我告诉你,你真这么干的话,受刺激的只有容大老板。” 狄双羽说我刺激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想起邰海亮说段瓷要给她猎头费的事,看来关允真是她推荐到新尚居的。容昱说的时候她就猜那个人会不会是自己,无法想象有多喜欢关允,才能去做这么多余的事。 更不敢想容昱知道之后是什么心情。 那天偶遇之后,关允确实没联系她,或许容昱的那种介绍方式,也让他再没理由联系她。狄双羽并不失落,只是有几次会无故想起那个人的笑脸,想着想着,最终也还是会变成易小峥,温暖而心疼地望着她。 容昱说的对,她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被子里面,自己把自己活埋。 出院后的半个月,狄双羽挑了个周末搬回自己家,为的是戚忻不用再请假。戚忻学会了易小峥的口头禅:你可怜我。拎着她的拉杆箱站在楼下感叹:“我幸好还能全须全尾把你送回来。”原本就稍显中性化的五官,再染上淡淡忧愁,完全可以戴上假头套去扮十二金钗,狄双羽羡慕不已。戚忻嫌厌地回视她的目光,“你再这么看我我起诉你人身攻击啦。” “嘿嘿。” “傻笑。开门。” “噢。”一边费力地在背包里翻找钥匙一边嘟囔,“回头我非把这锁换成密码的。”打开门让重劳力先行,一侧身,胳膊上被贴了个易碎品的标志。 戚忻弹弹指甲上的残胶,若无其事拖着拉杆箱进去。 狄双羽盯着那只高脚杯下“小心轻放”四个大字哭笑不得。 “熬不住还是回葭子那儿。” “知道了,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都是胎带的本事。” 他警告:“少吃安眠药。” 她也不瞒他,“早吃没了。” “没了也别再去开了,那东西依赖性太强,你现在这种状况根本对抗不了。” “我会戒掉的。”狄双羽龇牙,“我打算连烟也一起戒了。” 安眠药、坏习惯、不该有的思念,她都会一一戒掉。这样勉强自己,即使再病倒了,别人也只会说:戒断综合症。 听起来根本没那么可怜。 第七十五章 再见到关允是在新尚居北京的总部大厦。那天狄双羽特意避开午餐高峰期,快两点了才准备下楼,电梯前站着,门一打开,里面就两个人,段瓷和关允。 狄双羽愣在了门口,盯着关允的脸,脑中一瞬间就把他和易小峥的影象重合。对面二人一个看热闹,一个心思复杂,也都没先开口,眼见电梯门就要合起,还是段瓷旁观者反应快,伸手按住开门按钮,唤她进去。她骤然回神,“段总。”迈步进来,再看关允,对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尴尬,轻点下头算打过招呼。 “吃饭了没?”关允问。 “正要去。” 段瓷盛情邀请,“正好,一起吧?”想了想,“还是我自己去吃,比较识趣儿啊?” 关允失笑,“问她。” 狄双羽客气道:“不打扰你们谈公事?” “你快来打扰下吧。”段瓷笑起来有不合身份的孩子气,“我不想吃饭时候还谈公事,但你不在,他一定会谈。” 关允还嘴,“两个大男人不谈公事谈什么,谈恋爱吗?” 段瓷扶下眼镜,“你不要这样,关总,双羽认识我太太。” 狄双羽聊表忠心,“因为是老板娘才认识的……” 段瓷很欣慰,“真可靠,双羽。” “所以你们放心去,我就当没见到。呵呵。”她眨眨眼,不再贫嘴,“到现在才吃饭,肯定还一堆事儿要忙呢,甭管我了,你们去吃吧。” 关允盯着她瘦了一大圈的腰身,“你不是也现在才吃?” 段瓷也道:“走吧,不差这一会儿。” 再推辞也不礼貌了,狄双羽一笑应邀。 都有事赶时间,楼下简餐厅各自叫了份套餐。狄双羽想吃汤面,这时候只有牛肉面供应,将就着点了一碗,面送上来,看着大块牛肉胃里又不舒服,拿筷子拨到一边。 关允和段瓷聊了几句,再看她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你要不吃我的饭吧,面给我吃。”从没见过她吃牛肉面,就估计点上来也吃不动。 狄双羽连忙摇头,“不用,我在等凉一点,太烫了。” 段瓷笑看这二人甜蜜,识相地低头吃饭,并不出声打扰。 狄双羽也想学老板食不言,可关允的餐没送上来,没有食物分神,一直盯着她碗里的面,目光深沉。原本就欠佳的胃口被他看得更没精神。“关总不是在上海办公吗?过来北京开会?” 关允对这过于客套的问候不知拿什么语气应对,一时僵着没说出话来。 段瓷多快的脑子,一听这话便知道该打证言了,“也是上午刚到。”看来是还没跟女朋友报到却被逮了个现形啊,“着急碰点事,下午一起去盛启谈个新项目。” 狄双羽没多想,顺口问:“长沙的那个吗?” 盛启长沙拿地的事刻意压了没发新闻,现在业内也就几家时刻关注他们的企业才有耳闻。没料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姑娘随随便便就问到,段瓷讶然挑眉,随即想到她应该是听关允说起的,便只是笑笑,“嗯,一个旧城改造的项目。” 不想关允也很意外狄双羽的话,“你知道这项目吗?” 狄双羽自己也愣了愣,很快想起是听容昱提了那么一嘴,“噢,听人说过。” 段瓷不禁好奇,“双羽的消息还是这么灵。” 关允表情凝重,“老容?”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以为他是看到她和容昱在一起才有这一问,并未参悟其中厉害。 段瓷玩味地勾起唇角,看一眼关允,“我就说,那条鲶鱼不可能没动静。” 狄双羽噗哧笑出声,她是听过有人这么叫容昱,可还真没问过原因,“为什么是鲶鱼?”蛇精和黑无常都没这个搞笑。 段瓷瞥她一眼,“不知道前东家的绰号?” “听过,不知道什么意思。” “你印象里鲶鱼是什么样的动物?” 狄双羽想一想,“挺丑的。嘴很大,狂吃小鱼。”是因为吞并能力高吗?那干脆叫鲸鱼不是更贴切?“最主要招人烦,那鱼不吃一般不会有人买家里养着。” 这下连关允也笑起来。 段瓷更是被她后补充的这句话惊到,“这说法太恰当了,确实如果没有需求,一般人不愿意和他沾上关系。” “原来是个贬意词,”亏她还曾想拿这个绰号给容昱写篇人物报道,想想就后怕,“幸好没去他本人那问。” “是一房地产圈的老前辈给叫出来的,倒不能说贬意。”段瓷擦擦嘴,专心跟她讲起来源,“鲶鱼看上去又凶又痴,实际上是一种反应相当敏捷的鱼类,行动迅速而且隐秘,非常刁钻。跟容老板在商场上的风格很像,擅长打闪电战,目标明确,出击精准,很多客户你还没找上门,他那边已经拿下了。说实话遇上这种对手是一件特别头疼的事。看来跟盛启的接洽,咱们没占先机,有些细节还得重修一下。”话到最后还是落到公事上了,“要把瑞驰的长处回避掉,这就看你了。” 关允一副犹在梦中的困相,“瑞驰从没和盛启有过合作,老容也不可能跟顾加东有什么交情,长沙的项目他是怎么得着信儿的?” 段瓷并不觉得这难以理解,“触角伸展着,就会捕捉到新信息。做生意向来都是从无到有的。” 狄双羽一脑袋的浆糊,随着他们越来越多的对话,逐渐被稀释。 抢盛启长沙的项目报告。 双羽消息还是这么灵。 是相当敏捷的鱼类,行动迅速而且隐秘。 看来跟盛启的接洽,咱们没占先机。 把瑞驰的长处回避掉。 …… 这下糟了。 狄双羽一下午坐立难安,内心反复纠结要不要去找容昱认错。因为她的有口无脑,竞争对手获悉了他的行动,最终这会造成什么麻烦,狄双羽设想不到,所以更担心。如果容昱真因为丢了笔生意怪罪她倒好办,就怕要怪她耍花招搏取关允注意力。 虽然现在认错也于事无补,搞不好还要被狠刮一通,可或者,有什么可以弥补的事还来得及做。喝了一罐冰镇红牛,哆里哆嗦地把电话给容昱打过去了,“容总,晚上赏脸出来吃个饭呗?” “没空。” “别没空啊。”狄双羽傻眼了,“人没空胃有空,得吃饭吧……” “买了给我送来。” 也好。“在公司?” “我叫人去接你。” 五分钟后,狄双羽坐进车里问旭华:“就在附近了啊?” “从家过来的。你系好安全带。”旭华说着,起步就是一个推背,车速上了一百二就没下来过,拐弯只是抬开油门,全程不带刹车。 狄双羽算知道从容昱家到她公司这五分钟他是怎么跑出来的了,车一停她整个胃都抽抽了,推开车门干呕了几声,“老大,要命啊。” “要命的里头呢。”旭华递她几张纸巾,“我估摸着这会儿除了你,再也没别人敢进去了。” 狄双羽立马不吐了,“啥情况?”难道盛启真签了新营销,消息都已经放出来了?那她还送上门来干什么,找死么不是? 旭华愁眉苦脸的,“那位打一整天儿台球了,再这么着我就得去给老太太接回来了。” 打台球?狄双羽只知道事有反常必为妖,“什么意思?” “心情很不好的意思。”旭华重重地点下头。 狄双羽扭身就要坐回车里,“突然想起来有个重要邮件没发,送我回去一趟,晚点再过来……” 旭华一把按住车门。 狄双羽盯着那个青筋盘错的大手,算了,华子也不容易……朝他小腿上踢了一脚,拔腿就跑。 旭华疼得单膝跪地,一只手还是牢牢拽住她。 狄双羽挣扎,“你这体格儿都不敢进去招他,我去送什么死啊?我刚出院,很虚弱。” 旭华又气又笑,“没那么夸张,你赶紧进去把人给我哄好了,这一脚我就当是他踢的。” 室内一片寂静,空调开得很低,狄双羽进门就觉凉咝咝,搓了搓肩膀,直接朝台球桌的方向看过去。容昱半俯身压在桌面上,眉心正中一个川字,翠绿色绒布映得他脸色发青,下巴抵在球杆上,双眼紧盯母球,瞄了半天出杆,球走个漂亮的折中线路,没进。 狄双羽眼一闭,心扑通扑通乱跳。 他直起身,拿壳粉蹭了蹭杆头,绕着球案缓缓地走,眼睛始终盯在台面所剩不多的球上。 狄双羽随便一指,“粉的,底袋。” “回来呢?” “蓝的。” 他终于抬头瞪了她一眼。 她自告奋勇,“要不我跟你打一局吧。” 他不领情,“谁陪你磨手指头?我的饭呢?” 狄双羽不假思索道:“被旭华吃了。” 容昱似乎能猜出门外发生过什么事,“那你还进来干什么?” “我还非得干点儿什么吗?”她学他的口吻。 球杆靠在怀里,两手撑在台沿,他隔着球案望着她,嘴唇抿成一字,眉头倒总算略展开来了。 狄双羽脸一热,“我弄些吃的给你吧。”扔下背包在屋里乱转,找到厨房一头扎进去。 容昱跟过来,倚在门口看她翻弄食材,“做错事了?” 她迟疑地点下头。 “嗯。”他等她交待。 “你在跟盛启的长沙项目……”想看他反应,一抬头撞上直勾勾的目光,又飞快避开,“我不小心说给关允听了。” 他叹气,“你又见过关允了?” “还有段瓷。午饭时碰到他们,说下午要一起去盛启谈项目,我就顺嘴问了句是不是长沙的……我不知道……” 他沉默片刻忽然冷笑,“谈个项目还要老板跟着,出去这么久也一点长进都没有。” “别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当面也这么说的。” “那怎么办?” “你问我怎么办?现在几点了,他们下午去的,快的话合同都签完了。” “应该不会吧……”她清楚自己公司的流程,不过新营销那边毕竟刚组建的,也许真是关允一支笔,何况段瓷也在场。攥拳捶捶不长门的嘴,低头把混了鸡蛋牛奶的面糊搅得很卖力。 容昱盯着她,“阻止不了坏消息的发生,只能把带来坏消息的人给杀了。” “别闹了。”她以手背拂开眼前碍事的头发,“你去提案了吗?我听段瓷说要根据瑞驰的报告风格重调方案……” “奸细。”他打断她,“你不是段十一的人吗?还跑来向我告密。” “我知道容老板不屑,全当我为弥补自己闯的祸不行吗?” “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些?” “我只知道这些……”确实很没价值。 “搬回自己家住了?” 狄双羽一怔,这才想到忘了告诉他一声,随即又为自己理所当然的想法感到奇怪,为什么要告诉他知道? “睡得好吗?” “还好啊。” “每晚都开灯到天亮叫睡得好?” “你就装不知道吧。”她背过身,找出一只平底锅,点火入油。 “那去上海的事呢?”他走过去,看到她明显变僵的脊背,气不打一处来,“我也要装作不知道?” 狄双羽不敢看他,“打一天台球,是因为这个?” “不要去。”他将油锅端至另一只灶眼上,指着火苗说,“关掉。” 狄双羽也无心对付这些炊具,依言关了煤气,转身看着她,“你该明白,容昱,我没有跟你商量的义务。”这么合情合理的话,说出来为什么会心虚呢? “你是在考验我有没有留住你的能力。”他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拉向自己。 脸与脸贴得非常近,狄双羽能感受到他强烈的呼吸声。 就在她以为他要吻下来的时侯,他的手掌向下一滑,姆指和其余四根手指全部张开,几乎绕住她脖子一周。 她还没料到一个浪漫的姿势已经变成谋杀的前兆,只觉得脖子一紧。“容昱!”她下意识低叫,企图阻止他的危险行为。 “这么细的脖子,完全不费劲就能掐折了。”还以为她拥有不死体质才敢这么大胆,“你是怎么活到认识我的呢?” 第七十六章 从盛启出来,段瓷情绪不高,关允倒是信心满满,“这一版提案基本上都是他们想要的,不多不少。” “我并不担心这个,瑞驰的打法你熟悉,报告本身我们有优势。”以掌遮光仰视大厦顶端的“盛启”二字,段瓷沉吟,“这小顾总的脾气……结果如何还不好说。” “您都亲自过来了,面子上也算做得足。至于顾加东这个人,说话办事像闹着玩似的,老容和他更不对路。” “你都这么说了,看来是我多虑。”段瓷笑笑,“好吧,也忙一天了,去陪陪双羽吧,今天看她有点反常。” “哪止是今天反常。”关允苦笑,“很久不理我了。” “看着再强势也是女人,女人总归得哄。”段瓷明白他的难处,“新营销刚上马,你自顾不暇,难免冷落她,双羽算懂事的了,好好珍惜吧。事业固然重要,佳人更难再得啊老兄。” 关允取笑道:“一副专家口吻。” 段瓷倒照单全收,“我是过来人。对了,她调动的事我跟海亮提过了,就等这边交接妥了,随时可以接手你的文案团队,人事关系要调去上海还是继续放在北京,看她自己意思,都可以。以双羽的业务水平,新营销是捡着宝了,关总这叫双丰收。” “还得谢段总肯成全。” “哎,这话当着你也得说,我可是看双羽面子,接二连三的帮忙,真是我的贵人。” 旭华开车到狄双羽家小区门口,减速带上戳了一明黄色锥桶,车被拦下过不去,按半天喇叭也没人出来。 狄双羽说:“停这吧,我腿儿几步就到了。” “哪儿成?”旭华不敢,“容总特意嘱咐让送到楼下,说你们小区有吸血鬼。”就准备一脚油门冲过去。 狄双羽忙竖手阻止他,开门下去,把那挡路的抱车上来了。 她倒不空手,把旭华乐的,“拿这玩意儿干嘛用?” 狄双羽低头研究,“当凳子坐吧,太尖了硌屁股;调过来装米?两头都有洞。”看来是没处用了,“待会儿你再给拉回来吧,顺便教训教训门卫,上回就他没看好,咱车停岗楼后边都让人给扎了。” 旭华看出来了,这才是姑奶奶的目的,“您可真不是惹事儿人。” 狄双羽也承认,“我不太敢惹,胆小,怕上新闻。”拐了几道到家楼下,她下车,拍拍留在副驾上的锥桶,“好好跟华爷长长见识!” “得叻,瞧好吧。”旭华咧着嘴,“噢对,前两天去看老太太,问起你来着,哪天闲下来给我打电话,拉你去她那儿转一圈,空气倍儿好。” “行。你开车慢点儿。”看那辆过大的商务座驾在便道里不甚熟练地行驶,想起容昱说她“每晚开灯到天亮”,脑中不由浮现他每晚独自站这楼下看她窗口灯光的的画面。 一时间感同身受,是另一种无奈和心疼。 这么久以来,容昱其实很少干涉她的决定,包括从前在瑞驰工作时,她定的推广计划,他嘴上说着无聊多余,又发脾气怪她不与他商量,最后还是会配合安排去做采访、出席活动。她要辞职,他借口出差闹失踪不肯签字,到底也没说什么放了她离开。甚至知道她和关允在一起,他也只说:“你可以不在我身边,但别站到我对立的位置。”他从没这么坚决地对她说过:不许。眼神是不容一丝抗拒的命令。 狄双羽始终对这个阴森的男人怀有敬畏不假,却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害怕,单纯的受了威胁的那种怕。无关身家安危,而是分明地确信,这次如果还拂逆他的意愿,只怕真要将这人从自己身边推离了。 “不去就不去吧。”去上海是一个让她解开心结的机会,可她不想用容昱的离开换这么一个前路未知的机会。况且,到那边要一个人面对关允,真有她控制不了的局面出现时,还能求助于谁?一个人的话,总是特别容易屈服。 目送容昱的车从视野里消失,她还站在原地发呆许久,关允终于讥诮开口,“难怪一直不肯接我电话。” 狄双羽回过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关允,似乎对他出现在自己家楼下并不意外。 “找我吗?” 他走上前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神态轻松,“不想和我继续了,就是因为他?” 狄双羽听得懂这话的意思,却只能否认与容昱有关的部分,“应该不是。” 关允语调微沉,“我能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狄双羽无辜道:“我也想知道。我还想知道到底——”伸出食指点在他的胸口,“为什么我会喜欢你?” 关允愕然,随即苦笑,“这是骂我吗?” 狄双羽的理解是,“您要老觉得别人说什么都是在骂自己,肯定是因为干过不少遭人骂的事儿。” “可能吧。”他笑得洒脱,“反正总是不对你的心思,也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还是觉得太突然。不过既然是你的决定,我会尊重的。” “谢谢。” “以你的个性,大概连见都不想再见我了,但我希望彼此还能做朋友,真心的。” 狄双羽为难地抿抿嘴唇,“恕我直言,朋友暂时还谈不上,但是今后工作中免不了会有交集,关总看起来是个坦率的人,我也期待能跟您愉快相处。” 她的语气用词都恰到好处,却让关允有着说不出的别扭,又无可挑剔,只好牵强地笑笑,“新营销那边还是欢迎你的,邰海亮应该跟你提起过了,有时间的话随时找我细谈。” “去上海的事吗?”狄双羽直截了当地拒绝,“这如果是关总的意思,可能要跟您说声抱歉了,多谢您的抬爱。” “无关太多私人感情,只是希望能有你这么一位得力员工,帮助公司尽快走上正轨。” “了解。可是我在北京生活了这么久,朋友、关系都在这边,”指指他背后的楼宇,“房子也买了,一切都很稳定。无缘无故要换个城市重新开始,对我来说确实很有挑战,我恐怕没理由,当然也没勇气接受这个安排,希望关总能够谅解。相信新营销可以在上海当地招到更合适的人。” 回头看看这栋他曾频频出入的建筑,关允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印象中这是她租的房子,好像还提过和房东续约之类的事。忽然发现他对眼前这姑娘的了解少得可怜,“双羽……” “嗯?”她望着他,带着友好而客气的笑。 “没事。”在那双清澈的眼睛注视下,他狼狈地扭开脸,“你说的对。还是那句话,我尊重你的决定。” “谢谢。那——关总没其它事的话,我还有稿子要写,先上楼了。” “好的,别太熬夜了,美女作家。”他有些出神地,“瘦了很多,不过更漂亮了。” 她眨眨眼,“我会好好保持的。再见。” 狄双羽上楼,靠在门板上发了会儿呆,走到窗前,他果然还没走。拉起窗帘,狄双羽想,要是自己记忆都在的话,和他就此分手,再看到这留连不舍的身影,会不会为之动摇?她更想知道,为什么要走到分手这一步,为什么他要说: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早就知道会分手,他又是以什么心态留她在身边的呢? 太多死角,感情无法代入,她猜不出答案,缓缓蹲下来,坐在地板上,额角隐隐作痛。 是有多难忘,才会这么难以记起? 下班往地铁站走,接到吴云葭电话,“喂,北京还是上海呢啊?” 狄双羽翻白眼,“火星了。” 她狂笑,“妈呀,信号挺牛逼啊。” “你真行!啥事都跟容昱说!”完了还敢打电话来验收成果。 “好不好使吧?”吴云葭冷哼,“你自找的狄双羽,不到万不得以我至于劳烦容老板?” “怎么就到万不得以了?我不就那么一说吗,又没收拾行李起来就走。” “我还能等到那天再想辙?” “没那么一天。”狄双羽举手投降了,“我不会去上海的,跟领导谈过了。” 吴云葭严重怀疑,“真的?” “真的假的能怎么地?”狄双羽暴走,“我要真想去,你以为就凭容昱能拦得住我?” “他肯定能。”吴云葭很笃定,“我劝你最好不试,小小,他要是真把你绑起来,我绝对主动配合给你们单位、杂志社打电话请假,家里也交待明白儿的,全世界都不会发现你失踪了。” “你疯了吧?” “我疯了才让你去上海。” 又绕回来了……狄双羽忽然咧嘴坏笑,“我干嘛去上海啊~昨天晚上关允来找我了。” “嗯。”吴云葭替她把情节补充完整,“易小峥也来找你了,你们仨人斗一宿地主。” 狄双羽一阵恶寒,“你不信拉倒。”挂了电话倍感绝望,唉,葭子跟容昱串通一气了。 一记响亮的口哨声响起,抬头就看见容昱那辆一尘不染的黑色奔驰,慢悠悠地挤在非机动车道里迎面驶来。 旭华从驾驶室那边的窗子探出头,“喂~那个一脸忧郁的气质小妞……” 狄双羽在所有人都看过来之前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容昱在后面挑衅地开口,“又没在叫你。” 狄双羽趴在椅背上瞪他一眼,又说旭华,“你这么开车,容老板一辈子都记不住交规。” 容老板也不屑,“我有驾照。” 狄双羽一板一眼道:“交规不是只有考驾照才用的!” 容昱问:“去哪儿?” 狄双羽反问:“不是跟你吃晚饭吗?” 他绷着脸,“我要去机场,没空和你废话。” 狄双羽转向旭华感叹,“容老板都在二环里有私人停机坪啦?” “哈哈……”旭华再也憋不住了,“我说不行吧?人双羽记道,你机场不直接走三环跑广渠门来兜一圈咋也说不过去。” 狄双羽也笑够呛,“这点儿掐得还挺准。” 旭华摇头晃脑地,“每天下班点儿都跟这儿路过一圈,咋还没有撞着的时候?……唉哟还有人在河边放风筝呐!” 容昱收回警告的瞪视,斜眼看那偷笑猫,“待会儿真要去机场,涮羊肉时间不够。” 狄双羽看看天气,“这么大雾肯定没法准时飞。我带你吃小火锅,你一定没去过。” 他无奈,靠进座椅里嘟囔,“你这个胃还老惦记吃什么火锅啊。” 旭华见状就明白要换老板了,“咱怎么走啊,小火锅?” “呵呵,闹着玩的,我晚上还约了杂志社编辑去唱歌呢,一身火锅味多寒碜。咱掉一头回双井那随便找一地儿吃点得了,吃完你们直接上三环奔机场去。” “得叻。”旭华打舵迅猛,竟然还能兼顾路边风景,“哟,那不是许部的车吗?” 容昱看都没看,“嗤,倔老头,和他打交道牙都痒。” “那个许山东吗?”狄双羽也知此人是哪个要塞的路神,看了他的车不免惊讶,“这么低调个座驾啊?” 旭华就知道她认错了,“辉腾,老大。” 狄双羽也笑起来,“远看就是一大号帕萨特么。” 容昱挑挑眉,“我近看也没发现区别。” 狄双羽故意奚落他,“所以人家这才叫真低调,看你开个奔驰招摇过市的。” 容昱不以为然,“我又不是抢来的。” 狄双羽替他忧心,“您就不怕被抢吗?” 华子顺嘴就接:“废话,不怕的话还要我干什么?” 狄双羽大笑。 似乎颇见不得她这么开心,容昱期待地问:“专栏又交不上了吗,要请人唱歌?” “谁说的!”她果然针扎一样,“最近稿子别提多顺手……就是想唱歌了就叫出来一起。” “你倒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儿。” “这也是维系自己的人脉。将来如果我不做房产了,想转纯文案,搞不好就跟谁成同事了。” 他目光微转,“不想做房产了吗?” “专家表示任何市场总有萎靡的时候。” “股票套牢,黄金套牢,期货不会,就买房子简单又稳赚不赔,都知道这,市场凭什么萎靡?专家就靠哄你活着了。” 她不服气,“你不是老说:别把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里。” “我说的当然对。” “那我这也不正叫做两手准备以应不时之需吗?” “也对。”敷衍地打发小孩子的无谓辩驳。 狄双羽撇嘴读着他的言外之意,“我说是就是……” “你听话要听完整。”终是见不得她那副失落相,他直起腰正经八百地上课,“这句话听起来简单,其中起码的约束条件你注意到了吗?它是只针对拥有多个鸡蛋和篮子的人而言,更重要的是还要有能同时照顾到这么多个篮子的精力。你觉得自己用得上这句话吗,双羽?” “唔……” “‘唔’?”他推推她的头,“就这么一颗鸡蛋还分什么篮子啊,捧住了好好看着吧。” 第七十七章 真应了狄双羽的诅咒,有人航班晚点2个小时了还在等起飞信息,坐在机舱里刷微博。霜雨老师最新一条微博写得十分有深度,我今天后边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了。 容昱啃着手指头,看得浑身不自在,决定找博主算账。 狄双羽从KTV包厢里出来接电话,“有东西落在北京啦,” “嗯,给送来吗,”他总是敢于提出各种无理要求。 她也就毫不心虚地大包大揽过来,“没问题啊。” “来接我,”他无比认真道,“我不去了。” 狄双羽心说不妙,“你不会还没飞吧,” “给关在机舱里。” “闷吧?” “热。” “飞起来就凉快了。” “敞篷的吗?” 狄双羽苦笑,“你找我茬儿也没用啊……要不跟空姐商量下去待会儿吧。” “我几天没出差了你知道吗?” “我连你这次出差几天都不知道。” “明天就回来。”他声音柔软。 “噢,好。”好怪异的对话。 “你不要搞事情。” 狄双羽为自己叹气,“你们一个个的到底担心什么啊?” “别刚好是我不在的时候,又恢复了记忆。” “这个它归我控制吗?”她有些恼火。 他良心建议,“你可以试试只想着我。”记得她说过,跟他说话的时候,没精力想别的。 “……” “为什么不说话了?” “在吐!”她没好气。 想到容昱这些天的表现,狄双羽就惶恐。他是从来没隐藏过对她的好感,可也没像现在这么积极表现过,这甚至都不算是一个男人追女人的节奏,而是标准的情侣模式。是,容老板一向不在意过程,可这结果也实在突兀,更让狄双羽难受的是,尽管百分百确信自己没有会错意,也无从声讨。她能说什么呢? 容昱说:我明天回来。 她说:关我什么事? 容昱会怎么回答?不关你的事啊,我就是明天回来。 所以谁更莫名其妙啊?这连追求都没有就直接变成他女朋友的情况要怎么破?身边人别说帮忙出主意,根本就觉得她才是有问题的一个。 第二天去郊游,吴云葭一家铺野餐布,她和戚忻搭烤肉架,刚搭好炉子挑炭块,口袋里手机响了,她戴着手套,就让戚忻帮她接起电话。 戚忻把肉串腾到一只手上,另只手帮她掏出手机贴到耳边,不忘忠告,“注意语气啊。” 狄双羽疑惑地看看来显:容昱。立刻进入戒备状态,“干嘛?” 容昱说:“我今天不回去了。” “为什么?”她还在惦记自己捅的篓子,盛启这边放着不理了不要紧吗? “为了能跟你说这句话。” “啥话?”狄双羽迷糊着。 “挂了。”很满意她的配合,容总愉快收线。 “挂啦?”半天没听见说话声,戚忻看下屏幕,在她头上拍一下,“别回味了,赶紧点火。” 狄双羽恍然大悟,“靠,你哥调戏我。” 戚忻不信,“你是调戏不成就当被调戏了。” 她百口莫辩,“没看见是他打的电话吗!” 他当然看见了,“我还听见他告诉说今天不回来了。”戚忻把手机揣回她衣兜里,“他说这种话还挺奇怪的。”长得狱警似的,竟然主动跟女人报备行程。 “你也觉得怪是吧?”狄双羽如遇知音,“好像把我当成他女朋友了,我是又不太检点说什么让人误会的话了吗?” “谁知道?不过你……难道还不是吗?”显然这才是他意外的一点。 听着他那早晚不等的语气,狄双羽觉得有必要跟谈谈了,“我和他的事儿你应该最明白不过,跟着起哄架秧好玩啊?”摘下手套拿过瓶子喝水,“跟我这儿说说算了,别到老容那儿还冒这话,再让他以为我借着你跟他暗示什么似的。” 戚忻看她那正经八百的表情就来气,“我是原来听你说的,才相信你们俩没什么,可是见了容昱之后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对你,绝对不是你说的那种……什么相互欣赏啊之类的,那就是把你当喜欢的女人对待。你脑袋里到底想什么呢,就这么装不知道拖着他?别怪我没提醒你,拿这招对付我那哥哥,风险系数不低。” “现在这是谁跟谁装啊?我跟关允、还有易小峥的事,有吴云葭跟他过话,他不见得比你知道得少。所以我什么情况他不是不了解。”狄双羽指指装电话的口袋,“可是你刚才听见没有,他就老那么跟我说话,你说我们俩人谁在这揣着明白装迷糊呢?” “他都知道了,还愿意这么对你,你不应该高兴吗?” “我为什么?一身蛛蛛丝扯不干净呢,来个人不帮我扯还给我往上缠,我还高兴?” 戚忻听她的意思,“那你是想把原来的事都理拢清楚了,再考虑他?” 狄双羽一怔,“一码归一码。” 看来不是没可能,戚忻笑起来,“你又不烦他。” 狄双羽嘴角抽搐,“我何止不烦,还挺欣赏他的。那不烦的都能算是男朋友还不打得血肉模糊的?” 戚忻轻嗤,“你不烦的有的是,不见得都愿意当你男朋友。欣赏?切,都多大了,还分不清崇拜和爱。”他把食物都放回冰袋里,凑过来蹲在她旁边,“我给你出个简单粗暴的选择题吧,假如我哥和关允同时掉到这河里……” 狄双羽当时就急了,“我喝水的时候你闹!” 戚忻兴致勃勃地,“没跟你闹,认真答。” 狄双羽上下打量他,“要是连你都算上,你们全都掉进去了,我也肯定先救你,因为我觉得他俩都比你水性好,懂了没?这种问题能说明个屁。唉哟,仨老爷们儿让我去救。” 戚忻挫败,“别扯,只有他们俩在河里,我是后被你说进去的。” 狄双羽好笑道:“你们啊,甭瞎使劲了,我和容昱要成早就成了,用折腾到现在?” “现在怎么了?”戚忻很不乐意听她这么说,“谁跟谁是一生下就两口子的,不都经历过事儿才到一起的吗?” 眼瞧他越唠越远,狄双羽连忙叫停,“打住吧。”转个身继续挑炭块儿,想想又回头看看吴云葭,三口人正在河寻边大石头上忙和着,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我和你说实话,我现在只想搞清关允到底是谁,要真像葭子说的那样,我脑子里那些和易小峥在北京生活的记忆,其实是跟他的记忆……” 戚忻脸一沉,“你搞清楚了又能怎么样?打算再回到他身边?然后再被他刺激失忆,再找回记忆再回去受刺激。一辈子就这么倒带玩是吗?”越说越气,站起来一脚把她喝剩的半瓶水踢出老远。 “倒带吗?”她对这词儿很感兴趣,“倒带好啊,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就可以避免重来。谁说找回记忆,就意味着要回去再受一遍刺激?” 她蹲在那儿嘟嘟囔囔,戚忻没太听清,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就听语气异常冷淡,感觉不对,“你是不是又见过关允了?”她现在对关允只有好奇,完全不抗拒,这种情况下见到关允会发生什么事,戚忻很担心,几次有冲动把自己看到的原原本本告诉她,又觉得残忍。 “谁踢的水瓶子!”吴云葭插着腰过来监工,“就知道闹,到现在连个炉子都没点着,你俩合计晚上在这儿扎寨了吧!” 狄双羽遗憾,“可惜没带帐篷。” 戚忻可没这打算,“就你玩得野。” 狄双羽点着火,掸掸手笑道:“你还别说,过两天我真要跟人家出去露营。” 水月说要带几个作家集体采风活动,找来找去没什么合适场地,那天K歌看见狄双羽,忽然想起那个有私人庄园的小向员外。狄双羽不愿意麻烦向阳,无奈水月催得又紧,电话打过去,以向阳那种恋群的个性当然很乐意,要了水月手机号跟她单线联系去了。后来两人分别给她发了个时间安排的短信,工作日,也没问问她请不请得下来假,事就给敲定了。狄双羽欲哭无泪。 具体费用问题虽由水月那边处理,但向阳这个人情还是她踏的,活动这天狄双羽特意提早去了庄园,想着先跟向阳道个谢。大队人马还没到,庄园很安静,门口居然吊起一堆彩气球,还拉了主题横幅,就连出来接她的电瓶车都贴了一圈带杂志社LOGO的不干胶。狄双羽不由感叹,“向公子天生是做活动执行的料,一直就没入对行。” 向阳小得意,“其实在机关也总给他们安排节目。” “机关也能说请假就请假吗?” “我真希望他们不给假,记我个旷工啥的。”向公子对于隐退江湖始终贼心不死。 狄双羽愈发读不懂他的寂寞,“都定形的事了,你还挣扎什么啊,老实混着吃喝等死吧。” 向阳一脸愤愤,“这话就是你说,狄姐,换别人我早跟他急了。我这有学识有阅历的人,能就这么自甘堕落了吗,不得创出一番属于我自己的辉煌事业啊?” 狄双羽不受煽动,“估计接下来要给你安排相亲了吧。” “已经相过了,说是过了本命年结婚,唉,二十五六就让结婚,都没怎么开过眼呢,将来遇着可心的,且等着闹婚变吧。”说罢又是长叹一口气,想了想又呲牙一笑,“不过那姑娘挺漂亮的,跟你差不多高,白净净的,就说话声音太小了,跟她在一起忒费耳朵。” 狄双羽乐够呛,“可真知道心疼自己东西。”还费耳朵,亏他想得出来。 向阳看看她,“狄姐你这头帘早该不要了,这么着多好看,原先挡得眼睛都看不清。” 狄双羽不太习惯地抓抓刘海,“是不挡眼睛了,眉毛都露出来了,老得修。”头天才画的指甲,甲片上粘了小颗亮钻做装饰,刮了下头发,她屈起手指看了一眼。 “嘿,你还真捯饬这个啊。”向阳发现新大陆一般,“记得今年元旦那会儿,允哥让我弄张美甲卡给你当新年礼物,我还说也没见你把指甲涂花里胡哨的,他怎么想起送这玩意儿。” 狄双羽脑子嗡了一声。她是不常画指甲,但是常去做手部护理,有时候写稿子一停下来就忍不住摆弄手指头,指甲边缘如果有死皮更会揪着不放,尤其是冬天皮肤干燥,基本上每周都会抽时间去。 “狄姐?”向阳对车上发呆的人招手,满脸兴奋地,“到了,快下来,有彩蛋。” 狄双羽无心回应他的热情,按压着太阳穴上一跳一跳的神经,艰难地开口,“向阳,我前些天生了场病,记忆力出了点问题……”在他由懵懵懂懂转向担心的目光中,把话说完,“和关允的事,我全忘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属于向阳的南方口音平空传来。 狄双羽瞪大眼睛,看着从向阳身后缓缓绕出来的关允。 向阳已经不会解释了,“我……”指着关允,想着要不要先介绍下姓名身份。 第七十八章 水月来吧台找向阳拿矿泉水,顺便观光窗边小桌旁那一对男女,“啥情况啊,” 向阳苦着脸,“我这儿也懵着呢。”他和水月定了活动时间并确定双羽会参加之后,乐不颠儿地联系了关允,问要不要百忙之中客串下庄园伙计,关允二话没说答应了,人也准时来了。可好好的一场恋人重逢没瞧见,反倒出现了这种相亲般和谐而尴尬的氛围。唉~还想着又能喝顿酒呢……“狄姐说她前阵子病了,你知道吗,” 水月不假思索道,“还用她说吗,看也看出来了,突然瘦那么多,不是生病就是抽脂去了,你指望她减肥,不可能,我太了解她了。” 向阳点点头,“这倒是,那她失忆怎么回事?连我都记得,却把允哥给忘了,这太扯了吧。” “允哥是谁?那男的?”水月斜眼瞄了一下,从模样上没分出哪路亲戚来,“什么人?是她哥还是你哥啊?” “我以前公司的领导,是她……应该说男朋友吧。” 水月二目圆瞪,压低嗓子嘶吼,“男朋友?!她居然有男朋友!我去,这什么时候的事?” “起码一年多了吧。啊,不对。”向阳又算了算,一年前还和那个赵珂搅和着呢,什么时候和狄双羽开始的……把自己绕糊涂了,“反正时间不短了。” “不像。”水月又一番观察后得出结论,“她那眼神哪像看男朋友啊,感觉比我对那男的还好奇呢。你刚才说她……?” “失忆了。”向阳说着,挠挠后脑勺,还是不能理解。 那双眼睛是安静而疏远的,望着他时带了少许探究的意味,是想要接触一个陌生人时才会流露的眼神。 回想最近几次见到狄双羽,她都是这样看着自己,于是刚才在听她对向阳说出那句话时,关允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难怪同样的音容笑貌,她给他的感觉却那么陌生,原来在她心里,他们真的是初次见面的人。 “一点也想不起来?”如果只忘了他一个人,他这张脸,她多少还会有印象。 “不是想不起来……一些事情还记得,但不是你。”狄双羽不知如何解释,易小峥的事她不想无故对外人提起,“我脑子里,没有你这个人的存在,你的姓名、身份,你和我的关系,都是听别人告诉,我死记硬背下来的。” “是上次在你家分开之后发生的事?”那时的她虽然语气冷漠,但眼中有他,“你不是回家看父母了吗?” “想不起来。”听他这么问,她略显失望,“我以为你会知道,他们都说我是被你刺激的。” “谁说的?那天来接你那个人吗?” “哪天?” “你回家那天。” “那天我们见过?” 他愕然皱眉,“怎么会这样?你头部受了伤?” “没有外伤,但是昏迷了很久。” “醒了就不记得我?” “刚开始没人提到你,我也不觉得忘了什么。直到容昱带我去见你,我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你和容昱又是怎么回事?” 狄双羽莫名其妙,“我记得他啊。” 关允冷笑,“那是我失忆了,容太太?” “啊~那个。”狄双羽想起来容昱那天的介绍,“当然不是。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知道——”他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他一直挺喜欢你的。” 狄双羽眼里也有了笑意,“而你又曾经是他的员工,那我们三人的关系不是很微妙?是因为这样你才离开瑞驰的?” 关允笑出声来,笑罢轻喟一声,“也可能有这原因也说不定。”眼珠转了转着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笑。 狄双羽的笑容却已转为审视,“我和你,真的是情侣?”她想象不出,“到什么程度的?” 他对这个问题表情暧昧,“喝过酒,上过床,你觉得还需要到什么程度?” “我不是指这个。”忘记一个人或许是她失礼在先,狄双羽因此容忍了他的放肆言词,“我的朋友和同事,甚至连家人好像都见过你,我想问,我们已经谈婚论嫁了吗?” 他有一瞬不易察觉的僵硬,反思二人相处至今,确实很多事都不在最开始他预料的情况内了。这期间发生的,他自己都没办法完整记起,何况要向白纸一张的她一一表述。 沉默的时间超过了她等待的耐心,狄双羽咳了咳,“恕我直言,关总。可能由于接触不多,”她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你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起码长相是吧?”他笑,食指点着右边脸颊,“这边的酒窝呢?” 狄双羽心脏一缩,跟着是狂跳,异常地剧烈,她受不住,伸手压了压,“你知道易小峥?” 他点头,脸上带着与易小峥最为相似的微笑。 她不相信,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他。 “别这么看我。”对视中他败下阵来,“你说的对,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以前也不喜欢我,会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像你以前男朋友。”他靠在椅背上向外望去,想起了第一次带她来这里的情景。 那时他给她讲了他和赵珂的事,他讲得专注,她听得出神。时隔数月,他和她之间,竟然也成了回忆。而她更完全不记得,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忽而好奇,忽而置疑。 他发现她很容易将自己代入到别人的感情里,为事不关己的离合伤悲轻易落泪。他的抱怨成就她的心疼,他的牢骚在她耳中婉转如诗。许多危险关系的开始往往并不轰烈,也与欲望无关,有时只是纯洁单调的吸引,有时是敬畏兼俱的仰慕,有时是无以为报的感激,有时就是一个恻隐的心动。 “我们刚在一起的那天,你喝醉了,亲口对我说的。你还说,要不是我已经结婚,早就把我拿下了。呵,真没见过你这么敢的女孩子。从前在瑞驰的时候就觉得挺酷的,很有气势,跟老容也针锋相对半点不让他。当时想过接近你,”说到这里他拉回视线望着她,忽地失笑出声,“但是真不太敢惹。你这种姑娘原则性太强了,我在没离婚之前去招惹你,只会被讽刺得体无完肤,管是不是领导,连老容都那么不给面子。” “你离婚了,是因为我吗?” “你希望我说是?” “只希望听实话。” “我不会跟你说假话的,双羽。不管你记不记得,我都敢说:和你一起这么久,我从来没骗过你,可能有我隐瞒不说的,但只要我说了,都是真话。” 狄双羽似颇认可他的态度,“我上次也说过,关总是个坦率的人。我既然问你了,当然是准备信你的。” “离婚不是因为任何人。”他老实承认,“就为了自己,我不想要家庭生活。” “那和我在一起,也就是玩玩?” 没想到她会迅速得出这个结论,“一开始是。”他纠结了一下,选择承认。 狄双羽五官舒展,茅塞顿开,“那我知道为什么会和你分手了。”她不可能跟这样一个心态的男人玩太久。 “我们没分手,是你单方面不想再见面了。” “对我来说这就算分了。你没玩够,我够了,两人都没奔着天长地久去,总有一方要先退出的。”她耸耸肩,“你也说了,我原则性强。这样的结果不奇怪。” “是,很早我就知道你会有离开我的这天。” “原来只是婚姻观不同,我还以为……”狄双羽舒了口气,“老实说,我挺害怕有天会想起什么刺激到自己的事,没有那些狗血剧情真是万幸,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 关允凝神看她,眼中有歉意,“其实我以前把你惹哭,你忘了也好,少些芥蒂。” 狄双羽神色坦然,“好不好都是我经历过的,能想起来的话我并不想就这么忘记。” 关允说:“如果你希望,我愿意帮你都想起来。” 她稍作沉吟,“顺其自然吧。” “那,重新开始呢?” “重新……”狄双羽差点笑出来,“怎么重新开始?你要追我吗?” 他一瞬不瞬望着她,“可能会。” “追上以后呢,关总?”她非常想知道,一个不想要婚姻不想要家庭的男人,能用什么来说服自己允许他的追求。 “起码不会再让你那么哭。”有些事经历的时候不觉荒诞,回想起来愧得揪心。 狄双羽考虑片刻,“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了。”她拒绝得彻底,但语气并不严厉,反倒像在规劝,劝他死心。“尽管记不得了,但我知道自己,如果在你面前哭过,那每一滴眼泪都是真心的,但我的眼泪却没换来真心。所以,我不能再让自己在你面前掉眼泪了。” 水月问她:“一年了,应该会是个很难忘的故事。你甘心这么忘了?” 狄双羽说:“我不甘心,但是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难道因为就应该、好像、曾经的美好,要跟一个没半点好感的男人谈恋爱?” “其实你想过没有,双羽,你这种没来由的反感,会不会是潜意识在作祟?” 狄双羽倒是刚开始想这个可能性,“潜意识……一般是出于自卫吧。” “这倒是。”水月挑挑眉,揪掉脚边一把青草,“算啦,就听潜意识的话吧。天涯何处无芳草,男人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话有合理的因果关系吗?”狄双羽跟她抬杠逗笑,“因为旧的不去,所以新的才不来?” 水月被问得一愣,“因果关系?也不能说没有。你看,就像你这头发一样,不是说你不剪头发就不会再长新头发,而是说你留着很长一把头发,那么即使每天都有新生发,你也不一定发现。像你这不懂一心两用的货,一段感情谈久了,对别的男人自然会麻木。所以旧的不走,”手指在她胸口戳了戳,“新的就进不来。” 狄双羽揉揉被戳痛的肉皮,“我一直想,用这句话形容感情挺LOSER的,好的感情应该能够历久弥新,而不是走了一拨再来一拨,络绎不绝的。” “好的感情要能遇上对的人,这个人明明不对,你却把最好的感情都用在他身上,又怕被人当成LOSER,错也不放手,死撑到底。这叫什么?别跟我说痴情。痴字怎么写的?你去翻翻字典:一个病字头,解释起来:傻,无知。” 狄双羽翻白眼,“人家跟‘情’字在一起是取引申义的,指病态状,才不是你这么解释。偷换概念。” 水月恼羞成怒,“偷换概念的是你,我跟你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跟我说历久弥新。能历久当然好,那走不下去了呢?像你这样全忘了再重来过能叫‘弥新’吗?那对你来说根本是个崭新的男人。当然,你如果想跟他开始一段崭新的恋情,我也支持,并祝二位这次能够历久弥新。” “你怎么好像气呼呼的。”狄双羽哑然,“跟我那些认识他的朋友一样,特别不希望我和他再绊蒜——我到底有没有跟你提过关允的事啊?” “没有,如果我没失忆的话。不过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判断,他不是那个对的人。” 狄双羽很有兴趣地歪过头看她,水月如果不成心捣乱,逻辑能力其实相当之高。 “一个女人绝口不提自己的幸福,要么自闭,要么没有。你不属于前者,那就是跟他在一起,并没有可以脱口而出的幸福。” “你这个判断方法,我持保留态度。幸福非得挂在嘴边吗?那我向来低调,不屑显摆,不行吗?” “发现了吗,你正在不知不觉地向我显摆着你的低调。别人也许不能这么判断,但是像你,”水月伸出一只手从头到脚比量着她,“这么嘴欠的人,交男朋友一年多对外人只字未提,我可以送你两个字:压抑。收了吧。” 狄双羽拒签,“收不了,不记得。” 她会倚病卖病耍赖,水月也预料到了,“你这种失忆我没记错的话叫解离性遗忘,是人在遭受严重刺激时,为了防止精神崩溃,大脑皮层开启的一种自保功能。说白了就是逃避。”水月连连摇头,痛心疾首地拍着她的肩膀,“这可不像你啊,霜雨老师,你的杀伤力堪比人体炸弹。居然选择逃避。” 第七十九章 如水月所说,狄双羽处事很少做逃避选项,并非她有勇气够担当,而是越来越发现,事情避而不做是下策,总归逃不掉的,发展到后来再去做只会更加棘手。她以前从来不说,该来的躲不过,现在却屡屡被这种宿命感困扰。 听见邰海亮跟柏林说新营销搞定了盛启项目的时候,狄双羽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摸起手机,先是拨了旭华的号,“你老大干嘛呢,” “哼。”这么简短的笑声显然不属于旭华。 狄双羽就感觉头晕眼花,“容总……”为什么还是拨到他那儿去了,看下屏幕:是旭华的号没错啊。 容昱亲切表扬她,“肯讲礼貌了,懂得找我先问秘书。” “不是找你。”她一窘,又开始胡说八道。 “找我啊,亲?”结果他真把手机还给旭华了。旭华高兴地夺回通话权,还很不应该地叨唠了一句,“你看,不劳烦您接,非得自讨没趣。” 容老板直接翻脸,“开车接什么电话,挂了!” 狄双羽赶紧说:“给他接给他接。”糟糕的开头。 旭华开了车载免提,“说吧。”就听狄双羽清清嗓子,旭华直接笑喷了,“要唱一段儿怎么着?” “你还闹!”一听还是旭华说话,狄双羽也没那么紧张了,“我都吓死了,以为容先生又开始打台球了。” 估计还当手机在他手里呢,旭华刚想出声,肩膀被人按住了,扭头看看老板脸上的阴险表情,旭华只好叹口气继续开车,默默祈祷这丫头别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再把他也搭进去。 狄双羽看不见电话那头的动作,一边跟旭华倒苦水顺便打发时间,一边盘算再挑个吉时给容老板打电话。“刚听我们同事说,盛启跟新营销签单了,我废了,华爷,老容非给我记个一等过不可。这回别说打台球,他就是打台湾你也别找我了。” 旭华实在忍不住笑,看一眼后视镜,容昱居然还绷得住。 狄双羽可不觉得好笑,“盛启也神烦,那么大的企业,一堆地产项目,你说干嘛不自己建个营销团队?老是找外包,把钱分给别人不说,还招得这伙人你抢我抢的伤和气,真不懂这些大开发商的经营思路……” 目的地接近,旭华不得不出声了,“酒店那边还是会议中心啊?”入口不同,他别走错了路绕不回来,再害老板大热天下车步行。 容昱吩咐,“直接停地下。” “待会儿用我跟您进去吗?” “5点——20,大堂门口等我就行。” “得叻。” 似乎搞清了对方通话模式的狄双羽,终于鼓起勇气弱弱地“喂”了一声。 旭华笑着把电话递给容昱。 “想明白大开发商的经营思路了吗?”容老板开口就是企业管理知识题。 狄双羽硬着头皮,“就能用钱的事绝对不用脑子呗。” “自建团队就不花钱吗?”容昱笑道,“做惯乙方的人都是你这种小农意识,总想跳过代理少花一块是一块。” “都是辛苦赚来的,省点不好吗?” “你都说钱是赚来的,省能省出几块?大项目高挑费很正常,不超预算是偷工减料了,总要有不同角色参与进来主导各自熟悉的链条。你以为写专栏,自己闷头忙和就够了。” “也没闷头忙和啊,”狄双羽委屈,“这不还给你通风报信?” “还挺及时。”他大为感激。 狄双羽词穷。 容昱哼了哼,“别指望我跟你说,即使没有你盛启也会签新尚居,事实是如果你不出卖我,瑞驰胜算非常大。” 狄双羽闷声闷气地,“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跑了这一单我还是有很多客户要应酬的?” “知道。”一样的字,声音却因雀跃的心情变得清脆悦耳。 他不觉展颜,也再藏不住安抚之意,“知道就别拿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来烦我了。”挂掉电话自言自语,“整天想些不该她管的事,搞砸了事情还得哄,哪有这么麻烦的人?” “知道自己闯祸了,肯定是比您还郁闷呐。”旭华才不会傻到跟他一起数落狄双羽,“对了,反正你不用车,我要不拉她散散心吧,去老太太那兜一圈。” 容昱默许。“今天有雨,别让她们去山上。” 邰海亮从柏林办公室出来,路过狄双羽工位,又退了回来,“嘿!垂头丧气干嘛呢?” 狄双羽也不正眼瞧他,“这么些天没下雨,水稻都旱死了,秋天没有大米吃可怎么办?” 像邰海亮这么不挑食的人就不用发愁,“吃面条呗。” 狄双羽挥手,“你不懂我的惆怅。” 柏林远远瞪着邰海亮,“回你自己楼层骚扰女员工去!” 邰海亮瞥他一眼,没理,趴在狄双羽旁边的隔断板上冲她挤眼睛,“明儿带你出去喝酒啊?” 狄双羽一脸的敬谢不敏,“我看上去那么厌世吗,需要跟你去喝酒。” 邰海亮大笑,“新营销签了盛启,段老板龙颜大悦,赐庆功宴一桌,我给就近安排到楼下KTV了。没外人,就新营销负责项目的几个伙计,有的还是你原来瑞驰的旧同事,再加上总裁办的。最重要的是——段总亲自作陪,有他在你还怕第一个倒吗?” 十一是笔名,段瓷有个外号叫段三杯,据说还是啤酒的量。狄双羽倒不怕喝酒,但这场庆功宴对她来说太过讽刺,涎不下脸参加。 柏林听海亮笑得大声,走过来凑热闹,没料到狄双羽会拒绝,好心提醒她,“关总也回来。” “更不想去了。”狄双羽收到旭华短信说到楼下了,拿起背包走人,“拜拜。” 柏林哪能容她这么明目张胆跷班,“嘛去?” 她指指腕上手表,“午饭。” 柏林无奈,“以后你给我按点儿吃饭!” “知道啦。”挥手走人。 柏林还在嘟囔,“总下午两三点钟溜出去,一饿大半天,不闹病才怪。”拿起她桌上的药瓶,看不出门道,随手扔回去,“成天拿这当饭吃。” “吃饭吃饭的。”邰海亮倒了颗维生素当零食,“没瞧我都没提关允吗,就你机灵,怎样,给说生气了吧?呸,这维C怎么苦的?” “药当然苦。谁生气了?” 邰海亮撇撇嘴,“你真是人如其名,一脑袋木头。” “双羽?”柏林真没看出来,“为什么?” “你想啊,关允接了这么大个项目,肯定没时间陪女人,刚才我说明天出去玩,她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明那位还没跟她提过。你自己往雷上趟的。” “也就你这女人堆里晃悠的能看出来。”柏林不服气,“什么趟不趟的,回来还能炸了我啊?” “哧~”邰海亮笑得直挑眉毛,“你等她还能回来吧。”吐着嘴里的苦药渣回办公室喝水去了。 山脚下的小院里种了许多青菜,狄双羽连猜带蒙也认不得几种,估计是都吃的,陪着老太太间苗,拔下来的顺手就塞嘴里嚼了。老太太也不拦着,勤姨可是看得直乐,“这孩子真不糟贱东西。” 狄双羽满口仁义,“它好歹也当了回菜,总得展现下自我价值。”举着发育不良的小菜苗,看了看,一口咬掉顶端不沾土的叶片。 老太太说:“胃才好,别吃太多生叶子。” 勤姨忧心忡忡地,“怕也没多少给她吃的,这茬儿小萝卜出苗不好。” 狄双羽也不敢贪玩了,“那还往下拔吗?” “得拔,挤在一起也长不大。差不多了,”勤姨把残苗收在小筐里,“我去做饭了,双羽你也扶周老师进屋坐会儿吧,蹲太久了要腿疼的。” 狄双羽应声起身,习惯性撩下肩膀上头发,手空落落地扫过去才想起早换了发型,吐下舌头,弯腰去扶容老太太。 “还不习惯短发吧。”老太太搭着她的手站起来。 “噢,老觉得还披在肩上呢。” “看来也没嫌头发碍事,是旧习惯作祟。” 狄双羽抓抓发梢,“阿姨说话总是别有深意。” 老太太笑道:“全在听的人,说者无心。” 狄双羽承认,“是我想得多。” “这不是坏事,孩子。”老太太拍拍她的手。 洗过手在屋前竹椅上坐下,勤姨已沏了茶放在桌上,知道狄双羽不爱吃甜的,特地端了些咸香茶点,又嘱咐说马上要用晚餐,让她别贪嘴多吃,撂下把扇子给她,这才进厨房忙和去了。狄双羽对这动作麻利却有条不紊的保姆阿姨很佩服,“勤姨整天忙不完似的。” “多亏了她。”容老太太语带感激,“原先家里事情多,她忙惯了,就闲不下来。” 她一边给老太太打扇子,一边看着勤姨背影感叹,“我如果这么同时干几件事,早就乱了套了。” “她是人忙心不忙,眼看见这些活,心里早想好怎么做了。” 狄双羽猛点头,“我就差把事儿都记在纸上一样样照着做了,还是丢三落四。” 老太太笑得宽容,“你年纪小,静不下心难免。吃块饼干?” 接过点心,狄双羽呆呆地叹口气,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了,“气压太低,喘不过来气。” “谁都会有烦心事,阿姨不笑你。” “我这岁数能有什么烦心事,胡思乱想而已。” “多大岁数都有烦心的时候。小孩儿还懂愁功课,愁不长个子,长大了接触事情更多,怎么会没愁事呢?小时候都敢抱怨,现在又怕被人说胡思乱想了。” 狄双羽啃着饼干,声音含糊,“因为在别人看来,我根本是自找麻烦,根本不应该抱怨。” “不管自找的,还是旁人给的,麻烦始终还是麻烦,你说对不对?” “可能别人都不觉得这算是麻烦。” “双羽呀,太看重别人的眼光,自己可累了。” 狄双羽咬咬嘴唇,“您还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容总都觉得我活得很自我。” “别被他的话困住了。”老太太望着她,细语绵言的安抚中又带三分劝诫,“谁都不是你,那么张嘴一说,做不得数的。你不好太当回事。” 狄双羽受教,可要做到完全不畏人言,她不行。“是不是要到您这个年纪,才能真正做到什么都不介意?也不为那些委屈的事抱怨、记恨?” “光靠这些情绪,解决不了事情。” “可有些事真是绞尽脑汁也解决不了的,怎么都没办法解决,也不敢告诉别人,说了也是惹人烦,跟着操心。想装作没事,心里又难受……”她掸着指尖的饼干屑,这只手上的拂掉了,又沾到那只手,怎么也掸不干净,弄得手掌上都是碎渣。“除了越想越烦,什么都干不了。” 老太太拿了一方手巾,拉过她的手。 狄双羽离开座位到她身边站着,摊开手给她。 老太太仔细擦净她一双手,又在她掌心轻轻拍了拍,“容昱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为难你的事?” “没。”狄双羽连忙否认,“不是他。” “他不懂怎么对人好,但我相信对你,他没有恶意,有话不妨直接跟他讲,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真不是因为容昱,阿姨,您别错怪他,他对我很好,真的,反倒是我经常给他添乱,惹他不高兴。” “那就好。”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阿姨无心过问你们年轻人的相处,是怕他太没分寸,你又太客气。” “谢谢阿姨。”狄双羽鼻子一酸,摇摇头,“但确实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做错事,错得很离谱,又改不过来,像进了死胡同,走不出去,又退不回来。” “我能帮到你吗,孩子?” 狄双羽蹲下来,喉咙发堵不敢开口,只能感激地仰望老人慈爱的眉眼,沉默地摇着头。 “我懂,有些路是得你亲自去走,否则过不去。我能帮到你的,也就是在你实在走累的的时候,劝你歇一歇。”老太太将手放在她头上,摸着她不够柔软的发丝,“要是害怕在别人面前丢脸,可以在我这儿放任,我这把年纪的了,不会笑话哭闹的小孩子。” “哭闹不是也解决不了问题吗……”她这样问着,眼泪早已经簌簌落下,“明明不是您的错,却要您跟着心里添堵,对不起。” “你看啊,云彩积得太厚,就要下场雨,可不管我想不想让它下雨。人心事多了也承受不住,哭会儿吧。” 狄双羽仰起头看漫天乌云,泪水从眼角到颧骨,滑过脸颊,沿着下巴流进领口,也有一滴直接滑落,比当天的雨更早地打湿了脚下的院子。“……阿姨您知道吗……没有人要求我做什么,从来没人要求的,我却把自己逼成、这样……很难受……”她双肩颤抖,哽咽变作啜泣,却希望每个字都能完整发音,结果却让气息更加急促,“……我到底、是成了一个坏人了。我其实不想伤害、任何人,可也不想被人伤害……阿姨,这是心魔吗?我觉得,世界上会有你不害他、他就会攻击你、的存在。我只想保护自己啊,可是……用伤害别人、阻挡未来的伤害,当然不够善良吧,所以这些都是我的报应……我觉得自己很卑鄙……满口谎言、欺骗……像我这样的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所以我连死、都不敢……阿姨,我还有救吗……您教教我……” 老太太并不应声,也不打断她自责的剖白,只用柔软的手指从她额角至发顶反复而轻缓地顺抚,另一只手悄悄抬起,朝院子外面刚下车的人摆了摆手,阻止他走近。 容昱听从母亲的话站在了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瑟缩的身影,脸色远比山雨来前的天色更阴郁。 第八十章 柏林一早就给狄双羽递话,“海亮让你下班在单位等他一起走。” 还是庆功宴的事,狄双羽白他一眼,“不去。” 柏林这下仔细观察了,还真有怒气,“别冲我来。”他把自己择得干净,“没我什么事,我也不去,就给你捎个信儿。” “柏总~”狄双羽笑着提醒他,“我系统里还剩一个进度,今晚上加个班就能搞定,你把我撺掇出去喝酒,只能下个礼拜再来验收了。” 柏林拍胸脯保证,“我给你回了海亮去,” 狄双羽拱手作个拜托打发了他,揉揉酸涨的双眼,只觉头疼欲裂,从前额到两侧太阳穴,眼皮也怦怦乱跳一早上了,想是昨天哭太凶了的原因。 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略微浮肿的眼睛直摇头。丢人是丢人,倒总算没那么胸闷了,好歹能上来口气。就是旭华那小子说话不算,答应晚上会过去接她,又说下雨不来了。她也不好意思麻烦老太太的司机,两个老人就这一个小伙子照应着,万一送他出来这会儿有个什么闪失,她把命赔给容昱都不够。最后还是在院子里住了一夜,旭华倒是良心发现起个大早来接她,总算赶得及上班,连衣服都没换。 旁边洗手的女同事被她那双眼睛吓着了,“你这是又熬夜啦?” 狄双羽扁扁嘴,“看了个特感人的电影,哭了半宿。” 同事被她这种精神深深打动了,“看来是工作严重不饱和啊。”托着她下巴把五官打量了一番,“脸可是挺饱和的,肿成这样……化妆包留给你?” “算了,今天都宅在公司,也不出去……啊,搁这儿吧,用完了给你拿回去。”她想起来了,待会儿有个不能这张倦脸相见的人。 戚忻对她那个大浓妆很无语,“没事儿老把眼睛涂得左一层右一层的,眼珠子都熏红了。” 狄双羽抛个媚眼,“这不来跟你约会吗?” 戚忻龇牙直乐,“是为了吓唬我吗?没戏,这活儿就得你帮我弄。”一纸袋的资料报告拎到她面前,“抓紧帮我赶出来啊,评上优秀了请你顿大的。” “我还保你是优秀是及格的?能拼出来就不错了。”狄双羽接过来翻了翻,“写我肯定能写,但这玩意儿我一窍不通,都是扒资料,回头你自己得好好审一遍,闹出笑话了可没我什么事。” “这不用你说,关系我实际经济利益的事,能不上心里吗?”单位要求各科室做成果汇报,主要是给主管部门领导过目,为了配合过研发预算,做得多不如做得好,一个漂亮的展示文档比苦干一年都重要,可以说直接涉及到整个科室人员的福利问题。戚忻他们科每年都是一个女同事负责汇总配注释做PPT的,今年赶上人家休产假回不来,一群人临到下通知了才想起这个事,都没做过,各自找门路。戚忻看好狄双羽了,虽然领域不同,算起来也是文案工作。“你先看一遍,做的时候缺东少西了再找我。” 狄双羽大略看了看,没几本书,不是什么大工程,“我发现我现在什么润笔都能赚了。” 戚忻哄骗道:“你要真给我做成优秀了,我可以给你联系联系其他科室的业务。” “就你们这伙连工作总结都找枪手的废物点心……对我们国家的医药事业真是彻底绝望了。”狄双羽叹着气,把资料拢起装好,口袋往旁边椅子上一搁,不小心碰掉了原先放在上边的背包。抬腿一挡,包是挡住了,顺着敞开的拉链掉出来一堆物件。 戚忻摇摇头,弯下腰替她逐一拾起:钱包、名片夹、原珠笔,还有一个透明的小药瓶,职业习惯,对药瓶多看了两眼,写的是维生素C,可里面药片显然不是原配。维生素给药剂量一般比较大,没理由这么小一粒。 狄双羽端着背包等他把东西装进来。 其它的一古脑还给她,戚忻留下药瓶,打横放倒了拿在手里,仔细看药片上的成份标记。 狄双羽知道骗不了他,劈手夺过来,“我治痛经的。” 戚忻真好奇她的生理构造,“你是随时随地都能痛经吗,还用天天把止痛药放包里背着?而且还这么多!”目测她急待收起的那个药瓶里足有四五十片,忍不住低吼,“你在哪儿开出来这么多的强痛定啊!?” 她假装没听见,招手喊服务员,“帮我们催下餐好不好?”转过头,对面那位药师仍然一脸追究地盯着自己,狄双羽拗不过他,只好据实交待,“我也不是经常吃,就是前两天收拾药箱翻出来看快期了,怪浪费的……你别跟葭子说啊,她又该大惊小怪了,不像你这种专业人士对药品有着正确而科学的认识。” “知道我专业就别整这么多虚词儿。”戚忻听她一句真话没都有,压着火问,“什么时候开始吃这个的?” “原先就有,那阵熬夜熬得节,落了偏头疼毛病,去医院开的……” “小小——”敢一次性开出这种数量的一类精神药,除非那医生是不想干了。 “我不会滥用的。”她徒劳地保证,“有时候头疼得想撞墙,没它真不行。” “你这么说我更没法看着不管。把药给我,”他伸出手,“你不能再吃下去了。” 狄双羽只说:“家里还有。” 戚忻也跟着头疼起来,“你吃这个只会更睡不着觉,不睡觉头就更疼,你要吃到什么时候?你就这么想去见易小峥吗?还是着急想起和关允的那些记忆?你想都记起来是吗?我都知道,我来告诉你。你不用这么逼自己!”无力地在餐桌上捶了一拳,“这算什么啊,既然难忘就不要忘啊!” “戚忻,你觉得难忘是什么意思?”在他费解的注视中,狄双羽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有一次和同学去爬山,误吃了很多毒蘑菇,差点死了。现在十几二十年过去了,我还能记得那种蘑菇长什么样,当时吃它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甚至什么味道的。我能记它一辈子,因为得知道:这玩意儿以后千万别再吃了。” 戚忻眼瞳微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难忘不难忘的,能怎么地啊?”她说,“记着他,也就是为了要离远远儿的。” 人只会被活着的对手打败,怎么会为死人困扰呢?如果真是想念易小峥,她大可找个高一点的建筑跳下来,放弃与这场疼痛清晰的梦境纠缠。可是,易小峥才是梦,她到底不能一辈子睡在有他的梦中。 她歇得够久了,哭也哭过了,路还没到头,总得往下走。 没到下班点,邰海亮已如约过来要人,狄双羽扬着一张很有说服力的倦颜,“亮总,再不回家睡觉,我非猝死了不可。” 邰海亮多玲珑的人,不跟她多费口舌,留了一句:“那我先走啦。”重音在中间那个“先”字上,意思是你早晚都得乖乖过来。 狄双羽也听明白了,“好的。” 【有时候觉得没胃口,什么也吃不下,可一旦饿起来,还是会想到最爱吃的那家餐厅。还有比饿肚子更难过的事吗?进食是动物的本能。大部分的伤感,吃着吃着就忘了。】段瓷正在看狄双羽这条刚发出来的微博,邰海亮推开包厢门进来了,还带了条选择题,“双羽活蹦乱跳地病了,要回家睡觉。双羽没见着关总亲自上楼请,要回家睡觉。你们说我用哪条表述更合理直白一些?” 知情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笑起来,不明真相的忙着打听。 关允无奈地揣起手机起身,“她在几层了?” 段瓷伸手拦了一下,“我来。”很有把握地拨通狄双羽电话,“病了还发微博?” 狄双羽说:“病了哪儿也不能去,只好无聊地发发微博啊,不像你们有酒有肉的。” “哎呀~那很严重呀,”咳一声,“看来真得差人去探望一下呢。” “段总,”狄双羽丑话说在前,“您必须得跟我喝一杯了。” 段总爽快答应。 段三杯是不胜酒力,但从不躲酒。狄双羽一到,他便举杯遥敬,当然,同时把在场所有人都捎带上,也是只有他这种酒品才能干出来的事。一通激励简短短的祝酒辞过后,“段某先干为敬,各位尽兴。”一时间玻璃杯叮当撞响。 狄双羽连座儿都没捞到,半杯红酒先下肚了。 邰海亮不出所料地看着她,“怎样,还玩不玩反抗了?” 狄双羽嘴里泛苦,撇着嘴去找零食。 段瓷转身在舞台边的吧台前坐下,拿起点餐单向狄双羽摇了摇,“双羽过来看看,这儿的食物能不能和你‘最爱的那家餐厅’媲美。” 邰海亮抽走餐单当扇子用,“您哪位啊,自来熟,见美女就搭讪,不觉得后背凉嗖嗖吗?” 扬着下巴指向不远处的卡座。 这间独立包厢面积很大,俨然一个小酒吧,有灯光聚焦的舞台,有几组沙发围拢的卡座,有飞镖盘、卡牌桌的游戏区,二十几人在里面活动是绰绰有余。除了关允,狄双羽还看见另外两个原来瑞驰的同事,其中就有许宝乐,是项目总监级别的。段瓷看重的果然不仅仅是关允这个领头羊,而是瑞驰养了多年的肥壮羊群。 卡座周围光线较暗,看不清坐在那儿的关允是什么表情,但显然他一直关注着这边。接到邰海亮挤眉弄眼的招呼,起身正要走过来,半路被拖去唱歌。拦路者还嫌不热闹,嚷着让段瓷也加入,段瓷挺难为情地摆摆手,“你们先唱,我唱完还有人敢点歌吗?” 邰海亮哈哈笑,“他说的是真的,要不我给你们开开嗓吧?”回头抓了把开心果,就见狄双羽不知何时已在段瓷对面坐下,正往他的高脚杯里斟酒,一脸的不怀好意。“我要不等会儿再去?”老板安危要紧。 狄双羽拿红酒瓶口指着他,“一边玩儿去。”满杯酒递给段瓷,“怎么的领导,工作干得不好啊?” 邰海亮被吓着了,“十一你自己保重吧。”这主儿再有两杯下肚绝对就敢拿瓶底子抡人了。 段瓷一杯酒下去已经欢脱了,弓着腰坐在吧凳上,手跟着音乐在自己大腿上打拍子,人有点发飘,脑袋还精得跟鬼一样,“知道找谁报仇吧?” 邰海亮一甩头,“陪关总唱歌去鸟。” 段瓷一派邪气地朝狄双羽勾勾手,“太吵了,近点儿说话。” 狄双羽拉着凳子坐近,“段总要说什么——”桌上酒杯也挪近一步,“也得先干了这杯。” 段瓷压着手跟她讨价还价,“你得容我缓缓,连干两杯我肯定直接喷了,太毁形象。那还有第一次喝酒的。”他指了指唱歌那几个新营销的同事,“你放心,双羽,我今儿就没想自己走出去。” 有他这句话就行,狄双羽安份坐好,“段总说吧,想听点儿什么当下酒店菜儿?” 段瓷颇欣赏这姑娘的气魄,“先冒昧问一嘴,你和关总……” 还真是这道菜。狄双羽尴尬地笑笑,“您冒昧了。” 段瓷当然一点就通,“应该不是工作方面的原因吧?” 狄双羽笑道:“没那么复杂。” “好吧。”他小声叹了口气,似在惋惜,“不过这一单你功不可没,完全不需要用别人女朋友的身份出席。” “谢谢段总。”狄双羽反过来好奇他的洞察能力,“先前就知道您嘴巴毒,原来眼睛也挺独的,邰总和柏林他们都没发现。” 段瓷得意,“所以我比他们工资高。” 所以今天先得把这个人给喝到位,狄双羽心说。 端起酒杯又上下打量她一番,段瓷感叹,“看来这头发真是情丝啊,斩断之后整个人气场都不同了。” 这边段瓷开始主动唱歌的时候,狄双羽看到邰海亮朝自己举起一个造型奇怪的酒瓶,拉着关允回卡座划拳去了。 挺好的,洋酒,关允不擅长。 第八十一章 事实证明,即使选关允擅长的,邰海亮喝倒他也就是时间的问题。所幸矜持犹在,还提着一口气能往返洗手间,没在现场直播。折腾几趟腿都软了,半倚半坐地窝在沙发上,除了眼珠哪儿都不愿意动了。眼瞧旁边那五六个凑热闹的也快到量了,邰海亮抓了颗冰块扔嘴里嚼,斜眼看着桌上的软饮瓶子,“哎哟,可真没老少喝。” 许宝乐心服口服地竖着姆指,“邰总你是真海量。”许宝乐之前就听过邰海亮能喝,看他拼关允,还想着过来挡一挡,没逞想“能喝”和“能喝”还不是一个量,差点把自己也给捎带了。“老关其实划拳不输你。”言外之意酒喝的还没他多。 “哈哈。”邰海亮满口碎冰咔咔响,张嘴一笑直冒白汽,“关总倒是一把好拳儿。” “我也有一阵子没见他这么喝了,今儿是高兴。” 邰海亮应着,一边观察着小吧台那边的形势,“段总也半年多没沾酒啦。” 许宝乐不知道段瓷酒量,对狄双羽还多少有点了解,“双羽可是能喝点儿的,过来看见您把关总撂倒了,搞不好能跟您再拼一轮!” “我可不敢陪她拼。”邰海亮指指烂醉如泥的关允,“俩人总得留个清醒点儿的,要都倒了还不得我给送回家?你们喝着,我看看十一让那丫头喝成什么样了。” 估计以段瓷的酒量,也难以诱人往死灌他,所以在看到桌上那只空空如也的红酒瓶时,邰海亮简直不敢相信段瓷还能坐在高脚吧凳上。“你知不知道这瓶酒比你岁数都大?”捏着瓶子把标签正面朝向狄双羽,“就这么一人一口给分啦!?” “怎么可能?都是我喝的。”狄双羽不高举,指甲在段瓷的杯沿轻弹,“他这才第三杯。” 段瓷严谨地补充,“还都是半杯。双羽让着我,不给喝了。” 邰海亮可看得明白,“她自己也没少喝了。” “她才没喝多。”段瓷推推眼镜,“眼睛闪亮亮的,倍儿有侵略性,这是斗志昂扬的表现。” 狄双羽把眼睛一眯,“您再这样我跟您接着喝啦?”她是真不敢多劝他酒,量摆在那儿呢,小酌就见底了,而且这人醉了不睡,又点歌又玩游戏比谁都欢实,太分裂了。 舞台那边有人高呼“段总的歌到了”,段瓷举下手示意收到,滑下凳子去拿迈克风,一个踉跄,吓了邰海亮一身冷汗。他自己倒不以为意,踩着猫步登台现眼去了。 “段总唱得真好。”狄双羽由衷夸赞,“人都不走直线了,歌还在调上。” 邰海亮气得合不拢嘴,“你行的,双羽,一点也不知道心疼我,你把他喝成这样,待会儿我送回去了,翘夫人连门都不带给开的,直接就能让我把他拉我们家过夜去。” 狄双羽斜眼看着又冲出包厢的关允,“就你心疼人,也没给我往轻里灌了。” 顺着她视线看过去,邰海亮再不那么硬气了,打着哈哈,“本来吧,就是想喝几杯探探量,后来他划拳老赢,把我赢急了……哈,哈哈。” “哈哈?也不想想要不是因为酒量不好,我们能苦练拳技吗?”话是跟他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方向。 邰海亮听着那个委屈,“那还不快去看看你们,跟这儿坐着。” “谁喝的谁管,我看着段总。”说得事不关已,脸上全是担心,“吐死活该。”拿着酒杯晃呀晃的,明显是还赌着气。 邰海亮最会和稀泥砌台阶了,“段总放着我来吧,现在看像个好人似的,撒起酒疯来不好摆弄着呢,你可整不了。”推她一把,“你还是去看看关总吧,别走出去找不来了。” 狄双羽被推下凳子,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慢条斯理地掸着手。 邰海亮摇头失笑,“小姑娘。” 洗手间在包厢两侧各有一个,都关着门,关允不知在哪个里面。狄双羽靠在右边的墙壁上,一脸孩子气的别扭劲儿早就荡然无存。很快对面响起冲水声,狄双羽上前一步,倾身去拧门手,关允正开门出来,脚下踩了棉花一般收不住身子。两人撞到一起,他随手搭住她的手臂,稳住自己重心。 他刚洗过脸,弄了满身湿漉漉。狄双羽低叫,“好凉。” “不好意思。”他迅速松开手,同时看清了面前的人,浑浊的眼风有一瞬清明。 “关总?”狄双羽也似才瞧见他,“没事吧?” 他摇摇头,“邰海亮太能喝了。” “他当然能喝,他一天能陪三茬开发商。”狄双羽说着,上下看看他,“哇,您跟他喝的,还能自己站着,挺厉害了。” 关允已经听不清她的话了,更别说回答,摆摆手就要往房间里去,脚下忽地一滑,倚着门框才站住。 “慢点慢点。”狄双羽手忙脚乱扶住他,“我看您还是甭进去了,逮着还得被灌酒,那边沙发上坐会儿去吧。” 半拖半搀着将人带到电梯口的公共休息区,狄双羽一松手,关允就跌坐在沙发里,双肘支着膝盖,脸埋在手掌里。 狄双羽说:“我去拿瓶水给您。”一转身,手腕被牢牢握住。 关允还是垂着头,并没看她,手却不肯放开。 狄双羽任他握着,另一只手藏到背后。半晌,腕上的力道渐小。 就在她以为可以抽身的时候,他兀然开口唤她的名字,“双羽……” 狄双羽一惊,小心地蹲下来,“关总?” “……你怪我吧?”他始终没抬头,声音被压得很低很模糊,更像在自言自语,“还是怪着的吧……” “我去拿水,回来再说。” “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心里得多苦啊……” 狄双羽没再吭声,用力挣开他的手,跑回包厢门口,弯下腰,手扶在膝盖上,有些费力地大口喘气,左手的手机拿起来,按亮,锁屏图片并不是她与小云云的合照。 划开来有密码:0111,关宝宝的生日。过于简单的手势,看他按过一次就记得了。 相同型号颜色的IPHONE,但这支是刚才扶关允到休息区时,她从他裤子口袋里掏出来的。 电话本直接拉到最底端,找到“赵小妹”的号码,走到包厢门口,拉开一道门缝,让里面嘈杂的音乐声传出来。电话接通,赵珂的声音在这片嘈杂里几不可闻。 听着电话里吵得够呛,就关允没动静,赵珂着急地问:“您这是在哪儿呢?” 在哪儿呢?狄双羽揉揉头发,退回走廊,拦住一个服务生,手机递给他,一手捂着嘴要吐出来的样子,勉强挤了三个字,“……来接我。” 服务生处理这种事驾轻就熟,接过电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清包厢门牌号,便赶忙回应电话里一直“喂喂喂”的人,“您好?哎,您好女士。这边这位客人好像喝酒了,想让您过来接她一下。什么?是在北京了啊。好的,地址您记一下……”完成任务,手机还给客人,小伙子好心询问,“用我扶您进去吗?” “谢谢帅哥。”狄双羽收起手机,看了看他拎着的购物筐,指着里面的饮料,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张钱。 服务生很有眼力见儿地取了瓶红茶,“待会儿把零钱给您送包房去。” 狄双羽接过瓶子转身朝电梯方向走去,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盯着她醉相全无的背影,服务生费解地愣了个神儿,揣起钱去补货了。 从那房子到这里,即使下楼就能打着车,最快也要15分钟。只知道一群人在KTV玩,又不清楚都有些什么人,赵珂怎么也要收拾一下。狄双羽把关允扶回包厢,约摸过了半小时,正想借口去洗手间躲出去。手机响了,一看是吴云葭打来的,心说姐们儿好样的,骰盅让给自己身后围观的邰海亮,接着电话离开包厢。 许宝乐正收拾被关允弄翻的水杯,看见她出去半天没回,坐过来问邰海亮,“双羽没事儿吧?” “双羽?不是接电话去了吗?”邰海亮怪笑,“要能被段总喝出事,她压根就不会来这场合。”摇着骰盅往桌上一磕,“都精神儿着,别拿我当双羽好糊弄呢!” 许宝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也是,老关爱玩,她也差不到哪儿去。” 邰海亮耳力奇好,听见这话,仿佛发现了比骰子好玩的游戏,“他们俩在一起好多年啦?” 许宝乐知之不多,但时间还推算得出来,“没有,老关离婚这才一年多不到两年,人那丫头心气儿高着呢,看着玩得挺开的,不可能没名没份当小三儿。我跟你说,其实我原来以为,她跟老容……”正说着,包厢门被推开,许宝乐背后议论人比较心虚,一见有人进来立马收声。细一看不是狄双羽,也是个女人,但头发很长,大波浪卷,逆着光看不清五官,但紧身衣裙下线条火辣。 邰海亮只当是进错房间了的,低声打个口哨,肩膀撞下旁边的男同事,“哄进来喝一杯。” 这边许宝乐定睛看清来人,噌地站了起来,“不能吧。”慌得音调都变了。 邰海亮瞧着有戏,乐滋滋地跟着起身,“你认识啊?” 许宝乐脱口就说:“老关的情儿。” “啊?”邰海亮咂咂嘴,还真要来一场大戏。 “以前的。”许宝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老关就因为她离的婚。” 邰海亮后知后觉地读懂了他的慌张,“不会双羽也认识吧?” 许宝乐表情夸张,“特别熟,原来也是瑞驰的。” 邰海亮一听也手忙脚乱了,环顾一圈,“还好双羽没回来,我出去挡着点她,你赶紧把这打发了。” 许宝乐快哭了,“我怎么打发……” “宝乐?”也就是赵珂,在一群陌生人的包厢里还能不慌不忙地找人。看见许宝乐,心里也有底了,风姿绰约地走过来,“还真是你们,我以为老关又喝多了乱打电话呢。” 许宝乐和邰海亮面面相觑:他是真又乱打电话了! 关允被刚才猛然站起的许宝乐踩到了脚,不悦地坐起来要拿水喝,扬头看见赵珂,没搞清状况,只见是熟人,就给了个笑脸,“嗨~” 赵珂看他一眼就知道是没少喝了,“我靠,你们这是又作什么死啊,喝成这样?” “嗨~”邰海亮有样学样地跟赵珂打个招呼,清清嗓子,“嘛呢,宝乐?就让人跟你站着聊啊?” 许宝乐上了发条一般活动起来,“坐坐坐,珂姐。” 邰海亮把地上半打啤酒拎到桌子上,“美女先坐会儿啊,我接个朋友去。”给许宝乐打了个眼色,甩开大步冲出去了包厢。 赵珂自嘲道:“哟,这位怎么见我跟见了鬼似的?” 许宝乐说:“喝多出去吐了。”拍着关允身边的人给让位置,“来来甭管他,这边坐。老关给你打的电话啊……” 屋里两伙人本来就相互都不太熟,唯一都认得的段瓷,刚难受劲儿上来,让司机送回家歇着去了,留下邰海亮陪着玩。海亮再一出去,关允又醉着,剩下这些真正没个主事的人了,赵珂这么冒冒失失地进来,新营销以为是集团的,集团这边以为是上海公司的,最终也没人站出来介绍。都看她奔许宝乐去了,以为是他叫来的朋友,也说不上话,就又继续各自的节目了。 邰海亮出门就迎上狄双羽甩着手从厕所出来,没话找话地问她:“吐啦?” 狄双羽掸他一脸凉水,“别骂人。” “啊~哈哈,哈哈……”邰海亮干笑,侧着身从门上的细条玻璃里看进去。 狄双羽被他笑得直发毛,“你这刚才没轻输啊,都耍上酒疯了。”绕过他要进包厢。 “等会儿等会儿。”邰海亮搭着肩膀把她勾回来,“哎?你不是出来接电话了吗?谁啊?柏林让你回去加班?” “他没那么畜生。”狄双羽摇头,“一姐们儿,问我明天去不去她家玩。”她刚挂了电话也觉得葭子怪怪的,礼拜六在家待着还用问她去不去,弄得好像能提前准备什么似的。进了洗手间,手沾到凉水,脑袋里一激灵,想到了白天被戚忻看见止疼药的事,不用说准是又告密了。难怪吴云葭听见她说在跟同事唱歌的时候,明显是松了口气,跟着就啰哩叭嗦一大堆废话,在哪儿玩啊都有谁啊,东一句西一句的往回找补。 戚忻这小子……真该教教他了,老盯着别人不让看的事,嘴还很欠,不会有好下场的。 邰海亮惶恐地看着她那个咬牙切齿的表情,“你干嘛?” 狄双羽回过神,“你干嘛?到底要出来还是进去啊?别挡门。” 邰海亮屹立不动,顺道解释自己的焦急表现,“你刚才在这儿接电话没看见什么人吗?” “什么人?”狄双羽问得迷惑,心下却大致明了,“没看见,你自己找吧,我回去了。” “不是我上哪儿找去?你没看见许宝乐吗?出来好半天了,是不是迷路了?” “哪有多半天?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在里面呢。”比下对面洗手间紧闭的门,“在里头腾胃呢吧,邰总太有正事了,领这伙人喝的,有今儿个没明儿个啦?” “这不都实在人吗?头一回喝酒谁好意思不动点儿真格的。”邰海亮心不在焉应着,心里直打鼓,老在这门口守着也不行啊,宝乐想把那女的运走都出不来。 狄双羽抱怀看着,心里默默给他出主意:要不你还是晕倒吧邰总,我会配合你的。 邰海亮鬼鬼祟祟往房间里又瞄了一眼,一咬牙,“我看关总醉得也够厉害了……”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是,我错了。”我一开始就不该带你来这个地方。邰海亮都想抽自己嘴巴了,“那什么,十一走的时候特地跟我说,让你跟关总早点回去,这阵子他没黑没白忙得也太辛苦了。我这不是琢磨,要直接让你们俩走了,怕别人玩得不尽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下楼打个车等着,待会儿我把关总给你送下来。” “哦。”这厮真能谄,绝对是才华,狄双羽听的愣挑不出一点毛病,就忍不住想为难他,“我在这儿等着吧,他喝成那样,你自己扶得动吗?” “扶得动,你站这儿让他们看见了又得给拽回去,还是楼下等着吧。”又一想那女的还不知道和关允到底怎么回事儿,五更半夜的一个电话就能叫来,说话那个劲儿不像善茬,许宝乐自己怕搞不定。“你稍微多等会儿,我想法给关总醒醒酒,起码让他自己能走了,要不待会儿你也不好把他弄下车。” 狄双羽点头,“别忘了把我包拿下来。” 下楼并没急着打车,在KTV门前的台阶上站着散散身上烟酒味。眼看十多分钟过去了,邰海亮还没现身,狄双羽也挺替他着急的。赵珂没那么好对付,再说她来就是为见关允的,想让人从她眼皮底下消失哪是容易事。许宝乐肯定慌得六神无主没主意,只能指望邰海亮这八面见光的回去讲故事了。 门童又拦了辆出租问她用不用,狄双羽也怕人来了再拦车来不及,只好先坐进去打表等着。 司机把手刹一拉,踏踏实实等收钱,提前问了嘴,“去哪儿啊姑娘?” 狄双羽略有点抱歉地笑笑,“上地。远了点哦。”可是,关总喝得这么醉,当然要回家让老婆照顾了。 第八十二章 出租车停在关允家小区门口,狄双羽找出关允的手机,正要给孙莉发短信让她出来接人的时候,后面突然响起尖锐的车喇叭声。车里人都吓了一跳,狄双羽回头看了看,“我们挡路了吗,” “没啊。”司机费解道,“有病,甭管他。” 谁知那车倒不依不饶,车笛长鸣不停,狄双羽暗叫不妙,删了写到一半的短信,迅速将手机塞回关允口袋里。 司机火了,顺车窗探出头大骂,“你丫有病啊?!” 关允果然被吵醒,不满地嘟囔,“干嘛呢?”迷迷糊糊看清了周边环境,“怎么跑这儿来了?” 狄双羽也揉着眼睛一副尚未全醒的样子,“这哪儿啊?” 司机回头重复一遍地址,“到了,用开进小区里头吗?” 关允酒醒了大半,“不用,就停这吧。”拿钱付车资,看了看狄双羽,不太放心,“我先送你回去?” “我没事,你到了吗?”她说着向外看看,“哦,住这儿啊,正好离我朋友家不远。您先回吧,我直接坐这车走了,前边拐过去就是。” 知道她指的是葭子家,的确在这附近,关允揉着僵硬的后颈,不再逞强,“那你小心点,到了发个短信吧。”下了车,朝她摆摆手,原地站了一会儿,企图找回断篇的记忆,最终还是放弃地摇摇头,向小区里面走去。 狄双羽看着他消失的身影,满面倦色,并非醉酒熬夜,而是为错失这次三人对峙的机会心思复杂。本想就这么被关允带回家,让孙莉亲眼目睹,彻底崩溃。她又不认得孙莉,面对无辜指责当然要反驳解释。换成以前,关允作何反应不好说,可在相信她失忆之后,愧疚感足以让他方寸大乱,这一点,狄双羽很有把握,因为她知道,关允就是这么个只想无愧于自己却毫不考虑其他人心情的男人,他甚至有可能为了弥补自己所受的伤害,当面去斥责孙莉。狄双羽不信她还能扮住贤良淑德。 活了这把年纪,关允还是觉得做错事了只要去改过去忏悔去弥补,纵使东墙填西墙,也能让自己良心得到暂时或长久的安定。永远停留在上一个错误里,直到犯下更多更大的错,再想办法寻求新问题的解决。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可是,错就是错了,狄双羽想让他明白,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允许修补。就像孩子虽然做掉了,她怀过孕仍然是事实。 既然错局已定无可挽回,所有人都应该为此接受惩罚,她自己也不例外。 这本来破坏一切安稳现状的好机会,而她也做好了奉陪到底的打算,生生被无名路人给打断。想起来都怪那个乱按喇叭的家伙,恼火之余,整晚绷紧的神经也得以松懈,狄双羽吹着手心沁出的细汗,回头竟发现那车子还在,且熄了前照灯,安静地停在出租车后头。 她戴了隐型眼镜,就为能看清晚上各种突发情况下别人的表情,此刻却看不清那车里的人。一些不好的预感涌上来,狄双羽盯着那辆车呆住了。 司机唤了几声才得到她的注意,“咱还怎么走啊?” “停这儿吧。”狄双羽嗓子干哑,“多少钱?” “给完了。”司机扬着前头下车那位乘客留下的票子,抬表看价找零钱,卸了人驱车远去。 而斜后方那辆车子终于亮起灯,驶到她身边。 狄双羽站在原地,才舒缓下来的情绪再次变得焦灼不安。 印象里他不是第一次在路边拾到她了,容昱没有耐心等她心情平静,站在驾驶室这边隔着车子下命令,“上车,狄双羽。” 狄双羽无视,胡乱转个方向抬腿就走。 容昱关上车门,“生我的气吗?” 她停下来,背对着他摇摇头。 “那是生你自己的气?”他走过去,扳着肩膀让她转过来面对自己,盯着那张固执的脸,“而且不准备原谅自己了?” “不关你的事。”她推开他的手。 “我知道。”容昱顺从地放开她。 狄双羽眼中一丝慌乱。 “所以你昏倒、醒来、不记得什么人,我都可以配合你。” 她张着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早都知道了?!” 容昱不否认。 “所以就这么看我……特好笑是吧?”狄双羽自己也笑起来,“像小丑跳梁一样,哈,多滑稽啊,也难得你忍下来,无聊的戏码,是完全不屑拆穿吧?” 他只漠然重复她的话,“这不关我的事。” “那你刚才是什么意思呀?”狄双羽大吼,指着出租车刚停靠的位置,“你既然知道我没失忆,又跟着来到这儿了,就猜得到我要干什么吧?你不是观众吗?就好好看大戏啊!” “让我看戏?你拿的是真刀真枪,还以为自己在戏台上?我应该说过,你想怎么样都行,但是要活着。” “我死不了,不需……” “死不了就叫活着吗?”容昱语速很快,音量却不大,打断她的话之后,他甚至笑出来,“他醉成那样了,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你说是正当防卫,没人会怀疑。” 她不敢置信地退了两步,肩膀上的背包滑到地上。“你以为我会这么做,才一路从KTV跟过来?” “我已经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了,”他声音很轻,在她脸上一扫即过的目光更轻,“你自己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不想承认迎上他绝望眼神时内心的震憾,她不假思索地接口,“我一直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是你没看清我,还一副很了解的样子。容昱,我根本不需要你这些无谓的担心,它只会让我困扰。我不会死的,我为什么要去死?我会活得好好的,也不用任何人对我指手画脚。” “把他生活搞得一团糟,你就能好好活着了吗?今天让你见到孙莉了又能怎么样?你想过没有,他本来也不在乎在这个家的。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证明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高过孙莉,然后呢,你觉得圆满了吗?受过的伤都痊愈了?是不是还有一些沾沾自喜,因为确认了随时可以再回到他身边。对你来说,整个世界,仍然就只在关允的一举一动之间。”容昱无可救药地看着她,眸色犹胜子夜深沉。“没有他,你生无可恋,是吗,双羽?” 她摇头,脸上血色尽褪。 “同样爱不到想爱的人,为什么你要这么狼狈?”得不到解答的问题,终于只能化作心寒的叹喟,在这灯火辉煌的城市里被吞噬了无痕。 狄双羽望着车子开走的方向,力气顿失地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任呜咽从指缝中逸出。 她并没想,要再回去关允身边。 在她看来,无论多爱吃的东西,一旦变质了就不值得再动一口,味道都已经不对了,就完全不是她爱的那种食物。那天假借赵珂身份和关允在QQ对话之后,他就是一块变质了的点心,不再是她爱的那个人。 事后狄双羽也想过,从关允左右逢圆不想伤害任何人的私心来分析,他说给“赵珂”的那些话,大部分可以不用太当回事。但是,只能给她无责任的爱,这是关允的心里话,狄双羽很确认。她一直就知道,那刻只当是关允亲口对她说出。那一刻,她像是放下一块傻抱了许久的大石头,整个人松了口气,跟自己说:终于能结束了。 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他会给她那么大一个惊喜。 她才知道,他肯一次次纵容她,这么久了,都无关情爱眷恋,只是因为欠了她一个孩子。 而他以为她之所以这般纠缠放肆,也不过是倚仗这个。 缘份原来就没有,他的愧疚让她万念俱灰。那天是易小峥的忌日,狄双羽一瞬间只觉得该偿还的才还尽,因果索报。马路边的恍惚,她是真的想放弃自己,可既然没死成,就决定找个办法活着。 真心的眼泪不一定换得来真心,狄双羽是在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才开始学会不用真心地流泪。她跟自己说不认得关允这个人,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想的是一个个和他相处的片段,怎么样套在易小峥身上才合理;那些个和他有关的人,要如何解释如何面对;各种场合下见到他了,要说什么……整夜整夜地想,整夜整夜睡不着,稍微停下来就陷入梦魇。她是标准的多血质,感情至上,被得罪之后会在大脑里形成超现实主义的扭曲记忆,越来越扭曲,报复心与日俱增。她不想他过好日子,计谋算尽,只希望他事业潦倒,生活一团糟,却从没意识到,他的冷暖喜怒,其实早不在她的计较之内。 狄双羽不敢想这一场弄巧成拙在容昱眼里是怎样的不堪。 他说她做这些,无非是想回到关允身边。 她那么拼命摇头,他看也不看,她想要说出口的否认,他也不想再听。 没错,用尽全力爱不到关允,她很狼狈,就这么在街头嚎啕痛哭花了妆的模样,很狼狈。而最狼狈的,莫过于低估了一个人对自己的重要性,却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最后被抛弃在这样的夜里,独自收拾残局。 还不如去上海了。 天亮的时候狄双羽躺在床上想,当时如果不顾容昱阻拦去了上海,就不会让他过多干预自己的生活,也不会知道他早已发现自己的伪装,不会给他拆穿的机会,便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无地自容。这人真是差劲透了,把她留在北京,口口声声会照顾她,结果呢,还不是把她扔在马路上,头也不回地走掉。 狄双羽想到那一幕就尴尬得要死,眼泪止不住。太差劲了,关允还知道很快就找过来,她在那儿等了快一个小时,他也没回来,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样的善变反复,她自己都厌恶到绝望了,更何况容昱那种说一不二的性子,忍她至今已是另眼相待。她到底是把这个人狠狠推开了。 吴云葭打开房门看见大小屋灯都还开着,就估计人在家还睡着,也没出声,换了鞋直接进了卧室。 狄双羽听见开门声了,有她家钥匙的再没别人,也不用多想,翻个身继续睡。 吴云葭一看她那个老老实实睡相就知道是装的了,放开手脚先去把灯和空调都关了,窗帘拉开,窗子拉开,又在床头找到她关机的电话,连上充电器,这才回来隔着被子拍拍她,“别睡了,起来说说话。” 狄双羽扯扯被子,“跟你没话说。”想也知道是谁给的信儿让容昱找到她逮个现形的。 吴云葭叹气,“你不说话也得起床了啊,这都快十点了,出去吃点东西吧。” “我脑子有问题,不适合出门。” “那你睡吧,我也挺困的。”吴云葭打个呵欠,挨在旁边躺下,脑子里还在想这一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昨天夜里容昱来电话要找狄双羽,她给打听着了,后来他也没说找没找到人,害她惦记了一宿。早上打狄双羽手机不通,再问容昱,他只说让来她家里看看。看了也不知这是刚睡还是刚醒,气氛挺怪的,吴云葭扭头对着那个沉默的后脑勺,“我说,你俩是不是睡了啊?” 狄双羽忽地拉高被子盖过头,“别跟我提这个人行吗?!” 吴云葭吓一跳,“行行行。”可她谁也没提啊。 第八十三章 狄双羽感觉没脸见吴云葭,连她和戚忻小峰一起都给骗了,害他们这些天跟着担惊受怕,很是不落忍,所以才想过要躲去上海,不在他们眼皮底下装疯卖傻,去那边把事情都解决掉,再一身轻松回来。最后就因为没敢跟容昱硬拗,留在了北京,没逞想到最后还是东窗事发。这下好了,一大早就来兴师问罪…… 听着身后的呼吸声,狄双羽身体僵硬,直躺到腰酸背疼腿都快抽筋了,终于忍不住长出一口气,“你要骂就骂吧,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是自己我不争气,还把关允当回事,才会搞出这么多花样来……”说着又鼻子发堵,憋出眼泪来,抽抽哒哒地辩道,“我不是因为他才哭,是觉得特对不住……嘴上说没事没事,可是我看得出你们都放心不下我,我就只想着怎么给自己出气。我知道我这么干挺过份的,想着我是因为他才这样的,他也会因为我去愧疚,为了弥补我而去做一些事……我不想害你们担心,就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让戚忻看到他那么对我,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办法能让你们不要再提这件事……” “小小……?” 过于迷糊的呼唤让狄双羽止住哭势,翻个身不敢相信地看着背后这张惺忪的睡脸。 “又做恶梦了吗?”完全凭直觉地抚了抚她的手臂,吴云葭哄道,“没事了,别哭。” 狄双羽呆滞着,任她抬手给自己擦眼泪,“……你居然睡着了。” “啊~”吴云葭昨天一宿都没睡踏实,来了看她装睡也知道叫不醒,索性补个觉等她愿意醒的时候再说。揉着眼睛坐起来伸个懒腰,“你要睡够就给我讲讲出了什么事,容昱干嘛疯了似的找你?你后来到底见着他没有啊?” 狄双羽吸吸鼻子,“见着了。” “然后呢?”看这屋也不像有男人留宿过的痕迹,“就各回各家了?”容老板不是那么省心的人啊,该不会没打过她吧? “不然呢?你还指望他把我送回来哄我睡觉?他凭什么?把我扔在马路上就对了,他早这么少管闲事了,我跟他有个屁关系,成心黑着脸管这管那……” 她突然暴走,吴云葭也没敢冒然打断,听她一会儿自嘲一会儿臭骂容昱,骂到最后又哭得说不出来话了,这才抱了纸巾盒给她,小心地问:“他昨天把你扔下自己走了?” 她只是点头,眼泪刷刷往外蹿,从来没见过的委屈相。 吴云葭想不通,“为啥啊?他那么紧张地找你,就为了二半夜把你扔到大马路上?” 狄双羽听出些不对头,抽噎着开口,“他没跟你说为什么?” “没啊,不然我用这么着急吗?”吴云葭把眼一眯,“你是不是又改主意要去上海了?” “戚忻也没跟你说什么吗?”她不解地抬头看着吴云葭,反正一双眼睛肿得快看不见人了,也不担心被看出心虚。 “……戚忻?又有他什么事?”脑中一个灵光闪现,吴云葭讶然掩口,“你和戚忻——不会吧?容昱知道了所以……他们哥俩打起来了?” 狄双羽想笑,一咧嘴不慎呛了口水,咔咔咳了起来。 “看不出来啊,戚忻那小子,连易小峰都不敢挑战,有胆子惹容昱。”吴云葭完全陷入自己假想的情节中了,既欢喜又忧心,也不管她呛着还是咳血,“再说就算容昱把你扔下了,那戚忻呢?” 葭子不明真相!狄双羽为此不知该庆幸还是烦恼,容昱没告诉她事情经过,自己更没勇气坦白,换句话说,失忆的事,对葭子还要继续瞒下去。 容昱是真不打算再趟这个浑水了。 “这怎么又躺下了?”吴云葭无奈地看着她缩进被子里蜷起来的动作,就怀疑刚才这一场哭闹是她在梦游。“睡吧,你得先睡着了,才能醒过来啊。” 狄双羽鼻音浓重地应了一声,又说:“真是变态,费劲心思把自己变成一个可恶的人,然后又期望别人来原谅自己。” “哦,是够变态的。”吴云葭漫应,想着自己这趟算是白来了,又不好再去问容昱,既然她提到戚忻,那就把戚忻叫出来谈谈心吧。 狄双羽确信她找谁也谈不出个一二来,除了容昱,没人知道关允在北京,更想不到那天晚上她是和关允在一起,还叫来了赵珂,差点去了孙莉家……她都干了什么啊……摁灭烟蒂,狄双羽以指压碾双侧太阳穴,迫切希望停止这种自我厌恶。 吴云葭走之后,她就坐在沙发里,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事,半盒烟抽进去,也没想出哪句话哪件事不对,被容昱寻着了破绽。 都怪走得太近了。从她住进医院一直到出来的这段日子,似乎习惯了他三五不时的作伴,一些防备不觉撤销,该说不该说的话,也渐渐都告知与他。容昱是个危险的人,她根本不是对手,同他相识这么多年都不敢大意,却仍是在脆弱关头任他走进自己的生活,轻易起底她不想被人知晓的过往。 所以人常说好花还需雾中看,破坏她苦心营造的迷雾氛围,清楚看到的,怕是让他为之不耻的残花败柳。现在就算她想再恢复到从前那无话可说又无可不说的微妙关系,容昱怕是也不肯了。 而她自己,恐怕也回不去了。 “双羽呢?”大礼拜一的,邰海亮散会就跑来找人了,满心关切却扑个空,不甚期待地问她隔壁工位的同事,“请假啦?” “楼梯间抽烟呢吧。”阿浩看不见自己的烟和打火机,据此推测。 邰海亮搓下巴,“她不是戒烟了吗?” “是,没错,她现在都不带烟,尽朝我们借。” “这也是一招。”邰海亮学到了,美滋滋去楼道蹭烟去。 狄双羽点了烟并不吸,叨在嘴里,抱着手机打游戏。 邰海亮赞道:“果然,不是自己烟就知道省着抽了。” 狄双羽“唔”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邰海亮苦笑,“妞儿,给个正眼儿呗。” 狄双羽摇头,“你特意找我肯定没好事。” 他也不兜圈子,“我不知道你跟关允掰了。你又没说。” 狄双羽豪气地挥挥手,“没事,代表总部送地方领导回家很正常。” 邰海亮对她的平静将信将疑,倒也不便细问,“你真能这么想最好。昨儿还跟十一聊起这事,他也说关允降不住你。” 狄双羽嫌弃道:“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聊这闺蜜话题,想想真瘆得慌。” “嗨,早前就听说他是离了婚的,还以为是为了你,心想哥们儿够有眼光的,谁知道……另有隐情。”邰海亮这人看着说话不经大脑,事实该说不该说很有数的一主儿。男女感情这种事最是反复,还不知道两人后续如何发展,能不能再重修旧好,他不会把话都一早说尽,让别人心生隔阂。 狄双羽也没想他们见过赵珂就把关允贬低成什么样,男人的交情再没到份儿上,这种程度的理解还是有的。正因为理解,知道他是喝点酒就能在女朋友身边把情人叫来一起玩的品性,也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要离开这个人了。 提及关允,她隐忍尴尬的应对,以段瓷精明不难猜中。看见赵珂,邰海亮自然会向许宝乐寻根问底。结果就只证明关允这个人,事业上可以背弃亲手创下的瑞驰,感情上更是毫无专一可言。把赵珂叫来,就是借海亮的眼睛替段瓷重新打量一下这个人。当然,领导用人不惧短板,更不会过多干预私生活。这样的事并不足以使关允身陷囹圄,也远不能动摇他在新公司的重要地位,但最起码,他别想再打着和她不清不楚的暧昧扮成好男人招摇撞骗。 “垃圾。”狄双羽闯关失败,悻悻退出游戏,“没别的事儿走啦。” 邰海亮听清她说什么了,却不知骂的是游戏还是男人,摆手道个别,貌似自言自语地说:“这人喝多了乱打电话的毛病,谁都有,真不能太当个事儿。” 狄双羽冷笑,恍若未闻地掐了烟走人。 下午三点多,想等的电话没来,关允的短信倒进来了:在公司吗? 他还在北京?狄双羽盯着屏幕皱了皱眉。在,顶楼茶水间。回复之后拿了手机上楼,左右也差那么一步了,走完吧。 大厦共22层,顶楼视野理应不错,但因为楼体的错落设计,狄双羽身处的茶水间在一个凹进去的房间里,窗外有建筑自身的遮挡,看得远是远,但只有窄窄一条,仅能看见几米长的一段河面和对岸少许景致。因此这茶水间平常没多少人过来,阿姨也不放太多零食,只有个饮料机,能接到什么饮品还要看运气。 狄双羽时运颇高,接到了正想喝的奶茶,执着杯子站在窗前看茶熏蒸腾雾化了玻璃窗,等着那个短信上说五分钟,可过了十分钟还未现身的人。 等他早就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了,那些在转角就着一杯玛琪朵练习表情等他出现的日子,明明过去没多久,记忆却开始模糊了。容昱说她太懂自我催眠,也有可能吧,很多东西她一旦决定不要了,连扔掉都嫌麻烦,索性就搁在个不碍事的地方遗忘。 关允满脸抱歉地进来,接过狄双羽递来的一杯清水,仰头喝尽,“不好意思,刚要出门被绊住了,晚上就回上海,这边该处理的得弄利索了。” 狄双羽理解,颔首微笑,“免得来回跑。”一不小心又要碰面。 不适应她过于柔顺的性子,他敲敲后颈,“那天晚上喝太多了,没什么失礼的事吧?” “还好啊,下车还记得给钱。” “也就是因为你,拼命打着精神呢。” “不说我们之前是酒后乱性的吗,还以为你会再把我带回家里一夜情什么的。” 他有些尴尬,“这种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 她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并不重,但在这安静无人的小房间里,一声脆响无比真切。 关允沉眸,嘴角抽动一下,到底没说出什么,只在眉心微皱的细纹昭示着不快。 狄双羽摊着一个巴掌,巧笑倩兮,“听见响儿了没有?” 关允压着火,“我那天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她仔细想了想,“没有吧,我也记不太清了。段总那瓶酒很好,我一时贪嘴,也没少喝。” 他无奈,“你是老拿红酒当饮料喝,酒量又差。” 狄双羽敛起眉,烦恼的样子,“所以动不动就喝醉了,给你讨个现成的便宜?”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下流吗?” “关总别多心,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 “喜欢啊,就在一起。” “不觉得我是很难甩的对象吗?” “谁会老想着要分开?” 狄双羽对他这个偷换问题的答案不满意,“还以为是因为我漂亮才让你冒险一试的。” 他笑起来,“自恋女作家。” “男人会喜欢不漂亮的?” “是漂亮,但不只因为漂亮……” “比赵珂漂亮吗?”她问得认真。 “……” “啊哦,这时候不能犹豫,应该果断点头就对了。” “你都想起来了?” “是根本没忘。”她眼波平和,“别人可以当我全忘了,你也可以。” 他心中一荡,恍然意识到自己被耍,“那天你是故意送我去孙莉那儿的?!” 同情的目光自他脸上掠过,“要不然你还能去哪儿呢?” “你想让她亲眼看见我和你在一起,自己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过,孙莉的事你可以交给我的,我其实很认真想处理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你却只当是威胁。” “够了吗?对一个搂着我说我像她前男友的女人,你想我多认真?要算账是吧,冲我来。”他点着自己,声音有一点颤抖,是生气,是后怕,又或二者兼有,“你想干什么都行,要什么都拿走,无所谓,到你觉得解气了算,行了吗?” “别这么说,你也没什么值得我拿走的。”她以食指拨开他的手,抚平他胸前并不存在的褶皱,“不管你像谁,我从没把你当过别人。我也有我的玩笑,但就到那次和你分手为止,我认真了。你一直说尊重我的决定、愿意放手,又一次一次找回来。你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承认,那么容易就妥协原谅,是我不对;对你有感情,是我不对;心软,是我不对。你可以怪我认真,但假如你曾经对我有一点认真,还希望你不要太自责。”奶茶凉了,啜一口沾在舌头上有些发涩,像她刚宣告完结的这场恋情。 原来有些东西不用变质,只是变个温度,味道就大不相同了。 杯子放到身后茶桌上,她看着他抵在窗框上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在纠结是骂她一通还是直接甩手走开吗? 结果他说:“对不起。” 狄双羽喷笑,“你并没做错,关允。”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但不管怎么平衡,还是会有人受伤,是我错。” “人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很正常。”即使有错,也是他自己的事,她没资格纠正。 第八十四章 站在公司顶层的窗子前,能看到对面几米长的一段河面。那天下午,河上出现了一艘船,是艘红色的小快艇,踩着白色浪花,在蓝色天空下,劈开灰色的河。楼很高,狄双羽离河很远,但仿佛能听见那艘船上欢腾的马达声。她从来不知道这河上会有船经过,很稀奇,正想着要拿手机拍下来,那船却全然不顾她的欣喜,转眼就消失于视野中。这让她有一点怨念。 可人家本来就不是专为你取景而存在的,它有自己的航线。 不是河水,不是船,不是掌舵的人,一个岸边的打望者,那么认真又那么伤,何必? 过份投入的感情,到最后抽身时反而更果断。不用再想如何伪装失忆,也不用构思要如何报复别人,是她渴望了很久的百无聊赖。可躺在床上,仍然无法入睡,忽然觉得,去记恨一个人,可能也是种自我保护,心本来装着满满的爱,爱没了,再不用恨来替代,会变成空壳,逐渐被胸腔以外的气压挤扁。 一片止疼药下去不到两个小时头又疼起来,像坐在飞速前进的旋转木马上,一圈又一圈转下来,眼花缭乱。到最后还是挨不住,起床去了客厅,药片搁在嘴里才发现杯子是空的,也没急着倒水,就那么含着药靠在沙发上,举着透明药瓶晃来晃去听声音。 她以前很少生病,咽药不得法,老是卡在嗓子里,住了一阵子医院,倒练出个绝活,不管多少药片都能一口吞下。那次得意地表演给容昱看,他摆出求知的姿态问她:“药能一起吃吗?”就是问,也不制止,纯粹不解似的。她于是反问:“是不是进一个胃吧?”他说是。后来护士给药开始分批次了,一粒两粒的送来,她想落吃一样都躲不过。 他向来少与人争辩,主要是因为顶嘴的不多,一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偶有反抗质疑,他也会有吵嘴以外更有效的办法让你不得不按他的意思做。而对于确定无望的买卖,则是选择尽早撤手,不做纠葛。 所以即使爱不到想爱的人,他也不会像她这么的狼狈。 药在口腔中缓缓融化,苦味乱蹿,有的直接从舌下静脉进入体循环,有的顺着食道一直蹿到胃里,酶解之后才溶到血液输往身体各处。头依然疼,并且全身发苦,接了杯水漱漱口,跑出去买饮料。 楼下便利店小瓶可乐卖光了,狄双羽拎了一桶2升装的可乐回来。走到家楼下累了,坐在草坪前的道崖上,舔舔手背上皮肤,苦不堪言,抱起大桶可乐喝了一口,打个嗝,自娱自乐地想到武侠片里的失意英雄们,都这么提着一坛子酒仰头猛灌,喝完还能打醉拳,或者是作诗。可惜她头疼厉害,话都懒得说,押韵的活儿更办不到了,打拳也没戏,早忘光了,还是喝酒吧。 三四斤重的瓶子举起来还得控制着别倒太快,是件相当费体力的事,不留神就整猛了,顺嘴往出喷,溅了满衣襟,呛得直冒眼泪。瓶子里碳酸受到震动逸出大量汽泡,吓得她手忙脚乱拧紧瓶盖。 有晚归的邻居匆匆经过,怪异地看着这个喝可乐喝到呕吐的女人。狄双羽扶扶鼻梁上那副用来遮挡肿眼泡的无片镜架,仰起头看灯火通明的楼宇,眯眼数着自家楼层。眼泪在屈光间质上附加了一层折射面,让她能看清窗台上的那盆田七。那植物有着耐人寻味的生命力,她经常趴在窗台上抽烟,随手把花盆当烟灰缸,陪她抽了这么多年烟,她都慢性咽炎了,它没一点病状,芽照发,叶照抽,去年还开了花。 “有一盆大头花的那个窗子。”有人很准确地说出她目光的焦点所在。 泪眼中,魁梧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越来越近。 这么热的天,他还是一身西服套装,里面穿着件深粉色衬衫,领口少系了两颗扣子,没打领带,就不像做正当生意的人。 狄双羽一直知道他不矮,也没想到居然能占据了自己全部视线。 然后就在想,他穿这颜色的衬衫显得皮肤更黑。 弯下腰定定看了片刻,他抬手擦去她嘴角可疑的褐色液体,“原来这里真有吸血鬼。” 老是挑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狄双羽气馁,粗框眼镜遮不住眼底的疲惫,低头哭的时候,眼泪更是直接掉在地上,滑稽而惊悚。 容昱蹲下来,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你哭什么呢?我又没揭穿你,你还可以继续假装失忆去勾引关允……”面前一道风,她扑上来用力推他。容昱由着她发力将自己推坐在地上不做反抗,只紧扣住了她行凶两只手。 狄双羽偷袭成功正想收手,反被他捏住了腕子挟制住,吃了一痛,躲不开又使不上力,单膝着地,半蹲半跪地僵在他面前。 “我就知道你会动手。”他咧嘴笑,一口牙咬得死紧,头顶斜上方一轮路灯如月,照得他这个狰狞的笑脸隐有噬血征兆。 “你放开我!”她终于开口,可惜气势全无。 他依言照办,松开手,慢悠悠站了起来,警告道:“我的日子没你想得那么安逸,别再考验我的应变能力。”掸去裤子上的灰尘,他迈步到楼门前,转过身等她放行,态度矜贵。 狄双羽抱着一桶可乐跟自己说:你傻站在这儿干什么,赶紧轰他走。 就听见怀里的可乐刷刷地冒着泡反对。 而且容昱也轰不走,他只能被哄走,她又拉不下面子对他说软话,只好硬着头皮去开门。他主动扶着门让她先走的举止让狄双羽意外,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容昱挑挑眉,对她堵在门口的动机有所怀疑。 狄双羽更困惑,“你……是要上楼吗?” 他点头,“是。”推她往里一步,挤到门内,自顾自地上到二楼拐弯处,见她仍站在原地没动,“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狄双羽好奇的是,如果没在外面看到她,他会上楼来吗? 没有初次进到别人家的拘束,好奇心倒是过剩,毫无顾忌地打量她的房间摆设,看到茶几上的药瓶,“戚忻说的就是这个?”他拿起来看了看,“这治不了你的疼。” 狄双羽笑,“什么能治,你吗?” 容昱并不意外她过于挑衅的语气,将瓶子丢进桌旁边的纸篓,绕过茶几坐到沙发里,看着她手上的饮料,“给我倒一杯。” “没干净杯子。”她含蓄地逐客,“你药也没收了,可以告辞了吧?” 他指着纸篓,“我会为了扔个垃圾特意跑过来?” 她陡地提高声音,“那你来干什么?还想看戏吗?” 容昱揉揉额角,“你自己撒谎,还怪别人相信。” 狄双羽深呼口气,尽量压着情绪。“是我撒谎,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特无耻……你说得对,我已经很狼狈了,所以别再跟我提这些事了,拜托。” 这些天她很想见他,她想告诉他盛启的事不在她算计之内,她没想过利用他和他的公司来引起关允注意。可真见到了,又不知从何解释,直想抓床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起来。 “容昱你走吧,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她仓惶转身,没看到他眼中的惊讶以及随之浮现的狂喜。跑到冰箱前把可乐瓶子塞进去,在凉气扑面中敲着自己被压到发麻的手臂。 “我如果不回去,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背对我吗?”他跟过来,伤脑筋地看着她的背影,“给我杯水喝好不好?我刚下飞机,一路都没吃没喝。” 一只手贴着她胳膊伸进冰箱里,直接把那桶可乐拎了出去,狄双羽反应过来就连忙去抢。他把手举得老高,直接拧开了瓶盖,楼上楼下跟着颠簸的气体争先恐后地从瓶底飙上来。狄双羽听见开瓶声就有准备了,双手往头上一抱躲进他怀里。容昱直觉地抬手拥住她,就听瓶口哧哧冒气,还没意识到危险就被浇了一脑袋,从头发滴下来,眼睛都睁不开了。 狄双羽也没好到哪儿去,脸还算干净,扯着背上湿透了的T恤抱怨,“你过的日子里都没有碳酸饮料吗?”就这应变能力还跟她耀武扬威的。 容昱气得半死,“没对瓶喝过。”看着那终于平静下来的瓶子,一仰脖咕咚咚灌了一大口。 狄双羽看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笑意像摇晃多时的可乐一样迸发。 紧攒的眉眼缓缓舒展,借着手掌上的可乐将她的头帘向后掀起,低头凑过来细看这张近日不得多见的笑脸,“非得这样你才能笑出来?”他并非故意哄她,但能见她破颜一笑,总算不白受一瓶子冷水凌侮。 她身子一矮想躲开,头发却被他揪着,只好笑着讨饶,“我去拿毛巾帮你擦下。”抬眼一看他的脸又崩溃了,眉毛上还有小汽泡…… “你笑够再说吧。”他将瓶子塞到她怀里,抹了把脸走向卫生间。 狄双羽认命地收拾厨房的狼藉,拜他所赐,冰箱、橱柜、墙壁……无一幸免。简单擦过一遍,正在拖地,听见容昱在身后喃喃:“洗发水怎么油腻腻的?”狄双羽怀疑他拿护发素洗头发了,一回头就见他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腰间围了条大浴巾,裸着上身,头发也没擦,耳朵里好像进水了,正歪着头往出控。 她倏地回身继续家务。容昱噗哧一笑。狄以羽手支着拖把杆转过来,“你这样还怎么回家?” 他摊着手,“我这样你还让我回家?” “你衣服呢?” “当然不能再穿了。”他连裤子都扔进洗手池里了。 狄双羽也不想跟他做西服不能水洗的无用说明,“又不是小孩,你耍这种赖,我也不可能留你过夜的。”她摘下手套,“不然你在这儿住,我去酒店好了。” “你去吧,”他指指茶几上的钱夹,“自己拿钱。” “容昱!” “有没有干毛巾?”他拨着头发斜眼看她,“你别扭什么?我和你在医院也住过一晚上。” “那是两张床。”而且是他穿着衣服的情况下。 他张大了嘴,半晌,“你现在是想到和我在一张床上的事了吗?”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软乎乎的垫子,“这不是有沙发?” “你睡?”她不信。 “你觉得呢?”他根本不屑回答。 “不睡就赶紧给我站起来,滴上水了谁也别想睡。”她收拾好厨房,将自己刚换下来的脏衣服抱去卫生间,不意外地看到洗水盆里揉成一团的衣物,知道这人是打定主意不想走了。捞出外套和裤子用衣架挂起,倒了些洗衣液在衬衫上,边搓着衣服边叹气,“搞成这样你明天也出不了门啊。”怕他没听见,正想大声重复一遍,扭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卫生间门口,倚着拉门专注地盯着她,头发上的水滴了满肩膀。狄双羽愣了下,去置物柜里取了条干毛巾递给他,“那有吹风机。”回去继续对付衬衫上的可乐渍。 他忽地摇头笑笑,擦着头发,转身去客厅开了电视机。 狄双羽很佩服他这随遇而安的强大心态,洗干净衬衫出来,“我刚说的你听见没有?这都快1点了,你把所有衣服都弄湿了,天亮也干不了,你还是出不了门。” “我为什么天亮就要出门?”奇怪地瞥了她一眼。 “不用上班吗?” “唔。”他答得不确切,脑子也在想明天是否有需要一早出去处理的事。 她算看明白了,“你是准备打发我回家给你取吧?” “让华子送来不就行了?” 狄双羽一惊,“当然不行。”旭华那个大流氓,让他看了这情景,她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那你就自己去取吧。”容昱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为难。“你不洗个澡吗?照镜子看自己什么鬼样子。” 她抓抓被可乐粘住的头发,狐疑地瞅着他,“你今天是不是本来也要赖在这儿住的。” “嗯——”他想了一会儿,“没有。只想送你回家。” 编的什么瞎话?“从楼下送上来?” 他点头,盯着电视屏幕说:“我不会再把你扔到路边了。” 手还在脑袋上胡乱梳理着,扯掉了一根头发,痛得咧咧嘴,不怎么福至心灵,呆呆地“啊”了一声,“你是……来道歉的?” 第八十五章 狄双羽洗完澡出来,就见电视机里还放着台球比赛的直播,容昱盘着手靠在沙发上,怀里抱个遥控器,仰头枕着椅背已经睡熟了。向来打理整齐的头发杂乱蓬散,覆在额前遮住两道线条硬朗的浓眉,没了平常的傲慢疏冷,只剩下满面惫色,温和得陌生。狄双羽不忍打扰,又担心他这么睡久了会腰疼腿麻,弯腰想把人叫醒,离近来却看清他眉心两道细小的竖纹,掩在垂落的发丝底下,昭示着主人不甚友善的品性。抬起手想把它拉平,指尖触及那一瞬又忽然顿住,凝视片刻,缩回手,去卧室取了条凉被出来,小心帮他盖好。 熄了灯,偎进另一只沙发里,合了眼睛没一会儿又睁开,直到窗外日光稀薄,他从黑暗中一道剪影变成镀着晨光的人像。意识模糊前狄双羽还想,这人睡相好节省,整夜都没怎么翻身,居然一觉到天亮,早知道她就回床上去睡了…… 昏昏沉沉才睡着,头顶被一只手掌罩住,强打精神睁开酸痛的眼睛,看见容昱脸上与气质极不协调的关切,“你怎么在这儿?” 废话,这是她家!狄双羽脑袋灌铅,但还记得身处何方,头一歪躲开他的手,没好气地翻个身,裹了裹被子,她喃喃道:“好好想想。”不是他二半夜跑来意图抢占她的卧室,她需要在自家还将就沙发吗? “我问你为什么不上床睡?”他嗓子发哑,下巴上尽是胡子青茬儿,看起来有点邋遢。 狄双羽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故意把床让给自己。“你不是要床吗?”想来委屈,“不睡不早说,浪费一张床。” “床是租来的?”容昱失笑,抬手帮她掖掖被角。 她困得厉害,也没理会他过于亲昵的行为,猛地背后发紧,身子却一轻,睁开眼是他光溜溜的胸大肌,人已被打横抱起。 容昱绷着脸道:“别把我浴巾踢掉了。”一句话让她打消挣扎念头,全身僵硬地蜷在他怀里,任他将她运回卧室,搁在床上,重新拉好被子。他以额头抵着她肩膀发笑,“其实我穿内裤了,你踢掉浴巾也不要紧。” 狄双羽一阵恶寒,“出去把门给我带上。” “我要用下电脑。”他指着床头的笔记本。 “随便你。”她翻个身将自己滚烫的脸蒙住,“你如果不睡了,七点半叫醒我。” “上班?” “嗯。” “好。”他满口答应。 狄双羽一觉醒来天还蒙蒙亮的样子,头有点晕,大概是睡眠不足的原因。习惯性地摸手机看时间,不在枕边,她猜也差不多该起了,揉着眼睛下床拉开窗帘,看着外面昏黄的天色隐约感觉怪异,目光转向壁钟:五点多了……这才知道哪里不对劲。 容昱早不知去向,要不是晾衣架上他的衣物还在,狄双羽几乎疑心自己发了场怪梦。望着那件略抢眼的粉色衬衫,她后知后觉地想到,他既然能出门,也就是说,旭华来送过衣服了。而她竟然完全没听到动静,浑不知事睡过了一大天儿。 吴云葭做菜拿不准步骤,正想给狄双羽打电话,就听女儿欢呼“小姨”,连忙放下手机从厨房走过来。 狄双羽换上拖鞋递给她一盒羊肉卷,“加菜。” 吴云葭颇惊讶,“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没上班,在家睡一天觉。” “病啦?” “没,睡过头了。”手机被容昱取消了闹钟又关了机,一整天没听着响。弯腰抱起小云云,“宝儿,准备好开学了吗?” 孩子开心地勾着她的脖子,“我要上一年级了,送我什么礼物庆祝一下呢?” “你说想要什么。” “你说~” “嗯——我亲你一下行不行?” 她摇摇头,“我妈送过了。” 狄双羽很懊恼,“你妈咋那样!” 吴云葭在厨房喊,“小小,蒸肉上的葱丝是先煸熟了还是生着放进去。” “我去看看你妈又鼓捣什么呢?”狄双羽放下小云云,跟进厨房支招,“生熟都行,上屉了一样味儿。大夏天弄这么油腻的东西,要来客儿吗?” “不就是你吗?”吴云葭调好料汁,用筷子点了下让她尝味道。 “再少放点糖。”狄双羽打个呵欠,“这么能掐会算,出马得了,别在家闲着了。” 吴云葭不理她的胡诌,“你不睡一天了吗,还这么困。冰箱里有凉的可乐喝不喝?” 狄双羽打开冰箱,当即笑喷,“哇,好大一桶,两桶。哈哈,” “什么毛病?”吴云葭受不了她那夸张的笑声。 “你买这么多可乐干啥?” “超市促销,原价6块钱你猜特价多少?” 盯着她那占了多大便宜似的笑脸,狄双羽估摸着,“6毛?” 吴云葭白她一眼,“你滚,有那么大利吗?” “听你那语气我以为白送呢,买一瓶搭两瓶什么的。”狄双羽拎了一桶出来,疯晃瓶子,“据说可乐喝前请摇匀。” 吴云葭吓一跳,“你别作死!” 狄双羽大笑,晃够了把瓶子放回去,“找小T来吃饭。”自作主张地掏出手机给戚忻打电话,“过来,葱爆羊肉。” 戚忻不安,“我去了你是不是就不打算买羊肉了?” “你小子还知道害怕。”狄双羽咬牙,“那个什么成果展示的,也不想要了是吧?” “别,有话好说,吓唬人还行?” “我还敢跟你说话吗?!戚忻,咱俩找地儿比划比划吧……” 吴云葭好笑道:“他又跟易小峰串通什么事了?” 狄双羽刚挂电话,还没从数落戚忻的情绪中缓过来,脱口就说:“要是易小峰还好了。” 吴云葭眼睛一亮,“那是容昱?”麻利地将食材装盘上屉,扣好锅盖凑过来,“小T把什么事告诉容昱了?” 狄双羽嫌弃地瞥着她,“有你在,容昱有事还需要问戚忻吗?” 吴云葭得意点头,“那倒是。”毫不心虚。 “瞎闹。”狄双羽嘀咕着,又想到了昨天夜里情景。看着他在自己眼前熟睡,她虽然很久都没睡着,却有种匪夷所思的安心坦然。 分明各自倒头大睡的一夜,回想起来不知怎地面颊发烫。 吴云葭看得稀奇,“你这满脸春意是咋回事啊?都要开出花来了。” 将脸红怪罪于水蒸汽,狄双羽以掌扇风,“你水开了就把火调小,肉没熟锅先干了。热死了。”抱怨着离开厨房,管教客厅里老实看动画片的小孩,“云云你离电视远点儿。” 孩子乖乖应了一声,向后退几步到沙发上,看见她坐过来,自动偎到她身边。 吴云葭没被她呼呼喝喝的气势唬倒,跟进来刨根问底,“我说,容昱后来再没找你吗?你到现在也没告诉我那天你俩怎么唠呛了,让人把你扔下走了。” “别磨叽。”狄双羽最不愿想起那天的事,转念又不满她的说词,“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活该让他扔下?”事实是她活该没错,可这人啥也不知道还摆出副理所当然的架势,她听得很不爽。 吴云葭轻嗤,“容昱那么找你能是没有事吗?按你一贯作死的行为推测,这事儿肯定是你挑起来的,而且绝对小不了。”她很有把握地哼了哼,“我那么猜着啊,把你撇大道上已经算仁至义尽了,换别人搞不好就得让你横尸街头。 狄双羽后背刷刷冒汗,真感觉这女的快成大仙儿了。 愈发可疑了,吴云葭盯着她,“你是不是真对容昱说了什么混账话啊?” “我没有。”狄双羽否认,急了,“你偏心眼得太过份了啊吴云葭。” “我是怕你过了这村没这店儿。” “什么年代了,现在都连锁店。” “我有一天都梦见你跟容昱结婚了,早上醒来跟老米说,把他笑坏了。你们俩要真能成,也算圆我一个梦了。” “你都说是梦,就代表你自己也知道这事儿多不靠谱了。” 小云云仰头望着狄双羽,“说的是谁啊?” “挺吓人的一个家伙。”狄双羽告诉她。 “那你还要和他结婚?” “有人瞎起哄呗。” “我闲的瞎起哄。”似乎要证明自己的话,吴云葭兀地神情严肃,“就跟你说实话吧,小小,关允的事我觉得你早晚也得想起来,那时候要是已经在容昱身边了,兴许你就能没那么……受伤。” 狄双羽没想过她算盘珠子拨的是这个响,“你不怕到时候容昱受伤?” 吴云葭无语,半晌才讷讷道:“说到底我还是向着你。” 狄双羽摇头,“我不知道容昱究竟跟你说了什么,让你一边倒得厉害,但是我告诉你,他是个很成功的生意人,对他来说不赚钱就算亏了,你还想算计他?我不否认他对很我,好归好,绝没你想象的那么痴情。” “我也不觉得他那样的男人能跟痴情沾上边儿。”吴云葭比她看得更明白,“可能你在他心里确实没多重要的地位,但是已经没人能取代这个地位了,你懂吗?我对他这么放心,是因为他不会给别的女人跟你竞争的机会,起码在我看来不会。就这一点有多难得,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现在也明白。”葭子说的是以后,如果是指在她想起关允,想起赵珂、孙莉,以及那些个会夜里给她打电话的女人以后,狄双羽现在就能明白容昱的难得。“正因为难得,我才不想这么头脑一热栽进去。我可以不接受他,但不能仗着他喜欢我就欺负他。”那样的话,她跟关允有什么区别? 这语气……吴云葭好惊喜,“你刚才是说头脑一热了吧?” 狄双羽瞬间黑化,扑上去勒住她脖子,“你再少给我在容昱面前嘚啵嘚的!你知道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多让我不得劲儿吗!啥都跟他说,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货。是不是脑残,是不是脑残,是不是!” 吴云葭被虐待得很开心,无力反抗,伸出一只手向女儿求助,“咳咳,宝贝儿,快救救妈妈……” 阿米开门进来被屋里闹腾的场面逗乐,“云云快闪开,扑腾你一身毛。” 看到饭后直接钻进自己房间来的狄双羽,小云云替她高兴,“小姨你今天不用刷碗呀?” “嗯,你妈今天心情好。”她在小云云头上揉了一把,仰面朝天倒在床上,枕着双手看棚顶上的灯花。 那孩子的心思早不在手工作业上了,爬上床挨在狄双羽身边趴着,小心地摸摸她的肚子,“是不是吃撑着了?” “啊。”斜眼瞥她一下,狄双羽这样解释自己吃饱就倒的行为,“吃太饱了就会产生一种涣散激素,让人无法集中精神去工作生产。” 小云云听得很认真,话一落音马上质疑,“你以前告诉我是因为全身的细胞都去消化了,没有多余细胞让你活着,所以才吃完就困。” “一回事儿。”她不多做辩驳,企图蒙混过关。 小云云也不拆穿她,“那你今天晚上在我这儿睡啦?”语气里压不住的期待。 狄双羽一翻身把小姑娘搂在了怀里,“娶我吧云云。” 孩子吓得直乐,“你还真想结婚了呀。不过我不能娶你……”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要不你问问小戚叔叔吧。” 狄双羽捏捏她鼻尖,“小戚叔叔还是给你留着吧。” 小丫头赶忙应下,“好的。” 狄双羽笑笑,“你愿意跟小戚叔叔结婚吗?” “愿意。” “为什么?” “他长得漂亮。” 狄双羽大乐,“你这叫好色,懂不懂?” 小云云不太懂,但明显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词儿,娇羞一笑,“谁愿意和丑八怪结婚啊?” 狄双羽把玩她的辫梢,“可是就因为漂亮和他结婚,以后你再遇见更漂亮的怎么办?” 小云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小声问道:“那我爸和我妈离婚,是因为那个许阿姨更漂亮吗?” “你觉得谁更漂亮?” “当然是我妈妈!” “对啊。”狄双羽也同意。“大人们结婚和离婚原因都很复杂,不是随便说说就行了的。” 小云云沉默片刻,“我以后也不随便说了。” “乖~” 五岁的小云云远比同龄孩子对婚姻的概念要更具化,不能说是好事,可她既然会为此思考,也不该阻止——吴云葭一贯就是这种教育方式,狄双羽很认可。 她小时候看父母争吵不休直到离异,就清楚所谓的婚姻,不过是两个人合则一锅吃饭,不合一拍两散。像是在班级里排座位,有人比较随意,和什么人同桌都其乐融融;有人比较淡漠,与同桌相互不言语倒也各自安好。有人不喜欢同桌,但因为是老师安排的,也只能将就,相处愈久,大部分习惯了;个别实在吵得厉害,只好换了新同桌,可到最后有的还是不满意,独自坐了一桌,也混到毕业。 第八十六章 到底是没忍心拒绝小云云,狄双羽当天留宿了吴云葭家,小云云给她讲自己编的故事,各种小动物成精、花草会说话的故事,狄双羽听着听着睡着了。孩子气得早上起来不肯理她,她着急上班也没多哄,惦记着晚上过去要买点小玩意儿讨好。 许是睡前说了太多结婚的话题,狄双羽也梦到了结婚的场面,梦境比较模糊,连是谁结婚都不知道,依稀记得新郎穿着粉紫色衬衫。忽然想起容昱的西服还在阳台上挂着,这两天日头足,晒久怕伤了衣料,待会儿应该回趟家把它们收了送去干洗。再一想反正容老板也不在乎这么套衣服,要出现就出现,想消失就消失了,手机揣在口袋里大概是压秤的,怕大风天给吹跑了。还好意思叫她存他电话号码,越看越不顺眼,手指划划点点就想删了,不知怎么拨了过去,看着通话中的提示傻眼了,慌忙挂掉。 容昱很快打回来,“什么事?” 狄双羽结巴,“打错了。” 他说:“在武汉了。” 狄双羽咦了声,“又出差啊?” “回来处理些事,要多留两天,定好回程了告诉你。” “呃……我不是特意打听这事的。” “还有别的事?” “没。”她好像一开始就说过打错电话了。 “好,回去再说。” 电话挂断,屏幕熄灭,狄双羽撇撇嘴,切,原来是出差了,真没劲。 阿浩把外卖的午餐放到她桌上,“手机坏了?” 狄双羽扔下手机,“我也想出差。”没什么胃口地拉过饭盒,“闷死了,成天憋在办公室。” 阿浩惊住了,“有吃有喝的,好好活着不行吗?” 狄双羽唉声叹气,“啊,我好好活着。”还折腾个什么劲啊?大家对她的要求都很简单,好好活着就成。才吃第一口饭,旭华来电话了,他没跟容昱一起出门吗?吞下食物,“什么事?” 旭华朗笑,“说话越来越像老容了。” 看来是没在容昱身边了,狄双羽擦擦嘴,“控制下用词和语气啊。” “哈哈,好好好。你怎么着,那位让我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电话里吞吞吐吐的。” “我?能有什么事,我打错电话了。” “是要去老太太那儿吗?” “没有啊,我要去的话自己也能找着,还用给他打电话申请?” “看,我说没啥事吧,他还非让我问,这人,拿别人都当他,打电话非得有事才行。” 狄双羽声明,“我没事儿确实不会给他打电话,但我今天是拨、错、号了,听见没有?” “是,知道。哎呀对了,容总的西服还在你们家吧,改天我过去拿噢。” 狄双羽含糊应了一声,埋头吃饭。 旭华嘿嘿嘿怪笑起来,“还是等他回来了,劳驾您给送一趟吧。” “我不管。” “那要不搁着吧,就当换洗了。” “你别没完行不行华爷?” “唉~我有预感,以后可能就剩我孜然一身了。” 狄双羽满嘴的饭全喷进键盘里了,“有没有文化啊?孑然一身好吗?还孜然,你丫大羊腰子啊!” “呵,孑然就孑然。”旭华同志不拘小节。“看他前一阵没好脸子,还以为生日那天去找你,俩人没说好,闹掰面儿了,我也没敢问,这惦记的,合着操心过头了啊哈哈。” “你哈哈什么呐,谁生日那天?”狄双羽倒着键盘里的饭粒,瞄一眼手边的台历,记得容昱是狮子座的。 “老容生日呗,13号,我记得是一周末来着。” 8月13日,周五,狮子座~“黑色星期五,大哥挺会挑日子呢。”等等,这好像是……新营销签下盛启办庆功宴那天!“那天是他生日?!” 旭华挺意外的,“哟,您不知道啊?不过当天早上起来我也给忘了,他自己都没记,到公司了,行政订的蛋糕和花,大小盒子礼物摆了一屋子,把他弄得直瞪眼,才想起来怎么回事。晚上也没安排饭局,去老太太那边吃的饭,本打算住下,后来接了个电话,就回城找你了。瞧着急匆匆的,我还担心他找不着,要送他他也没让……喂?什么声音?信号不好?” “是。”狄双羽继续拿脑门撞着桌子,何止是信号,想到送了那么个劲猛的生日礼物给容昱,她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更坏的是,过后她居然有脸猜人家是来道歉的,还欲拒还迎地接受了。 容昱和政府机关打了几天交道,颇有急惊风遇上慢郎中的无奈,倒把脾气磨软不少。回北京的飞机晚点好几个小时,换以前早改签了,他愣是在休息室消磨了大半天等起飞信息,可苦了旭华,从中午12点一待到傍晚天擦黑了才把人接上。老板上车就摸着肚子说饿了,然后眯着眼睛想了想,“双羽家有方便面。”他在厨房看见了。 旭华觉得他此举欠佳,好心劝道:“您又不爱吃那个,咱还是回家吃点好的吧。” 容昱看着窗外堵成一线的红灯心情大好,“你吃我吃?”。 旭华别不过他,小声提醒,“你会后悔的。” 小区里路灯都已经亮了,狄双羽家的窗子还是黑的,容昱看看手表,“还没下班吗?”下了车去按楼宇门铃。 旭华在车里一脸坏笑,“那我先回啦?”话是这么说,却拉了手刹原地等着他。 果然没人应门,容昱悻悻转了回来,小声嘀咕,“又跑哪儿去了。” 旭华直叹气,“您怎么就不能先打个电话呢?非得玩惊喜。” “玩什么惊喜?”容昱嫌他废话多,“又没有重要事,不在家算了。走吧。” “您不是要吃方便面吗?”旭华边调头边偷笑。 容老板表情怪异,“我怎么会吃那种东西!” “得~”旭华挤对不成不死心,“不是我说你啊老大,有些事儿该言语的您得吱声,老指着别人跟你心意相通还成?脚长在人家腿上,哪能按你脑子里想的走呢。” 容昱只说:“别人怎么走关我什么事。” 胳膊抵在扶手上,半攥拳支着脸,态度漠然,倒也没让他闭嘴。 旭华于是继续授业解惑,“您总不能看着她越走越远吧?” 容昱说:“脚长在她腿上啊。” 旭华摇头,“行,反正您也有脚。”跑得也快,跟着吧。 按了密码进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容昱把外套挂在衣架上,低头脱鞋,看见脚边一双浅金色的细高跟凉鞋,就那么愣住了。 旭华停好车晚几步跟过来,瞅他那模样忍不住咳了声,扬着嗓子打招呼,“哈罗,有人没?” 狄双羽伸出脑袋看了看壁钟,沙发上慢吞吞坐起,“怎么才回来?” 容昱斜眼瞥下旭华,拉着领带径自往房间走,“我换件衣服。” 狄双羽揉着眼睛,盯着主卧的房门,“他刚才是不是瞪我来着?” 旭华也不否认,“他就是那种瞪着人的性格。” 狄双羽问:“堵车了吗?不是说5点多就落地了吗,这都快8点了。” “别提了,绕你们家去一趟。”旭华将拉杆箱拎进来放妥,“幸好你家不是密码锁,他没进去,要不且回不来呢。” 狄双羽笑喷,“你也不说告诉他一声。” 旭华恨铁不成钢地,“感情他这想干嘛就干嘛的毛病是你给惯出来的,这不行啊双羽,你得给他养成事先打电话报备的习惯,要不……” “咳!”狄双羽打个眼色。 旭华果断收声。 卧室门开,说是换衣服的容昱只把领带摘下去就出来了,解着衬衫的扣子对狄双羽说:“帮我弄点吃的。”一扭脸看见旭华还站在门口,眯起眼睛以示不悦。 旭华壮了壮胆儿,“老大,我也饿着呢,等你一下午了。” 容昱挺感动的,“那早点回家吃饭去吧。” “忒不仗义了……”旭华彻底死心,“走咯,两位吃好歇好。” 没眼力价儿。容昱心里骂一句,再看还赖在沙发上的咧嘴捡笑的人,“家里没有能吃的就叫个外卖吧,不出去了。” “吃的有啊,”狄双羽指指餐厅,“不过凉了。” 袖扣叮声落地,他不动声色拾起,走到餐桌前看盘盘碗碗扣着盖子神秘庄重的样子,不禁莞尔,随手掀开一只,看到里面的菜品更是直接笑出声来,相信她真是等了许久,竟有闲功夫把菜心一条条叠成个井字,中间放了雕有不同表情的胡萝卜片。他捉了个笑脸送进嘴里嚼,又去揭秘另一道菜。 狄双羽钦佩地瞪着他,“你还真能吃得下去。” “还不难吃。”已经算是高度赞扬了。 “无事献殷勤的,你不害怕吗?” “你害我白跑一趟,这就算补偿了。” “谁让你电话也不打一个就去我家的?” “你来这儿打电话了?” 狄双羽得意地晃晃头,“我能进来门啊。” “所以做饭是应该的。”他按住她的脑袋,“把密码记好了噢。” 言语上又败了,只好尽力守护发型,她推着他转身,“你去洗手,我热一下菜。” “就这么吃吧,热它干嘛?” “那多不显手艺。” “你要应征厨子?” 她下巴微扬,“怕你聘不起。” 他含笑望进她眼里,一语双关,“会努力聘得起的。” 心猛地一扑腾,受不住胡乱挑衅的下场,端了一碟子菜就要去厨房。 容昱拦住她,将菜盘重新放回桌子上,缩回手收在她腰间,稍稍歪着头,视线在她脸上巡行。 她没再躲闪,半仰头迎上他的目光,神色从容,只有微抿的嘴唇泄露着紧张心绪。 容昱心里叹了叹,“有些话我不说,你就不肯懂?” 狄双羽眨眨眼,“当然不懂。” “这脑袋只在染头发的时候有用吗?”单手抓抓她后脑的头发,将她推向自己,轻缓但坚绝地吻上她不老实的嘴唇。 或者感情中确是这样,很多时候冷暖无法自知,便如温水煮青蛙,悄悄死去。 狄双羽睁着眼,却看不清他的脸,而唇上温软的触感足以瓦解她多余的坚持与怯弱。 结束这盖章般的一吻,他问:“还是不懂吗?” 她摇头,睫毛一抖掉了颗泪珠下来,索性把脸埋进他怀中,“不懂!” 容昱大笑,“好吧。”另一只手臂也抬起来拥紧她,下巴在她发顶摩挲,“不懂我可以讲,你别不懂装懂。” 听着不算平稳的心跳,狄双羽对他接下来的话很是期待。 一阵暧昧的静默后,他终于开口,“你这么会做饭,为什么还会把自己搞出胃病来?” 狄双羽这下是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了,抬头就见那一双眼睛难得坦率地盯着桌子,忍不住噗哧笑出,“美色当前,亏你还惦记那点儿吃的!” 他给美色灌输统筹之道,“饭不吃就要凉了,美色搁一会儿丑不到哪儿去。” 狄双羽自认厨艺没法跟勤姨相比,不过容昱在吃的问题上相当随和,认识他这么久还没发现他有忌口,再加上饿得厉害,一餐下来盘中光了七七八八。幸好她故意显摆,多做了几道菜,否则还真喂不饱他。 容昱饭后接了个电话要去处理邮件,狄双羽洗过碗,在烤好的小蛋糕上插了根食用蜡点燃,端去二楼书房给他,结果书房黑着灯,人没在里面。带上门退出来,下楼的时候蜡烛不小心灭了,给人惊喜的心情也跟着灭了大半,最后还是在他房间找到他。房门没关,她站在门口,端着卖相寒酸的点心,看他在写字台前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她在门口一现身容昱就注意到了,等了半天还在那站着,他好奇地抬头看了看,尽职邀请,“进来。” 狄双羽拔了蜡烛,把蛋糕放在桌边。他对饭后甜点兴趣不大,看了一眼又扭头和电脑缠绵。狄双羽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屏幕,“成天忙忙和和不知道为的啥。” “为了让你幸福啊。”他答得顺口。 狄双羽直接不会了。心里虽然觉得这话从容老板口中说出来实在太诡异了,嘴角却不受控地上扬。 容昱检查过邮件确定无误,点下鼠标发出,转过身,一手搭在椅背上,仰脸望着她那个扭曲的笑容,“我的忙碌才能显出你的悠闲,这么闲还能活着,不幸福吗?” “谢谢。”她笑容仍在,脸黑了大半。 工作解决,他也有心研究那个巴掌大的小蛋糕,切边整齐,奶油涂得不厚很但均匀,他认得上面堆着装饰的甜麦圈是自己早餐常吃的,“你做的?” 她没好气,“反正我闲。” “闲着做做这个挺好的。”他端着盘子欣赏,“饭后甜点。” “哎?别当每顿饭都有这待遇。”狄双羽扬起手中细长的蜡烛,指着那块蛋糕告诉他,“生日礼物。” 容昱平静道:“我生日早过了。”过得还挺难忘的。 “是吧……”她支支吾吾,揉着后脖子活动颈椎,兼打量他的卧室,食指在写字台旁边的小书架上滑过,随便取了一本出来,“这个借看看,晚安。”书往怀里一抱转身就走。 容昱滑着椅子挡在门口,一脚蹬在墙上,彻底阻断她逃跑的路线。 狄双羽垂眸,看他拉过她的左手,这个高度差,正像是单膝跪地。她勾了下手指,被他捉住了,然后抬头望着她。“容昱?”狄双羽嗓子发干。 “你总觉得要你去付出努力争取的,才叫爱,就没想过,我又怎么能给你这个机会?”他说着,手上一枚沾着奶油的饼干圈对准她的无名指套进去。 第八十七章 狄双羽翻个身,睁了眼,最先看到的是天花板上那个造型简单的方盘吸顶灯,竟还亮着微弱的光。“你昨天没关灯吗,”她问,扭头看容昱。 他平躺着,脸是朝着她这边,眼却是闭上的,一只胳膊绕过后脑枕着,手摊在两人之间的枕头上。 挠挠他手心,她重复一遍,“为什么不关灯,” 容昱食指抽动了一下,人还在睡,表情淡淡的,呼吸轻轻。 狄双羽掀了被子就要坐起来,被压在脖子下的那条胳膊及时勾住。他还是不肯睁眼,就那么紧勒着她,抿着嘴使劲,一脸的笑。狄双羽作了一鼓气,放弃自残,乖乖躺回来,侧过身看着被自己枕住的手臂,“手不麻吗?” 他终于张开眼,颇怪异地瞅着她,“我也觉得会麻,但是真没麻。” 狄双羽严肃回望,既而笑喷,“容总,”手指在他胸口点了点,“您是在向我证明,以前没搂过姑娘过夜吗?” 他挑高一眉,像是怒对她的口无遮拦,眼珠却左右转了转,分明在回忆,跟着发笑,“是没搂过。”说罢又收收手臂,把这唯一的姑娘搂紧了一些。 躲开上臂硌人的肌肉群,她在他肩窝里寻个可心的位置,听着近在耳边的心跳隆隆,忽而疑惑,“好像下雨了。” “不可能。”他拈着她的发丝,漫不经心地否定,“下雨你也听不见。” 门窗紧闭,还挡了厚厚窗帘,看不到外面天气,空气里也没有潮湿味道,可她就感觉是个阴雨天,挣扎着想要起身去验证。 “别动。”他不肯放人,横了一臂在她腰间。 “我得回家收衣服去。” “这就是你家。” “我是说真的。”他的西服都挂在阳台,她没关窗户。 “我也是认真的。”摸索着执起她的左手,提示地在无名指根处敲了敲。 狄双羽抽出手,晃着空无一物的五根手指,“谁把我戒指吃了?!” 他笑,“呵呵,容先生。” 她撇嘴,觉得男的用第三人称自称相当雷。 他以掌托头半撑起身子,拇指抚过她左手的每个指甲,很专注地看着,许是早起的缘故,目光有些痴懒,“我会送一个真的戒指给你。” 狄双羽愣了下,笑起来,“送一个结实点儿的?” “送你喜欢的。”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吗?” 他不十分有把握,“起码咬不碎的吧?” 两人相视大笑,狄双羽说:“越贵越好。” “可以。”他纵容道,“还想要什么?” “嗯……”她趴在枕头上,手指描绘着床头规则的纹理,“要个院子,种一些花,还有菜。” “西山那儿有。” “能放一架秋千椅吗?” “可以。” 她点点头,继续画图,“然后在下边种些爬山虎,让它们顺着秋千架爬上来,夏天是绿色,秋天是红色,冬天变成白色。这边再挖一个桃心形游泳池,镶满粉红色的瓷砖……” “桃形泳池不行。”容昱看不见她画的虚线,话却听得清楚。 狄双羽思路中断,手停了下来。 容昱不忍扫兴,想到个择中的办法,“你可以把浴缸换了。” 狄双羽噗哧一笑,“那就不要游泳池了,放个水缸,也不用太大,养几尾金鱼。” 泳池,水缸……他听出些门道了,“秋千边上一定要有水?” “那倒不是,可我如果看见在草坪上只有一个长椅,就觉得空荡荡的,尤其是傍晚,有斜阳照射的那个画面,特别孤独……你学过心理学吧,这算不算抑郁症?” 容昱摇头,“应该算是好日子过太多了,还有心思管草坪上的椅子,把你空投到沙漠里晒几天,回来看见草坪只会想扑上去打滚。” 她想了想,“是有点儿矫情。”斜眼看他,咯咯直笑,“居然还一板一眼回答,你听不出来我跟你玩笑?” “那你听不出来我没在开玩笑吗?”成功冻住她的笑容,他勾起嘴角,“想不到你会喜欢粉红色心型。” “就像洋葱,你只看到这表面,以为就是光溜溜一颗球。”她将手指捏成一团,再一一舒展,“一层层剥开后,会发现有很多东西是你想象不到接受不了的。” “只会有更多洋葱而已。”不用剥也知道。 “会辣眼睛的!”她突然怀疑这人到底见过生洋葱没有。 他听得好笑,“说你自己还是说洋葱?你不剥也辣眼睛,”视线从她光洁的颈子往下移,“剥了更辣。” 类比失败,狄双羽裹起被子,“我只想说,你要做好准备,我根本不是你要的那种女人。” 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听她这么一说倒怔了怔,“我要哪种女人?” “写专栏的霜雨,看破红尘、与世无争。但我只是个俗人,斤斤计较,争强好胜,会处心机虑算计别人,会做些在你看来很无聊的事,会找刺激、会一夜情。” 容昱眨眨眼,“如果被你这些话吓走,那么昨晚对我而言,也算是一夜情了。” 狄双羽对这种定义感到毛骨悚然,“当然不是。” 容昱不屑,“你罗嗦一大堆能说明什么?我有很多事你也不知道。” 狄双羽神色狼狈,“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叹口气,“要做哪种女人我不管你,在我身边。” 这话好耳熟,“这是警告?” “你能把它当成请求吗?”他始终维持一个轻松自若的姿势,没任何煽情动作,眼神也不压人,就那么安静地昭告,还带着点儿邀请的示意,是他专属的容昱式请求,“我们结婚吧,狄双羽。” “好。”她笑得无邪。 她并不期待他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话,或者这个行动派会给她一个直接的拥抱,或者傲娇地说“我是通知不需要你回答”。 结果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半晌才抓抓下巴,“你还是第一次这么痛快就对我说‘好’!” 狄双羽磨牙,“你好像很失望嘛容昱……” 剩下的话被他俯过来的啾声一吻给堵住,“你看你乖一点多可爱。” 狄双羽这辈子没被人用可爱形容过,受宠若惊,“您也很可爱。” 容昱对各种赞美词汇惯例不加分类地笑纳,“那当然了。”坐起来活动肩颈关节,望着微微透光的窗帘,“起床吧,今天是晴天。” 她坚持,“我感觉在下雨。” 他似乎挺高兴听她这么说,悦色于眉角飞扬,**却在眼底流动,倾身与她贴面低语,“就睡到你感觉放晴了为止。” 食指抵住他的喉节,再指向显示9:33的LED时钟,狄双羽提醒,“旭华10点要过来接你。” “我不出去他不敢进来。” “你跟他耍流氓不好。” 耍流氓?“我是他老板。” 狄双羽拉高被子将他隔在外面,“你跟我耍流氓也不好。” 容昱挑眉,“你是我太太。” 她不作声,口鼻都闷在被子里,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盈盈如两弯月。 “好吧,我起床。”纠缠不是容昱作风,“你在里面躲好了,勤姨中午会回来,别让她看见你。”附以意味深长的一瞥,进了浴室。 某人自带脑补模式瞬间启动。 容昱洗漱完毕,满意地看见卧室窗帘已被拉开,落地窗前洒下大片和绚日光,而他的女人穿戴整齐,正懒洋洋地将被子从床尾拖到床头铺平,一蓬细小的金色灰尘在她脚边的光束里乱舞。 拾起掉在床边的书,看了看封面书名,狄双羽轻笑,“你是为了接近我在恶补文学作品吗?” “我拿文学学位的时候你刚上初中。” 事实证明狮座绝对是无论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均不允许嘲笑的类型。 狄双羽耸耸肩,将那本《简爱》放回他的简易书架上,“你读这书也就是因为它的文学价值吧?” “怎么说?” “你会喜欢这种言情小说的情节?” “不反感。”他实话实说。 “我很反感,骨子里深刻地自卑,表面还端着一副冷漠孤傲。” 容昱听了她的评价以拳掩口,“同族相憎?” 狄双羽龇牙笑,“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说简爱?” 他不去猜测她的言外之意,“帮我挑件衬衫,参加婚礼穿的。” 习惯了他突然就进行另一话题的行为,狄双羽惊讶的是他的节目,“谁结婚?” “一个开发商,你也认识。”顿了顿又说,“但他不认识你。” 忽略将他末句补充的挤对,狄双羽摇头,“你也会去参加这么无聊的活动。” 拉开窗子让晨风吹进,“天气这么好,带你去呼吸新鲜空气。” “什么?”狄双羽从衣帽间探出头。 容昱拿手机呼叫旭华,人已经到了,“进来吧。” 狄双羽挑了三件衬衫出来,一字排开。 容昱皱眉,“这么花?” “花也是你自己买的。”怎么会有人嫌弃自己衣帽间里的衣服? “当然不是……” “我买的。”旭华站在敞开的卧室门口,指着最左边浅米色混金丝暗纹的那件,“这个这个,他还一次都没穿过呢。” 狄双羽竖下大拇指,衣服递给容昱。 旭华举起手里拎着的几只纸袋,“没找着双羽上次穿的那粉裙子,随便拿了几件别的,都比那裙子好看。” 打量手上这件不时金光闪现的衬衫,容昱对他的审美眼光不乐观。 “老大,你怀疑我不要紧,”旭华颇懂投其所好,“但要对双羽有信心啊,这小条儿,穿什么不好看啊?” “你上我们家干什么去了!”狄双羽瞪着旭华手上的钥匙包,白色编织款,关允送的那只——不用说肯定是容老板授意的,可他是什么时候告诉旭华的呢,昨天晚上?还是今天早上?旭华又是几时进来拿的钥匙?出门时小声问容昱:“我都不知道谁结婚,待会儿见了人说什么啊?” “低头吃你的饭。” “那我这么漂亮,要是别人跟我搭话呢?” “你就当听不懂汉语。” 狄双羽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也不觉开始认真考虑这个建议了。 新郎是个开发公司的老板,企业规模中等,项目不多,基本都在华北一带的二三线城市,跟瑞驰虽说有不少合作,也还算不上是大客户,容昱居然礼到人到,狄双羽相信他真是带自己来换气儿的。 典礼是在草场艺术区一家法式餐厅的室外举行的,8月末的上午阳光正强,宾客区上方支着硕大的白色遮阳伞,放眼望去一个个尖顶,像蛋糕表面的奶油霜,看得人嘴里发甜。户外婚礼活动范围大,狄双羽没戴眼镜,一步也不敢远离容昱,“啥时候开饭?” 容昱也不知道,从怀兜掏出红包递给她,“你去签个到问问。” 狄双羽拿着红包去签到台,定睛一看写礼的人乐了,大大方方地问:“请问什么时候开饭啊?” 这女人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容昱咳一声,扭开脸踢踢脚边小草,非常自然地装作不认识她。 写礼的姑娘皱皱眉毛,接过红包,抬起头已是一副客气假笑,“这位……霜雨老师?!” “水月同学好~”狄双羽隔着桌子费力地拍拍她肩膀,“水月同学辛苦了。” 水月雀跃地抓着她的手,“我靠,你是参加这个场的吗?”拇指往身后印有新人婚照的背景板比了比,“男方女方的啊?” “我就过来吃个饭。”她实话实说。 水月眼睛转了转,“你该不是跟着那个谁来的吧?不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红包,上面工整地写着赶礼者的姓名,判断像是狄双羽的字迹,“容——?” “昱。”狄双羽替她念出那个生僻字,“文盲!谁想到雇你写礼的?” 账本和礼金都交给旁边另一个帮忙的,水月绕出来拉着她细聊,“怎么这么巧啊,新娘是我大学同学,还是你忠实读者呢……话说你跟谁来的啊?” 指指不远处已被熟人迎上聊天的容昱,狄双羽说:“他。” “他谁?” “容昱。” “身份?” “男朋友。” “骗人。” “未婚夫~” “呔!孽障,还不快现回原形!” “……”狄双羽无奈,“你看我说得这么随意,就该知道是真的了。” 容昱的心思显然不全在聊天对象上,狄双羽一看过来,他马上还以注目,顺便给了水月一个幅度极小的点头礼。 水月在那瞪视一般的礼貌下动摇了,“真的啊?”搓着下巴作沉吟状,难以置信之余还依稀有些看好戏的兴奋。 狄双羽不安,“控制好你的表情。” 水月根本控制不了内心的狂喜,扯着她回到签到台前,拿过礼金账本往前翻了一页,“你看!” 竖排的人名一列一列,狄双羽一眼看到“关允”二字,水月是练过字帖的人,“允”字收笔上折那一钩写得很卖弄。 “也是刚到,”水月扬起一个巴掌,“最多不超过五分钟。而且,还带着个长得很像他的小女孩……哎?”账本被一只大手轻轻抽走,放回签到台的桌面上。 “介绍一下,双羽。”容昱面无表情的模样在不熟的人看来绝对称得上凶神恶煞。 水月缩了缩脖子,摆摆手,“嗨,男朋友桑~” 第八十八章 水月坐在签到席里,抬头是盛装出席的宾客,低头是粉红钞票上的老人头,没多久就开始脸盲了,看见关允的时候只觉得眼熟,愣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大叔。关允倒是认出她了,想要打招呼的样子。再看他旁边拉着气球的小女孩,水月愈加茫然,直到写完他的名字,猛地记起是前阵子带作者采风在向阳家农场打过照面。 那个和他八分相似的小孩,不用问也知道是他女儿,想起那天和狄双羽聊的话题,对她失忆的原因便隐约有些猜测了。正走神工夫,这位就天神下凡似的现身了,更带了个气场骇人的男朋友……还是未婚夫来着…… 可有热闹瞧了。 狄双羽跟容昱进了观礼区,手上多了串腕花,水月心不在焉地系得太紧,勒得她很不舒服,一路都在低头琢磨着重系,被奔跑嬉闹的孩童撞了下。容昱扶住她,低眉扫过那几个孩子,立马都躲得老远。狄双羽惊赞,“还真是小鬼见了黑无常~” 他嘴角一丝笑,将她那根腕花的缎带拉松开些,就势牵了她的手,举目远眺,像在找什么人。强光刺得他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神情不算舒朗,还有种意味不明的小危险。 狄双羽实在想不通他参加一个半生不熟客户的婚礼出于什么考虑,不想作死,也忍不住还是要问:“你早就知道他会来?” 他果然不悦睨视,“哪个他?说名字。” 这算吃醋?狄双羽偷笑,再次觉得容老板的喜怒临界点非比寻常。 “乱想,狄双羽。” 她媚眼如丝,“说什么了吗?” 不理她假模假样的抱屈,容昱抬手戳戳她太阳穴,“这里面又是什么怪念头?” “咱们俩谁比较怪?”她不服气,“大周末的跑这种地方来,又不度假,又不谈生意……” “所以就是来见关允的?我为什么?” 狄双羽语塞,的确,那更不符合容昱逻辑,一瞬恍惚了。 “本来就无知,还很勤奋。”他好笑地望着她,“这样的麻烦谁愿意要呢?” 正为他刻薄的评价恼羞成怒,又听到后半段,她噗哧笑出,学着他的发音方式:“容先生。” 他不落痕迹叹了声,“你信不信我很早就有一种被你赖上的预感?” 狄双羽直觉摇头。 他皱眉。 她赶紧改口,“信。” 他这才满意,跟她讲平等,“我都不怀疑你的话。” 狄双羽对这句话也是深表怀疑的。 “真的。”他给了个很有说服力的眼神,拉着她就近在一张长椅上坐下,“你没看我每次去你们小区都在找吸血鬼吗?” “……”好想暴锤他一顿,“你相信我练过邰拳道吗?” 容昱笑道:“连旭华都打不过,还想和我过招。” 狄双羽好奇,“你比旭华还会打吗?” 他不屑,“当然要先过了他才能跟我动手。” “你好意思!”狄双羽爆笑。 容昱靠在椅背上,攥着她的手,仰头,“自己去转会儿?” 听他语气估计是要有熟人过来搭话,狄双羽左右看看,“刚才还说他们看见我,都主动不来打扰你。” 他笑一笑,“总有不识趣的。” 正巧水月叫着她名字,和几个穿同样小礼服的女孩一起朝这边招手,狄双羽得意道:“我去看新娘子了,说是我粉丝呢。” 看她趾高气扬地离开,容昱目光偏转,对上不远处伫立凝望的关允。 “叫容叔叔。”关允牵着女儿走过来。 关宝宝小声重复,“容叔叔。” 容昱弯腰摸摸她的发顶,小姑娘怕生地往父亲腿边偎去。“不认识我了?”容昱挑眉而笑,将插在襟口的嘉宾胸花取出来递给她。 看女儿被一朵花收买,轻易放下戒心凑上前去,关允失笑,“看不出你对付小孩子也有一套。” “给她朵花而已。”容昱对他的话感到不可思议,“我对付小孩子干什么呢?” “老孟面子还不小,连你都弄来了,我猜着他应该会请你,但没想到你真会出席。” “我也没想到他请了你还敢请我。” “他也猜你不会来吧。” 容昱屈指在关宝宝鼻尖刮了下,直起身恢复之前的坐姿,手搁在椅背上,缓慢而清晰地告诉他,“来参观见习一下。”转头认真打量着现场布景摆设,视线不经意扫过那张僵愕的脸。 确认了他想要传递的信息,关允从震惊到嗤笑,“她不会跟你结婚的。”顿了顿,“你应该也不可能真要娶她。” 容昱没兴致听别人定论自己的事,随意抬起右腿,脚踝搭着左腿大腿,伸手弹了弹裤脚浮灰,皱眉看着关宝宝,同她做你追我逐的眼神游戏。 关允问:“你知道她失忆的事吗?你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是装的吗?” 容昱下巴略抬,眼中趣味消失。 关允了解这是他动怒的表现,笑意加深,“她只是在拿你报复我。” “你以己度人了关总。”容昱扬眸,盯住那张仿似告诫的脸,眼波平静无澜,“在我明确告诉你不要接近她之后,你做了什么?” 关允伸手压住突然搐动的右眼,借此掩饰的不自在的心绪。“工作上有些做法,我对你是有愧意,至于私事没什么好交待的。多年交情,一番好意想提醒你,狄双羽这个女人不是你我能看到的那么简单……”剩下话被容昱毫无预警起身的动作打断。 “你听好了,生意上的事我不认亏,谁也没必要愧疚。还有,”容昱说着,人已与他擦身而过,“别把你的自卑传染给我。” 堆在花柱上的白色花瓣被他经过的气流带动,有几片飘飘旋旋落下,关宝宝欣喜地睁大眼睛,伸手去接,接了个空,正沮丧,一大蓬花瓣当空洒下,情不自禁地扬起头,“哇——” 捉起落在她刘海的花瓣放在掌心,狄双羽蹲下来,将一个装满花瓣的小竹篮递到她面前,“待会儿新娘子来的时候,宝宝负责洒花瓣好不好?” “好~”迫不及待地接受了这个任务,高兴地拾着脚下的花瓣装进篮子里。 狄双羽柔声夸奖,“好乖。”站起来,手中残余的几片花瓣对着关允的脸轻轻吹过去,掸掸手,笑着去追那个大步流星走开的男人。 典礼快要开始了,新郎还在和容昱勾肩搭背畅聊着,狄双羽看得担心,这俩人别再当场私奔了。一愣神工夫,新郎被拖去准备婚礼仪式,容昱落单,回身看到她,指了指她旁边酒台上的饮料。 他的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苟,可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下,总有零星碎发在发旋处支愣着,仿佛是主人性格的代言。穿着是变化极少的深色系西装,除了一些手工细节,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搭配刻板的标准领衬衫,颜色大多中规中矩,鲜少有今天这样的出挑,领带的打法也很固定。在家以外的地方,狄双羽只有一次见过他穿休闲服,是过年的时候,在转角,他坐在她对面的位置看杂志陪她吃饭,穿着一件暖黄色有机羊绒衫,平织针脚,简单的细螺纹圆领。一身中年人习性,却像小孩子一样喜听好话,钻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牛角尖。和他在一起,她常常是不由自主地发出笑声。 “你笑什么?” 他审视她玩味的表情。 她坏心地盯着他送到嘴边那杯橙汁,“刚才去看新娘,她说她们老家有一种习俗,把口水吐到你的酒里,你一口气喝下去了,这辈子就会什么都听我的。” 容昱嫌弃道:“你告诉我你究竟吐了没有,我什么都听你的。” “没有。”她睁眼说瞎话,“你这杯根本是我亲自嚼出来的。” 他咧着嘴,捏着杯沿将饮料还给她,“我知道你撒谎,但听你这么说,实在喝不下去。” 狄双羽大笑,“快喝,看你唠得口干舌躁的。” 他摇摇头,对她这副凶悍相不敢表现的太过喜欢。 “奇怪,以前听人说容昱在房产圈子里没有朋友。” “我在别的圈子也没朋友。”他倒不把这话当贬低。 “我看那位孟总和你挺近密啊,交谈甚欢,去结婚都依依不舍的。” “那也不见得就是朋友了。”他喝掉大半杯果汁,望着杯壁上残留的果肉,挑剔地咂咂嘴,“人们都不喜欢你,但还都想和你谈谈,感觉不是很有意思吗?” 狄双羽垂下眼睫,“不会觉得被利用了?” “利用?”他细品了品这两个字,露出赞许的笑容,“我喜欢我的人际关系上充满这种字眼,单纯,而且很可靠。” 她不理解,“你能忍受身边动机不良的家伙?” “每个家伙肯接近你都是要有动机的。”他用的她的字眼去解释,“你可以拒绝,但如果选择接受,那不管出于怎么样的考虑,都应该善待,否则难受的是你自己。” 狄双羽吸吸鼻子,忽地笑出声,“像我说的,自己点的菜再难吃也要吃光。” “不是一个理论。”提起这个他变得严肃,将手中把玩的杯子交给席间穿梭的侍应,“你这个毛病趁早改了,难吃就换一盘,硬着头皮吃下去,吐的时候在后面呢。” “我不会吐,咽了也就咽了,只要能吃,总能消化的了。” 他瞳色微暗,“过的什么日子?” 她嘻嘻笑,“肯定没你那么精致。” “我已经够糙了。” “我发现你其实是个情商蛮高的货。” 容昱眯眼,“我陪你在这种两小儿辩日的事情上浪费着生命,你说我是什么,货?”捏起她的下巴,意外看到两串泪,映着太阳,莹莹直闪光,顿时鼻尖冒汗。 婚礼进行曲奏响,周边喧闹声渐低,狄双羽躲开他的手,擦了擦脸,转向新娘出场的花门,泪水浸湿的清透双瞳涌起一缕惊艳,跟着众人轻轻鼓掌,忽然开口唤他,“容昱?” “嗯?”他略低下头凑近她。 她问:“你是怎么看着我这样在关允身边折腾,还能无动于衷的?” 无动于衷?他苦笑。 狄双羽扬起脸看他,“你早料到我和他会落个曲终人散?” “我提醒过你。”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他不避讳承认自己的不作为,“你自己的选择,我要怎么阻止呢?我其实不喜欢也不擅长抢别人的东西。” “放任我,结果我吃亏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都是成年人,我懂的你都懂。”抬手环过她的肩膀,他盯着空气中的过往,“当初你坚持离开瑞驰的时候我很生气,拒绝我,倒要看看你狄双羽能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说这话时,他脸上有着她不曾见过的挫败,狄双羽心湖微荡,“你居然……” 他笑,“双羽听过一句话,叫做‘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吗?” 她喉咙发堵,“没听过。” “所以你老是做一些无谓的拼抢。” “这么消积的话从你一个生意人嘴里说出来有力度吗?” “是说给你听的,我命当然好。”明明嘴角没一丝弧度,可不知怎么望向她的那双眼里尽是笑意,“想得到的总会得到。” 玫瑰花瓣铺就的红毯被数米长的婚纱拖尾扰乱,随着新人的步伐的移动,一片片翻杂在翠绿的茂草之中,配着乐曲徐缓肃穆的旋律,倒更是草坪中瞬间绽放出一条鲜花之路,两侧冷焰火次第燃放。 穿着桔色小裙子的关宝宝,被爸爸抱在怀里,站在靠近红毯的位置,正奋力将篮子里的花瓣抛向空中,憨态可掬。 ——全文完——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